第19話 捍衛“樂土”的哀歌
距離那片森林越近，蘭德爾越覺得那熟悉的波動強烈。一路上，鳥獸越來越稀少，草木在枯萎，溪水也不再流淌，只是汪在那裏散發著腐臭。這些並不細微的跡象證明生命的跡象正在消退，而究其原因就是死亡的領域在擴張。就像腐爛的東西總會招來蒼蠅一樣，許多喜歡死亡、黑暗、邪惡的魔物都被這氣息所吸引，開始向這裏聚集。
像飛一樣，足不點地在茂密的樹林中穿梭的蘭德爾暗自慶幸，在自己體內急速流轉的暗之力量與周遭的一切並不抵觸，而且還能很好地融入其中，將自己巧妙地隱藏起來，否則從一開始就要面對無休止的惡戰，想靠近白色諾亞就不會那麼輕鬆了。雖然他並不懼怕任何戰鬥，但既然已經知道那是無意義的，又怎麼會浪費時間與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糾纏呢？作為一個有着與稚嫩外表截然相反的豐富經驗的老手，他的目標很明確，只有白色諾亞。
可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像一陣最弱的風也會擾動平靜的湖水一樣，計劃之外的任何微小因素都可能擾亂全盤計劃，而事先將一切因素都考慮清楚顯然是不現實的。
當蘭德爾走完大約四分之三的路程時，突然察覺到一陣異樣，那感覺並不強烈，但在此情況下就像無盡黑暗中迸出幾個火星，無法不令人注意。一個物體正在以極高的速度從他背後追來，雖然那物體也儘可能地隱藏了自己的力量，但它還是不可避免地泄漏出與周圍的黑暗格格不入的氣息。
蘭德爾閉上眼睛，用強大的意志捕捉那移動不定的目標：“金色的流星？！不是琳……是他！”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尤其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不禁遲疑了一下，但很快便做出決定，停了下來。“我不能讓他卷進來，他現在純粹是凶鷹鎧甲的傀儡，如果只是單純的戰鬥，受那ai的操控還沒太大問題，但執行複雜任務就太危險了！”
很快，那道金色的流星就從後面追上了他，蘭德爾正要阻攔，斜前方的樹叢中突然旋轉着飛出一個巨大的黑色鐮刀。那鐮刀被一團黑色的霧氣所環繞，所過之處，周圍樹木完全化作黑炭，崩塌下去！
“奪魂飛鐮？”蘭德爾一驚，就算是他，也沒想到這小小的樹林中居然能有人用出這樣可怕的招數。這本是西方死神專有的高階技能，雖然巨大的鐮刀從外表看上去具有實體，但其實完全由死亡力量和精神力混合凝聚而成，物理防禦根本無效，能在絲毫不破壞肉體的情況下直接收割靈魂並禁錮起來。這也是再強大武者，妄圖逃過死神追擊也不可能的原因。
急速飛行中的鷹自然也發現了那飛鐮，ai馬上做出反應，下達指令：“緊急減速、退避、障礙排除。”他的身子瞬間由前沖改為旋轉上升，同時，背部彈艙打開，一連射出8枚小型導彈。他的動作像戰鬥教科書一樣標準，姿態像芭蕾舞一樣飄逸優美，在一陣旋風中，8枚拖曳着淡藍色光尾的導彈迎着飛鐮飛去，氣勢十足。除非是絕頂高手，否則很難如此冷靜而完美地反擊。
可是見此情形，蘭德爾不禁大搖其頭：“這種反擊根本無效，完全是沒見識的菜鳥嘛！”如果鷹面對的只是普通的飛行道具，哪怕導彈不足以摧毀，旋風也會把它的飛行路線攪亂；但飛鐮就完全不同了，因為它根本沒有實體！
果然，8枚導彈沒受到任何影響，就從飛鐮的黑氣中穿了過去，然後因死亡氣息的影響，在後面的空中爆發成巨大的火球。而飛鐮繼續旋轉着，如割破一張紙一般，輕而易舉地切入旋風，並且朝上方的鷹追去。要知道，鐮刀的飛行完全由強大精神力控制，並可追蹤有生命的目標，想逃避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鷹這才大感詫異。
蘭德爾不知道鷹的鎧甲能否抵擋住將力量完全集中到一個平面的鐮刀的攻擊，連忙躍起，以右手在空中連繪兩兩相疊的六個短橫，組成一個黑色的坤卦圖形，然後將暗之力凝聚到右手，呼喝一聲“急急如律令”，擊了上去。六道短橫首位相銜，重新排列成一個正六變形，然後發散出無數幻影，並旋轉着擴大起來。六邊形正中，是一個充斥着迷幻色彩、無比深邃的空間，隨着一聲深沉的長吟，一條黑色火焰形成的長龍就張開大嘴，突破時空的阻隔，沖了出來，朝飛鐮撲去。
本來以它的速度，是不可能追得上早就切入旋風、馬上就要沒入鷹之鎧甲的鐮刀的，但自從黑龍現身，四周時空就受到了某種影響，時間流動不正常起來——除了黑龍本身，其他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如同傲視眾生望着一般，黑龍優雅地舒展着黑火組成身軀，並不時灑下暗色微粒。它一口叼住鐮刀，滿不在乎地咬碎，然後咀嚼幾口，吞了下去，時間的流動這才恢復正常。
由於一時不能理解眼前的狀況，鷹停了下來，過了一會，他才開口道：“雷大人？您剛才用的也是暗黑力量？這似乎與記錄中的不符啊……”
“要告訴你們這些人多少次，我不是雷……”將黑龍召回原來的空間，蘭德爾也有些氣喘了。由於沒有使用慣用的武器作為輔助道具就強行扭曲時空，這招“暗龍吟”比平時多消耗了他不少氣力。好在他本身就極其強悍，所以很快便恢復過來，用譏諷的口吻道：“喂，你這傢伙還真遲鈍，居然連物理攻擊、精神攻擊、魔法攻擊也不分！你的數據庫里難道就沒有點有用的資料嗎？”
聽到這些，鷹的情感並沒有起伏，只是平靜地答道：“我本身還是不完善的產品，但我會努力學習的。事實上，學習能力正是設計者賦予我的特長……”
“先別說這些，”蘭德爾揮手打斷他，“我們弄壞了小刀刀，主人來索賠了！”話音剛落，瀰漫著黑氣的樹林中浮現出不少身影，不過最先看清的還是那些猩紅的眼睛和蒼色的火焰。接着，森森白骨、虛無的鬼火、妖異的皮膚、散發濃重血腥味的鎧甲……也一一顯露出來。
面對種種令常人毛骨悚然的生物，蘭德爾反而像見到老朋友一樣笑了起來：“骷髏、殭屍、亡靈、食屍鬼、吸血鬼、死靈騎士、魔族、巫妖……哦，還有修鍊成精的妖魔？種類還挺多嘛，你們都想在這領域的庇護下獲得新的力量？”
一個裹在紫色斗篷的“人”撥開層層圍攏的眾魔物，走了出來，儼然是這裏魔物的首領。他手持羊頭骷髏魔杖，身着裝飾着屍骨的黑色軟鎧，渾身肌肉發達，但頭部完全是個焦黃的骷髏，眼眶中跳動着詭異的紅光。紅光一張一縮之後，他發出一陣陰森森的冷笑，然後用沙啞的聲音道：“顏色比深夜還要漆黑，氣味比血腥還要濃烈，帶給活物的只有死亡和絕望，回蕩在身邊的只有靈魂深處的哀號，大地之上再也沒有比這裏更邪惡的地方了，這就是吾等夢寐以求的樂土！而吾等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哪怕不復存在，也要捍衛這片樂土！”當他說到這裏時，這些個性陰暗的魔物竟然群情激奮，紛紛用自己的最大聲音叫道：“捍衛！捍衛！”一時間，這恐怖協奏曲傳播到了每個角落。
長着骷髏頭的人抬起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安靜，然後對蘭德爾道：“這位小朋友，看樣子你同樣也是黑暗臣民，為什麼要幫助你身後的那個人呢？我很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其實也沒什麼新鮮的理由啦，”蘭德爾輕鬆地笑了笑，“因為我的目的和他差不多啊！我要……毀掉這個該死的領域！”聽到這裏，不少魔物以自己的方式表示出憤怒——骷髏的下巴磕打着，骨骼也咯吱作響，還發出磨牙的聲音；吸血鬼冷笑着，將鋒利的牙齒齜出更多，並舔起血紅的嘴唇；死靈騎士們眼中的紅光或蒼焰更旺了，開始不安地揮舞手中的武器——長劍、槍矛、巨斧、戰錘、鏈球……四周的妖異氣息更加濃烈，一些魔物甚至緩慢進化起來。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在我骷髏王面前，最好還是把小聰明收起來，我的同伴可都是些缺乏幽默感的傢伙。”已經從消滅奪魂飛鐮的一擊中看出蘭德爾實力非凡的骷髏王故作輕鬆地道，手中的魔杖卻握得更緊。他那對紅光組成的眼睛變成了兩張極其微小的面孔，開始念誦不同的咒語。
蘭德爾噗嗤一笑：“我為什麼開玩笑？事實上，這個領域並非你們的樂土，而是你們的墳場！你們喜歡的東西只是某個巨大熔爐預熱時的副產品，當它增大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再只是感應和增幅周圍的黑暗力量，而是要開始源源不斷地吸收了。就像江河入海不可阻擋一樣，這塊巨大的磁鐵會用無法逃逸的引力將你們全都吞沒，讓靈魂和意識在熔爐中完全粉碎，只剩下純凈的能量供它使用！”
聽到這描述，就連已經身屬不死生物的骷髏王也不禁顫抖，可他轉念一想，世上哪有這樣可怕的東西？這豈不是讓黑暗力量自我毀滅的陷阱？若是果真如此，那些偽善的傢伙早就樂得使用它了。於是，他重新恢復威嚴，暴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是專門和我們作對的驅魔人！”
“驅魔人，死！死！死！”惡毒的詛咒此起彼伏，而骷髏王趁機發動了準備已久的攻擊：一個巨大的剪刀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蘭德爾脖子周圍，猛地一合！與此同時，骷髏王魔杖上的羊頭骷髏那空洞的眼眶中浮現出咒文，一道寬大的鐮刀刃帶着火焰，順着尖長的臉頰伸展出來。骷髏王舞動鐮刀，一下躍到鷹的面前，狠狠砍了下去。
“當！”鐮刀被一陣大力盪開。骷髏王怒氣沖沖地看着眼前突然冒出來的對手，還有他手裏的武器——一根半黑半白的短棒，詫異道：“怎、怎麼會？！”
在鷹身前出現的蘭德爾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不慌不忙地握住短棒兩端一抽，短棒分開變成一黑一白一對沒有護手的短刀：“沒辦法，本來不想用的，是你逼我的！”說罷，他將白刀向魔物群中一丟，然後身形一閃，消失在空氣中，只留下帶有狡黠笑容的殘影。這下骷髏王總算知道蘭德爾是怎樣避開剛才的索命剪刀的了，他本以為那攻擊事先毫無徵兆，可沒想到瞬間移動比剪刀合攏還要快得多。不過骷髏王想到這點時已經有些晚了，蘭德爾的刀已經從背後捅入他的身體。好在他不像吸血鬼那樣具有怕攻擊的心臟，被刺到何處都能利用恐怖的再生能力加以修復，所以強忍憤怒，迴轉鐮刀鉤掃背後，但蘭德爾早已再次移動。這是當年的第一殺手雷早期所用的最得意的戰法，精確攻擊、瞬移、再攻擊、再瞬移……片刻之間便能奪去無數性命，而且在實力差距不大的情況下也極為有效。
雖然骷髏王並不像一般魔物那樣脆弱，但實際上他還要感謝剛才蘭德爾手中所持的只是具有暗之力量的黑刀，所以傷害全是非致命性的。用餘光搜尋蘭德爾的位置時，他已經看到了剛才擲出的白刀造成的慘狀：那刀浮在空中，爆發出耀眼的聖潔光球，大片魔物連抵抗都來不及，就直接被純凈的光之力量完全蒸發，什麼痕迹都沒留下。如果換作是它刺入骷髏王的身體，就算有能抵禦神聖攻擊的鎧甲“信徒之骨”保護，骷髏王多半也會遭到重創，一時難以恢復。
而鷹也開始抽出腰間的長劍反擊，他撥開一群骷髏投擲過來的骨棒后，長劍赫然伸展成比身體還要高的巨錘，接着，鎚頭四周護甲爆開，露出裏面發光的本體。看到那不可直視的光芒，蘭德爾一愕：“琳的最終降臨？他真的在學習……”而四周的魔物則如退潮般向後退卻着，雖說號稱“不死”，但被光完全抵消就是徹底死亡、而且不可能再復活了，就算對這世界沒什麼依戀，誰也都不想完全不存在。可鷹還是找准了目標，掄起巨錘躍了起來，然後用盡全力向下砸去。
“該死！”骷髏王再也不顧尋找蘭德爾，全速沖了上去，橫起魔杖，死死架住巨錘。光與暗，神聖與死亡，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互相侵蝕、抵消，然後變成純粹的能量衝擊釋放出去。兩人周圍清出大片空白區域，在那裏一切都在消散，就連腳下的土地也不斷崩陷。
之所以能成為這些魔物的首領，他完全是憑藉一身過人的武技和魔法壓倒其他強者才奪來這地位的。擅長死靈法術的巫妖沒有如此強悍的身體，而戰鬥力超強的死靈騎士則不會運用如此高明的法術，或許魔族中出現有超越的人，但同樣也要配備一身頂級裝備才行。骷髏王就是各種能力均衡發展、且同時達到出色水準的混合體，將這些能力合理運用在一起，還會產生更為巨大的力量。
此時，他不僅比拚絕對實力，還全神貫注地念誦起咒語，不顧身體崩潰的危險，將潛在力量全部召集出來。眼看着，他的衣服、鎧甲不斷撕裂、崩解，渾身骨骼咯咯作響，魔杖竟然逐漸抬高起來，將鷹頂了上去。而身在半空的鷹則將全身重量都當作砝碼，儘力將巨錘壓下去。
在這場消耗戰中，鷹的劣勢逐漸顯現，隨着能量輸出加大，他的鎧甲邊緣開始融化。但這對結果的影響可能不大，因為就算骷髏王念咒，也無法再調動更多力量，一鼓作氣將鷹擊倒；隨着光與暗之力迸發出的衝擊逐漸衰弱，兩人最後很可能要耗儘力量，同時倒下。
蘭德爾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兩人中間，他像是不受影響似的，無奈地嘆口氣，然後將雙刀同時插在了巨錘和魔杖中間。兩股相互衝擊的力量被同源的力量截斷，然後緩緩送回各自主人的體內，奔騰不息、就連自己也無法止歇的狂潮總算在柔和的外力的控制下一點點收回。當最後一絲力量都消失后，筋骨疲軟的鷹和骷髏王同時跌倒在地上，劇烈顫抖起來。
從毀滅的邊緣被拯救回來，骷髏王不禁陷入了幻覺中，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一幕幕往事開始在他眼前重現。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