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自食惡果
南子濯臉上,此刻哪還有先前半分恭敬?
“別以為自己投了個好胎,是青帝兒子大家就真的怕你。我對你恭敬純屬禮貌……”
少年漠然打斷,“假裝的禮貌大可不必,讓我見識見識你不禮貌的樣子。”
話音落。
南子濯臉上又恢復了那種青灰色。
他的身形暴掠,一瞬退出幾丈。
“魂鏡,爆!”
須臾。
整個密閉空間亦幻亦真,陰暗可怖的嚎叫與悲鳴充斥耳畔腦海。
所有暖意與真實感受被剝奪,與身體抽離了似的。
迷濛霧氣里,只看到紛發魂體繚繞,遮蔽。
南顏只感覺所有空氣都像是被擠壓出了胸腔,令她喘不上氣;繚繞眼帘的無實質魂體,每一縷都是這世間曾經真實出現過的鮮活生命,訴說著滿腔不甘絕望與憤怒。
那些怨靈魂魄實在太過強大,哪怕有了魂力,她依然無力招架這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感受。
這是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詭秘魂術強勁到能讓人突飛猛進暴增實力的誘惑所在——佔據別人修鍊的靈力,佔為己有。
和戰神殿殿主全然類似的修鍊手段!
每一縷魂魄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隻只活生生的異獸;他們,它們,都有着原本翹首以盼,盼着歸家的親人,愛人,朋友;他們,它們現在只是一縷縷怨魂,已經被吸幹了所有靈力與元魂。
活,無活體之軀;死,魂不歸魄。
怨魂齊結之力,南顏眼中竟出現幻覺。
她看見她在找尋的父母,此刻正在吞噬別人的魂魄。
她看見他們沖她招手。
她聽見他們,如她呱呱落地時在她耳畔輕言軟語那樣,同她說:
“顏兒,過來,快過來。”
南顏快速挪開目光,只感到毛骨悚然。倘使九哥哥沒有幫這隻兔子重塑魂力,恐怕她會潛意識順從怨魂召喚,留在魂術幻境裏。
至於她為什麼能區分幻境——
兔腳腳還踩在少年肩頭。
它仰着兔頭努力想要看清九哥哥,好能找到一點踏實感受。
朦朧視線里。
少年眸光如水沉寂,分毫不受影響,感受到兔子惴惴不安的視線,他輕撫它的腦袋,“再忍忍,對你有好處,忍受不了再說。”
兔子扯了扯唇角。
敢情九哥哥壓根沒把南子濯的魂術放在眼裏,反而是消耗着南子濯靈力密佈的魂鏡,來幫她,這隻兔子提升抗壓魂力。
-
九哥哥可以不把南子濯的魂術幻境放在眼裏,她卻不能。
美好希望憧憬……所有能感到暖意的情緒形態都被抽離意識,隨之而來,被恐懼貪婪慾望取而代之。
南顏魂體,包括小兔身軀都招架不住貪婪支配。
她竟然一面對佔據他人靈力的掠奪修鍊感到鄙薄,一面應運而生出渴望。
渴望變強,掩蓋過所有道德形態,所有正義感,所有美好。為達利益犧牲所有人成全自己,在所不辭。
就在南顏心裏,有渴望變強的念頭一閃而過後。
霎時間。
幻境裏鋪天蓋地的怨靈魂魄都像汲取了力量。
鋪天蓋地之態,向她席捲而至。
“顏兒,過來,來我身邊。”是南顏消失已久的母親,音容溫婉明媚。
“孩子,渴望變強嗎,渴望成為食物鏈最頂端生物嗎?來父親這裏。”男人張開雙臂,像她呱呱墜地時,那樣歡喜,那樣迫切渴望迎接一條新生命降臨。
望見失蹤已久的一家人終於團聚一堂,老爺子喜不自勝,“顏兒,來太公公這裏。”
南顏望着太公公那張意氣風發已不再,白髮幾許、歲月在他臉上刻了分明烙印,演變成笑時的眼紋,演變成鬢角的老年斑;她心裏想要變強而犧牲所有人的念頭,愈發高漲。
她站在原地,有些動搖,一時竟分辨不清該去誰身邊。
“都是幻境,都是假的。”南顏在心裏默默告誡自己,可她控制不住雙腿,跌跌撞撞地向他們狂奔而至。
當她選擇了一方,另一方溫婉音容就變成猙獰面目。
“孩子,是我對你不夠好嗎?”
是她母親。
記憶里溫婉音容變成冰冷呵斥:
“顏兒,想成為強者就來母親這裏。母親好後悔不聽娘家勸,執意嫁給你父親,沒本事的男人讓我們妻女受盡苦楚!”
“敗家娘們兒!”
男人高聲喝止了她的言辭,“我早就受夠你,受夠你們南家了。”
“敗家——就算我敗家敗的的也是自己家,瞧瞧你狗急跳牆的醜惡嘴臉,你像什麼男人!她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顏兒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要跟我爭?”
“可算把你的真心話說出來了?顏兒也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阻止我們父女相見?”
“孩子要不是遺傳了你的廢物體質,能與低能痴女無異嗎?她只有跟着我,她才有一線生機。”
“她難道不是繼承你們南家不學無術的混賬傳承?”男人憤怒低吼。
他們的爭吵愈演愈烈,無休無止。
夾在中間,老人滿面愁容,默不作聲。
南顏捂住了雙耳,引發家庭矛盾的焦點統統指引向她,她的心臟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捏緊,壓抑得讓她喘不上氣。
她可以接受所有人奚落恥笑她,並且她也確實是與低能痴女無異;可她根本無力招架是她父母,最近親的人傷她最深。
她甚至更情願父母還在失蹤,她尚有幻念慰藉,記得他們最恩愛最美好的回憶。
那隻小兔亦被怨靈魂魄纏繞。
它又一次,親眼看見皋鷹匍匐在空,抓住了尚在哺乳窩邊幼崽的母兔。
皋鷹是那樣強壯而矯健,一口,就擰掉了母兔腦袋。
哪怕腦袋都沒了,母兔身軀仍然憑着動物本能,保護那窩幼崽,蹬着強有力的後腿,將它們踹進了土坑窩深處。
一隻。
兩隻。
三隻。
五隻……
一窩小兔都被踹進了窩的深處。
心臟沒了血液供氧,母兔身軀漸漸冰冷。
皋鷹吃完兔肉,心滿意足旋飛回天際。
當窩邊恢復寧靜。
它是第一隻睜開眼睛的小兔,被餓壞了,抬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到處找女乃女乃嘬;
小兔親眼目睹了母兔被吃掉的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一點點都會讓它,像母兔一樣被擰掉腦袋。
死寂,與絕望一同蔓延。
幻境裏鋪天蓋地的怨靈魂魄,汲取了越來越多的能量,愈發高漲。
呼嘯聲此起彼伏。
“留下,留在這裏!”
“你渴望變強嗎?”
“變強能扭轉世間所有不公。”
“孩子,留在這裏,我們一家人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你想要的一切,我們都會替你實現,我們是一體的。只要我們足夠強大,就能逆轉所有遺憾所有悲劇,讓世間不再有悲歡離合,喜怒哀愁!”
南顏被想變強的執念沖昏了頭,“我想!”
小兔眼睛紅彤彤的,只發出兩聲,“唧唧!”
它渾身雪白絨毛都在炸着,像是到了種興奮瀕臨、情難自製的臨界點。
迷霧籠罩之外——
南子濯消耗了太多靈力維持魂術,那張猥瑣的面目,愈顯青灰,分外駭人。
看着兔子漸漸失控。
他的眼睛鼓突突的,幾乎要鼓出眼眶。
南子濯興奮異常。
只要兔子選擇了相信任意魂魄,它就將永遠被留在幻境裏。
除去南顏,他可以高枕無憂夜夜好夢,他再也不用擔心對調靈魂會敗露於國公府,再也不用擔心老爺子要動手削他!
除去心頭大患,他就可以專心對付個對魂術一竅不通的青帝家傻兒子——收了他的靈魂,加之焚決加持。
未來就是他南子濯名聲大噪,指日可待!
同時。
白衣少年看着。
他全然無視了南子濯的存在,包括南子濯引以為傲的的魂術幻境存在。
他在看着只小兔子,留意着它的魂力變動,以確認它的魂力抗壓範疇。
起初冷眼旁觀。
然後,變成無聲嘆息。
他像陷入某種掙扎。
理智提醒他,為那隻兔子最好的方式就是袖手旁觀。沒有誰能永遠陪伴誰,哪怕是只寵物將有天要離開主人,就像葉子終有天離開樹,更何況那兔擁有人的靈魂,它必須要獨自面對未來、面對未來漫長歲月。
算了,去他媽的理智。
他幾乎能預見怨靈幻境裏是怎麼樣的折磨。
少年忽然開口。
“冷靜點。”
傅北抬手,輕點兔子腦袋,“已經發生的事不可逆轉。一個人,倘使連直面過去的勇氣都沒有,逃避過去又逃避未來,註定和活在怨靈幻境沒有區別。”
“內心強大,在黑暗裏能等待黎明。反之,活在黎明也是黑暗。”
少年指腹點在兔頭眉心,又冰又涼,隔着兔子厚厚絨毛,亦能感受到靈魂為之冰得一顫。
寒意料峭里,偏生體味到暖。
南顏清醒了幾分。她發現,漸漸地,她隱約能將現實與環境世界區分開來,所有讓她感到陰森可怖的,都好像沒那麼可怕。
小兔炸着的雪白絨毛逐漸恢復,柔順順地披蓋在粉皮之上。
“唧唧?”——真的?
兔子將信將疑,小眼睛裏滿是疑惑。
南顏拿那雙圓溜溜地小兔眼,瞅瞅幻境迷霧,又瞅了瞅少年。
她不相信她的九哥哥不想變強,沒有野心、沒有遺憾過往。否則,他找焚決集異火做什麼?
在怨靈幻境裏,哪怕是只弱小兔子都想變得強大,想擊殺皋鷹救兔媽媽。
無數重怨魂躁動起舞。
悲鳴清晰就在耳畔,“過來,孩子,過來!”
“留下來!”
縷縷怨魂繚繞眼帘。
近了。
又近了。
幾乎是擦着少年輕袍衣角經過,妖異陰森。
南顏忽然意識到,為了替它,一隻兔子驗證疑惑,少年任由怨靈幻境齊結侵擾,將他選做下一任目標。
“唧唧!”
小兔滿目擔憂,一通亂叫喚不知在叫些什麼。
“沒事。”少年同它保證,他很篤定似的,眼裏染着志在必得的自信。
事實上,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怨靈環境,只是上個使出怨靈幻境的,他的靈力加持遠比南子濯強橫千百倍。
南顏不知道他在幻境裏能看見或是聽見怎樣的場景,她很揪心。
小兔扒拉着少年手腕。
須臾但一瞬,它分明感覺到他的脈搏跳動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
她隱隱聽到。
“……等我,我會救你。”
這句決不是同她說的。
-
隨幻境內的時間推移。
南子濯感到靈力招架不住,瘋狂在體內流逝。這就是魂攻弊端,倘使對手魂力足夠強大,等不到對手自投羅網,他便會落入不可挽回的頹敗態勢。
焚決能讓他的靈力得到質的飛躍,得趕緊結束同他們的周旋!
南子濯推算着時間看向環境迷霧。
已經足足一盞茶的功夫。
他算着那隻蠢兔子早已找不到東南西北,或者在弱一點,直接被熔成了一攤血水。
然而。
當他看清迷霧場景,他幾乎要當場吐血。
南子濯怎麼也想不到。
小兔左右開弓,揪着怨魂正在暴打一氣。
它蹦噠噠,倒騰着對小短腿踩住了另一縷怨魂。
“嘰嘰嘰嘰~唧唧唧!!”
——誰給你們的狗膽假裝我父母,裝也拜託裝像一點,他們相濡以沫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語就能抹除的,懂嗎?
小兔追着追着怨魂暴打,跑快了撞倒了塊木頭,把它摔了個屁股蹲。
它抖了抖尾巴,就要追着偽裝她父母的怨魂繼續打。
少年見它摔倒,耐着性子問它。
“磕到哪了?”
他不問兔子一點事沒有,他一問,那兔子一個屁股蹲又坐回了摔倒的地方,唧唧叫喚。
它哼唧唧這麼一叫喚,那縷倒霉鬼托生的亡魂,還沒來得及向南子濯發出呼救。
頃刻爆裂開來,化為烏有,渣都沒有剩下。
瞧着這一幕,南子濯氣急敗壞。他心智一亂,體內靈力耗損速度愈發難以支撐幻境。
對方沒同他費一招一式。
怨靈幻境不攻自破。
房間恢復如初。
少年凝眸。
他掌心捏着枚令牌,幽暗中散發著猩紅光芒。
令牌之上,烙印似的纂刻着‘戰’。
戰神殿正四處找尋‘失蹤’的第十二殿殿主預備人選。
令牌背後,是戰神殿內部通傳口諭: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少年淡笑。兩樣恐怕都是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