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換我為你輪迴(二十)
溫暖如春。
好似躺在棉絮上一般溫暖,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本火辣辣的傷口現下卻冰冰涼涼舒爽了很多。
再一次轉醒,宋靜言的腦袋一如既往木楞了許久,才遲鈍地接收到身體上傳來的酸楚。
她感覺好似有人在觸碰她的腿,眼睛聚焦了好一會兒才對上一身黑衣的諶東策。
他手上溫熱的帕子還冒着暖暖的熱氣,下一刻,柔軟的帕子貼上她的肌膚,長時間冰冷的身體猛然接觸到這樣的溫暖,忍不住舒服地渾身戰慄。
可是很快,宋靜言便想起自己還以之前那恥辱的模樣躺在諶東策的面前!
她想收回腿,諶東策握着她腿彎的手雖輕柔卻也穩穩制住了她的動作,而宋靜言難以言喻的痛楚因着掙扎的動作又開始陣陣鈍痛,又羞又惱,卻無計可施。
那條帕子輕輕擦拭着她肌膚上的臟污,宋靜言不着寸縷,卻這樣‘坦誠’地暴露在諶東策面前,她恨極了,也窘迫極了,躲也躲不開,卻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腦袋裏還塞滿了羞恥、怨恨、酸楚一大堆亂糟糟的情緒,他卻擦拭到了女孩最嬌嫩的私密之所,那一瞬的顫慄讓宋靜言顧不得身子疼痛,劇烈掙紮起來:“你、你放開我……”
太久未喝水的嗓子干啞的不行,卻在這樣曖昧的情形下,拒絕變成說不清道不明的邀請,嬌羞又撩人。
諶東策並未再度逞凶。
他的動作輕柔地和前一日的瘋魔根本不像同一個人。
他自然不允許宋靜言亂動,卻只是怕再傷到她。
他欺身上前,輕輕壓制住宋靜言,扣住她不斷亂動的雙腿,不容她拒絕地,擦拭着她備受摧殘的身體。
等她渾身污濁洗凈,沿着每一寸受傷的肌膚細細塗抹下來的藥膏冰涼,帶走了傷口的灼熱,只剩下那藥膏慢慢被肌膚吸收,軟軟綿綿,格外舒爽。
她明明沒被壓疼,卻也無掙扎之力,反正更糟糕的痛楚她都撐下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閉着眼睛任由他擺弄。
身下的確換上了乾燥柔軟的棉被。
身上也漸漸暖起來了,她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兒,竟看他在為自己穿衣裳。
一件大紅色的衣裳。
若不是樣式過於簡單,宋靜言幾乎要以為這衣裳是件喜服了。
給她換好了衣裳,他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根珠釵,她還沒看清樣式,長發就被諶東策挽起。
像——不,是一模一樣。
諶東策終於忍不住,輕輕捧着她的臉頰。
“你……”那句話如鯁在喉,他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如果你是宋蓁,那宋蓁又是誰?’
宋靜言有多麼像那夢境中的女子,諶東策就有多麼害怕。
她明明不可能是宋蓁。
二十多年前長淵之上,諶東策分明同宋蓁一同長大。
而這個叫宋靜言的女子何時出現,他記得清清楚楚——她又怎麼會是他的小蓁。
可……
為什麼如此確定她不是宋蓁,那身心不斷傳來的悸動,又是什麼呢……
那一碗熱粥擱在石桌之上,晾了太久,顯然已經涼透。
諶東策將纖細的宋靜言從被窩裏抱出,她不高,又有些瘦弱,被他抱在懷中輕巧地像個孩子。
他的手掌握住微涼的瓷碗,涼透的粥竟又慢慢蒸騰出熱氣,熬得香軟的稀粥里躺着不少粉□□人的肉絲,切得細細的菜絲碧綠清香。
宋靜言不經愣住了。
不知是執念太深,還是記憶作祟——這碗粥,和記憶中霍冬榮曾為她做的,幾乎在她腦海里重合。
“霍冬榮。”她的聲音小到連自己都聽不清,可他突然看向她的眼神卻讓她知道,他還是聽到了。
宋靜言只是還想再‘垂死掙扎’一次。
就當是最後一次,她想最後再喊一次他的名字。
諶東策沒有說話。
他安靜地不像話,沒有喜怒無常,只是靜靜看了她一眼,又轉身離開。
空蕩簡陋的石屋之內,除了滴答水聲作陪,連人氣兒都消失地無影無蹤。
她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獃獃對着這碗熱粥,終於搖了搖頭握起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總不能當一個餓死鬼。
宋靜言忍不住自嘲:連弔死鬼也做了,總不能連餓死鬼也一併做了吧。
她慢條斯理喝完了粥,上了葯的身子比之前輕便舒適了不少,一個人撐着牆慢慢往石床邊走,摸索了半晌,按下了機關。
“轟——”
熟悉的洞穴。
她已經儘力了,諶東策根本認不出她。她的身心已承受不住,她無法再逗留下去了。她可能會受到懲罰,甚至可能會被丟入枉死地獄——
但至少她儘力了。
她宋靜言碌碌而為了小二十年,不知上進,網癮少女,無知宅女,被迫入輪迴四世四處討嫌,唯獨最後這一世,拼盡了她所有的精力和心力。
“霍冬榮。”她自言自語:“如果我還能有來世的話,我可不願再記得你。”
她再一次看了看這幽禁了她數日的漆黑洞穴,嘆了口氣,摸索着打開石門上的開關。
————
諶東策到底在想什麼?
他站在亂石之上,心亂如麻。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的,到底是誰。
他清楚記起那一碗粥是自己為宋靜言做的,卻記不起自己為何想要做這樣的事。他不記得自己瘋了一樣建造的竹屋,卻在夢境中,尋到了那幾乎一模一樣的畫面。
他到底是誰?
諶東策?還是別的什麼人?
為什麼他的記憶欺騙着他,夢境也年復一年的欺騙着他?
他在長淵之前,是不是還見過宋靜言?
他遺忘掉的到底是什麼?那些記憶是他的臆想,還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若果不是臆想,夢境中出現的怪力亂神又是什麼?
思緒越亂,諶東策的腦袋越發疼痛,雙目愈加赤紅。
他還在想着什麼,卻遠遠聽聞一聲巨響,似是冰塊砸碎在眼石上,嘩啦啦碎了一地冰渣。
而這幾乎密封的水下世界,唯有一個地方,才會有冰——
小蓁!
諶東策踏入密室便對上宋靜言的眼睛,大而圓潤,眼角微微上挑,像極了一隻養尊處優高傲的貓。
她一頭青絲披散在肩頭,黑的濃烈和大紅衣衫交相輝映,縱然宋靜言臉色略顯蒼白,依然妍麗地不像話。
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停滯在她纖細蒼白的指尖——精緻的龍鳳釵,他剛才親手為她挽發。
鳳釵本就高調耀眼,混雜着從她指尖滴落的獻血,更是閃爍出迷人的光芒。
“滴答——”
宋靜言指尖的獻血滴落在宋蓁唇角,一滴又一滴,終於順着她蒼白的唇,進入她的體內。
隨着湧入體內的血液,那躺在冰棺內十七年的宋蓁渾身青白的肌膚漸漸紅潤,她慘白的唇被鮮血染成艷麗的大紅,絲絲縷縷順着從唇角落在透明的冰棺底下,如同開出了點點紅梅。
“小蓁……”
諶東策的顧慮在宋蓁面前土崩瓦解,他急切地想靠近她、撫摸她、感受她是不是真的會在十七年後蘇醒,可那猛地對着她脖子的鳳釵染血,僅離她只有微毫之距。
“不準過來!”
宋靜言的聲音因熱粥恢復了些許空靈清脆,她毫不留情用那支鳳釵抵住宋蓁脖頸的大動脈:“就站在那裏。”
“你想做什麼!”先是用血液供氧小蓁,又要‘殺’了她?
宋靜言的手輕輕觸碰着宋蓁的臉頰:“你是不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她開口了,卻不在回答諶東策的話。
“你愛慕的女子,你等待守候的人……就算我長了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你還是把我當做她的影子……”
她像是在對他說,卻更多的,是說給自己聽。
“誰才是誰的影子?……”
“呵……其實這又有什麼要緊……”
她輕輕搖頭,側頭看着破碎冰棺內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微微垂下了腦袋。
諶東策的心突然被那一低頭瀰漫的哀傷撞擊了一番,不甚有力,卻思及,甚痛。
“我能喚醒沉睡的人……卻喚不醒沉睡的靈魂……”
既然喚不醒,倒不如成全。他想要的是與他一同長大的宋蓁,而她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你只配擁有最卑劣的命格,你將背負着屠戮天下蒼生的命運永生永世不得輪迴……”
宋靜言想起小黑的話,忍不住自嘲起來:“永世不得輪迴的恐怕又要多一個我了。”
她突然愣住了,仍滴着血的手顫顫巍巍舉起放在眼前。
宋靜言可悲的意識到,縱然自己願意成全,卻無人能體會到她瘋狂的委屈、無奈、憤恨,還有那斬不斷的眷戀不舍。
她不甘心。
她一點都不甘心。
她是恨的,恨這個女人早她十七年,佔用了她的名,甚至她的模樣出現在諶東策的生命中——
還恨他,認不出她。
若她能早些舍下,忘卻一切重新輪迴,便可永生永世不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