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跑了

黃尚香心裏冷笑，所謂大柱丟了，果然是假的。聽老爺子話里的意思，八成所有人都知道大柱丟了這件事是假的，故意騙黃二鎖那傻子呢。果然，黃尚香那親爹，黃二鎖同志聽見老爺子的話傻傻問道：“爹，大柱不是丟了嗎？”

老爺子麵皮一緊：“他那麼大個人了，能丟到哪裏去？八成在新房子裏躲懶覺呢。”說著，見大兒子磨磨蹭蹭不肯去，順口支使二兒子：“你去把他叫過來，我問問他。小孩子家家的，怎麼好拿那麼多錢在身上。”

黃二鎖正要去，黃三嬸斜了黃三叔一眼。黃三叔立刻福臨心至，將瘦骨嶙峋的胸膛一挺：“爹，我去吧。”

“嗯。”老爺子巴不得多一個兒子聽他指揮呢。

黃三叔顛顛兒的走了，黃大鎖和大柱媽兩口子，齊齊張着嘴跟個被勒住脖子的魚鷹兒似的，臉上都是一團灰敗。

老爺子全當沒看見，支使自己老婆子：“去，叫她們收拾飯食去。外頭都反了天了，還撅着腚睡覺呢，心可真大。”現在，黃家二代妯娌三個，大柱媽和黃三嬸兒都在院子裏站着呢。老爺子這話啥意思，傻子都明白。拉嘎黃尚香的親媽，崔淑珍同志呢。

可是，崔淑珍這個人吧，雖然性格軟弱，除了低頭幹活兒沒啥存在感，但是有一樣，她不愛說話。難得她雄起了一回，也並不會像大柱媽那樣吵鬧，也不會像三嬸兒那樣拿住把柄擠兌人，但是，她能憋住不吭氣兒啊。

我就不露頭，也不應聲，看你能耐我何？

老爺子說完，老二屋裏還是靜悄悄一片。老爺子臉上有些掛不住，衝著老太太發火兒：“看看你管的家，一個個懶驢上磨。牽着不走，打着倒退。”

老太太心氣兒也不順，拍着胸口就哭上了：“我老了，誰還把我當個燈。”

黃二鎖一見爹媽動怒，頓時就孝心泛濫，恨不得學那蒸梨不熟的典故，把藐視他爹媽的崔淑珍給休了。當下火冒三丈，邁開大步就向屋裏走。

“爹，你幹啥？”黃大栓從房門后出來，將身體一橫堵住了黃二鎖的去路。他雖然懶，但好歹還知道替自家媽出頭，也不妄崔淑珍疼他。

“你媽呢？死了?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做飯，等着讓誰伺候呢？”

黃大栓眼睛一瞪：“爹你啥意思？把我媽咒死了，你好跟你大嫂過日子去咋地？”

“你……”現在這話就是黃二鎖的逆鱗，他掄起胳膊就要打黃大栓，黃大栓脖子一縮，但是仍舊堵在門口沒動地方：“你還想打死我啊？你來，你來……”他將半邊臉掀起來，正對着自己親爹：“我今天把話撂這兒。我已經二十六了，不是六歲。你要是再敢打我，以後我黃大栓只有媽，沒有爹。反正指着你，我這輩子也就完了，指定打光棍兒。”

黃大栓這樣，黃二鎖反而猶豫起來。他今年五十，不是年輕那會兒了，後半輩子指着黃大栓這個兒子呢。憋了半天：“叫你媽做飯。”

黃大栓半揚起的臉，揚的更高：“我媽今天不舒服。”

黃二鎖氣急道：“大栓，你懂懂人事好不好，那一大家子等着吃飯呢。”

“我還餓着呢，我不想吃飯啊？這麼一大院子人，難道除了我媽，都死了還是斷手斷腳了？我媽要是哪天百年歸山了，他們都還得去陪葬咋地？”

黃二鎖也是拿自己這唯一的兒子沒辦法，轉頭看見黃尚香：“四丫頭，做飯去。”

黃尚香撇過頭去：“我丟了那麼多兔子，氣的手腳打顫，做不了。”

黃二鎖將目光投向大柱媽，大柱媽扔給他一個大黑臉。他萬般無奈將目光投向黃三嬸，黃三嬸全當沒看見，轉身回屋去了，臨進屋還撂下一句話：“飯做好了，記得叫我一聲。”

老太太一看這架勢，再次被氣個倒仰，拍着大腿：“讓老的伺候小的，你們不怕折壽，我一個老太太怕什麼？要是嫌我老太太活的痛快，我天天給你們跪着去。”

“媽，您消消氣。”黃二鎖那絕世大孝子，絕對不會看着自己媽生氣的。他連忙扶住老太太：“您和我爹回屋裏歇一會兒，我去做飯。”

“世風日下啊。”老爺子磕了磕空煙鍋子，蹲坐在門口的青石台階上，給自己點上了一鍋煙葉兒，啪嗒，啪嗒抽着。黃二鎖自去廚房做飯。

黃大鎖兩口子乘着老兩口不注意，挪着腳步正要離開。老爺子抬頭：“你倆想去哪兒啊？”

黃尚香這才明白，姜還是老的辣，老爺子之所以在院子裏蹲着抽煙，是防着黃大鎖兩口子開溜呢。

可是，黃三叔去的世間也太久了吧？

黃家人口多，這幾年底下的孩子們陸陸續續都長大了，雖然這個老院子挺大的，可住着還是緊張。還有就是，黃大柱和黃大栓都快三十了，也說不下個媳婦，外頭鄉親們的話也不好聽。於是，老爺子就在距離老院子不遠的地方，投了一塊宅基地。準備蓋一團新院子，給黃大柱和黃大栓娶媳婦用。眼下才蓋起五間上房，院牆都沒壘。只要站在老宅子門口喊一聲，新房子裏的人就能聽到。就算黃三叔跑到新房子裏頭去，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黃尚香越想越不對勁兒，轉身就向大門外走。

老爺子舉着煙鍋：“幹啥去？”

“去迎迎我三叔。”

老爺子略一思索：“叫上你哥一起去。”很明顯，老爺子也察覺出異樣了，讓大栓一起去的話，大柱要是不回來，幾個人擰也能給他擰回來。

黃大栓那傻蛋，卻不明白老爺子的用意，梗着脖子：“我不去，好東西沒我的份兒，跑腿兒打雜的奴才營生倒想起我來了。”

“哥……”黃尚香沖他使眼色。可惜黃大栓兩眼朝天，看不見。黃尚香索性就直說了：“那大柱要是跑了，你更啥都撈不着。”

黃大栓這才恍然大悟，抬腿就往門外跑：“不早說。黃大柱要是敢跑，老子打斷他的狗腿。”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大門外。黃尚香後面跟着就追了出去。

但是，兄妹二人還是去遲了。黃大栓跑得快，迎面遇上渾身是土，一瘸一拐往回走的黃三叔，直覺不好。果然，黃三叔一把拉住他：“別追了，大柱那個兔羔子，從老龍堰跳下去，跑了。”

“老龍堰？”黃大栓以為自己聽錯了。老龍堰是一個崖頭，矮的地方也有一房多高。黃大柱這是狗急跳牆了啊。黃大栓心裏發狠，使勁兒往地上啐了一口：“咋不摔死他個狗日的。”

黃三叔喝道：“說啥呢？咱怎麼樣，那也是你堂哥，讓人笑話。”

“我呸，狗日的才叫他堂哥。”

“你這孩子……”黃三叔一個頭兩個大。他家這些人吶，反正他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黃尚香出了大街門沒走兩步，就看見黃三叔一身泥，前面走着垂頭喪氣的大栓，就知道黃大柱肯定跑了。她愣在那裏，一時間有種一口氣梗在胸口，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