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草凋零人不見
輸完液,辛悅說要回家,“這裏一股消毒水味,讓我老想起公司廁所。”
想想熟悉的環境確實更利於休息,我叮囑了幾句醫生要提的注意事項,便攙着她離開了。
剛到家門口,正準備拿出賀涵給的備用鑰匙,辛悅一把摁住了我。
“你怎麼跟她說的?”
“我說你這兩天趕項目,沒顧上吃飯,低血糖暈倒了。”我拿開她的手,“賀涵罵你連命都不要了,但終歸是放心下來,沒再回我。估計已經睡了,她這兩天缺覺。”
“她是每天都缺覺。”辛悅笑笑,“我也一樣。”
屋裏沒有開燈,賀涵果然已經睡下了;鍋里還給熱着帶回來的小吃。
我這才感覺到餓。
辛悅挑了幾樣清淡的吃了,回去睡覺;我用剩下的填了肚子,打開電腦,翻看着這兩天的消息。
停更這麼久,難得還有讀者惦記……當然惦記得最厲害的還是編輯,她老人家雖然已經不復曾經一天催十遍那麼勇猛,卻也堅持着不定時發個消息。從一開始花樣繁多的“你看這白皮黑餡的元宵,像不像你要寫的稿?”,到如今乏善可陳的每日打卡,“今天易燃更新了嗎?——沒有。”
往日奉行鴕鳥戰術“只要我不回就是沒看見”的我,這會突然有些愧疚,挑了幾個堅持追更的讀者回了一下,又打開跟編輯的對話框。刪刪寫寫,最後還是發了出去。
“以前我有一個小甜餅,現在沒有了。”
發完覺得好笑,這是什麼幼兒園文案,像極了通過哄騙少女來完成kpi的深夜情感博主。
但好像以前都是和小馬這麼聊天的……互相叫着花園寶寶的代號,表情包里清一色的可愛貓貓圖,還有許多心照不宣的幼稚爛梗。
有一次忘了因為什麼吵架,我執意要離開,小馬拚命地把我收進行李箱裏的衣服拿出來,努力阻攔着我,最後拿着書包站在我面前,哇哇大哭。
他本來就比我小,哭起來的時候就更像個被丟棄的小朋友。我終於還是心軟,鬆了口,準備去給他做飯。
你餓了么?我打開冰箱。
我。他抹抹眼淚,我是美團。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好笑,笑着笑着又難受起來,心臟彷彿被沒開刃的斧子一下一下錘着,死不了,也躲不掉。
女人真是太麻煩了。
看了一眼表,快要四點了。今晚過得好像很快,大概是因為今晚確實做了事情……說到這兒又想起一個爛梗——你見過凌晨四點的xxx嗎?見過,一般那會我還沒睡。
生離死別。太陽底下無新事。
手機就是在這會響了一下。我有點意外地拿過來。
“聽老沈說今晚在醫院遇見你了,怎麼回事?現在還好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是宋阿姨。
估計沈教授也是這會才回家。
我一般不喜歡跟人客套,尤其是為了維持表面交情和潛在利益的那種。上一份工作,逢年過節需要給客戶送禮美其名曰“拜訪維護”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僵硬的,雖然掛着職業微笑,但靈魂恨不得在那些時候逃離肉體自立門戶;我知道我的目的,客戶也知道我的目的,但大家都要假裝不知道,一起粉飾太平,為友誼乾杯,再在告別之後一股腦吐在路邊綠化帶里。
當然這是我自己的性格問題。我還是很敬佩那些應付場合遊刃有餘的人。賺錢嘛,不寒磣。
但我無法把宋阿姨的問候打入這一類。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她周身的氣質都在表明她不會做這種表面工夫;我實在很喜歡她,倘若我再大個十歲,一定會跟宋阿姨勾肩搭背言稱閨蜜;如今她又顯然是在第一時間就來關心了我,而我是個實至名歸的無名小輩,於她沒有任何利益關係。
所以,她是真的在擔心我。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我突然有些恍惚。二十齣頭的那會我以為我可以和所有人交朋友,憑着自己的真誠和付出;但我這會已經不再是個一腔熱血的傻*,宋阿姨的存在讓我感覺到了極大的不真實。
“已經回家了,一切都好,我朋友有點低血糖,趕明兒給她燉個雞湯補補就行,不用挂念。您和沈教授都快休息吧,很晚了。”
宋阿姨的對話框顯示了一會正在輸入,最後發來一條“明天老時間老地點,我這有些補品,你拿過去。休息了,你也早睡”,不容反駁的語氣。
只約過一次,就成了老時間老地方?我哭笑不得,宋阿姨還真是可愛。
我回了個晚安,算是應承下來。
左右是對辛悅好。在燕平打拚的年輕人,都是拿自己的命來換錢。每個人都力扛着父母未來的養老,籌備着未來小家的資金,更要給尚未謀面的後代做打算,一系列排下來,反而就剩自己的身體,最不值得上心。
賀涵說的並不是全無道理。一切還是因為窮。
我也很窮,不然不會只想着給辛悅買只雞;這樣看來,反倒是有些蹭宋阿姨便宜的意思。
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性複雜,奉獻和自私共存。
我認。
一夜就這麼清明地過去了。
“辛悅還睡着呢啊?”賀涵臨走前往主卧瞅了一眼,房門緊閉,讓她有些怨念,“我還想說她兩句再走呢,這個崽種。”
“好了好了,晚上回來再說,她又跑不了。”我哄着她出門。
“行吧。”賀涵不甘心地往外走,開門之後又探進頭來,“那你今天照顧好這個崽種,讓她按時吃飯嗷。”
門砰的一聲關了,賀涵小高跟的聲音也噠噠走遠。
我新盛了碗肉粥,敲敲辛悅的門。
“走啦?”辛悅悄咪咪地往外張望。
“走了走了。過來吃飯吧,別涼了,一會再睡。”
我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雙面間諜。
“高壓鍋里燉上雞了,中午你自己盛,吃個雞腿,喝點湯。我得睡覺了,下午出去一趟。”
“太幸福了,這是什麼神仙生活。”辛悅捧着粥發出感慨,“你下午去哪兒啊,幾點回來呀?”
“反正不是去約見小男孩。”我揉了揉她一頭亂糟糟的小捲毛,“晚上就回來給你做飯了。”
“哎呀,不是飯不飯的問題。”辛悅嘻嘻笑起來,“再說了,您可是沈慕容的女人,那我哪敢亂講。”
“哪兒來這麼多話,粥不愛喝我就端走了。”
“愛喝愛喝。”辛悅終於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