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日一過人歸去
賀涵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合租了一室一廳。房東把客廳隔開大半,挪了張單人床改成副卧,賀涵就住這裏。不大,但五臟俱全,大片兒粉色,桌子一角還堆着十幾個娃娃。
“抓來的?”我指了指。
“上個公司的,吉祥物,搬家沒捨得丟。”賀涵鋪開一張摺疊床,“我那床小,你睡吧,我睡這兒。”
“我都是通宵工作,白天補覺,也就今兒趕車,你才能在白天見着睜眼的我。”我連連擺手,“一會兒我去客廳碼字,你睡覺就成,不衝突。你這又從哪兒借的摺疊床?還挺高級。”
“我自個兒買的啊!我咋那麼能耐呢,啥都能借。”賀涵翻了個白眼,“你說你就不能早吱聲,老娘辛辛苦苦從辦公室扛回家啊,你過來下,注意聽,聽見了嗎,那是老娘一把老骨頭破碎的聲音!”
“沒聽見。”我老老實實地湊過去,又老老實實地回答,“心跳聲都沒聽見。”
賀涵瞥了一眼我的胸:“行吧,不能怪你,你是理解不了為啥聽不見心跳了。”
說完她就晃着她的36D回到了床上:“我先眯會,太困了最近,你看着做,嫌麻煩就煮個泡麵,我一會就起來吃……”
我眼見着她眼皮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輕,明明極其彆扭地趴在枕頭上,卻還是迅速地睡了過去。我往上給她扯了扯被子,又把窗帘拉上。
天色暗了下來。
整個屋子跟賀涵的卧室一樣,雖然小,好歹也有一廚一衛,廚房裏工具也是齊的。賀涵剛搬新家的時候興奮地給我開視頻,給我看她新置辦的鍋碗瓢盆,給我看乾淨的衛生間,連隔壁合租的室友都露了個臉,賀涵盛情誇讚了人家一番。
“不管咋說,姐們終於提高了自個兒的生活質量。”那天回到卧室之後,賀涵激動到通紅的臉色才慢慢平靜下來,“雖然還是不捨得自己整租,但這離公司近,我覺得挺好了。”
賀涵之前也搬過不少次家,基本只看價格,哪兒便宜點往哪兒搬。住過隔斷被生拆還沒拆乾淨的,大半夜一睜眼就能看見裸露出來的鋼筋懸在頭頂;住過十人間共用一個衛生間的,早上得掐着表起床搶佔廁所,不然就等着遲到,用小馬的話說,“過得跟謝耳朵似的”。開始賀涵吐槽得狠,慢慢也就不再說這些,“哪兒都一樣,習慣就好了。”
下樓買寬面,去了剛還了人花籃的那個超市。老闆娘腰細嘴甜,一見眼熟,挽着手就攀談起來:“妹妹剛來燕平吧?哎喲莫怕,燕平這裏最歡迎年輕人。剛剛那位是你什麼人呀?哎呀這麼親的同學去哪裏找啊你說。妹妹來買什麼呀?哎喲這個年代會做飯的女娃娃可真不多見了,一會我讓菜攤阿姨給你饒頭蒜啊……”
我知道她只是為了招攬生意,甚至還對這種自來熟的熱情感到了些不適。我好歹也是經歷過菜市場摸爬滾打的人,我就是來買一份寬面的,我堅信着自己的意志力——
於是我就買了五人份的寬面,半斤蒜,一兜蒜苗,兩罐豆瓣醬,甚至還拿了一瓶起泡酒。
“妹妹一看就是個會顧家的人啊呵呵呵呵。”老闆娘笑得花枝亂顫。
我輸了。
但我是個會止損的人。我決定在之後去收銀台的這段路上,再也不聽不看不想不知道。
直到路過狗糧架子的時候,我下意識掃了一眼。
“妹妹喜歡小狗呀?”老闆娘再次依靠她的眼力見兒抓獲了我。
“是……以前養過。”我心想您總不能牽出條狗來再賣給我。
“你說說這多巧啊!”老闆娘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妹妹你加我個微信,我呀,正好有個表妹,她同事的親戚這兩天正想找個有經驗的人領養自家小狗呢,剛生的一窩小狗崽兒,就剩一個最好看的了,你看看你喜不喜歡?”
我心裏是拒絕的,甚至已經開始想“我沒帶手機”“我手機沒電了”“啊呀手機剛剛被偷了”哪一個借口更靠譜一點。
這時老闆娘已經不由分說地劃開了手機相冊,一把推到了我的眼前。
“妹妹你看,多可愛呀。”
屏幕上的小泰迪眼睛都沒睜開,蜷縮着小爪子在睡覺。
我心裏突然一陣刺痛。
“妹妹之前養的是小型犬嗎?是哦,小型犬養的好才乖呢,味道也輕,吃得又少,最適合你們這些年輕人了。一條小乖狗能陪你十多年,什麼都聽你的,怎麼都不會離開你……”
我把買的東西挪到一隻手裏,掏出了手機。
回到出租屋,隔壁室友的房間依舊黑着。這個小姐姐做的是設計師,項目趕的時候,常常通宵都泡在公司,比賀涵還拼。
油潑面不難做,面勁道,過涼水,焯幾片青菜葉,碼上十足的蔥蒜辣子,最後把油燒熱熱的,往上一澆,刺啦——
賀涵還真的是睡覺輕,聞着香味就醒了。
原來偌大的客廳,大半都隔給了她,還好還剩出了一條沙發加一張茶几的空兒。賀涵坐下拌面,瞄了一眼我買回來的東西。
“你這什麼搭配?”她毫不掩飾地嫌棄着,“蒜苗就酒,越喝越有?”
“吃你的面!”我瞪了她一眼。
賀涵興許是餓了,果真不再貧嘴,飛快地吸溜着,辣到出汗,大呼過癮。我剛吃了幾根,她已然見底,笑嘻嘻地推過碗來:“妮兒姐,還想再吃一碗。”
“……熊吧你就。”我轉身進廚房。面還有,料得另做。
又一遍熱油澆過,我端出去。
賀涵仰面靠在沙發墊上,已經打起小酣。
我實在是又氣又心疼,只得費勁地把她挪進卧室,出去收拾好晚餐,把客廳的燈關上,電腦擺上茶几,打開手稿。
手機振了一下,是老闆娘發來的消息。我看了一眼,沒有回。
光標定在了手稿最末一句,一閃一閃。
我和它一起沉默着。
我已經三個月沒有寫出一句話了。
過了許久,因為沒有動作,連電腦也黑了屏。
黑暗終於把我吞沒了。
我努力抑制着聲音,咬着牙,拳頭攥得僵硬,由着眼淚淌滿了臉。
無聲無息。
誰也聽不到我。
我也聽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