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色
2018年,颱風后的香港。
所有航班延期至少48小時。
夜幕下,深水灣,半山豪宅。
從泳池露台看進去,氣氛燈在房子裏變幻,電樂在裏面嘶嚎,一群紅男綠女在不知疲倦地穿梭玩樂。
深夜的富人區,這動靜雖大,卻被嚴實的安保措施包裹,山林掩隱隔絕,無人敢打擾。
“你哋見到佢?”
(你們看到他了嗎?)
喝得走路都栽歪了的美貌女郎,在屋子裏一層一層四下找人。
她跌跌撞撞下了旋梯,穿過整個小客廳,大客廳,迴廊,問過所有人都沒尋到口中這個“他”。
坐回吧枱,黑紗裙擺置在一邊,她將手裏杯子向酒保推過去,懨懨地撐住腮,搖搖欲墜地坐上吧椅。
“你有無睇到啱啱嗰個同我一齊嘅靚仔?”
(你看沒看到剛剛和我一起的人?)
這已是凌晨一點。
“沒啊,boss姐說的哪一位?”
女郎聞言抬起貓眼妝,斜睨對方一眼。姐姐?!
今天我才20歲,就榮升姐姐了?
其實她的二十歲生日是下周。
今晚這個生日趴,提前了5天,所以召集得匆忙,請柬都派亂了,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來湊數。
連這酒保都臨時找來,不太熟的。
只為了泡一個人。
傳聞內地首富s市那位神秘的二公子在港,她才在48小時內召集了這個轟趴。
果然一露面,聞名不如見面,真不知道這麼風姿綽約,天生尤物的體質,他是怎麼神秘這些年的。
可是,現在這人卻不見了蹤影!
李喜貞舉起酒杯,呷了兩口又扔下,一臉疑惑不解,幽怨不爽。
她喝大了,更難伺候。
這位港島新晉的第一爆發富千金,內地it界大咖李家的大小姐。傳聞脾氣比她爹的鈔票還難以估量,還一發不可收拾。
室外颱風已走,溫柔月色攏着遠處碎裂星辰般的港島夜景。
彷彿另一個世界。
蔥蘢蜿蜒的山道上,一隻貓在前,一雙白色板鞋在後,貓爪和長腿,踩着月光里潮濕的腐葉,悄無聲息地走着。
那隻貓,走的不是尋常的行人路,是在樹叢灌木間穿梭,步履輕盈,影影綽綽,一身山貓紋的漸變毛皮在夜裏恢復了一隻野獸的屬性。
跟在它後面,輕輕挽着遛貓繩的人,一身黑衣,衛衣帽子幾乎遮住整張臉,只有一個尖下巴和一雙纖細修長,線條流暢的長腿在銀輝和樹影間行進,彷彿也是一頭直立行走的夜行野獸。
那隻貓熟門熟路,躍上圍牆,攀過有人把守的後院側門,避開監控,來到別墅的窗邊。而那個人也能全然跟住,身手敏捷,漫不經心,還有些些好整以暇的庸懶。
毫不費力就跟上了一隻飛檐走壁的貓。
上了露台,貓的遛貓繩已被解下,它便長驅直入地步進了別墅的走廊,看來是這裏的常客。
完美避開所有的攝像探頭,安保室根本看不到人影。
不一會,那隻貓閑閑地穿過別墅北面的房檐,脖子上的針孔攝像頭對準進進出出的后廚門禁。
有男佣搬出一筐雜物,再進入室內他需得按密碼。
他是新來的,還沒來得及錄指紋。
於是一組視頻出現在手機上,放大,增效,然後黑屏。
但得到密碼的人,並沒急着進入。
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不要輕易入室。這是間諜的常識。
透過巨大長窗內的燈光,約莫能判斷出,這立在陰影里的,是個女孩。
個子不低,薄薄的身體挨着窗沿,很纖細,卻也需要不小的控制力。只有半張側臉可見,能看出容貌姣好,下巴雖尖,卻帶着微微渾圓的弧度,輪廓很美。看不到眼睛,只覺神情冷漠淡然,完全不像一個飛賊,倒自帶一股閑適優越的態度。
她靜靜俯視着室內的景象,看裏面的每個人,甚至他們的服飾動作,微醺后的酣態。看着看着,已覺無趣,不時用手指在玻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重低音的節拍。
嗒,嗒,嗒。
百無聊賴。
玻璃的這一邊,粗糙頓挫的重金屬樂聲由遠及近,好像永動儀一樣,有節奏,不間斷,敲擊着某人的大腦,終於快要將他喚醒。
重疊的窗帘后,寬敞的飄窗里早已躺了一個人。
而這人的腦袋,不偏不倚就擱在黑衣女子那雙白鞋腳邊。
一玻璃之隔。
這顆腦袋,嗯,這個人,面頰緋紅,四肢攤開,一看就知道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不過說實話,這骨相和睡姿,看一眼,就會不自覺移不開眼,就人類視覺感官來說,非常非常有吸引力。
晚風裏站這麼久,女孩兒正無聊,開小差了。於是像看櫥窗里的sd娃娃一樣,低頭打量起這具人體。
一頭憤怒凌亂的濃髮,炸了毛似的,但沒有掩住碎發下,清俊乾淨,五官優秀,極富少年感的一張睡容。
他的臉微微側着,從額頭到下頜,線條完美,鼻子高挺立體,回落到嘴唇的起伏,女人般精雕細琢。斜插入鬢的劍眉,配上這麼艷若桃李的面相,看過去,異常俊美。
皮膚很白,身材清瘦頎長,兩條長腿大哧哧地攤開,卻又沒有肆無忌憚,神奇地保持在某種角度。慵懶但不放肆。這就是所謂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吧?
穿得很隨性,黑t黑運動短褲,和她自己差不多。
她是夜賊,才這麼穿。那這位,性格里應該也有隱藏偏好。
分析人,也是間諜的本能。再往下,他手腕上是一塊航天手錶,運動款,也是全球限量款,價值不菲與他的年齡不相符。但刻度精準的齒輪錶盤與他骨節分明,白凈修長的手道很稱。
她黛眉一挑,看來也是個二世祖。
不過,不像衝浪板,敞篷車裏bking慣了的浪蕩子,不是小麥色皮膚,也不是看着就后牙槽發酸的肌肉男。
她看得是夠細緻的,也夠久的了。
貓都慢悠悠逛了一圈回來了。
他的衛衣掀起了一角,露出的一小塊依稀的腹肌,在光影里堅硬光滑,很撩撥視線。
這是誰家少年郎?蠻好看的嘛。
此刻正好一束光落在他左眼,睫毛顫了顫,瞳孔惺忪眯了眯。
她本想躲開,可那層濃密的睫毛扇動幾下,又沉沉閉上了。
想必這眼若睜開了,也是一雙繁星入眸的狹長星眸。
很近很近地看,在他左臉頰上,還有一粒很淡很小的痣。
美人痣?航天愛好者?
她竟好笑,這驚險時刻,自己還有這麼膚淺的慾望?
是來劫色的么?
原來自己是個顏狗。
女孩兒淡色的唇角微微有了一點彎,如一種釋放。
然後,是他腳上的鞋,是一雙和她自己一模一樣的白色板鞋,同款同牌。
女孩臉上的笑意加深了,漾開的嘴角有靜謐的甜,卻又瞬間溢出絲絲涼意。
貓回來了,女孩卻沒起身。
男孩緩緩睜開眼,光在空氣里晃,音樂振聾發聵,有人聲在窗帘那邊喧囂。
而他最先看到的,是巨大玻璃棚頂外的半個夜空。
黎明前的月球旁邊,有淡淡星點閃動。
等眼睛適應了周圍的燈光,那些星辰就看不到了。
這是哪?
他腦袋一陣劇痛,渾身酸痛燥熱,電光火石間已明白,這是藥物遺留的副作用,他剛剛被下藥了。
腦海中許多畫面閃過。
然後,他徒然發現半張迷離的臉,忽明忽暗地印在玻璃上。
他一激靈坐起來,什麼鬼?
一明一暗,近得他看不清模樣,只覺得是個女的。
他向後一挪,位置沒把握好,整個人仰頭跌下飄窗。
只有日威和淡香水混合的酒氣。
離他這麼近,極度不適。
女人停下了動作看着他,大眼睛的煙熏妝和暈開了的口紅,活像一隻失控的小型野獸。
不過幾十秒而已,她又迷醉地壓在他身上,滿臉都是意亂情迷。
一看就是喝大了。
旁邊有人在看他們,彷彿欣賞好戲。
更有人舉起手機要拍,不過被旁邊便裝待命的保鏢不露聲色地奪了手機。
“佢醒喇?瑞貝卡呢成晚都喺溝佢。”
“佢是瑞貝卡今晚的心頭愛,小弟弟長咁么好看,我也鐘意呀。”
“不會仲系青頭仔吧?”
音樂的間隙,沙發里的還有人竊竊私語。
他聽得懂。
瑞貝卡?!什麼鬼?
他一把推開她。
然後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麼。
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有玫紅色的唇膏印上手背。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煩躁和厭惡湧上來。
他下意識抬起一條腿,欲向她蹬過去。
瑞貝卡?!
這女人酒品可真是奔放得離譜,長發披散,衣衫暴露,四仰八叉地橫陳在一個陌生男人身上,
他想抬腿踢開她,可腿麻了,抽斗抽不出來。
一股火串上頭,靈台清明了些。
傍晚時,跟屁蟲似的跟他來香港的塔塔,不知道哪兒搞來一輛漸變法拉利橫在荷里活道,就把正吃雪糕的自己直接拉到了這兒。
一路眉飛色舞,說是個未來女星過生的轟趴邀請,可以見到很多港星......
港星他沒興趣,卻被灌成這樣?
而且他最喜歡的白蘭地雪糕還沒吃完,只有那家冰室有這款味道!
他一股火串起來,四下卻根本摸不到他的手機。
“塔塔!”
他蓄力喊了一聲。
卻連他自己都聽不大清。
所有的聲音,完全淹沒在重金屬音樂的聲浪里。
怪不得他頭那麼痛。如此高危的分貝里泡幾個小時,正常腦殼都裂了。
何況噪音之於他,這類聽覺神經特別敏感的孩子,就是砒霜,是殺傷性武器。
童年時他可以聽出22khz的音頻率,這是提琴老師的結論。有一次,一個女孩兒的尖叫聲直接把他送進醫院耳鼻喉專家診室,當了一下午的實驗室小白鼠。
所以為了保護他的耳朵,家人總是刻意保持安靜的環境。
所以快18歲了,他還沒有去過任何酒吧。
可塔塔這二貨混的這個轟趴,都凌晨了也沒有散場的跡象。比酒吧還喧囂刺激,酒精、噪音,紅男綠女,簡直一片混亂。
他咬牙坐起來靠在沙發邊,衣衫不整,眉頭微蹙,面色泛白,凌亂碎發擋着眼,一副狼狽相。
最重要的是,那女人還壓在他大腿上。他用手推了幾下,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真的睡成一具“女屍”了?
他稍微猶豫了片刻,還是準備抬起,那條好不容易抽出的腿......
剛想使勁兒,朝下落到那女人身上,對方忽然間醒了。
要是沒醉成這樣,這笑容或許還不會恐怖如斯。
她的臉和身體越湊越近,濃濃威士忌的呼吸撲上來。
“你喝大了吧。”
他一把推開她。
女子向後一坐,正正壓在了他小腿骨上,雖身段苗條,但也疼得他差點大叫出聲。
此時房間的大功率音響,電樂聲也唱到了歇斯底里,又一波聲浪完全炸開。
他再也撐不住,雙手捂耳躺了下去。
半晌,身上的女子又伏上來,陶醉迷離的眼神回蕩在他臉上。
口中喃喃:“細佬你邊叉出哩呀?好靚啊......”
他當然聽得懂。
一閉眼,他被理智壓抑的腿,又下意識地想抬起來。
一腳踢開她,是不是沒紳士?
可這妹子的酒品實在差得......
.......好痛,特么是不是斷了?!
這時門口的樓梯上,一雙簡單幹凈的白鞋緩緩走下來。
步調篤定沉穩,自帶舒緩曲目的節奏一樣,完全不被這裏的音樂影響。
那雙腳停在客廳中央的hifi音響邊,略停頓了幾秒,就又轉進了旁邊的書房。
熟斂地打開了某個機關,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向下清脆一掰。
所有的樂音嘎然而止,連光球和幻影燈都瞬息滅了。
她off的是客廳的電閘控制。
少年眼前,頓時恢復一片寂靜的黑暗。
房間裏瞬間再無聲息。
所有的人和物都被按了暫停鍵一樣。
雖然只有幾秒鐘,但確實是那種可以入眠的片刻安寧。
他虛着眼又望見了窗外,月球向西移動了一點。
那些星辰已消失在黎明的深藍里。
然後,他竟不輕不重地,就推開了身上的人。
在這醉女人還沒適應黑暗,一屋子人還沒開始騷動之前,他趁着一身黑衣,起身跨出了露台的門。
------題外話------
永君大大:出場了?弟弟?
陸源:未成年人談戀愛不會被封嗎?
永君大大:你幾歲了?
陸源:現在三十二歲。
永君大大:夠老了。那是回憶,回憶,懂了嗎?
陸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