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約定
“你來了。”
張靈柚放下了手裏正仔細端詳着的綉盤,抬起頭望向了走進門的木秋萌,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訝意味,彷彿很早之前她就會知道木秋萌會在這樣的一個時刻來到她眼前。
也彷彿她是受到了她的邀請,而非不請自來。
“我來看看你。”
木秋萌盡量剋制住自己動搖的目光,用極其平淡的眼神看着張靈柚那雙略微滲透出和善柔光的雙眸,她不知道那樣一雙狐狸般溫順卻極具欺騙性的眼睛現在對她這樣的溫柔意味着什麼。木秋萌只好四處打量房間裏的擺設,而即使是如此,她也能感受到有一雙不說話的眼睛炙熱地盯着她,讓她站在這裏也不是,站在那裏也渾身難受。
不是滋味。
“我知道。”張靈柚輕聲說道,她揮揮手示意木秋萌在她身前的桌案對面坐下,嘴角泛起了白蓮瓣似的笑意,這樣看上去,張靈柚也如同這一屋子的奇異混雜的味道一般,像個自帶香氣的人了起來。
“你知道?”木秋萌不解地注視着她問道,順手摸了摸自己已經被屋內的味道熏得酸癢起來的鼻子,“這樣濃郁的味道,你受得了嗎?”
“這樣的味道,是我喜歡的味道。既然是喜歡的味道,便早就習慣了。”張靈柚挑起左眼上方的眉頭,她覺得木秋萌說的話十分莫名其妙。她自幼就喜歡這樣讓她喘不過氣來的香氣,因為她覺得在這樣的香氣里,會迸發出來無限種可能。
好玩的,糊塗的,無厘頭的,就是不會有平淡和匱乏,這樣濃郁的味道里不允許這樣的感受存在着,更加不會讓人有空間去悲傷。她永遠會覺得養尊處優着,難聞的氣味,在她的認識里都是為那些骯髒抑或是貧窮的人準備好的,她不要。
“......不要再讓宮人再點這些熏香了,也不要再擺這些花草了。”
木秋萌呆了片刻,從嘴裏跑出來的就是這句勸告張靈柚的好話,她實在受不了坐視不管的感覺,既然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就不能讓它肆意地蔓延下去。
她要砍斷它。
“有什麼問題嗎?”張靈柚一改往日的不屑姿態,她覺得木秋萌會特意跑來本就已經蹊蹺,而她口中又說出了這樣的話,不由得讓她重視起這一切來。
“側妃娘娘難道沒有感到渾身乏力,食欲不振,甚至喝了再多的藥劑,亦是夜不能寐嗎?”木秋萌不想直接告訴她這些,只好從側面敲擊着她,她知道張靈柚是聰明的人。只要點到為止,她一定會懂。
“......我原本以為這些只是有孕后的正常不適,你的意思是......都是這些味道在作祟?”張靈柚側過頭正色道,她明白木秋萌曾經是御藥房的人,她懂的這些常識一定比她多許多。
“對。”
木秋萌低頭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塊鮮花酥啃了起來,她實在不想去體會張靈柚此刻的眼神和心情。那樣會讓她覺得更加煩躁難安,對,她的良心已經得到了寬慰,她已經告訴了張靈柚了,這就夠了。不要再管其它了,阿萌。
張靈柚也低下了頭,她並沒有再去看木秋萌。一旁的綉盤上的金鵲還是栩栩如生地朝她要飛翔着,向她訴說著它的愉悅,小皇子,不,小皇侄出生的愉悅,她是懷着多麼勉強堅持和期待的心情等待着他的到來。
這樣的體會只有她知道。
這個皇宮不是她的家,她從前再怎麼被人誇作聰慧也罷,美麗也罷,現在也只不過是個被囚禁在深宮裏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還得在宮人面前維持着夫婦間表面和睦的普通人。
但是她不久前找到了真正屬於她的東西。
那就是還未曾謀面的,肚子裏的孩子。
她夜夜都能越發感受到他日漸強烈的胎動,一下,一下,分明是在告訴着她,有我在。
有我在呢,娘親。
這是頭一個真正屬於她的東西吧,如今木秋萌的意思卻大聲地在她耳邊重複着同樣的話,那就是一遍又一遍的,這頭一個屬於自己的東西都要成為別人爭權奪利的工具了。
不惜生命,不惜代價的,他的親父親要要了他的命。
“你幫幫我吧!”張靈柚默默想着突然看向認真咀嚼着嘴裏最後殘留着一些鮮花酥餡的木秋萌,木秋萌睜大了眼睛惶恐地看向她,她就是害怕她會出口找她來幫忙,她總覺得這是件涉及人命的事情,辦不好便是覆水難收的事情。
張靈柚看着木秋萌的神情,立刻明白了木秋萌此刻心中的顧慮,“你就和皇上說,他皇兄對他沒有二心的,讓他放過他,好不好?”
“側妃娘娘說笑了,我沒有那麼大的本身。”木秋萌哭笑不得地回應道,讓雁狄放過他?該說得上放過的,難倒不是雁狢應該放過他嗎?
“誰都沒有這個本事,可是你有這個本事。你今天既然能只身前往這裏,除了得到了雁狄的同意沒有第二個原因,而能讓雁狄同意你來看罪臣之妻,說明你和他關係非同一般。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來看我的,而且我也知道......你很善良。”張靈柚冷靜而又準確地分析着,兩眼卻閃着因為激動而愈發晶瑩的淚光,她那對平日裏總是不屑上揚着的纖細竹葉般的眉毛此刻卻擰得格外令人心疼,在木秋萌眼中,她的每一根眉毛都在顯現着她的急迫與哀傷。
她終於明白雁狄會愛上張靈柚的原因了。
因為不明白她真實心思的人,總會那樣錯覺地認為,她的或悲或喜都像是一幅畫,男人希望在仕女圖上見到的任何神態,她都能嚴絲合縫地呈現出來——一個適合演繹所有兒女神韻的天生就適合深宮榮枯的女人。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目中無人的側妃娘娘直楞楞地跪在了她眼前,她從記事到現在的幾百年裏,都未曾有個人會這樣去求她做任何事情。
更別說是這樣一個人。
“你幫我就是幫我的孩兒,他還那麼小,他不能承受着這些陰謀然後無辜地死去!如果皇上執意要禁足雁狢到他出世為止,正如你所想,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去了結掉他!不行......不可以......我為雁狢做了那麼多事,從未想過要謀害自己的孩子!”
“不要再說了!”木秋萌硬生生打斷了張靈柚悲切的懇求之辭,她看着她在地上因為她的呵斥而嚇得不敢作聲的畏縮模樣,輕聲說過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她說,“我一定幫你保住這個孩子,是因為,你頭一次沒有因為雁狢而活,而是因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