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片刻后,葉棠像是不死心似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連呼吸都帶着微微顫抖,又從和程漠的微信聊天記錄里,翻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去江城參加李僑喪禮時,看到了有寫着程漠和他父親名字的花籃,她就拍了下來發給了程漠。
程旭江攜子程漠敬輓。
彼時,她只以為是巧合。是巧合,所以正好他回了江城,正好他家是資助過福利院的,正好他和他父親去參加了李僑的喪禮。正好。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可這世界上,又哪有那麼多的巧合?
遷忱集團,程旭江。
如果可以的話,葉棠從來不願意去回溯自己幼時的記憶,因為非常痛苦,任何時候想起來,都是極度的痛苦。
萊恩之前也和她說過,人的大腦,人的潛意識,是非常聰明的,如果判斷會對你帶來嚴重傷害的,通常不太會出錯。
你一定會被傷得很嚴重。
葉棠並不是沒將萊恩的話放在心上,但有時候,心不由自己控制,在還不知道幼時那些痛苦記憶究竟是關於誰的時候。
葉棠可以將其先壓下,並且也不會想去掀那個盒蓋,窺探裏頭藏着的究竟是什麼。
但現在,好像不行了。
那些幾乎不會去提起的記憶,像是完全失控。程旭江的名字,程旭江的身份,彷彿是一隻手,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可怕的東西從盒子裏竄了出來,再無任何轉圜之地。
纖細的身體裹在被子裏不住地顫抖着,厚厚的被子將她的哀戚悲鳴吸收。
她淚流滿面的顫抖着痛着。忽然有些明白萊恩說的那些話。
忽然也就明白了當時他想表達的那些意思。
人的潛意識是很聰明的。
基本不會出錯。
而她葉棠也只不過是還沒有崩潰而已。
這麼厚的被子,還開着暖氣,葉棠竟是出了一身冷汗,渾身冰涼。她窩在被子裏,顫顫巍巍地在屏幕上,用莫鶴澤的手機號碼搜索了一下,添加了微信。
莫鶴澤通過了之後,發了個問號過來?
葉棠發了一段過去:“不好意思,我的那些照片如果你們給李院長立傳需要用的話,就用吧。但能不能麻煩你現在拍一份發給我?不用原件,用手機拍一份就行,稍微拍清楚點就行。拜託了,謝謝了。”
莫鶴澤雖然對葉棠很不滿,但畢竟不是個壞人,看見葉棠這字裏行間都很客氣,他自然也就不好拒絕。
莫鶴澤回了簡單兩個字,“等等。”
葉棠就差沒屏住呼吸等待了,她呼吸都放得很輕很淺,蒙在被子裏,幾乎都缺氧。但一刻也不挪眼的盯着手機屏幕。
等着那最後的宣判一步步的靠近,越來越近。
莫鶴澤雖然對葉棠不滿,但做事情還是可以的,直接發來了一個包,裏頭是數張葉棠的照片。
她小時候的。
葉棠一時竟是無法點開大圖,不知為何,就像是知道,哪怕現在就已經夠糟糕了,情緒夠糟糕了,情況夠糟糕了。
但如果點開這些照片,還會有比這更糟糕的,糟糕得多的情況出現。
心裏就是有這樣的預感。而正如萊恩所說過的那樣,人的潛意識是很聰明的,所以很多時候,不祥的預感總是會成真。
可是,有時候卻不會因為明知道結果會不好,就捂住眼睛不看,捂住耳朵不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能欺騙自己這個世界很黑很安全。
葉棠深吸一口氣,終於緩緩點開了第一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她的單人照,並未給葉棠帶來更大的衝擊。
葉棠稍稍鬆了一口氣。照片上的自己,是幼時的模樣,黑黑瘦瘦,瞪着雙黑亮亮的圓眼睛,看起來像狗啃一樣的瓜皮髮型。
看着這張照片,有些記憶的片段漸漸冒出來了,是個和藹溫柔的中年女人,哄着她在椅子前坐下,然後給她脖子上披上毛巾,頭上扣個碗,用剪刀沿着碗沿把頭髮剪一圈。
是李僑。
見剪得不好,黑黑瘦瘦的小孩兒癟着嘴,也不哭,從小就不是愛哭的,但眼裏噙一層水光,原本就黑亮的眼睛更是亮得驚人。
李僑就雙手合十搓着,一副可憐求饒的樣子同她說,“蔥頭蔥頭可愛的小蔥頭,不要生氣嘛,是我手藝不好,我會努力的,以後肯定就會越剪越好看啦……”
葉棠手指輕輕在照片上抹了抹,又抹了抹。
然後才緩緩地點開了第二張,第二張照片是和院裏其他小朋友,還有李僑一起照的。她站在李僑的身前,李僑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她臉上沒有笑容,但李僑笑得溫和。
也難怪他們會說她是李僑這輩子的心結,葉棠有些漸漸記起來了,她小時候,的確是頗得李僑的關心。
葉棠一張一張往後翻,連着三五張都是和福利院裏小朋友或是阿姨或是李僑的照片。
以至於葉棠翻照片的動作,就沒了那麼多的躊躇,以至於她忘了,這裏頭是藏着針的,藏着鋒銳的刃的。
她又點開一張,只一瞬間,呼吸就停住了。彷彿在這一瞬間,心跳好像也停了一拍似的。而後,就是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劇烈的,好像自己都能用耳朵實實在在的聽到。
彷彿能夠聽到胸腔里那塊鮮活的血肉抽搐的聲音,彷彿能聽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聲音。腦漿子好像都要燒起來了……
照片上,她依舊是那黑黑瘦瘦的模樣,依舊是眼睛黑黑亮亮的,也依舊是那狗啃似的瓜皮髮型。
但卻不再是先前些照片上那樣,充滿防備的小心的,不苟言笑的模樣。
她黑亮的眼睛彎彎的帶着笑容的弧度,小嘴抿出柔和的線條。
她在笑。
而站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兒,緊緊握着她的手,笑得比她還要燦爛。因為還在換牙期的緣故,牙還沒換完,他咧嘴笑出一口蛀牙。
但不難看出,是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小男孩兒。
葉棠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炸了,太陽穴都一跳一跳地疼,像是被針在不停地扎一樣。
無論怎麼深呼吸都無法緩解,喉嚨里悶哼出聲來。
腦子裏轟鳴着程漠曾經說過的話。
小時候家人不太讓我吃糖,因為還沒換完牙之前,我蛀牙很嚴重,我媽特別怕我牙齒長得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