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襲初戰
崇禎元年正月二十六日夜晚,隆冬的嚴寒稍稍有所緩解。至少風不再像刀割一樣讓外出的人臉上生疼了。在經歷過一個多月的軟硬備戰之後,“大軍”在滿城縣抱陽山下“誓師出征”
連同張立新在內的一共三十五個人沒有統一的軍裝,仍舊好似一群遷徙的武裝難民一般。沒有多少時間花在隊列與紀律上,眾人集合起來的隊伍也是那樣鬆鬆垮垮。
除了包括張立新在內的四張弓箭還有八匹馬看起來還算像樣,其餘的人很多只有竹槍木矛,又或者劣質農具簡單打造改來的斧頭。只有張立新等四名“軍官”,還有其餘四名臨時任命的“隊正”擁有看起來勉強像樣的帶鐵刃的短矛和斧頭。因為除此之外一切資財和本錢,都投入到了那五部投石機及相關陶彈的製作上了。
不過張立新還覺得最低限度的“儀式感”是不能缺少的。一件藍色棉布門帘子,用墨黑描繪出了雖橫平豎直,但在這個年代的人們看來筆跡非常幼稚如同初學者一般的三個大字:“新生營”並作為旗幟。
“現在!新生營正式成立。顧名思義:我們就是要讓整個天下重獲新生!如果真的不贊同我所講述的觀點還有目標。覺得自身的性命,又或者私家血脈更重要的,現在可以退出。正所謂:革新必須自願。如果是單純為了混口飯吃,又或者以後封侯拜相封妻蔭子,我勸大家:盡量不要跟着我們這支很可能註定九死一生的隊伍,目標和道理,早在之前應該就像諸位詳細講明了。。。”
雖然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不可能真正改造一些人三觀,還是有不少人感覺到了臨戰的恐懼乃至前途的渺茫。但或許是擔心成了出頭鳥,倒沒有多少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
張立新也開始明白:真正的大浪淘沙,是在實實在在血與火的考驗之中才有可能完成的
因為之前做足了功課,沒有太多的說教。為了克服恐懼,隊伍臨行前還是以尋常的聲音高唱那首臨時做為軍歌的《英雄故事》:“痛別我好知己,滿熱血孤身上路;仇恨情愁在肚,敢擋千百刀;痛恨豺狼當道,我定要斬妖除暴;再在這黃土地尋我樂土。。。”
早春的寒風依舊在山間呼嘯,送着那立志除暴安良的歌聲飄蕩四方。這一個多月來整個隊伍的戰備活動並非完全沒有引起周圍一些村寨又或者散匪的注意。只不過因為人們知道這夥人很少白天出來擋別人的財路,因此也沒有怎樣在意。
只是偶爾在李家寨當差的一名受雇於朝廷的鄉勇聽到這風聲中隱隱傳來的歌聲多少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白天臨近一些村寨和大戶開始四下里警戒的時候,整個隊伍已經趁夜啟程,行進七八十里路,在安肅一帶的鄉野之中潛伏露宿了。
經過不到三天的隱蔽行軍,在正月二十九月末的夜晚,整個隊伍終於悄然間抵達了河間中屯衛一處千戶所附近的楊官營村附近。
臨近初戰的恐慌,甚至讓一些並沒有多少覺悟的新生營戰士開始思考要不要在面臨危險的攻城任務或者戰事緊張時趁夜逃跑,畢竟自己終究覺得還是活着討口飯更重要。。。
從距離營城城頭大概五里左右,不容易遵守紀律的馬匹被集中起來拴好,留兩人負責看守。整個隊伍正常行軍前進到預定地點兩里左右距離的時候開始靜悄悄的向目標,大概花了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趁着夜幕把塗成漆黑顏色的投石機和陶彈部署到了一塊看起來沒有被動過的獨特形狀的石頭附近。那是上一天凌晨的時候張立新騎馬逼近到距離城頭不遠的地方親自進行測距之後留下來的。
由於有了之前超過二十次的夜間行軍與演練訓練,無數操作訓練。整個隊伍終究還是能夠做到在臨戰的狀態下還算安安靜靜的把五部投石機佈置在營城東南角方向上的兩條城牆的T字頭沿線上,形成能夠沿着城頭展開打擊的能力。
此時河間中屯衛千戶所營城的城頭上安靜的出奇,好似一個在夜裏值守的士兵都沒有似的。給張立新的第一感覺:這次行動是不是因為有人告密而被提前發現了?當然不僅僅是張立新,包括李義在內的不少人都感覺到了有些不妙。
“氣氛不對啊?會不會伏兵早就在等着我們了?”王巍也有些不安的說道。
把杆子立起來,你們隨我一起查探一下!就這樣,在佈置好了防止摔傷的鬆軟土塊之後,張立新和程海等四人沿着投石機的杆子攀登到了大概五六米高,同營城的城頭差不多或略高的位置上仔細觀察,才發現在距離東南角不遠的城頭方向上,微弱的城門前光芒之下僅僅只有兩名正在打牌的值守者。
“哈哈!你又輸了!”一名四旬上下的楊家親信在營城城頭城門附近的城垛后笑道。
“爺,您就饒了小的吧!這一盤輸了,下下個月喝酒的錢都沒了。。。”
“嗯?瞧你這話說的?你當我不知道你在其他下人們那裏是怎麼耍威風的?好像你是什麼窮的叮噹響的莊戶似的。。。”
“這。。。好!全當孝敬爺的了!”他前面年輕人不由如此說道。
雖然只比營城城頭高那樣一丁點兒,可藉著光亮,張立新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方圓能有一百五十步,超過一箭之地大小周長能接近兩里的城頭,夜晚的時候竟然只有不到十個心不在焉的人值守。當然,此時的張立新也不敢確定這是不是故作姿態的誘敵之計。但既然下定了決心,總要試一試才好。
隨着張立新將做為信號的木箭射到早就準備好出發的八名戰士附近。八個人分為兩組悄悄扛着早就準備好的木杆和飛索接近距離東南角分別二十丈遠的兩個地方,先是用木杆把包裹着的乾草頂上並不算高的城頭,隨後又把木製的“飛索”紛紛掛在城頭上。同時,眾人還故意以不算太小的聲音齊聲喊道:“唉!”做完這一切,張立新當然沒有決定讓這八個人利用勾索登城,這些人隨後便迅速撤回本真。
這樣的動靜,毫無疑問已經驚動了不遠處營城城門附近兩名值守的人,其中一個年輕人嚇的大氣不敢出一聲,突然間用手指了指那名楊家家丁的身後,小聲道:“不好!有情況。。。”
然而,出乎張立新所料的是這兩個人竟然如同被嚇的呆住了一樣,完全沒有去報信的覺悟。張立新這時候只好親自以五斗弓向那兩人射出一支箭。
張立新距離城頭的距離就有六十步或九十米左右,距離目標所在的位置足有近二百米遠的距離。又是在風中有些搖晃的杆子上,有過幾年從軍經歷的張立新終究是沒有神射手一般的水平。箭支在夜風中最終偏離目標至少有四尺遠。
這一下,終於把兩個人給嚇壞了,再也不敢停留在城門遠處,連滾帶爬的下了城頭。隨後才高叫道:“有賊啊!有賊人夜襲啊!”整個城頭東南兩側隨後竟然空無一人。。。
按照張立新與王巍戰前進行的“對抗性推演”,可完全不應該是這樣:守城的一方難道不應該有盾牌木板之類的做為最基本的被覆嗎?一千一百人的千戶所,聽說實際也有三百多人,夜間輪流值守的人就是再差也得有個四五十吧?而且從城頭下的藏兵所在登上城頭應該也不花費多少時間啊?怎麼有人報信之後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動靜。。。
然而很顯然:張立新乃至王巍等人都把一些小說中那激烈的城防戰對抗情節,又或者威遠營、復州衛等邊軍重地面對東虜威脅之地當成常識了。完全不知在這王朝末年,一個沒有內外威脅的內地守備所在會鬆懈與外行到什麼程度。。。
約莫能有半刻鐘的時間,當張立新、王巍等四人在安排好發射準備並進行了一次泥彈試射確認無誤之後在城頭根本沒有人守護的情況下登上了城頭,才見到不少人舉着火把熙熙攘攘的從城頭下密集的登上了城頭。一點兒也沒有作戰的基本常識乃至敵情意識。
此時此刻的張立新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往往早期水平並不怎麼高的農民軍,都能輕而易舉的攻破縣城級別的防衛,只有遇到府城似乎才感覺到一點兒門檻。正常情況下:沒有多少堪戰之兵,不被特意守護的縣城、營城這類目標,守備兵力在理論上都不怎麼充足,更別說懈怠之後的情況了。
“什麼人?哪裏來的賊人?”不少人在黑夜裏舉着火把,如同壯膽一般的高叫着。登上城頭的至少八十多分成兩路沿着營城東側城牆和南側城牆包夾而來,有四五個人時不時還以三眼銃展開火力,不過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或許是害怕裝單個實彈比散沙更容易炸膛?似乎雖然有銃聲卻沒有銃彈打來。唯一讓人還算高看一眼的是:這些人竟然知道找幾張盾牌頂在前面,並沒有把所能夠犯的戰術錯誤全犯了讓人挑對。
躲避在黑暗處程海、李義兩人舉着塗了泥巴的木盾掩護,張立新、王巍二人分別把五斗的弓箭用重一點兒的箭拉開,但沒有完全拉滿。這樣射的時候只有一半的力量,蓄能還遠不到一半。但卻能夠勉強繞過前面的盾牌有一定概率射到後面的人群中。雖然剛剛射了幾箭而已,根本沒有殺傷什麼人,卻也頓時讓那大膽逼近而來的人群迅速慢了下來。
雲集着的人群不斷小心翼翼的悄悄靠近,在大概距離張立新、王巍等人大概只有三十步,即便夜間也塊要發現張立新等人所在位置開始漫無目的似乎如同壯膽一般放箭放銃的時候。呼嘯的風聲似乎陡然之間從空中傳來,三部投石機發射的六十多枚陶彈在周密的準備之下準確的落在城頭上預定位置附近,至少十數人在這猛烈的打擊之下被砸的骨斷筋折,當場被砸倒在地,還有四五個人被近距離的反彈砸傷。
幾乎就這一輪打擊,徹底讓之前氣勢洶洶的從南城牆不少地方趕過來的不少人崩潰了,後面的人紛紛落荒而逃。而此時沿着營城東城牆接近過來的那幾十個人頓時被嚇的停滯不前,不知要不要撤。也就在這個時候,兩部投石機從九十米外投射的四十多枚陶彈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一下砸倒了前面十來個人,剩下的多數人被嚇的一鬨而散,紛紛逃下了營城的城牆。
此時,千戶所內的楊千戶也從睡夢中驚醒,從掠來的一名屬下軍戶親眷女子的身邊坐了起來。楊千戶聽到了外面慌慌張張的叫喊聲,卻沒有多少喊殺聲,心才稍稍安定。之前的事情都是身邊一名親信把總在處理,那把總以為不過是周圍村落里一些不懂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乞丐小毛孩搗亂而已,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卻沒有想到潰兵紛紛從城頭上逃了下來。
“怎麼回事?是營嘯鬧餉嗎?不應該啊?城內出了自己人,都是三拳打不出個屁來的。”見到自己的一名親信慌張的敲門,那神志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楊千戶也覺得奇怪。
華北京畿之地,自從嘉靖年間之後就少有外寇入侵,即便此時這種年景,也沒有聽說北直隸有什麼大股流賊,因此甚至想像不到是有可能遇到真正意義上的敵襲。
“千戶大人情況不好快跑!”一名親信這個時候慌張的說道。
“怎麼回事?”
“是。。。是。。。東虜的先鋒打來了!”被之前的那一幕嚇的失魂落魄的另一名把總當心稍稍平靜下來一些之後,也只得這樣說道:“如果不是東虜那樣的強敵,怎麼會有本事一眨眼的時間內就解決掉幾十個登上城頭的人手?”
然而,因為終究是沒有聽到炮號、戰鼓、馬匹或敵群的喊殺聲,更重要的是在這千戶所內囤積的資才讓這位楊千戶此時此刻依舊猶豫不決。更何況:不戰而逃,終究是有可能讓自己失去現有的榮華富貴的。
“不要被嚇破了膽!這裏是河間府,東虜入寇除非細作級別的散兵游勇而已。否則怎麼可能之前沒有風聲傳來!把外面那些慌慌張張的人重新給我着急起來!我要問問是怎麼回事看,敵人佔領城頭沒有。。。”
等楊千戶重新召集起還算能夠召集起來的五十多名值守的人的時候,整整一刻鐘都過去了。張立新等人不僅已經紛紛登上了無人把守的營城東南,還在營城東南直接加好了拉上去的便攜小型投石機。按照之前的估算乃至測算好的方位,展開了上百步投擲距離的“遠射”:投石機槓桿前移,用更大的力臂,同時投擲的物體也減輕為原來的一半。因為有之前豐富的實測資料和對營城的級別考察,才感做出這樣的決策。即便如此,五部投石機一輪也能發射五十枚十幾兩重的陶彈。
其實雖然看到了遠處的火把,可是這麼遠的距離用投石機盲射,似乎根本沒有準確命中目標,全都打偏了似的。隨後接連試射了六輪,打出了三百多枚陶彈,才終於有一波比較密集的陶彈落到了大概一箭之地以外火把密集之處,瞬間就把楊千戶剛剛聚集起來的幾十個人打散了。。。
城頭上的張立新、王巍等人只見到營城的校場內慌不擇路外逃的人,還不見有誰打算組織起來重新反擊。。。
此時此刻,很多在之前感覺到巨大臨戰壓力的不少隊伍內的人們都把心徹底的放了下來。
“要是官兵都是這般模樣,我看大業可成啊!”郭木工也欣慰的說道。
“是啊,我的感覺就算不是夜襲,而是大白天堂堂正正的較量。他們總共二三百人恐怕也是被弓箭和投石殺傷十來個人就一鬨而散的結果。”張立新身邊一名負責傳令的戰士也欣慰的說道。
聽到這樣的話,李義、程海、王巍等真正在復州前線帶領明軍同后金強敵較量過的人沉默不語。不要說同登州威遠營相比,就是同當初復州衛的前線明軍相比,這裏的武裝與那裏說是天壤之別毫不過分。
張立新卻並沒有多少暢快或欣慰的感覺:而是感覺到了一些壓抑,想起了很多事情。據說資治通鑒里有李世民、尉遲恭兩騎就射退幾千追兵的,那還是號稱民風強悍的隋唐時期。還聽說過乾隆年間有一人備靠樹林單獨射退兩千人的某個乾隆題詞的“巴圖魯”。不知從什麼年代開始,中原大地上的臨時動員兵就沒有了戰鬥力,如果不進行選拔和管訓,又或者有大開大合的獎懲利誘,就似乎沒有一丁點兒的戰鬥力,這究竟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