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大氣赤子

韓梅：咱別犟了，一個人一個性格，人的性格都改不了。

治平：不是犟，實際上是有些事你不理解。你理解了就好了。

韓梅：不是我不理解，是大多數人都不理解。你想想，當所有人都不理解你的時候，你的所作所為還是正確的嗎？可是我也知道，就算我說的再多，你會改變嗎？你不會改變的。你就是一個擰擰蛋！

治平：我覺得我也並不是擰擰。我覺得我是一個啥人呢？就是一個保持自然狀態的赤子，是真英雄自本色。

韓梅：就像昨天晚上，大年三十了，在咱們“幸福一家人”的群里，大哥發了紅包，咱們搶了好幾百塊錢，挺高興的。最後呢，你可以發紅包，也可以不發紅包。但你當著小楊的面，別說在嘴上啊！

治平：隨口說說，有啥大不了的？

韓梅：可是剛開始吃晚飯的時候，你吹出去說要發十次，每次十塊錢；結果吃完飯你真發紅包了，卻只發了六次，每次才發五塊錢。這不就是放了屁用手拿嗎？人家小楊不笑話你嗎？我都看見她在一邊撇嘴了！

……………………

治平：呵呵，咱倆的境界的區別在哪裏呢？就是對這些事的小心眼子上。我不在乎這些事，不在乎小楊的評價，就是一種大氣。

韓梅：少來這一套！什麼狗屁大氣？你這就是不折不扣的小氣！

治平：我小氣，幹嘛還發紅包呢？

韓梅：其實你可以一個也不發啊！不提這個話茬不就是？可是當你一個勁地發，在嘴上還嘟嘟囔囔的時候，人家就會覺得你很在意。

治平：其實我真的沒在意啊！我就是喜歡說話罷了。

韓梅：換作我，如果我不想花這個錢，那麼別人再說啥，我也不會發，我也就笑笑不說話。你不發，你也不反駁，比你一個勁地說話，效果會更好。

……………………

治平：我反駁誰了？我不就是自己願意發紅包？剛搶了大哥發的紅包好幾百元，我心情高興，自願發的啊！沒人讓我發啊！

韓梅：小楊不是讓你發二百元嘛！你不想發的話，不就笑一笑就算了，何必當真？

治平：那是我說了要發紅包之後，她才說的啊！再說她又不在“幸福一家人”的群里，我發不發紅包，跟她有啥關係？她又沒法搶。

韓梅：唉，人家聰明的人，聽了這種醋溜的話，頂多也就是笑一笑，不說什麼閑話，這才叫大氣啊！

治平：你的意思是恨不得我變成個啞巴嗎？可是我這都四十四歲的人了，一直是一個愛說話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沉默寡言啊！

……………………

韓梅：也不是一點話也不說。可以說一些讓別人猜不透你的話。別把自己的心思都暴露在人家面前。只有一個人始終被別人估不透，表現得很神秘，才可能有威力，才是一個英雄呢！

治平：奧，盡量少說話，謹小慎微，顯得高深莫測？你覺得這才是英雄？

韓梅：對啊！別非得什麼事也從你的嘴巴里，“得得得得得得”都倒出去！人家知道你內心裏都怎麼想的了，就拿着你不當個人物了。

……………………

治平：可是我的觀點恰恰相反。我認為說話不那麼謹小慎微，而是自然隨意，不設防，才是大氣的表現。

韓梅：去你的吧！你這個缺家教的傢伙，你看看我父親，平時寡言少語，庄*重嚴肅，幾乎從來都不隨便掉給別人一分錢，可是別人還不說他孬。那才叫大氣，那才叫效果。其實在別人眼裏，你也根本沾不了多少光，光讓這個碎嘴子惹得別人煩死。

治平：哈哈哈！我覺得，被你們這些俗人鄙視，並不是我的錯誤。

……………………

韓梅：你別以為我說你，就是笑話你，看不起你。你用不着在我面前保護自尊。就是因為咱們是兩口子，是至親的人，我才會這麼和你說。只有兩口子才可以說說這些事啊！跟外人說，不讓別人笑話？

治平：唉，你啊，包括你娘家的人，也包括外面很多看不慣我的人，所有人可能都這麼從門縫裏看人，把我看扁了。

韓梅：嗯哼！恐怕不只是我們一家人這麼看，可能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是這個看法。你如果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你就是個另類，這樣的生活方式有啥好處？

治平：好吧，我說說我的思想。你別每一句話都反駁，讓我說不成話。

韓梅：好吧，我不說了，你就自我辯護，自我美化，維持你那可憐的心理平衡吧！

……………………

治平：呵呵，為什麼我說“是真英雄自本色”？咱們從今早晨的話題捋一捋吧！

第一個話題，你說今年過年小楊給咱的東西不多。你覺得她的很多吃不了用不了的東西都給了別人，比如她那個姓張的鄰居啊，那個乾洗店老闆娘啊什麼的。

韓梅：這個都無所謂。雖然我這麼說，其實我內心裏並沒當事。一點點禮品也值不了多少錢，也就是看她那點心意。過年咱也吃不了多少，咱自己單位里發的東西還用不了呢！

治平：對啊！你能這樣想就很好。

韓梅：其實我也並不計較小楊給咱的那點東西。咱倆的工資就盡夠花的。

……………………

治平：那你怎麼還嫌人家今年給的東西少呢？

韓梅：我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我是因為咱兩口子感情好，啥也說出來透透氣罷了。這是咱夫妻之間的秘密，我不會對着外人去說的。我心裏的小秘密，我只會和自己最愛的人說說。

治平：哈哈哈！讓你這麼一說，就好像咱倆感情一直多好似的！

韓梅：嗯哼！每個人都有自私的一面，都有圖財的一面。但是我不會當著小楊或者別人的面，表現出來。他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治平：呵呵，看着你表面上怪熱情怪單純，沒想到你還真是挺狡猾狡猾的！

韓梅：就像你可以把內心最陰暗的一面，和我說是一樣的。但是你的錯誤是啥呢？你把啥話都對着外人說了！我可不像你那樣，對任何人都真實得那麼嚇人！

……………………

治平：呵呵，怎麼說呢？你別每一句話都插話，讓我說不成啊！你咋和咱兒子似的，讓我說不成話呢？

韓梅：主要是我得把話說明白啊！包括我對我母親和姐姐，我也不是啥話都說出去的。我是不會對她們說小楊給我東西少的事的。

治平：這就對了，對別人別提這種話。你一說就會顯得自己很貪婪，貪心不足啊！

韓梅：我心裏的想法，只是和你說說，但我不會真計較的。她給我啥就是啥，反正是白得的。不給也無所謂。

……………………

治平：這麼著吧，你說的也差不多了，我再講講我的理論。

韓梅：嗯，你說吧。

治平：我一向認為，錢財是身外之物，只有得到了的，才是自己的，凡是到了手的東西就要珍惜。但是沒在自己手裏的，就不要去惦念。

其實老主席就是非常節儉樸素的人。唉，你總是認為我不應該動不動就提大人物，可我認為就應該像他那麼做啊！

老主席是一個領袖人物，國家再窮能窮得着他嗎？他為什麼穿衣服非得補丁摞補丁？為什麼他的一雙襪子補了十三個補丁？一件睡衣上有六十七個補丁？為什麼呢？他是缺這個錢嗎？他是做給別人看的嗎？

韓梅：我得和你這樣說，如果他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平民百姓，是一個窮人的話，別人會可憐他；如果是一個不窮不富的人，他這樣做的結果，周圍人肯定是會笑話他的；但是如果他是一個暴發戶，那麼別人就可能說是美德。如果放在了一個領袖身上，就成了值得被人頌揚的美好品質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

治平：嗯，你認為一個性格特點，在某個人身上是優點，可是換了一個人，就可能不是優點了？

韓梅：就是啊！

治平：好吧，就比如說我的節儉或者說吝嗇吧，現在看來是個缺點，可是當我混到一定程度，具備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就成了優點了？

韓梅：沒錯，也可以這麼說。

治平：可是這個特點，既然將來有可能就是個優點，為什麼我不一直保持下去呢？你認為這個優點，會突然之間就出現嗎？它一定是從一個人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具有的啊！就像你覺得節儉這個特點，只有到了老主席身上才是個優點，但是他一開始就當上主席了嗎？

……………………

韓梅：當然不是。為什麼一開始沒人提他這個補丁摞補丁的優點呢？而是到了晚年才有人提呢？就是因為他晚年地位提高了啊！

治平：不對。他是從很年輕就是這樣。身無半文，心憂天下，不修邊幅，邋裏邋遢，就是他生活上的特點啊！

韓梅：如果他不當領袖，他的生活習慣，其實也沒啥可說的，因為這種節儉會過的人，天下有的是，跟前的人也不會多麼表揚他奉承他。就是只有成了大人物，有了權力，這才會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優點。

治平：唉，我老是提老主席，就是因為他有名氣啊！我說別的這樣的人，也沒法說啊，因為咱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啊！他出名了，大家都知道，才有說服力啊！咱要說默默無聞的人，別人都不知道，咱怎麼說啊？

……………………

韓梅：咱先不說這是缺點還是優點。反正一個人不修邊幅，邋遢窩囊，他的老婆一定是很反感討厭的。就算補丁摞補丁，可能被一些人當做美德；可是他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在外人面前，胡亂啰啰一通屁話的！

治平：老人家並不是邋遢窩囊，他是滿腦子想着國家大事，沒時間打理自己的衣着打扮。

韓梅：當然了，關住大門自己過日子，你再窩囊再邋遢，除了自己老婆討厭，別人是不會隨便評價的。這和別人有啥關係啊？你節儉會過，只要嘴上不惹人，別老想着去沾別人的光就行。

治平：呵呵，我老想沾別人啥光了？

韓梅：你既然說自己是大氣，那你就大氣到底。別一到了餐桌上，看見剩下的飯菜，這就想着自己打包拿走。別人給點東西啊，你的眼就像放光一樣，想要東西，想往自己家撈好處的迫切神情，那種慾望，一看就比任何人都更強烈。這就是你給人家留下的印象啊！

……………………

治平：哈哈哈！我有這麼愛貪小便宜嗎？在你們家人的眼裏，我竟然這麼不堪啊！

韓梅：你會過不就會過？你不給別人東西，不給不就是？別總想撈摸別人的東西啊！

關於這個事兒，咱姐夫跟我說過好多次了。你以為他不圖財嗎？他看不見那點小東西嗎？可是人家都是在背後才這麼說說。人家絕對不會像你似的，帶着那種發綠的眼光，去搶那點餐桌剩菜啊！

治平：呵呵，我是怕沒人拿，浪費了啊！反正我父母也不嫌。

韓梅：你別說那個。你以為別人不想拿？姐夫其實比誰都圖財，可是他表面上是不會表現出來的，他也從來都不得罪人，不會讓人家說在臉上的。

治平：好吧，算我不會做人，不如人家虛偽老辣。

……………………

韓梅：那天姐夫還說：

“其實大哥可吝嗇呢！家裏有那麼多東西，可是一點也不掉給親戚們。”

治平：他啥時候說的？

韓梅：姐夫都是在人後才這麼說說的。可不像你，在人面前就要東西。

他是當著姐姐，當著我說的，也就是覺得我們姐妹更知己一些，才說的。也就是稍微漏了一漏。但是人家表面上說：

“餐桌上的剩飯剩菜啥用啊？才值幾個錢？都是下巴骨水子，各人用筷子插和了，全是病菌，要那個作甚？搗鼓一點剩菜回家，還不夠丟人的！”

治平：我去！有這麼嚴重么？

……………………

韓梅：那天姐夫還對我說：

“你和治平好好說說，以後不管在誰家裏吃飯，剩的那點飯菜，就算人家給，也別要！你記住，走了以後，人家就會議論的。

在乎那點熊東西啥用啊？如果人家真心實意地要給你，都遞到你手裏了，那你就拿着。

千萬別沒等人家說就要，別一說就行行行的，從話語上就聽得出那種迫不及待的想要的心情。甚至你還提醒人家，別落下啦什麼的。

這是很讓別人看不起的，特別是一個大男人，這樣跌份的事情，不能幹啊！現在一般的娘兒們都不幹這種事了，何況你一個爺兒們呢？

你想想，男爺們是定乾坤的人啊！是吐個唾沫是個釘的人啊！是一個讓別人拿着當的人啊！一點剩菜，你就要在嘴上，這是很下賤很厭惡人的啊！”

……………………

治平：哈哈哈！姐夫的話雖然有些難聽，不能不說很中肯啊！

韓梅：所以我覺得，就算是親姊妹也不行啊！除非是親爺們親娘們，你在你父母跟前，這樣想啥，就說啥幹啥，倒也無所謂。最多也就包括我父母這裏，你說話還可以隨便一點，其他人就不行了，必須得注意保持風度和修養才行啊！

治平：嗯嗯，賢妻言之有理！

韓梅：你想想，你是一個高中老師啊，這表現得連姐夫這樣一個沒文化的農民還不如，說得過去嗎？

何況你拿剩菜的時候，還當著我哥哥嫂子的面，當著我幾個侄子侄媳婦的面，我這臉上實在掛不住啊！

你想想，他們回到家，沒別的話題的時候，會不會笑話諷刺你？會不會在別的場合上宣傳？

為什麼你一個沒擴招之前的本科大學生，一個堂堂的高級知識分子，要留給別人這麼一個話柄呢？

……………………

治平：唉，看來你們這些人的心思是比我細密，經常考慮這些細節啊！說實話，我是從來也不考慮這些事的。

韓梅：也不是我們喜歡考慮。就像上一次，在花明樓酒店給我父親過生日的事吧。你就算想拿剩菜，你可以暗示我去拿啊！我一個婦道人家，我拿無所謂。你千萬別很主動地去拿剩菜。

這是咱們一般人感到很難看的事。比咱窮的人多了去了，人家都沒伸手去拿的。你一個男爺們去端盤子倒剩菜，人家誰看得起啊？

你想想，如果你跳出你自己的身子，看看當時的場景，尷尬不尷尬？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而咱姐夫是這樣的人，咋呼着誰也別拿，只能他拿，你會怎麼想？

……………………

治平：呵呵，我讓你說得咋那麼寒磣呢？

韓梅：我給你說說你當時的狀態啊！你滿眼放光，盯着桌上的剩菜，都恨不得挽起袖子來，害怕別人也拿了，手裏不停地忙活，眼睛還得到處撒摸着呢！

治平：哈哈哈！你咋說得這麼形象生動呢？看來跟個作家在一塊生活久了，說出話來簡直就是一篇好諷刺文章啊！這就快跟上《儒林外史》裏，范進死了娘之後出門做客，還閉一閉眼猛吃肉丸子的段子啦！

……………………

韓梅：當時我在一邊，急得心裏就像貓抓似的啊！你想想，姐夫要是也這樣做，你看得起他嗎？咱娘也急得要命，覺得小女婿沒給她長面子啊！

你記住，大酒席上有了剩菜，他們會留給你的，因為你父母跟着咱們生活，都是窮苦老農民，也不會嫌棄剩飯剩菜。但是你別說在表面上啊！非得咋呼出聲來幹啥？

當時你還喊着：

“韓梅啊，拿個方便袋過來，我這邊沒方便袋了！”

那回咱三叔瞪着眼那麼看你，就好像看個外星怪物似的！你說說得有多麼丟人吧！

人家可能就覺得，你高治平還是一個老師，在外場上怎麼這個熊樣呢？人家三叔有三個女婿，工作還都不如你好，可是還沒一個這樣上不得檯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