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思想辯論

14、思想辯論

治平:晚風輕輕吹着甜蜜的歌謠,在堆滿禾穀的豐收的田野上,勞動的農人在汗水淋漓中沐浴着習習的涼風。歡快的小伙荷鋤而歸,如同將軍凱旋……

這是一幅多麼富有詩意的田園風情畫!我寧願自己是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而謀食,別無雜慮的小百姓,而不願當一個多愁善感,愁腸百結的文人!

楊重:哎喲,大詩人吶,您就別無病呻*吟了好嗎?你整天這樣望秋葉而流淚,見落日而嘆息,叫人能受得了嗎?我求您了,請別折騰我們脆弱的易於憐憫的柔軟心腸了吧!

您究竟為了什麼?忽然又想到了農田與豐收,想到了晚歌與凱旋?農民在流血流汗,你卻在流淌文思,傾倒筆墨,你就不覺得這些感嘆很無聊嗎?當然了,這也許怪不得你。要不怎麼能稱您是詩人呢?怎麼能說你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呢?

治平:呵呵,你顯然是對文人有成見,有偏見啊!我當然也對農民的辛苦,感到同情和嘆惋。推而廣之,甚至我對一切勞動人民都是憐憫和讚美的。可是我們本也是勞動人民的一份子,儘管現在我們不需要靠體力勞動謀生,我們卻畢竟是出生於農家的子弟,怎能不知道農民的辛苦?

其實,有幾個人可以上推八代,自詡為王侯將相的呢?就算是金枝玉葉的皇帝的後裔又能怎麼樣?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哪有公侯百代的好事兒?也許只有曲阜孔府是全世界兩千多年來唯一長盛不衰的名門望族吧!可是,就算我們出生於貧寒之家,又能怎樣?難道就不允許我們抒發喜愛田園生活的感情了嗎?

楊重:可我總覺得,你這是在耍矯情,在矯揉造作,在數典忘祖,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是好了瘡疤忘了疼。你浪漫什麼呢?我看你是浪得不行了!

什麼“富有詩意的田園風光”?什麼“寧願做一個農村百姓”,那隻不過是因為你站在悠閑的舞文弄墨的位置上,才發出這樣的嘆息罷了。

只要讓你去農田勞動上三天,你就會知道在毒太陽底下是個什麼滋味了,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做“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了。

治平:是的,是的,我雖然沒有親身體驗多少農業勞動,可我無數次聽長輩們描述過那些苦焦的日子。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嗎?不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嗎?不是在玉米地里磨得皮膚血淋淋的嗎?不是寒冷的春夜裏澆灌小麥把腿腳冰得疼好多天嗎?……

這些我知道,我都懂。可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就不允許我讚美農民,讚美勞動,讚美田野呀!這也是社會分工和各司其職的必然嘛!我的讚美畢竟是一種藝術的審美化呀!

……………………

楊重:狗屎!我就是最看不慣這些可笑的“藝術”!什麼社會分工呀?這是最不公正的事!都是一樣的人,那些父老鄉親,誰比你傻多少呀?他們不也有跟你一樣的聰明才智嗎?不也有強烈的出人頭地的慾望嗎?

可是為什麼他們就終生被拴在那一片片貧瘠的黃土地上呢?為什麼他們就只能土裏刨食,而不是像你這樣,只要搖搖筆杆子,或者敲打兩下鍵盤,就會有銀子錢嘩啦啦地流來?

或者像那些舞台上胡說八道的時尚小丑,像那些影視歌舞明星那樣搖頭擺尾,滿世界飛來飛去地風光快活?難道他們就一定不會編寫美妙的歌曲,風趣的民謠,曲折的傳說嗎?不!只要他們達到了中等文化程度,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會寫的!

難道他們就不會唱情郁於中的流行歌,不會演出活靈活現的角色,不會跳胡踢亂旋的舞蹈嗎?不!他們什麼都可以做,只要站在那個位置上,只需要經過鍛煉幾個月,也就可以同樣表演得瀟洒迷人了!

但是,為什麼他們沒有這樣生活?那就是因為難測的命運啊!當然了,大部分農民,都可以抱怨自己的父親為什麼不是達官貴人、億萬富翁,而只是一個肩扛鋤頭,手提旱煙袋的老農。這就是說,生在哪一堆草上,決定了他們一生的命運呀!

可是,也許我們不應該僅僅對原生家庭的家境肆加怨誹。因為在許多國度里,平民百姓的苦孩子,甚至都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更不用說被社會接納和承認,從而飛黃騰達,青雲直上,甚至可能成為領導人了。

……………………

治平:這種情況當然也有,不過畢竟很罕見。我覺得你的話是太偏激了。你看我讚美勞動幾句,你就說我矯情;我說幾句藝術和社會分工,你就這麼一套長篇大論!你簡直是一個有正義感,有責任心,有抱負,想濟民於水火的大人物嘍!

可是,對於這個幾千年來,無法解決的社會分層兩極分化的難題,你一個小老百姓能管得了嗎?你整天為此急瞪白眼的,能頂個屁用啊?還不是和我的“無病呻*吟”一樣是空談嗎?

楊重:可是,你當然不能把我的“空談”與你的空談,混為一談。我的思想還有實現的可能,而你的話語卻只會粉飾太平麻醉民眾!

治平:快算了吧!你以為你是誰呀?你是某院總裁嗎?你是某部之長嗎?現在你不是連個會員都不是嗎?你裝什麼蒜啊!有誰會尿你這一壺?你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嗎?你有什麼資格大肆狂吠,批判社會的陰影?幸虧現在比較自由,要是以前混亂時代,恐怕你剛才那些話也夠判你好幾年的啦!

楊重:是,你說的不錯。我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百姓。我的這些話,前些年也許的確不敢說,因為我畢竟還不是殺身成仁的真英雄。可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說說總是可以的吧!如果普天之下都對陰影緘口不言,熟視無睹,甚至災難壓到自己脖子上,還是不肯吭聲,那麼這個社會,這個國家的人,還有資格存在下去,生存下去嗎?

所以我的力量雖然微小,卻仍要大聲疾呼。即使我不是“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但我畢竟已經釋放出了我的一些能量。如果天下人都能夠像我這樣儘力,而不是畏首畏尾,只考慮自己的小小私利,那麼小力匯合成大力,這些社會的陰影又怎麼會不得到徹底的改善呢?

……………………

治平:好,好,就算你有崇高的目標,偉大的理想,可你也不能一味抹煞與你不同的觀點和意見啊!把別人都變成你思想的奴隸,難道是一件好事嗎?難道這世界上就只有像你這樣的一小撮人有頭腦嗎?不不!別的人,即使絕口不提贊同意見,他們也應該有存在的權利,有表達自己觀點的自由,你怎麼能禁止?有誰能以一人之手捂住天下悠悠之口?

楊重:嗯,這個嘛,我實際上也沒有批判打擊所有不同的思想啊!

治平:可是,為什麼剛才我那幾句藝術性的話語,幾句抒情而已,就引起了你那麼大的反感呢?而據此推測,一旦管理社會的權力被你掌握,你又會怎樣的禁錮我這樣的文化人呢?到那時候,恐怕是風花雪月,乃至談情說愛,也會被你視為庸俗低級、下流墮落,而統統予以抹殺禁毀的吧!

楊重:不不不!我還是主張弘揚健康的文化,提倡先進的思想,而不希望現在這些亂七八糟污濁低級的流行歌曲、三級電影佔領我們的文化市場。那些東西會把我們優秀的民眾腐蝕掉的!那樣會導致我們的社會秩序混亂不堪!

治平:唉!多麼可怕!文化的革命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竟然還有你這樣的紅兵餘孽!還有你這樣的中了極左流毒極深的頭腦僵化的人!

楊重:不要提什麼“革命”。那時候的事情,雖然過火了一些,可是現在的文化領域,也不能完全失去控制!

治平:可是,為什麼平時唱一唱金色的童年,美妙的搖籃,聽一聽鄧麗君,看一看成龍,就會受到什麼可怕的影響呢?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娛樂嗎?

……………………

楊重:好吧,算我說不過你。誰能說得過文人的嘴啊!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立場,保留自己的觀點。

治平:唉!你這個頑固保守的人啊,現在是什麼時代啦?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堅持那一套理論陳貨,你早就落伍啦!想想吧,都是幾十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啦!

楊重:不不!革命思想會永葆青春的!我才不信你這一套歪理邪說呢!

治平:呵呵,不管怎樣,今天我們這是進行了一場很有意義的思想辯論啊!

楊重:辯論有意義嗎?我看不見得。每個人的觀點都是根深蒂固的,除非出現明確的事實,否則僅僅靠語言,是很難改變別人的觀點的。

……………………

——附錄:

究竟什麼是辯論?

喻子豪

“博物館起火了,你只能救一樣,救一幅名畫還是救一隻貓?”“喜歡的工作總是996,我該不該886呢?”“該不該給新來的同事送喜帖?”……

隨着第六季《奇葩說》的開播,這些辯題最近都上了熱搜。而與辯題一起上熱搜的還有節目中個性鮮明的選手、導師以及他們說的金句。

有人說,《奇葩說》在節目中很好地融入了辯論的特色,有智識的厚度,能開闊觀眾待人處事的思路;也有人說,《奇葩說》本質上還是泛娛樂化的大眾文化,不能帶給人們嚴肅的思考,並非對人真正有助益的辯論活動。

那麼,究竟什麼是辯論?蘇格拉底和智者的辯論與美國總統的電視辯論,藏傳佛教的辯經與風靡一時的大專辯論賽,究竟有什麼不同?辯論作為一種文化活動從古至今是如何發展演變的?這篇文章,將帶你回顧辯論文化小史,從不同的角度理解辯論,看懂辯論背後的故事。

(一)

辯論文化小史梳理

古希臘是最早的辯論國度之一。商業交易、民主政治和早熟的法律程序讓希臘人必須習得巧舌如簧的辯論技巧。智者團體就在這樣的條件下產生了。他們教授辯論與修辭的技巧以收取學費,在希臘的中產階級群體中頗為流行。

著名的智者學派代表人物高爾吉亞是智者修辭術的開創者之一。他的修辭技巧在為海倫辯護的《海倫頌》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在他的演講中,海倫再也不是放**人,而是由不得她掌控的環境和各種勢力的犧牲品。高爾吉亞是古代修辭術中的雙重邏各斯(duologoi)或反對話語(antilogik)的忠實信徒,他認為任何一個命題都有與之相反的命題,沒有一種話語是不可反駁的、不可論證的。譬如說在《海倫頌》中,他便迴避了對自己不利的所有證據,特別是完全拋開海倫自由意志的作用,只談生理欲求與外在環境的影響。

海倫是古希臘神話中第三代眾神之王宙斯跟勒達所生的女兒,在她的繼父斯巴達國王廷達瑞俄斯的宮裏長大。她是人間裏最漂亮的女人。她本來是亞各斯國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後來和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引發了著名的特洛伊戰爭。

蘇格拉底的辯論與智者教授的修辭術有着微妙的不同。他每天在菜市場找人聊人生、聊理想,通過不斷地問問題引導別人發現日常思維中的謬誤,從而發現一些真實但往往不為人所喜歡的真理。《理想國》第一章里對“正義是強者的利益”的著名反駁便是一個經典的例子。

古代中國最早的大辯論恐怕還是在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禮崩樂壞,列國紛爭,各國都謀求人才以治國強兵,君主都希望聽到富國強兵的良策以推進發展,於是民間的各種思想流派不斷湧現,有的相互承襲借鑒因而類似,更多的是針鋒相對,互相辯難。於是,無數場精彩紛呈的辯論就在這片大變革的土地上轟轟烈烈地進行着。

孟子倡導“仁政”的雄辯,莊子與惠施的“魚樂與否”之辯,“白馬非馬”之辯,還有影響深遠的“墨辯”,都是當時辯論圈的傳奇故事。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

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辯論不僅在政治、法律等世俗事務上有用,也被應用進了宗教事務。辯經源自古印度,是指按照因明學的邏輯推理方法,辯論佛教經義的學習方法。

藏傳佛教院裏幾乎每天都有辯經,通常他們需要首先背誦近期學習的經文,然後闡述自己的理解和觀點,這是“立論”環節;然後,他們需要接受同伴的質詢,回答問題,在反反覆復的問答過程中提升對經義的理解。更有意思的是辯經時雙方的身體語言,質詢一方站立,可以大聲拍掌、可以高聲大叫、可以來回踱步,甚至可以輕拍“守擂”方的身體,而回答問題的一方則必須始終端坐。這既是對佛教經義、知識的考驗,也是對心理素質、人格修養的考驗。

在近代的美洲,辯論對於政治的意義一點不比兩千年前的古希臘差。美國1787年制憲會議代表中最後一位去世的詹姆斯麥迪遜先生著有一本《辯論美國制憲會議記錄》,詳細記錄了在1787年的費城,來自13個州的代表們如何在116天的辯論中艱難地達成最終的妥協和共識。

制憲會議期間,國家主權者與州主權者(要不要建立統一的聯邦主權國家)、南方州和北方州(奴隸制問題)以及大州與小州(兩院代表的席位分配問題)構成了三大對立的陣營,“吵”得不可開交。直到最後,代表們將有明確共識的內容體現為法律中的硬性條款,取得大體共識的內容體現為柔性條款,而那些分歧較大的內容則在這部憲法中隱去。各自讓步,才達成最終的妥協。

現代辯論賽制最早出現在英美。由於教會的需要,18世紀的倫敦,世界上最早的辯論社團成立於1850年左右,辯論賽開始在英美的大學流行到20世紀初,美國開始舉行全國的辯論比賽,後來成立了全國辯論委員會,甘迺迪等很多政要都曾是優秀的辯手。辯論逐漸成為了一項獨立的競技文化活動。

上個世紀90年代,大專辯論賽風靡全國。1993年,首屆國際大專中文辯論賽在新加坡舉行,復旦大學、劍橋大學、悉尼大學等大學舌戰獅城,在決賽中復旦大學辯論隊執正方觀點“人性本善”戰勝持反方觀點“人性本惡”的台灣大學辯論隊,奪得了首屆國際華語大專辯論賽的冠軍,掀起了中國辯壇的一個小**。

1993年“獅城舌戰”(第一屆國際大專辯論會)現場視頻截圖。圖為獲得冠軍的復旦大學代表隊。

自那以後,中國和亞洲的大學辯論逐漸發展成熟,產生了大大小小的比賽和不同的賽制。許多優秀的辯手脫穎而出,成了辯論圈中響噹噹的明星。不過在社會大眾的眼裏,他們仍然屬於辯論這個亞文化群體,與不熟悉辯論的普通人有一段距離。

但是,2014年,一檔辯論真人騷的節目《奇葩說》橫空出世,連續四季豆瓣屏風達到8.5。這個由馬東主持的節目融合了辯論的專業性、段子的娛樂性、明星辯手與大咖導師的真人騷模式,成功地創新了辯論的觀賞模式,吸引了大量的年輕觀眾。

最新一季的《奇葩說》第四集中,蔡康永、薛兆豐、羅振宇和李誕四位導師下場辯論,給節目增加了極大的話題性。“博物館起火了,一幅名畫和一隻貓,你救哪個?”的辯題輕鬆活潑,又可以被選手們演繹得豐富而深刻,成為了當晚的流量熱點。

《奇葩說》第六季是一檔融入辯論元素的說話達人秀節目,於2019年10月31日開播。本季節目由蔡康永、薛兆豐、李誕、羅振宇擔任導師。

辯論,這個曾經圈內熱圈外涼的文化活動,在大眾群體中流行了起來。

(二)

從“為真理”到“為輸贏”

——辯論技術存在虛偽性

古往今來,辯論的主題五花八門,辯論的形式多種多樣,但是如此多樣的辯論,又似乎可以根據一個標準劃分成兩類:一類是“為真理”的辯論,另一類是“為輸贏”的辯論。

蘇格拉底和智者學派剛好分別屬於這兩種類型的辯論。據《申辯篇》中蘇格拉底的自述,他與人辯論不是為了社會中的實際事務,只是為了讓人們意識到自己的“無知”,從而開始在新的無知的基礎上開始求知。這樣的辯論目的註定了蘇格拉底不擅長也不屑於使用“絢麗的辭藻和動聽的語言”(《申辯篇》),因為他不為輸贏,只為“真理”。

與之相對的,智者從不掩飾自己對於修辭技藝和論證技術的追求。他們公開收費教學,教的就是如何在辯論場上運用修辭取勝。據說修辭術的發明者之一高爾吉亞一堂課要向學生收費,原因就在於他的修辭記憶精湛純熟(他規定了展示型演說的基本程式、實踐了智者發現的“雙重羅格斯”或“反對話語”,還發明了純粹推理的、以可能性而不是事實為基礎的辯論技巧),可以幫助學生在法庭和政治辯論中以“辭”取勝。

儘管我們從柏拉圖對話集中可以看到,蘇格拉底的辯論有時候有意無意地也講技巧,或者說在論證的過程中也有通過不夠嚴密的邏輯“請君入甕”的嫌疑,但是他的辯論則幾乎不帶着明顯的功利心,他只是想讓人認識到“無知之知”的可貴,因此並不像智者那樣發展一套修辭技術,並以此賺錢謀生。

況且,從某種意義上說,語言本身就是修辭,沒有不使用修辭的語言,只有修辭程度和目的的差別。蘇格拉底的最後一次“辯論”,在決定生死的法庭上為自己“申辯”,最終以失敗告終。也許,他在辯論技術上還是略欠一籌吧。

《蘇格拉底之死》(TheDeathofSocrates)是法國畫家雅克大衛在1787年創作的油畫,現藏於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這幅作品描繪了哲學家蘇格拉底死時的情景。

從這個角度看,佛教的辯經與蘇格拉底的辯論相同,都是一種為真理的辯論。縱然僧人高聲喊叫、來回踱步、大聲拍掌甚至做出略帶侮辱性(通常是有意為之)的動作,場面緊張激烈,但這都不是為了分出辯論的輸贏,而是通過辯經來理清自己在佛教義理上模糊的地方,從而破除邪見,形成佛教正見。抱持着這一目的,任何通過語言技巧或者詭辯來爭勝的僥倖心理都是對佛教經義的一種侮辱。

當然,辯經如此緊張激烈,要想清晰地表達自己對佛經的理解,良好的語言表達能力也十分關鍵。藏傳佛教的大德佛教的義理比作“長者”,而把語言表達比作“杖”,所謂“長者無杖,則行履維艱,而杖無長者,則效用不宏”。

反觀現代辯論,專業的賽制將辯者變為“辯手”,從一對一的互辯到組隊競爭,從小組賽到淘汰賽,辯論不再是無功利心的真理之辯,而變成了爭輸贏的競賽之辯,晉級與冠軍成為辯論賽的終極目的。當這一價值被確立,修辭和論證技術便不可避免地在辯論賽中流行。為了贏得比賽,選手可以設計環節引人入瓮,緊抓漏洞質疑問難。而在短時間、快節奏的交鋒中,觀賞性成為評判勝負的重要因素,因此雙方都得展示足夠的敏捷與氣勢,導致有時不得不為此犧牲審慎的思考與表達。

美國總統的大選辯論也許是最能體現爭勝負的辯論特點的案例。2012年,美國總統奧巴馬與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羅姆尼進行第一輪電視辯論時,不管奧巴馬講哪個話題,話音剛落,羅姆尼立即以(未必完全正確的)事實和數字發起反擊。犀利的反擊為羅姆尼帶來更多的支持,在CNN即時民調中,67%的被詢問者認為羅姆尼勝了辯論,覺得奧巴馬贏的只有25%。

2012年美國總統選舉,代表民主黨的奧巴馬與代表共和黨的羅姆尼進行電視辯論。在奧巴馬與羅姆尼的第二場辯論中,奧巴馬及時改變策略,一開始就嚴厲指責羅姆尼的政策和“謊言”,羅姆尼也不甘示弱。此次辯論中,觀眾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雙方頻頻打斷對方講話。由美國喬治梅森大學媒體與公共事務中心公佈的統計指出,第二場辯論上總共出現122次發言被打斷,平均每一分鐘就出現1.4次。其中奧巴馬36次打斷羅姆尼發言,羅姆尼也回敬了奧巴馬28次。

為了爭取選民,雙方在激烈的戰場上互相掃射,只看誰能攻陷對方更多的城池。不說審慎的思考和節制的言辭,就算是誠實和尊重也很難保證。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為真理”和“為輸贏”兩種類型也有交叉。1858年,林肯與民主黨的道格拉斯大法官圍繞奴隸制問題展開多場大辯論。林肯一派認為奴隸制是絕對的邪惡,應當堅決廢除,而道格拉斯一派則設想奴隸制本身無可厚非。當正義與邪惡為辯論雙方時,為輸贏而辯正是為真理而辯,為利益而辯正是為正義而辯。反過來說,為真理而辯有時需要贏才能“爭回那一口氣”、從而實踐正義之事。兩者的界限有些時候本就不那麼明顯。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做區分?這是為了提醒,純粹為了爭勝負的辯論可能恰恰違反了辯論的本質要義,純粹為了爭利益的辯論可能淪落為鑽空子、掐架和詭辯。沒有任何一種好的表達不需要磨練修辭技藝,但是我們需始終謹記,辯論不是僅僅比拼辯論技術的語言遊戲。辯論即使不是完全地追求真理,也至少要追求真正的論證與說服。

作者通過呈現三位古典思想家柏拉圖、伊索克拉底和亞里士多德對智術師的不同接受和回應,來理解古希臘的智術師運動。

(三)

從“為辯論”到“為娛樂”

——大眾文化與資本市場的雙向滲透

智者學派以教人修辭與辯論為業,但這還算不上辯論職業化,因為教人辯論的目的是為了打官司;直到現代意義上的辯論比賽興起,辯論才開始了僅僅“為辯論而辯論”。從獅城舌戰到遍地開花的大學辯論賽,辯論不再假以政治、法律或者學術之名,開始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化活動。在一代又一代優秀辯手的努力下,辯論技巧逐漸成熟、辯論方法體系化、辯論人才職業化。就像以前歷史學科脫離於政治的包裹一樣,辯論似乎獲得了某種合法性與正當性。

但是,獲得獨立性的後遺症也很快顯現。1995年第二屆國際大專中文辯論賽南京大四朵金花獅城奪冠。然而四位女辯手在手捧獎盃之時竟坦然告訴記者這輩子再也不會參加辯論賽,辯論是沒有意義的。對辯論的意義的懷疑在1997年以一種頗具諷刺性的方式達到了**。當年國際華語辯論賽的決賽題目居然是“真理會不會越辯越明”,而最終獲勝的正是反方馬來西亞大學辯論隊的“真理不會越辯越明”。

當辯論不再以政治、法律、學術為目的,當辯論比賽中對技巧和風格的重視超越了對辯明真理的重視,辯論似乎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除了一場語言的遊戲以外,辯論賽還剩下什麼?是否存在一種“雙向自律”的辯論,只憑辯論本身便能立足,而不需要為了其他社會事務或者真理?

在今天,這種力量表現為資本市場的力量和大眾文化的趣味。讓辯論重新活躍在大眾視野中的《奇葩說》,仍然是一檔以收視率為目標、看重廣告收入的網絡節目。這使得《奇葩說》必須具備傳統的辯論比賽沒有的風格。

作為一檔融入辯論元素的說話達人秀的節目,節目中最吸引人的正是那些性格獨特、辯風各異的說話達人們。從“寶島辯魂”黃執中到乾脆潑辣的第一屆BBKING馬薇薇,從“在宇宙中心呼喚愛”的正能量代表陳銘到人氣爆棚的肖驍,他們的個性似乎和他們的辯才一樣受人歡迎。

吸引觀眾的不只是選手,與選手同台的四位導師也是節目的一大看點。從第一季的馬東、高曉松、蔡康永三人到最新一季的蔡康永、羅振宇、李誕、薛兆豐,幾乎個個都是話題人物。他們與選手同台辯論,被“奇襲”也被調侃,這種平等和娛樂化的辯論方式正是吸引流量的好辦法。

辯手、導師,花樣百出的賽制,生活化、娛樂化的辯題,種種因素加在一起造就了奇葩說的成功。相比於嚴肅的辯論場合,奇葩說的辯論更強調選手的現場演繹和個性風格,所以正式對戰時不限時間,選手可以自由發揮,營造氛圍,用插科打諢的方式演講,用豐沛的情感擊中觀眾的淚點,從而達到說服觀眾的目的。

《奇葩說》中,辯論雙方常常並不嚴格建立共同的定義和論域,都在自己的“射程範圍”以內侃侃而談。也正因如此,常常會讓人有聽了正方覺得正確,聽了反方也覺得正確,但是卻找不到矛盾的地方。而在另一邊,《奇葩說》從第一季差一點找不到贊助商,到後面變着花樣給贊助商打廣告,資本作為幕後的推手支撐着奇葩說一季一季走來。資本創造了更好的節目設施和環境,卻也滲透進節目的每一個縫隙,花式打廣告甚至成為了節目的一個重要環節。同時資本引導節目也改變着辯題的取向,還構建一個個辯手人設上熱搜提高流量,加強着節目的娛樂化傾向。

不過,觀眾對奇葩說的喜愛也並不僅是因為其娛樂化和真人騷的成分,辯論本身裹挾着唇槍舌劍和真理追求也在節目中有所展現,這一部分也是觀眾愛看奇葩說的重要原因。

黃執中被人調侃的辯論詞“今天的辯題談的是xx嗎?其實不是,我們真正談的是xxx”,經常切中常人看不到的本質,給觀眾另一種看人生的角度。而在“人年輕的時候要不要精緻窮”的辯論中,傅首爾談起自己曾經普通的生活,將家庭、夢想等人生體會融進辯論之中,也讓人看到了辯題中蘊含的人生故事。最新一期以“戀愛多年,我卻依然恐婚,該不該喝下一瓶“去除恐婚水”為辯題,引導觀眾從多角度關注恐婚的社會現象,也蘊含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奇葩說》辯論經常將看似普通甚至無厘頭的辯題演繹得生動而豐富,甚至能為觀眾的實際生活提供某種啟發,這不失為一種公益性。

黃執中式辯論語“今天這道辯題真正在討論什麼”在節目中經常被引用調侃,卻也經常道出我們一般看不到的思考角度。

看來,儘管《奇葩說》的嚴謹與邏輯引發爭議,但還是起到了開闊思路、提供多種思考角度的作用。在文化大眾化、泛娛樂化的時代,不管是為了辯論真諦,還是為了呵呵一笑,抑或是尋求實際生活的一種幫助,其實都無可厚非。辯論能以某種方式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味良藥,在某種程度上就有活躍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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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淵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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