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圍剿毒販現場

第四章 圍剿毒販現場

第四章

圍剿毒販現場

邪風晚來急

東城角村,在市東郊。因為打黑除惡的原因,市裏邊有名號的混子,這段時間都窩到遠離市區的近郊一帶了。

“天杠!天杠!天杠!”

葛二屁聲嘶力竭地吆喝着,一個賭客的手裏兩張牌搓得極其緩慢,面上紅八,配個紅二那就是天杠了,如果配上其他黑色牌面,那可就天上掉地上了,不是憋十就是其他小點。

“紅了……紅了……紅……”

葛二屁額上沁出來一層細汗,桌上的錢堆了厚厚一摞。他的眼睛瞪得比鈔票還紅,賭桌上的是他的新老闆,對他可是有再造之恩,一夜之間把他從赤貧拉到了准小康水平,他巴不得老闆通殺通吃。

“啪!”牌扔到了桌上,老闆狂笑着把牌拍到了桌面上,紅八配紅二,天杠。

老闆長相奇醜,牙黑面黃頭髮綠,狂笑着把桌上的錢全部摟過來。葛二屁興奮地拿着袋子往裏塞,那醜男笑道:“苗叔,一天一夜了啊,差不多就行了,再輸您可就得走着回去了。”

那幾個賭客悻悻然捏着骰子懷有不甘的樣子,當頭的一個年過四旬的男子罵了句,起身走了。餘下幾位看看桌上所剩不多的賭資,再看對方抱着的一大兜錢,知道今天翻本無望,個個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一支煙遞上來了,醜男叼着;另一隻手“叮”清脆一響,火點上了。

遞煙的叫孬九,馬臉吊梢眉,樣子很惡;點火的叫毒強,光頭黑牙,也有人叫他光頭強。葛二屁一直懷疑能夠重操舊業一定是顏值的原因,老闆挑的馬仔長得都不如他。

不過這夥人干起活兒來確實帥呆了,葛二屁跟着老闆不到五天,砸了三個場子,昏天黑地擱這兒賭了一天一夜,戰果就是懷裏的錢了。葛二屁興奮地贊道:“平哥,帥啊!最後這一把嚇死我了,要輸了咱們就得光着屁股走了。”

“哈哈哈……出來混的,哪回不是富貴險中求啊?這算什麼,沒見過世面。嘿,波姐,你的……”

平哥說著,從葛二屁懷裏掏了兩摞,扔給了房間裏的女人。

這是組織場子的費用,那個叫波姐的胖女人哈哈一笑。傳說她出身聲色場所,曾經也是一夜千金的價格,不過胖到兩百斤以後,身價連兩百塊也不值了。見葛二屁生得健壯,胖女人一拋媚眼直問道:“這位兄弟眼生啊,平子,誰呀?”

“咦呀,二屁可有來頭,邢天貴知道不?他手下當年的四大金剛之一。”平哥介紹道,示意着葛二屁問道,“二屁,波姐對你有點意思,要不?”

“不不不不。”葛二屁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這反應刺激到波姐了,她上前冷不丁一把抓住葛二屁。二屁疼得直叫喚,波姐卻是憤憤地道:“啥表情?老娘撩撩你,還吃虧了咋的?”

“呀呀呀,姐你放開!”葛二屁疼得齜牙咧嘴,卻不敢扔下懷裏的錢。

女人流氓起來,沒男人什麼事。有個電話打進來波姐才罵罵咧咧放手了,葛二屁嚇得趕緊往門口跑,平哥帶的幾個剛出門,裏面的波姐渾身肉顫地奔出來了,神色慌張地拉着平哥湊上耳朵說了句什麼。

“放屁,這兩天查得這麼緊?誰敢出貨?”平哥怒了。

“我知道呀,我說不可能,沒有,他們在電話里罵我呢!”波姐怒道。

“有貨罵什麼?”平哥不解。

“貨是假的,吃了沒反應。”波姐小聲道。

平哥醜臉一黯,思忖片刻恍然醒悟道:“壞了,有人攪渾水了。快走,孬九、毒強,趕緊通知兄弟們,查查是誰搗亂。二屁,你跟我走。波姐,你也打聽下。讓我知道是誰攪和,非把他腦子挖出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的一行人呼啦啦出了這個聚賭的地方,乘着兩輛車飛速往市區里趕。

“……三是戒毒的效果有限,涉毒嫌疑人大多有吸毒史,他們身邊的人也多是涉毒人員,這種情況導致他們自己都無法控制遠離毒品,再次吸販機率極大;四是打擊難度大,涉毒犯罪的隱蔽性很強,無論是發現還是搜集證據都很困難,大部分案件多靠抓現行或者犯罪人自動投案,這個達不到及時有效的制止和懲處;五是毒品的來源難以掌控,涉毒犯罪大部分都是單線聯繫,犯罪人往往也不知道上家的詳細特徵,交易隱蔽,且經常更換交易地點和方式,這個不容易察覺、跟蹤,而且有一個特殊的現象是,這些涉毒人員習慣性地使用綽號或者化名相稱呼,有時候抓到一個,哪怕有口供和描述也抓不到另一個,原因是同案能提供的信息,實在有限……”

一輛密閉的車裏,邢猛志幾人正學習着視頻資料,這是徐中元局長和支隊長的講課,對於毒品犯罪的綜述,泛泛而談,看着看着就興味索然了。

周景萬觀察着他們仨,經過與支隊長的談話,表情變化很明顯,不像剛開始那麼弔兒郎當了。不過畢竟是初次接觸,真要學習那些煩瑣的知識,這仨就傻眼了。

“你們這個空子鑽得很險,這些組織應該就是常見的單線聯繫,這是最安全的方式;秦壽生被抓后,上線平哥一定主動切斷了所有聯繫,你們出現在這個信息不對等的時候,讓秦壽生誤判了……既然誤判,那說明他在團伙中位置不會很高,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所謂的‘平哥’姓甚名誰。涉毒犯罪里經常出現這種情況。有的團伙成員都說不清同夥名字,只知道個外號。”周景萬道。

第一個緝毒工作攔路虎出現。支隊光對涉毒人員建檔時登記的綽號、化名就有上千之多,別說新人,就他們這些老緝毒警有時候都看不透其中的套路。

“周隊,您什麼意思?”任明星撓着腦袋問了,轉不過這彎來。

周景萬笑道:“我在和你們討論,因為這是個不確定的情況,假藥衝擊毒品市場,能引發什麼情況,我們都沒有經歷過。”

他看向了邢猛志,邢猛志道:“很簡單啊,財路都被斷了,按道上規矩,怎麼著也得挨幾下敲骨椎。”

周景萬笑了,丁燦問道:“什麼是敲骨椎?”

“就是拿個小羊角錘敲你后脊梁骨,輕則重傷,重則癱瘓。”邢猛志道。

“啊,這麼狠?”丁燦愕然道。

“胡扯吧?”任明星不信了。

邢猛志道:“以前更血腥,叫兩斷八戳,雙手雙腳挨刀子,然後還挑斷手腳筋。最早晉陽一帶是邊戍區,民風歷來強悍,民間組織原本就多。”

“哎呀媽呀,咋越看你越像黑二代!”任明星驚訝道。

“因為他經歷的環境和你們不一樣,”周景萬道,“隨着法治進程的推進已經逐漸消滅了這些地下黑惡行為了,不過總有殘渣餘孽。猛子,專案組之所以接納你們幾位新人,是因為我們歷年積累的經驗幾乎都不起效果了,處處碰壁,你們呢,可能會給專案組提供出全新的思路。”

“這個……我沒想那麼深。”邢猛志不好意思地講了實話。

任明星補刀:“周隊您別太高看他,他經常吹牛把自己吹到天上,然後吧唧掉下來。”

“我好歹也吹上去過,像你天天撅着屁股趴着?”邢猛志怒道。

“好好,別爭執,說正事,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咱們現在有四個呢。先從簡單處來吧,首先解決幾個問題,第一個,我們在這兒蹲守,會有結果嗎?如果對方不來找秦壽生,我們可就全瞎了。”周景萬道。

“不可能不來。”任明星確定道。

“理由呢?”周景萬問。

“猛哥挖坑從來都是又狠又准。前段時間偷大車柴油,派出所和刑警隊天天排查,加油站的、小作坊的、暫住人口裏的,還有監控里的就是找不着,您猜我們怎麼抓着了?”任明星問。

周景萬正好奇這事呢,又被帶偏了,直問道:“咋弄的?”

邢猛志一捂臉不好意思了,丁燦在齜牙笑,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任明星笑道:“緝虎營二級路邊上隔着不遠就有飯店,裏面有男廚師和女服務員,您懂嗎?”

“我懂什麼呀?”周景萬愣了。

“嘖,那賣飯能掙多少錢,其實全是賣淫的,正好解決大車司機長期不回家的需求。那些油被偷的司機做筆錄,也不敢說他把車擱那兒多長時間,生怕查訪把他嫖娼的事查出來。其實呢,就是趁司機干那事時偷的,但司機沒說完整,民警不知道往哪兒找,然後我們守在小飯店不遠處就撿現成了。”任明星賊笑着道。

周景萬聽得一愣一愣的,丁燦笑着解釋道:“其實大道至簡,嫌疑人把車后加裝膠袋,直接搞成大油箱了。小車開到油箱跟前,管子一插,電泵一吸,只需要兩分鐘就能偷走一大箱油。他們還不偷到底,讓大車能跑出幾十公里才趴窩。民警一直在找運輸車輛,方向岔了。”

“所以呢?你們認為有人一定會來報復?”周景萬牽強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您覺得呢?做出和藍精靈一模一樣的假藥賣出去,會是警察乾的嗎?警察可能這麼幹嗎?”邢猛志問。

“不可能。”周景萬哭笑不得道,哪怕嫌疑人也不敢相信警察能幹出這號事來吧?

“那他們就一定會來找秦壽生,他們只怕牢獄和警察,其他的都不在乎。”邢猛志道。

這算得上一個合理的理由了,周景萬想想,勉強接受了,豎著兩根手指道:“那解決第二個問題,如果來了,怎麼處理?注意啊,除了交易,毒販身上是不會隨身帶毒品的,這也是緝毒難點之一。如果抓不到涉毒,為防意外,我們只能保護秦壽生了,因為事情很有可能失控,就像猛子你剛才說的,就這事把秦壽生廢了都是輕的。”

“哎呀,就是啊,保護吧,好辦。那來的人……”任明星開口就卡住了。

“有兩個選擇,周隊您是想往深里挖真相呢,還是想確保萬無一失,不冒險呢?”邢猛志問。

“他們上門報復,找的肯定也是社會閑散人員,我們不可能坐視秦壽生被挾持走,以黑制黑有違我們的職業道德。你注意一下,錯誤不能再犯。”周景萬理解邢猛志是想以秦壽生為餌,釣住那些人。

“您錯了,秦壽生的價值不夠大,我在想價值更大的東西。”邢猛志道,“只有對手摸不准你的目的,才有可能出奇制勝。秦壽生好糊弄,再往高的層次,就不好糊弄了。”

“你指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周景萬問。

“七隊最早查到了同城快遞,剛抓了送貨人找到線索,送貨點就人去樓空了;三大隊抓過幾個送外賣的,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送的是毒品,外賣提供的小商家也溜了;還有更牛的是,賣家提供給買家個送貨點就完成交易了,都不見面……這種種跡象說明什麼?”邢猛志問。

“這個隊裏已經討論過了,對方有可能存在一個黑客。”周景萬道。

“那您說,今天假如有人來,來人里有沒有可能也是黑客監視的人……之前,只要被抓就有人第一時間知道消息,抓捕孔龍和秦壽生,這兩人身上居然沒有手機;他們所在的那個包廂,我剛才看案卷了,在當晚就被人砸了……事出詭異必有其因,如果確定這幫人都上頭有人盯着,那算不算價值很大?”邢猛志道。

這個天馬行空的思維讓周景萬眼睛一亮,假如來的人里真有和黑客有關聯的,那這個確定的信息最起碼可以讓專案組少走彎路。

“對呀,毒販和朋友、敵人是同一個圈子裏的,如果沒有內鬼,那獲取信息的方式只能在這些人身上,可這個工作量就大了。”周景萬道。他目光移向邢猛志時,卻發現邢猛志正和丁燦相視而笑,他心裏暗道:“這倆貨肯定提前商量過了。”

答案即時蹦出來了,丁燦道:“用我們特巡警大隊處理糾紛的方式怎麼樣?”

“你們用什麼方式?”周景萬問。

“全部帶回去!”

三人異口同聲道,互擊着掌,一下子把周景萬聽得牙疼不已。

恰在這時,車上的警燈閃爍起來了,周景萬拿起步話,裏面傳來了馬漢衛彙報的聲音:

“周隊,來了一撥人,我看到孬九和黑標了。”

“看清了嗎?”

“錯不了,都抓過他四五回了。”

“繼續監視。”

周景萬眉頭皺起來了,看看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六點,過一會兒就夜幕降臨、月黑風高,不管尋釁滋事還是尋仇報復,都是最合適的時機。

怎麼辦?

周景萬被難住了,緝毒的和涉毒的不能照面,都太過熟悉了,一照面恐怕這些毒友就知道是個圈套了。可要不照面,又怎麼達到偵查的目的呢?

守株待兔,終於等到了,可卻是一群咬人的兔子,頓覺棘手的周景萬急速向家裏彙報……

毒友齊來聚

嫌疑人之一,在小區出入口蹲着抽煙。嫌疑人之二正站在他身後瞄。

抽煙的是高久富,綽號孬九,涉毒案底服刑三年零六個月;站高久富身後的是張強,綽號毒強、光頭強,前科為販賣麻古服刑四年。

車裏還有一位,邱小妹從模糊的視頻信號里提取着面部特徵,很快將這個人和涉毒嫌疑人信息庫里的一個對上了號——奉成標,綽號黑標,涉毒前科曾經服刑一年零六個月。

又來一個,馬立軍,綽號馬猴。不一會兒再來一個和馬猴接頭,朱波,綽號豬皮。這倆打着電話,不一會兒又約來一個,毛世斌,綽號狼毛。

孬九、毒強、黑標、馬猴、豬皮、狼毛……這些形象的外號倒比名字更易記。邱小妹迅速梳理着這些人的涉案資料,分類進檔,以方便前方外勤電子閱覽,她特別根據專案組的指令,把這些人在罪案信息庫里打上了標誌。

對,專案成立了,唯一的變化是在她的工作枱席上標誌了一個“9·29新型毒品專案偵破指揮組”。

是用A4打印的,透明膠貼着,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不過這個專案在參案人員的心裏可一點都不寒酸,今天徐中元局長親自貼上的,現在兩位正副組長就站在台席之前,一動不動地盯着邱小妹檢索出來的資料。

“馬猴和狼毛是老毒友了,兩人同過案;黑標、豬皮、毒強差不多是一撥,溜冰出來的;孬九年紀就小了,應該還不到三十……小邱,多大了?”賀炯問。

“二十六歲。”邱小妹報了個數字,有點驚訝支隊長的記憶力。

“注意一下,似乎還有新人,前方怎麼說?”政委問道,顯示的大屏上,一對高矮個子的男子出現了,像拿着條煙在撒。邱小妹提取兩人的面部特徵,愕然回報道:“比對不上,似乎不在涉毒嫌疑人信息庫里。”

“現場誰在盯?透個氣。”支隊長拿着指揮步話問道。

裏面傳來了馬漢衛的聲音:“我,二號,剛出現了兩個生面孔,不,一個年輕的是生面孔,一個好像外號叫二屁,姓葛,傷害前科嫌疑人,我們之前見過。”

“叫葛洪,鋼廠爐前工出身,打架是把好手,邢天貴一案的涉案人,出獄不久。”周景萬的聲音插進來了。

“小邱,查查這個領頭的生面孔。”支隊長道。生面孔不奇怪,犯罪也是個行當,總有層出不窮的新面孔加入這支隊伍。

邱小妹雙手迅速擊着鍵,幾次比對都顯示不符,不符,無此人信息。她搖頭道:“沒有,應該沒有收錄。”

“那就不對了,這麼大一窩蛇鼠,領頭的總不能是籍籍無名之輩吧?這個先放過一邊,政委,大周的彙報你怎麼看?”支隊長問。

譚政委莫名其妙地看了邱小妹一眼,那犀利的眼神看得小姑娘有點發毛,眼光收回后,他直接道:“想抓持毒現行,今天肯定沒有,如果緝毒警出面,怕會引起他們的聯想啊。”

他的眼光又莫名其妙地看了邱小妹一眼,支隊長隨着政委的目光看去決定了:“小邱,收拾你的電腦,準備出現場……通知前方,找個由頭都摁下。”

“要不我聯繫一下轄區派出所?”譚政委道。

“好,做好保密工作,單辟一間搜身房間……這個由頭,讓他們自己想,什麼都彙報回來讓我拿主意,我有幾個腦袋?”支隊長煩躁地說道,又踱出室外抽煙去了。

邱小妹不知道要幹什麼,愣着看譚政委。譚政委不悅地瞪了下,她才反應過來,趕緊地收拾電腦,這裏的行動簡直就是火速,她剛背好包,司機已經在步話里呼叫了……

“什麼?讓我們自己想辦法?”

觀測點,馬漢衛愣着放下步話,看向了窩在這裏一天怏怏不樂的武燕,直問道:“咋辦?”

“這不胡鬧嗎?這幫爛人好抓難打發,都摁住幹嗎?總不可能身上還持毒吧?”武燕怒道。

任務是監視,發現熟人後,兩人遵照命令已經撤到了觀測點,怕的就是暴露,結果現在卻要大張旗鼓地抓人。

正鬱悶,樓下呼叫,兩人拔腿就跑,匆匆下樓鑽進了通信車裏。狹窄的空間又來兩人顯得擁擠不堪,周景萬迅速佈置着:“事情來得很急啊,沒想到要對付這麼多人,支隊剛聯繫了派出所,一會兒就來人,首先得保證,這個時間點,別秦壽生恰巧出來,那就麻煩了。”

“快到飯點了,那貨根本不做飯,天天出來吃。”馬漢衛道。

“所以,我們乾脆直接引出來。”周景萬道。

“我們和這頭黑標、狼毛都是熟人了,只要一動手,估計他們就明白是什麼事。”武燕道。

因為藍精靈,現在成了投鼠忌器了,生怕打草驚蛇,如果涉案的躲風頭跑了,那再落網就不知道到猴年馬月了。

“其實這事是我們知道,他們知道,唯一缺的就是證據證明有這檔子事,沒證據他們根本不懼。”周景萬道,他看了看錶,又看向了一個人。這個人意外地居然不是邢猛志,而是任明星,他正繫着警服上的扣子,那不是他的衣服,明顯有點不合身。

“準備好了嗎?”周景萬問。

“這有啥準備的?”任明星不屑道。

“能把人帶下來吧?”周景萬又問。

“放心。”任明星系好扣,抬頭時,都看着他,他愕然道,“咦,怎麼了?”

馬漢衛和武燕齊齊愕然,指着這胖子問:“周隊,讓他去?”

“咱們仨,抓的秦壽生。”周景萬道,又一指丁燦和邢猛志,“他們倆,誆了秦壽生一把,這沒人了啊!”

“把秦壽生帶下來幹什麼?”武燕愣了。

“演出好戲,去吧。”周景萬笑着道,任明星一點頭,整整警服,戴好警帽,大搖大擺朝小區走去。

車廂里氣氛就有點尷尬了,馬漢衛和武燕一頭霧水,看不明白一貫嚴肅的周隊怎麼變得弔兒郎當和這些人一起胡來了。而邢猛志和丁燦,因為審訊的事,和武燕、馬漢衛稍有疏遠,他們不好意思問,那倆也不好意思說。

“準備好,一會兒派出所民警在外圍配合,摁了直接帶回來,全部,那個生面孔是重點對象。”

周景萬安排着,安排抓捕他就專業了,小區門兩頭路面各守兩人,一會兒車堵到對方車前防止逃路。讓幾人意外的是,這倆輔警不但沒有一點緊張,反而很興奮,那表情瞬間讓武燕想起來他們倆昨天還扮“毒販”,今天肯定不是正常思維的套路,要不周景萬也不會這麼嘚瑟。

“周隊,到底幹什麼?什麼戲?”武燕問。

“一下解釋不清,不過可以告訴你,戲名叫……離間。下車。”周景萬神神秘秘地笑道。

他和馬漢衛已經是自然而然的搭檔,兩人一前一後佯作路人,武燕回頭時,倆搭檔一高一矮、一壯一瘦已經站到她背後了。

“抓人用不上你們,一邊看着。”

武燕斥道,不理會兩人,直奔向自己的站位了。

此時,夜幕已至,華燈初上的街市熙熙攘攘,沿月星小區星羅棋佈着飯店、超市、瑜伽館、小藥房,不經意如織的人群里踱來了一位穿着警服的男子。

“壞了,警察。”葛二屁一哆嗦,下意識地側頭、捂臉。

平哥“吧唧”就是一巴掌,直罵著:“你坐牢坐出條件反射來了吧?見了警察就哆嗦?”

“哦,也是,這毛病改不了啊,一聽着警車響我就心跳,一瞅見警察我就腿抖,平哥我也不知道為啥?”葛二屁老實地道。

一旁的毒強齜牙笑了,一攬葛二屁的肩膀道:“二屁哥,咱們都有這毛病,這跟犯毒癮了一樣,戒不了了。”

孬九瞅着傻了吧唧的葛二屁,好奇問道:“咳,別人咋叫你二屁呢?”

“那不亂嚷的嘛!原來跟着天貴哥收債,都叫我二皮臉,後來又叫二皮,咳,不知道後來怎麼成二屁了。”葛洪自己都納悶,諢號就是這麼自然而然形成的,什麼順口,什麼逗樂,基本就是什麼了。

平哥笑道:“二屁好聽……嘿,盯牢了,一會兒出來弄上車,這兒人多,別拖拉,弄回去問清楚。”

“平哥,這咋回事啊?不太對勁啊,秦壽生什麼時候膽肥啦,敢出假貨?還取保着呢!”毒強想不明白了。

“所以得弄回去問清楚,這事要出岔,咱們都得玩完。”平哥煩躁地說道。這件事出得實在詭異,把他搞得又氣又糊塗,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更想像不到的是,那位“警察”也是去找秦壽生的。他亮着證件進了小區,又等着有人出來進了單元樓,敲響了秦壽生的門,敲了好久才開。

此時站在門口的秦壽生像老了十幾歲,蓬頭亂髮,有氣無力地看着任明星。電話快被打爆了,拿到假貨的一要退錢,二揚言要放血,他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警察又找上門,他腿一軟,任明星趕緊扶住牆,驚聲問道:“咋了這是?”

“又來抓我?”秦壽生欲哭無淚道。

“站直站直,誰抓你了,你幹啥壞事啦?”任明星嚴肅問。

“沒有沒有,我什麼壞事都沒幹。”秦壽生矢口否認道。

“沒幹壞事心虛什麼?”任明星吼道。

“哦,我沒心虛啊……不,心虛了,見着警察心虛啊,這不沒事了嘛!”秦壽生應對着。

“知道就好,我是這區片警,負責取保候審人員的監護。按照規定,你得在一周內向轄區派出所報到,做思想和行動情況彙報,你咋沒去啊?”任明星問。

規定雖然如此,但未必真有當回事的,秦壽生道:“還沒顧上去呢,我改天去吧。”

說著就要關門,任明星攔着道:“別改天了,多忙呢,誰顧得上等你?走走走,我路過這兒順便帶你回去做個思想彙報,大致意思就是安生等着,別找事啊。”

“我知道,是是……那這……天都黑啦!”秦壽生為難道。

“白天要找得着你,我至於晚上來嗎?走吧走吧,麻利點,趕着回去吃飯呢。”任明星把煩躁的片警演繹得惟妙惟肖,而心虛的秦壽生卻也不敢忤逆,披了件衣服匆匆跟着任明星出門了。

這路上秦壽生憂心忡忡的,偏偏配了個嘴碎的,任明星找着話題問:“嘿,你多大了?”

“二十七歲。”秦壽生道。

“如花年齡啊,犯啥事進去的?”任明星問。

“非法藏匿管製藥品。”秦壽生有氣無力道。

“簡單點回答,藏毒,對吧?”任明星道。

“啊,您說得都對。”秦壽生道。

“咋出來的?上面有人還是家裏有礦啊?”任明星問。

這卻不好回答了,秦壽生道:“都沒有,我罪不夠重嘛。”

“哦,也是,可別再犯了啊,長這麼帥,給關上幾年可就可惜了。等出來房也讓別人住了,女朋友也讓別人搶了,該多鬱悶,是吧?”任明星道。

秦壽生一下被刺激得差點哭出來,正鬱悶着呢,怎麼就碰着這麼個潑涼水的,把他給聽得心裏拔涼拔涼的,欲哭無淚道:“警察叔叔,您是來帶我,還是來噎我,咱們頭回見面,我沒惹您啊!”

“哦,對對對,瞧我這臭嘴。”任明星回頭拍拍秦壽生的肩膀,貌似親密地道,“你得放平心態,提高認識,我們是不會用異樣眼光看待嫌疑人的……哪怕就是犯罪分子,只要改造出獄脫胎換骨,那和正常人沒啥區別嘛……嗯……”

此時任明星已經攬着秦壽生出了小區門,被規勸低頭的秦壽生還鬱悶着,不過守株待兔等他出現的那些人卻傻眼了,秦壽生和一位警察“親密”地摟着,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這時候任明星做了一個小動作,冷不丁把秦壽生的胳膊抬到平舉的高度,直指平哥蹲着的方向,然後一聲大吼:“就是他們,抓住他!”

跟着一把將秦壽生攬到自己身後,狀似要保護。那幾位不明情況,給嚇得撒腿就跑,任明星大喊着抓住他們,自己卻不去追。回頭看看被捉弄的秦壽生,一下愣了,手、腿、嘴唇,幾乎是全身抖如篩糠。任明星剛要說話,他緩過神來了,一個激靈掉頭就跑,卻不料腿軟得吧唧摔地上了,任明星一個虎撲,把人壓住了。

警情猝起,警燈乍亮,警笛鳴響,往東西兩個方向跑的嫌疑人瞬間發現路兩頭都有警車,這就慌了,有往店鋪里鑽的,有爬着圍欄跑的,還有掉頭往小區跑的。

馬漢衛老鷹捉小雞似的攔腰抱了一個,壓着上了銬子;周景萬追着一個爬圍欄的,直接一銬腳脖子往欄杆上一鎖,奔着去追另一位了。

奔跑中的平哥突然停下來了,他納悶了,一拍腦袋:“哎呀我去,老子跑什麼?嘿……”

晚了,前頭跑的葛二屁已經和一個女人撞到一起了。葛二屁偌大的個子簡直不堪一擊,他撞退了女人幾步,卻不料那女人一個前空翻,兩腿直蹬到葛二屁的膀子上,然後雙手着地,借勢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了,而葛二屁卻撲通仰天倒下了。

“怎麼又是你?”葛二屁認出武燕來了。

武燕一個箭步上前拽臂打拷,笑道:“緣分哪,下回還得撞上我。”

銬好,再看戰果,那倆連警械都沒有的輔警卻玩得比她還溜:躲在暗處“嗖”的一彈弓,逃跑的疼得捂大腿,一瘸一拐繼續跑;“嗖”的又是一彈弓,那人疼得彎下腰捂小腿;“嗖”的又是一彈弓,直接落在腳面上,那人疼得“哎喲”一屁股坐地上揉腳,回頭齜着黑牙惡狠狠地四下尋找打他的人,怒從心頭起,噌地一拔腰裏的匕首,掙扎着爬起來要拚命了。

幾米之外的邢猛志急退,邊退邊拉弓,“嗖”一聲,那人“哎喲”一叫,手裏的匕首噹啷掉在地上。武燕甩着銬子急步上前,一抓一拎,毫不費力地銬上了這名持刀的。

六個折了三雙,被警員迅速往車裏塞。那位面生的平哥根本沒跑,坐到了一家飯店的台階邊上,眼瞅着幾位便衣圍向他,抽着煙,毫無懼色。

“讓讓……讓讓……執行公務……抓捕在逃人員。”

馬漢衛和周景萬攔住圍觀的群眾,警服正裝的幾位民警來了,在緝毒警的示意下,上前帶走了平哥。

“我犯什麼事了?”平哥不服氣了,瞪着丑眼問。

“沒犯事,配合調查是公民義務,不懂啊?”民警道。

“調查誰呀,我誰也不認識!”平哥怒道。

“那正好,讓別人認認你,走吧。”民警不依不饒。

四人圍着,把平哥帶進了警車,疾馳而去。現場亂子被迅速控制,最亂的反而是任明星這兒,秦壽生失控了,趴在地上不起來,邊哭邊喊着:“哎呀,坑死我了,要命了,我活不了……坑死我了……你們這是要我的命啊……”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哭天搶地,圍了幾層人在看,任明星一下子成焦點了,已經有群眾舉起手機,就等着拍個能上頭條的短視頻。

急中生智的任明星一機靈,也跟着扮哭臉了,大號大叫着:“哥呀,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股票跌了還能漲,老婆跑了還能再找,你要是尋了短見,我可沒哥啦……”

“你……坑死我了……”被攙起來的秦壽生氣得語無倫次。

“是啊,咱們全家都被股市坑死了,哥你想開點啊……我送你去醫院。”任明星攙着,幾位警員迅速上前把人帶上車,疾馳離開。

一場精心策劃的抓捕沒想到是在這樣的鬧劇中結尾,貌似兄弟倆股市栽跟頭了,這劇情就沒看頭了。在場估計有不少同命運的,唉聲嘆氣地又勾起傷心事了,直接收起手機失落地離開了。任明星躲着散開的人群,到了車邊趕緊脫帽脫警服,爬上車叨叨:“哎喲,穿這身警服真是不方便,眾目睽睽,幸虧我機智過人,否則又得上熱搜……咦?你們看啥呢?”

“我們在回放這個陌生人的動作,心理素質很好啊,跑了幾步就反應過來了……”丁燦在手機上放着平哥的動作,只見他坐到了飯店門前台階上,胳膊一甩。

“嗯?”丁燦和邢猛志互看了一眼,那個被忽略的動作,似乎是打電話,又扔了下東西,再然後才掏出煙點上。

兩人一激靈,直接躥下車往飯店的門口跑去。武燕、馬漢衛趕來催着快走,不過一看丁燦拍的東西,也緊張了。幾人模擬平哥當時的坐姿,看着前方,指向一個絕佳的位置——飯店放泔水桶的台階。

那上面漂着一層油污、兩個爛饅頭、幾雙一次性筷子,噁心得邢猛志直皺眉頭,這可是智商解決不了的問題了。可沒想到有人更急,馬漢衛已經擼着胳膊把手伸了進去,摸出一塊硬的,不對,排骨;又摸了個硬的,還是一塊骨頭,再摸、摸……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喜出望外,手慢慢地從泔水桶里伸出來,在他髒兮兮還流着地溝油的手上,赫然是一部黑色的手機。

“這個人不簡單,絕對是個道上的老炮兒。”馬漢衛說道。

“我明白了,今天的目標是他們的手機,而不是他們。”武燕眼睛一亮。

“嘿,嘿,你們幹什麼呢?誰讓你掏我的泔水桶的?……”

見飯店廚師出來了,四個人一言不發,不約而同地拔腿就跑,那廚師傻愣着話還沒問完,四個人早跑得沒影了……

好戲變鬧劇

因為這個臨時的行動,月星派出所突然間人滿為患了。

三大隊魯江南和七隊田湘川隊長應支隊長要求召來了數位警員支援,而且全是新人。兩位隊長都有點納悶,平常審訊都得挑有經驗的人上,這回偏偏要挑沒經驗的。

所長辦公室都被賀炯和譚嗣亮佔用了,譚政委沒多解釋,就開始安排:“兩個字:扯、磨。不需要突破。也沒什麼可突破的,你、你,負責一號間;你和你,負責三號間。各隊長、副大隊不許出現,守着派出所門吧,今晚就擱這兒辦事。”

扯就是東拉西扯,磨就是磨時間,一般都是對付涉案不重的嫌疑人,扯一扯、磨一磨沒準兒能有發現,平常各隊警力都緊張,從來沒有專門干過這事。今天沒經驗的全上審訊,有經驗有職務的辦閑事,就算有質疑也被賀支隊長的黑臉嚇得閉嘴了,眾警員各司其職,迅速散佈到派出所的狹窄問訊間裏。

第一步,上交隨身物品已經完成,只有手機、錢包、各類卡,不出意料果然沒有搜到任何違禁物品,除了毒強的一把匕首。

七個嫌疑人排了一排站着,民警挨個發著小塑料盒子,指指衛生間。涉毒人員被抓后初始步驟:驗尿。

驗的時候都有民警盯着,葛二屁憋了半天道:“哥你別這麼看着行不?尿不出來啊。”

“趕緊的!”民警道。

“我不吸毒,我是無產階級,窮了這麼多年了,哪吸得起。”葛二屁道。

“別廢話,進來了都得檢。”民警依然不為所動。

油鹽不進,嫌疑人沒治了,好一會兒才憋了出來,民警在尿液里蘸了試紙,叫着下一位。

這些人雖然怪話說得五花八門,可人還算老實,檢驗完畢,各進問訊間,這時候,扯、磨就開始了。

一號間。

“姓名。”

“張強。”

“年齡。”

“三十三歲。”

“今天晚上誰約你去月星小區門口?”

“沒誰,閑着沒事逛去了。”

“這麼多人一塊兒逛?”

“恰好就碰到了!”

“這麼大的城市,六七個人走着走着湊一塊了?”

“警察叔叔真英明,還就巧了,一下子都碰着啦!”

民警:“……”

三號間,高久富正歪着腦袋,斜斜地覷着對面警員,似乎在搜尋記憶里重合的影像。

“鼎鼎有名的孬九啊,上次怎麼進去的?”

“做買賣進去的。”

“做買賣?你倒會給自己定義啊,販毒也叫做買賣?”民警道。

“賣啥不是賣?為啥販毒就不是做買賣?”孬九不屑道。

“看這行頭,重操舊業了?”民警道。

“說話要講證據,不能詐得這麼沒水平啊。我知道了,你們是新料,呵呵……”孬九意外地笑了,更不在乎了。

“新料”是涉毒人員對新式毒品的統一稱呼,後來延伸到新人的概念上。那兩位來自禁毒大隊的早已哭笑不得了,嫌疑人的底子都沒摸清呢,自己人的底倒被看穿了。

五號間,齜着一嘴黑牙的奉成標,時不時冷笑兩聲,翻來覆去講着一句話:“甭費勁,我就是吸食人員,強戒過三回,跑過一回,進過看守所四回。你們這兒條件太差,趕緊把我送走。”

民警:“問你話呢,不說清能送你走?”

“少嚇唬人,我在看守所住得比家裏還長,要有什麼事能讓你們這些面嫩的對付我們?還在這小破派出所里?甭費勁,我就是吸食人員,強戒過三回,跑過一回,進過看守所四回,你們這兒……”

問話卡住,這貨有點神經不正常的反應,再加上齜着一嘴黑牙,小民警看着都怵。

普通嫌疑人是難抓,好審;而涉毒的大部分就這樣,好抓,難審,不過一會兒驗尿結果送到了支隊長的手裏,結果顯示:奉成標(黑標)、朱波(豬皮)、馬立軍(馬猴)甲基胺類都呈陽性,那這三位肯定是癮君子沒錯了。

不過這個結果恰恰讓賀炯意外了,他遞給了政委道:“張強的毒齡有些年了,要不也不會有毒強這個諢號,居然檢測不到。”

“您的意思是……”譚政委思忖道。

“肯定戒不了,如果戒了,那就有問題了。”賀炯道。這個問題比狗真的改了吃屎還嚴重。

“呵呵,沒什麼證據,只能當普通的傳喚處理。”譚政委提醒道。

“那位平哥怎麼樣?”賀支隊長問。

“什麼都不說,只要求見律師,給我們民警講他的個人權利,有文化的壞蛋,更難對付啊,他知道輕重。”譚政委道。

兩人且行且說,到了一處封閉的問訊間,推門而入時,邱小妹正連接着電腦和手機。支隊長問道:“機主不會發現異常吧?”

“不會,我是把手機整個做了一個文件鏡像,回去后解壓處理、分析,這需要時間……對了,支隊長,少了一部手機,是一號嫌疑人,隨身物品沒有手機。”邱小妹道。

“啊?!”政委和支隊長齊齊驚聲。

“先把其他幾部都做了。”支隊長不耐煩道。

兩人正要出去時,邱小妹出聲道:“支隊長、政委,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譚政委道。

“我們這麼做合法嗎?”邱小妹膽怯卻堅定地問,“任何未經授權的登錄行為,都屬於違法。我覺得我違規執法了,至少是擦邊了,對於嫌疑人的物品我們只有保管義務。”

學生警,死搬教條這就難對付了,賀炯撓着自己的短髮,咧嘴、皺眉,難得被質問得這麼難堪一回。譚政委笑笑道:“小同志,你多大年齡了?”

“政委,我在和您討論法制範疇的問題,命令我服從,但並不等於我認可,法制的含義並不是使用一切手段去治人,包括非法手段。這和年齡有關嗎?”邱小妹道。

“那你理解警察兩個字的含義嗎?警於事前,察於事后,才叫警察,所以才有傳喚、拘留、問訊等方式的出現。當我們懷疑一位自然人涉嫌犯罪,而且暫時沒證據時,法律賦予我們可以採取必要手段的權力,比如查證、搜身、問訊等,包括今天拘留這些人,查找他們身上是否有違禁物品。”譚政委解釋道。

“但是,但是……”邱小妹猶豫了。

“違禁物也包括虛擬物品,比如你說的黑客軟件,現在電子證據已經進入立法範疇了,這相當於一次對手機的‘搜身’,你說有必要嗎?”譚政委道,一亮手裏的報告單說,“奉成標、朱波、馬立軍尿檢全部呈陽性,已經是涉毒嫌疑人了,你覺得支隊權限不足,還需要哪一級公安機關審批,我明天親自去審批。”

邱小妹想了想,不好意思抿抿嘴,站正,站直,敬了個禮道:“對不起,我只是心裏有疑惑。”

“呵呵,所以我問你多大年齡了,我警齡三十年了,如果知法違法,也不至於還能混到今天……加油啊,小同志,我希望能一直聽到你的不同的意見和想法。”譚政委笑了笑,和支隊長一起出去了。

一出門,兩人相視難堪一笑,賀炯笑道:“現在的年輕人有想法啊,咱們那時候,命令一下,誰敢多個不字?”

“咱們那一代叫盲從,你不得不承認,這些年輕人有思想、有個性。”譚政委道。

“你少泛酸了,限期擱那兒呢,你跟我提思想和個性?我倒想有點個性撂挑走人,能嗎?”賀炯憤憤道,不過只是惹來了老搭檔一個愛莫能助的攤手訕笑。

正等着,一位更有個性的來了。“咣”一聲,辦案區的門被撞開了,只見周景萬風風火火奔了進來,支隊長給了厭煩的眼神斥了句:“你能不能像個樣子?多大個人也毛毛躁躁的!”

“師父,咋能老惹您生氣呢,今天讓您開開心。”周景萬道,迎面和政委、支隊長站到一起輕聲幾句。賀炯果真是眼睛一亮,表情見喜,直擺手道着:“走。老譚,這頭你看着。”

和徒弟一起匆匆上車,賀炯這才出聲問:“確定是那人的手機?”

“您自個兒看,本來丁燦這小個子我想抓人時候用不上,沒承想他管大用了,我們忙着堵人,他把鏡頭對準那個人了。要不是回頭看了一遍,差點錯過去。”周景萬開着車,興奮道。

模糊的視頻中,那個平哥跑了幾步就停了,然後坐到了台階上,似乎拿着手機通話了,然後甩胳膊,看不清幹了什麼,再然後,很淡定地點了支煙在抽。

“這是個老炮啊,反應很快,我們這會兒都沒查清身份是真是假。”支隊長又看了一遍視頻,好奇問道,“丁燦這個小傢伙,原來幹什麼的?這路數我有點看不明白。這種事都提前盯上了?而且,還能拆了手機,分析軟件?”

“您把我問倒了,民間出高手啊!”周景萬給了個不確定的回答。

抬頭的支隊長發現車拐彎了,脫口問道:“去哪兒?”

“丁燦的店裏,咱們支隊可沒有拆手機的工具,我看咱們的技偵得去那小子店裏培訓下。現在手機幾乎成最常見的涉案工具了,而我們要從手機里查個證據,得到省廳下屬的實驗室,一星期給結果都是快的。”周景萬道。

“你這不是廢話嗎?哪有經費買上一堆手機讓你拆着玩練手?”支隊長又斥了句,兩人卻都樂了。

十幾分鐘駛到了位於晉匯路上的店面,那店面顯得極不正規,門頭寫着各種業務:二手電腦、手機貼膜、手機維修、手機配件等。兩人推門進店,一面牆都是置物架,各類舊電腦、舊手機、線材,一屋子東西有點凌亂,武燕、馬漢衛、邢猛志正圍着丁燦面前,一部已經變成零件的手機連着電腦,指示燈閃爍着紅綠光,電腦上顯示着密密麻麻的代碼。對外行而言,可就一頭霧水了。

“嗯……什麼味?”支隊長抽抽鼻子覺得不對勁。

一問這話,其他人都齜牙笑了,馬漢衛不好意思躲着道:“這傢伙把手機扔泔水桶里了,撈得我一身臭味,這手機屏幕也給磕了,機都開不了,我們乾脆就來小丁這兒拆機。”

“說說,小丁,今晚你是主角。”支隊長笑道,邢猛志端過來一張椅子,這眼力見兒讓支隊長稱讚。把支隊長請坐下,邢猛志端了個機箱也坐下了,剩下的人只能站着了。

“還好扔進去時間短,泔水裏油脂含量大,沒有浸到主板,屏幕雖然碎了,但並沒有傷到手機的數據,我拆機后恢復了手機里的資料。通信錄有四十多人,不多,這個可以通過運營商查到通話記錄。最後一個通話記錄只有五秒鐘,手機內存顯示受話方叫‘波姐’,時間是晚上七點四十四分,也就是我們抓其他人的間隙產生的通話記錄……”丁燦道。

條理分明,現在沒人敢小看這個技術小子了,在他擅長的領域,一開口自然而然地帶着自信,那份自信快被演繹成權威了。

“又多了一個新的涉案人外號,呵呵,我們禁毒支隊掌握的涉毒人員啊,光名和號對應就用了幾年才建了完整的數據庫,可有些傢伙進一次出來就改一次,嘖。”支隊長道,這是涉毒案件的難點之一。

“科技能改變生活,有時候也能改變偵破。”丁燦道,回身敲着鍵盤,一幅地圖出來了,上面畫著紅色的線、藍色的點。

“什麼意思?”支隊長問。

“他的這部手機定位功能是打開的,這也就意味着,手機會記錄下一段時間內他去的地點、走的路線、停留的時間。我這裏恢復了一個月的,紅色的是路線,藍色的是停留點,看得出這個人沒有固定居所,一個月居然在洗浴城和酒店住過二十幾天,9·29之後,就躲在東郊東城角村沒挪窩……這幾個點裏,跟蹤到的受話方‘波姐’就在這個村。我倒不期待在這部手機上能夠找到作案的信息,大部分嫌疑人都知道作案用部新手機,可也並不會把正常用的手機扔掉啊。”丁燦道。

既然不會扔掉,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也帶着,那這些停留的地點、出行的路線,之於偵破的價值可就無限提高了。支隊長一時間竟然聽傻了,瞪着眼不知所想。

“嗯,這些如果還不夠分量,還有更多的。”丁燦道,覺得支隊長似乎還不夠滿足。

賀炯毫無徵兆地“呃”了下,周景萬、武燕几人明白他是被嚇住了,他們哧哧偷笑。

“嗯,繼續繼續……我該回爐學習學習了,落伍了……你們笑什麼笑?徐局都說了,現代警務光懂法、會玩槍根本不夠,不懂網絡,玩不轉電腦,都當不好警察……繼續,還有比這個更有分量的?”支隊長自己都不信了。

“有,我分析了這部手機的軟件,裏面有一個嵌入木馬程序,製作者水平很高,不同於市面上那些隨處可下載的監視APP,它是通過IP與端口綁定一個模擬器。模擬器這個節點相當於手機,然後能遠程得到定位、短訊信息、通話記錄、聊天記錄等,也就是說……”

“黑客,確實存在。”

賀炯替丁燦說了,這個結果確定得讓他並不意外,但卻很為難,相比進度龜速的偵破,難度在不斷攀升的案子更棘手。

“對,百分之百存在,技術領域,警方大多數時候並不佔優勢,網絡安全立法比網絡犯罪要滯后很多年。”丁燦道。

“師父,您先前的判斷是對的,毒王走的確實是一條全新的渠道,而且是一個全新的模式,絕對跳脫出我們的經驗和認知範圍。”周景萬打破了介紹完的沉默,輕聲道。

“少拍馬屁!”賀炯斥道,一下子把眾人逗樂了,這位支隊長像醍醐灌頂一樣,此時雖有憂色,但神清眼明。他起身,手指點點丁燦,直接道:“從今天起,丁燦、邢猛志、任明星三位同志,全程參與專案組的一切事務,包括保密的案情分析……你今天發現的這些,就得給個最高級別的保密標誌了。”

“謝謝支隊長!”丁燦站起來,興奮地致敬。

賀炯輕輕拿下了他敬禮的手,複雜地看着這位年輕人,問了句:“我一直好奇你為什麼要當警察。當然,我也有懷疑,我懷疑以我老派的思想政治工作水平,不能說服你這麼有個性的人,除非你內心渴望。”

丁燦笑笑,猶豫着說道:“有句話叫,你凝視深淵,深淵將回以凝視。虛擬世界裏,探索未知的好奇有時候會成為犯罪動機,而你,會渾然不覺。”

“那你有過渾然不覺的時候嗎?”支隊長直接問。

“這個需要您有證據來證明,沒人會把自己的私隱都放在陽光下。”丁燦不好意思道。

“呵呵,適用無罪推論,我無法知道你的過去,但我可以看到你清白的將來,歡迎你加入9·29專案組。”賀炯說著,很俏皮地學着他們年輕人的樣子簡單地敬了個禮。回頭看時,一下子想起缺席的人了,直問道:“喲,少了個演戲的,小明星呢?”

“去安撫秦壽生了,這傢伙被嚇得不輕。對了,師父,接下來可得謹慎了,如果這撥人真認為秦壽生反水,那得出人命啊。”周景萬道。

“去,關上門,咱們合計下,用現有的資源和信息,把這齣戲往下演,粉墨登場的越多,咱們的事就越好辦。”

此時任明星正在支隊的接待室里,好說歹說終於讓秦壽生安生了。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像個被人虐待的小媳婦。

原因自不待說,最大的危險不是來自於天敵,而是來自於同類,涉毒犯罪尤是如此。這個行噹噹叛徒下場會很慘。

任明星把第五杯水倒了,換上熱的放到秦壽生面前時。秦壽生又一次抽泣着,抹眼淚,這把任明星都看得受不了了,語重心長地勸着:“我說,我真得叫你親哥,好歹是幹掉腦袋活的,咱別這麼沒出息行不?我頭回見一大男人哭得比竇娥還冤。”

“嗚……嗚……嗚……”秦壽生嘴裏發著嗚嗚哭聲,又到崩潰的邊緣了。

“你看啊,咱不哭了,哭也不能解決問題不是?都跟你說了幾遍了,沒犯事,都沒犯事,我們警於事前,帶你回來是保護你以防他們針對你……一會兒送你回家,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任明星說道,極力安慰他。

卻不料這話刺激到秦壽生了,他嘴唇哆嗦着,哆嗦好一會兒才拼了完整的語句來:“我……我……不回家,我死定了,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啊?你這人怎麼這樣?成心不讓人睡了是不是?”任明星怒道,這位不回家,今天估計他也回不了了。

“不不,我不回家,我要坐牢,對,對,我要坐牢。”秦壽生想到最好的去處了,激動地一把抓住任明星道,“我要坐牢,警察哥,我要坐牢,我販毒了,我要交代,你們把我關起來吧,我全交代。”

“嗯?”任明星嚇了一跳,愕然道,“我這不是審訊你呢,你交代什麼?”

“啊,我交代,我真的交代,我販過幾十粒,不,十幾粒藍精靈。你們把我女朋友安排離開晉陽,我全交代。”秦壽生兩眼圓睜,驚恐道。

“我的娘咧,聊個天都要立功了,哥要當英雄啦,你等着。”任明星掏着手機,趕緊撥打周景萬的電話。過了一會兒,他表情難堪了,肯定是想岔了,英雄夢破滅了,再坐下時,他煩躁地道:“兄弟,沒用,鑒於你謊話連篇,又吞吃過藍精靈,精神可能受到損害,我們領導認為你交代什麼也不足採信,沒證據我們就沒法證明你犯罪了……除非你有證據證明你真的犯罪了,你有嗎?要不多少拿出點毒品來,我們就辦事了。”

“啊?”秦壽生氣得哭都忘了,怒道,“我被你們抓了,還去哪兒找毒品去?”

“那就沒辦法了,自個兒回吧,隊裏車緊張,不送了啊。”任明星見秦壽生一臉恐懼,又趁機加碼道,“黑標、毒強,還有那狼毛、豬皮什麼的,一會兒都放了,回去吧。”

“啊,我不回去……你們不能這樣見死不救啊,讓我坐牢吧,我不回去……”

秦壽生又一次失控了,哭着就連人帶凳子栽倒在地,任明星攙他,他是死活不起來,不但不起來,還趁機抱着任明星的大腿,又哭又號地鬧着要坐牢,比警察抓他的時候鬧得還凶。

鬧劇,仍在上演,本以為抓到人是個結束,沒想到才是個開始……

計中出巧計

連天平,男,二十八歲,戶籍地為浙江某市,十五歲離開家鄉,地方派出所除申辦身份證件和駕駛執照外再無記錄。全國聯網的開房記錄,沒有;其他城市消費或者個人信息記錄,也沒有;名下的房產、汽車均未查到。

一號嫌疑人平哥反饋的信息到賀炯手上時,他都傻眼了,這像平白冒出來的一個人物一樣,什麼都沒有。按照經驗,信息越少越能證明對方的反偵查能力高,但也不可能少到這種程度,一看就有問題。

“神哪,居然還有這種人存在?”馬漢衛狐疑地問,“那他出行、住酒店、住洗浴中心,總得有用到個人信息的時候吧?手機定位不也顯示他住過酒店嗎?不能一樣信息都沒有啊。”

“手下馬仔一群,開個房是個屁事?嘿,你們怎麼看?在特巡警大隊遇上過這號人嗎?”周景萬道。

“遇上過更奇葩的。”邢猛志拿着掃了眼,隨意道,“在工地抓支個棚嫖娼的能逮到七十多歲的嫌疑人。那些個盲流有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不回家的。每年農閑從周邊進城打工的農民,總有個十幾萬人吧,哪能個個都有地方住。夏天,公園長椅、橋洞、門廊,甚至ATM取款的地方,都能成為他們的住所。”

“你說得驢頭不對馬嘴。”武燕嘲諷了句。

“是你不會轉彎,我的意思是,別說一號嫌疑人,就他們馬仔生活在市井環境裏,找個身份證有什麼難的?隱藏信息太容易了。”邢猛志道。

“我同意你的意見,但你想過沒有,在他成為嫌疑人之前,需要有反偵查思維嗎?比如,總不能十五歲開始,就預知到自己二十幾歲要幹壞事,提前把自己的信息全部隱藏吧?”支隊長問,凡事得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補充道,“以毒強、孬九這些人對他的尊重,看得出不是個小人物,他要是來我市才幾個月或者三兩年,時間很短的話,不可能有這地位啊?”

“地下世界的門檻很低的,錢是通行證,誰有錢,或者誰能帶着大夥賺錢,誰就是領頭羊,這個容易做到,但是,之前……”邢猛志想想,猶豫着道,“如果是一種特殊職業的話,完全有可能從一開始就隱藏起所有的個人信息。”

“什麼?”餘眾不信。

“礦工、窯工,早些年都是一個領頭的帶一村出來幹活,來去都是包車。我記得我省沁縣查到一起案子,是把一百多名緬甸勞工販到一個縣城打工幹活。幾千公里啊,幹了一年警方才介入,身份證未聯網的時代,巡查是靠派出所警員的肉眼識別的,有時候假證都辨別不出來……嗯,除了礦工、窯工,還有很多類,比如長年押車的,跑遍全國,除了加油,腳不沾地;比如我們在山裏打兔子,有時候能遇到養蜂的,他們也是全國各地跑,不是住車上就是窩棚……雖然是現代社會,但跟現代社會脫節的生活和職業,並沒有完全消失。”邢猛志道。

丁燦補充道:“涉毒犯罪里親緣關係帶入行的情況多有出現,假如從事類似職業的人,被人領上販毒路,完全可以說得通。”

“完全不通。一頭是黑客、代碼,玩的是高智商高科技;另一頭又是和社會脫節,原始方式。”武燕唱着反調。

賀炯笑而不語,沒爭辯就沒有真相,他倒喜歡年輕人的爭論。邢猛志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支隊信息中心有玩天網的高科技警力,前方配的還不是和社會脫節,只會原始地玩拳腳的外勤?犯罪團伙不可能沒有階層,特別是像這樣組織縝密的犯罪團伙。”

“你……”武燕被氣得噎住了。餘眾掩嘴哧哧直笑。

這對冤家把賀炯逗笑了,他評價道:“去掉你話里的個人情感色彩,還是有道理的……好,我們姑且放着這個事,先不問他的來路,反正我們也扣不住他。這個連天平,平哥,照了個面就把秦壽生嚇得屁滾尿流,似乎不簡單啊,我的想法是,有步閑棋能不能用上?”

周景萬、武燕齊齊脫口道:“孔龍?”

“對,孔龍的履歷和秦壽生極其類似,無正當職業,莫名其妙地富起來。我們往回溯,就像大周招募你們,那麼平哥在打開晉陽這個市場的時候,肯定要招募人手,孔龍和秦壽生應該就是脫穎而出的那撥人了。如果我們能切到連天平的思路里,那以我們掌握的資源,把這一撥人剔出來,就容易了。畢竟是個新型毒品、外來戶,如果他想在地方立足,肯定得依託地方人力資源。”賀炯道。

說干就干,周景萬、馬漢衛領隊去提審孔龍,支隊長載着武燕、邢猛志一行回支隊,攤子鋪大了,三處嫌疑人都得摸摸底……

四十分鐘后,正在看守所鋪上和獄友鬥地主贏火腿腸的孔龍毫無徵兆地被帶出了監倉,坐到了熟悉的被審位置。隔着鐵柵,兩張熟悉的面孔,讓他瞬間提高了警惕。

這是嫌疑人下意識的反應,沒啥事的話,基本是很不耐煩的表情;如果多少還藏了點事,除非經驗豐富的老炮,否則端倪會折射在一言一行的細微之處。

也只有通過這個細節能夠判斷嫌疑人的心態,誰也別指望壞人能夠洗心革面、誠心悔罪,實踐中大部分壞蛋,性格都是屬驢的,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證據不開口。

“裏面生活怎麼樣?”周景萬問。

“還行。”孔龍敷衍道。

“心情怎麼樣?看你挺樂的。”馬漢衛道。

“還行。”孔龍繼續敷衍道。

從吃到住到個人思想,挨個關心一遍,問得孔龍都吃不住勁了,哭喪着臉道:“不要這樣好不好?能真誠點對人不?你們把我抓來了,還把我關這兒,來回問我生活怎麼樣?吃得咋樣?住得咋樣?咋?非讓我給你們人民警察點個贊?”

“哦,有情緒。”周景萬慢吞吞地道。

“看來過得不如意啊,要不這樣,孔龍,你犯的事不重,再交代幾個涉毒的,給你算個寬大處理怎麼樣?”馬漢衛道。

“呵呵呵……”孔龍一陣傻笑,明顯覺得警察不真誠。

“哦,不想交代。”周景萬扯着。

“真是網上聯繫的,那人叫機器貓,沒見過面。”孔龍的老一套說辭又來了,這像是提前預習好的,每回說一遍都一字不差。

“行了,行了,甭跟他費勁!”周景萬不耐煩了。

馬漢衛道:“別緊張,你不交代我們也沒辦法,幫忙認幾個人行吧?”

商量的語氣,這不是什麼好事,孔龍急急搖頭道:“我這人眼神不好,老認錯人,我可認不準啊。”

“沒關係,這個時間點,被認的人也正在認你,總不可能兩方眼神都不好嘛,對不對?”周景萬道,他瞄見孔龍明顯嚇得激靈了一下。

有事,肯定還有事。

馬漢衛拿着連天平一行人的照片,孔龍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認識,不認識,一溜全部不認識。

“確定?”馬漢衛道。

“確定。”孔龍一臉無辜。

“哦,你可想好啊,別說我詐你,他們真被抓了。”馬漢衛道。

“呵呵,他們被抓,關我什麼事。”孔龍笑道。

馬漢衛手裏的平板一點,一段視頻播放出來了:月星小區門口幾幀打鬥,眾警察圍着把連天平帶上警車,一個挨一個坐在被審席上,最後定格的,是秦壽生在聲嘶力竭地喊着:“我要交代,我要交代……”

不到一分鐘的視頻,全部來自於執法記錄儀,但是丁燦剪輯過,馬漢衛從來沒有想到過還能這麼玩。丁燦告訴他,不同的剪輯表達出來的意義截然不同,這段的表達非常有衝擊力,孔龍的眼睛瞬間睜大了一圈,臉上的肌肉在微微發顫,手、腿都在發抖。

“孔龍,孔龍!”周景萬連叫兩聲,才把他叫醒過來,就聽周景萬趁熱打鐵問道,“平哥都說了,你還扛什麼?”

“不可能啊,我不是跟平哥的。”孔龍下意識道。

一開口,馬漢衛笑了,孔龍知道失言了,鬱悶了。

“你就個跑腿的嘍啰,扛這罪,至於嗎?”周景萬斥道。

“不是啊,大哥,他們下手太黑啊,欠錢的剁手斷指,賴賬的敲骨椎,誰不怕啊?都真進去了?”孔龍狐疑地問。

“嗯,有黑必除,有惡必掃,你以為他們跑得了啊,兩個多小時前進去了,現在正在被審訊,樹倒猢猻散,你不會想仗義地替他扛着這罪吧?”周景萬道。

“扛個屁,就就就……就是他帶我干這個的,媽的牌桌上肯定是他們給我下的套,輸得老子欠了一屁股債,不干他剁我咋辦?那毒強黑着呢,說干誰就干誰,不聲不吭就幹了。”孔龍一激動,憋出來了。

“他坑了你多少錢?”馬漢衛同仇敵愾地問。

“有十七八萬。”孔龍道。

“哦,從頭說說,你是怎麼樣被人家拉下水的,主動犯罪和被人脅迫犯罪,量刑是完全不同的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周景萬提醒道。

“四五月份,我常去波姐那塊推兩把不是?有時候人也不好湊,波姐這不就介紹了個新玩法,就電腦上、手機上都能玩的那個‘打網’,一天能玩二十三個小時,押庄閑、龍虎鬥、猜大小、百家樂,反正有好多種,一開始是幾十幾百小玩,玩着玩着就玩大了……”

孔龍的交代走上岔路了,不過聽到“波姐”的名字,周景萬和馬漢衛都不敢打斷,孔龍的交代關聯到了本年度市局重點偵辦的一項新型犯罪,網絡賭博,也就是孔龍所說的“打網”,把孔龍的交代翻譯一下就是,推牌九、打麻將最少得湊四個人,而這種網絡賭博簡便易行,每天除中午休息一小時外,可以玩二十三個小時,隨時隨地都可以玩。他玩着玩着就上癮了,然後前前後後輸了十幾萬。

網絡賭博的操作模式是賭客先掏賭資,換成虛擬貨幣在網上下注,遊戲結束,線下結算,這其中不可避免地出現那些拿不出賭資的賭徒要欠賬、賒賬,於是收債業務就誕生了。而孔龍很不幸,早早就成為第一批被追債的人員。

“……我親眼見過他們收債咋弄的,好像那欠債的是南城塢嶺那塊兒的,叫齊四,之前跑大車也挺有錢的,被他們逮着后,直接一錘敲在後脊骨上,老壯實的人趴在地上直抽,就是站不直嘍,現在都沒站直……哎呀,給我嚇得,您說那光景,好漢不能吃眼前虧啊,何況我也不是啥好漢……”孔龍交代着那幕恐怖的場景。

周景萬嘴唇動動,問:“你親眼目擊的,是誰動的手?”

“毒強。”孔龍道。

“你沒被敲的原因,是他們給了你另一個選擇?”馬漢衛問。

“嗯。”孔龍道。

“誰給的?”馬漢衛追問。

“毒強。”孔龍交代道。

周景萬有點凌亂,毒強是個吸食人員,如果目擊和證據都指向他,可不是什麼好事,那人精神不正常,恐怕連刑事責任都沒有。

“不能吧,毒強經常抽得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打個人收個債我信,要組織個販毒,我說你信不?”馬漢衛道。

“大哥,不就販個毒嗎?有多難啊?毒強身邊的那人給了我部手機,他就說了,去哪兒拿貨,往哪兒送貨,收多少錢,照辦就行了。人家都是聯絡好的,咱就跑個腿。我看那玩意兒不像冰啦,白面啦,肯定也沒多重罪,就干啦。”孔龍道。

送了部手機?指揮這類一無所知的人送貨?

周景萬眼睛亮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天抓你,手機呢?”

“強哥……不不,毒強交代過,要遇上雷子、片子先扔手機,幾片葯能說是自己吃的,那手機不能說是自己吃的啊,萬一牽挂上我,要弄死我呢。”孔龍道。

黑話中的雷子是指警察,片子是指普通的片警。

如果他所言屬實,那事情就應該是這樣了,9·29行動無意摁住了秦壽生、孔龍兩個送貨的,但錯過他們的隨身手機,有人隨後在晉昊娛樂打砸搶,最大可能就是找回秦壽生和孔龍丟的那兩部手機,那裏面直接關聯的肯定是藍精靈出貨的上線。

對於涉毒犯罪,最兇險的就是出貨的最後一公里,從孔龍的交代里,周景萬揣摩出了毒王的大致路數,把新型毒品和網絡賭博嫁接到一根藤上,專挑那些平時遊手好閒,到賭場輸得一乾二淨、缺錢快缺瘋了的人送貨,再通過手機入侵的方式監視着這些人,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偃旗息鼓,然後頂多損失這些無足輕重而且根本不知道是在為誰服務的人。

恰恰這些人,是天然具備反偵查意識的。

“完美,很完美的策劃。”周景萬喃喃自語着,此時剛摸到了毒王的冰山一角,卻發現它依然深不可測。

孔龍被周景萬的反應嚇了一跳,好奇問道:“大哥,我可真沒參與什麼策劃啊,他們手裏還拿着我的欠條,錢還沒還完呢。”

“知道,你要能策劃了,至於這慘樣嗎?繼續,說清楚點,波姐是誰?”馬漢衛問。

“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孔龍誠實地道。

馬漢衛一拍桌子怒道:“問你幾句話,你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不清楚,怎麼給你寬大處理呢?都到這份兒上了還瞞什麼?”

“沒瞞,我真不知道她叫什麼。”孔龍憤憤自證着誠實,一轉念想起來了,直道,“她好認着呢,就在東城角村那塊,腦袋這麼大,胸這麼大……屁股比腦袋和胸加起來還大,你們一看就知道。”

孔龍比畫著巨大、肥碩的波姐,雖然不準確,但極其形象,聽得周景萬和馬漢衛哭笑不得,不過兩人很清楚,這個跑腿的能知道的東西,差不多也就止步於此了……

孔龍和秦壽生這一對同時被抓的難兄難弟,真是有緣分,幾乎是同時交代的。

起作用的還是今晚抓捕行動時執法記錄儀里提取的影像,加了段孔龍滔滔不絕說話的幾秒鐘情景,而且還是無聲的。到場的武燕和任明星居中而坐,兩人就那麼無聲地看着。這個曾經吞毒都寧死不交代,而且千辛萬苦折騰了個取保候審的嫌疑人,直接就崩潰了。

情況和孔龍類似,原本這傢伙是倒騰各類門票的黃牛,多少也攢了點身家,不料沉迷上了網絡賭博,沒幾日便輸了個底朝天,被人追債,在敲脊斷骨和販賣毒品兩條路之間,毫無疑問地選擇了後者鋌而走險,唯一不同的是,威脅和領他上路的是黑標。據他交代,黑標、毒強幾人都是聽平哥號令的,他的欠條的出借方都是平哥,連天平。

“就這麼點事,還不是主犯,至於尋死覓活抵賴嗎?”武燕安慰道,示意着任明星又給倒了杯水。

秦壽生根本無心潤喉,有氣無力地道:“不是我不說呀,欠錢的不是被剁了手指,就是被敲得生活不能自理了。我欠的錢可是把房子給抵押上了,我要出了事,他們鐵定把我女朋友攆出家門。”

這個就是警察無能為力的了,武燕轉移着話題道:“購房的錢……”

“我贏的,我真贏的,打網贏一百萬的有的是。不過最終還是都栽進去了,我是贏了點先買了房,輸急了又把房押上了。”秦壽生趕緊力證着房款不是毒資,而是賭資。

“從你開始送貨,一共送了多少?”武燕問。

“這個……”秦壽生眼神迷離着,肯定在尋思交代多少才合適,他囁嚅了半天,猶豫着道,“有幾十顆吧。”

任明星“撲哧”一聲笑了。藍精靈和普通三黃片的板式差不多,一板就是二十顆,光昨天邢猛志給他的“假貨”就有五十板,一千顆,即便平時出貨沒有這麼量大,但也絕對不會只有幾十顆。

武燕也笑了,笑着道:“你再好好想想,好幾個月呢,才賣幾十顆,夠你自己的開銷嗎?別說還債了。”

“噝……也沒多少,頂多百十來顆,每次就是十顆八顆的,那玩意兒好多人還不認可呢,新料啊。”秦壽生道。

“你還有一輛奇瑞車吧,紅色的。”武燕突然問。

秦壽生一怔,傻眼了。

“海外海酒店,有個領班叫張莉莉;第三人民醫院後勤合同工許立,看太平間的;學府路誠信煙酒批發部的呂大亮,小老闆;還有一處,好像在月星商務會所……秦壽生啊,你能保證這四個地方抓到的同夥,供述和你說的吻合嗎?”武燕道。

這信息嚇得秦壽生已經忘記悲傷,整個人被滿滿的恐懼包圍了,他瞪着眼,張着嘴,表情有點變形,像石化一樣,半晌像驚醒一樣獃滯着說道:“昨夜送假藥的,不是平哥的人,是你們……”

“沒證據的事你都不承認,我們警方怎麼可能承認?即便是傳說中的‘釣魚執法’或者‘誘惑偵查’,它成立的先決條件在於,用來誘惑你的圈套成為控告你的證據。事實上我們沒有這麼做,我們是通過一個特殊的方式排查你的銷售渠道的,同時也沒有對你採取任何強制措施,是你賴在這兒不走。”武燕道。

秦壽生愣着,一時猶豫了,不知道該怎麼說。

“既然你想到這兒了,就應該不是笨蛋,接下來會有更嚴重的問題不知道你想到了沒有。假如你真把所謂的假藥賣給你的批發商了,你說他們進來,會不會把你的事給兜個底朝天?”武燕笑着道。

如果不交代,即便出去也逃不過上線和下線的追殺;如果交代,就逃不過法律的制裁。這個兩難的困境像一張網,從秦壽生相信假藥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他的前路和退路,都封死了。

“完了,全完了……我死定了……”

秦壽生眼神發滯,整個人像被抽盡了精氣神一樣,慢慢萎了,他以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慢慢後仰。任明星急急去扶,都沒來得及扶住“咣”一聲連人帶椅仰倒的秦壽生。

從悲慟欲絕到萬念俱灰,也就一剎那,一直縈繞着武燕的迷茫、煩躁此時一掃而空。那是因為她此時很清楚地感覺到,終於接觸到了實質性的案情,數月艱難反覆難尋端倪的新型毒品案,終於在今天,在這裏,撕開了一個口子……

戲中尚有戲

各大隊的紅色警報在晚十一點毫無徵兆地響了,值班室警員第一時間拿起了電話,摁響了宿舍的緊急警報。信息平台第一時間發出了集結的信號,尚在睡夢中的緝毒隊員迷迷糊糊爬起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的刻苦訓練在這個時候就派上用場了。以抓捕、突襲為主要任務的五大隊、六中隊穿衣集合不到一分鐘,從三樓宿舍直通操場是一根滑竿,集合隊員幾乎全部從天而降,順着滑竿落地,連樓梯都不用走。

點名、報數,隆隆的器械車開來,車門洞開,槍支、護具、警械接手上身,幾支突襲的隊伍迅速整裝。

“測試通信。”

“五一組集結完畢。”

“五二組集結完畢。”

“六三組集結完畢。”

“……”

“各突襲單位注意,嫌疑目標以及位置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

“突襲開始,嚴禁擾民。”

“是!”

在支隊的監控屏幕上,可以看到逼仄空間裏那些整裝的緝毒警,技術的提升已經把禁毒警務提高了不止一個層次,最起碼和想像中街頭跑酷追個賣小包的截然不同。

這架勢,把歸隊的邢猛志、丁燦看得傻愣了好久。極其便捷的通信使命令可以直接聯結前方任何一個節點,從指揮員賀支隊長的角度看整個行動都是全無死角,站在那個位置,彷彿是親手參與每一樁緝毒抓捕,足不出戶就指揮數支神秘隊伍夤夜突襲。

邢猛志眼光悄悄移向丁燦,想看看同伴是否也有羨慕之色,卻不料丁燦的視線根本不在指揮上,而是在另一個方向。他順着丁燦的視線瞄向一側,那個專案組的台席,露着半臉的邱小妹正皺着眉頭看面前的電腦屏幕,脫下警帽的她腦後盤着一條偌大的辮子,乍一眼那妹子像一幅精緻的工筆畫,把丁燦早看傻了。

“喂,火山,你這麼白痴地盯着看會讓人家討厭的。”邢猛志道。

“你不覺得能讓我一百四的智商變成白痴的,就是愛情嗎?”丁燦深沉地道。

邢猛志嗤聲一笑,趕緊捂嘴,湊近說道:“你不能光會入侵電腦,你得學會入侵她的內心,那顆心不等同於CPU的幾線程、幾核心。”

“我正在嘗試建立聯結,但我缺乏超級用戶的登錄口令。”丁燦為難地道。

“說人話。”邢猛志沒聽懂。

“沒有搭訕借口。”丁燦道。

原來是搭不上話猴急的,邢猛志一下笑得渾身亂顫。丁燦狠狠在他腳面上跺了一腳,邢猛志吃疼一嚷,把踱步沉思的支隊長驚醒了。他想起來什麼事的,招手讓兩人上前來,還沒開口,邢猛志搶先道:“支隊長,我想起來了,可以讓丁燦幫忙處理從其他嫌疑人那裏提取的數據,他專門鑽研過刷機軟件,保證事半功倍。”

“好,她們太慢了,去,和小邱一起上手,加快速度。”支隊長下意識應道。

丁燦興沖沖應了聲,奔到邱小妹的工作枱前,回頭朝邢猛志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見那小伙已經興奮地在邱小妹的電腦上操作起來了,支隊長隨口說道:“很奇怪啊,正經科班出身的,思維反而趕不上野路子。”

“支隊長,那不一樣,科班出身是學習規則、適應規則,而野路子是從破壞既定規則里去尋找存在感,養苗種樹永遠比砍樹來得難。”邢猛志道。

“呵呵,是這個理,有興趣和我討論下怎麼砍掉毒王這棵大樹嗎?”賀炯審視着邢猛志,他這個位置,能夠和他平等相論的人已經不多,麾下的警員大多數已經適應服從命令的規則了。

“不是已經在砍了嗎?”邢猛志道。

“差遠了,頂多是些旁枝側葉,傷不到主幹,而且,得靠運氣。”賀炯道。

他的目光又注視到了大屏上,此時突襲的一組已經接近目標,可支隊長並不緊張也不興奮,只是一種聊勝於無的感慨而已……

學府路中段,誠信煙酒店。

影影綽綽數個黑影靠近店門口,其中一人拿着破門撬杠“嘭”一聲撬開了卷閘門的鎖扣,數人沖入。正在床上的呂老闆呂大亮一句“媽呀誰呀”,話音剛落就被壓在地上。一聲尖叫,“啪”一聲燈亮,看到全副武裝的警察時,那女人一拉被子捂着自己,不喊了。

“抬頭,叫什麼?”一位緝毒警問道,對比着電子肖像和被抓嫌疑人的體貌特徵。

眼前是個小鬍子的男子,囁嚅了句:“呂大亮……咋回事?咋回事?”

細瞧呂大亮有三十開外了,床上那個明顯還小,不像兩口子。

“她是誰?”警員問。

“對面,經管院的學生。”呂大亮緊張兮兮道,趕緊又加一句,“不是嫖娼,我們談朋友。”

“穿上衣服。”警員背過身,給那姑娘穿衣服的空間,不過呂大亮就沒這待遇了。一位扣着警盔的警員道:“我們是禁毒大隊的。”

呂大亮毫無徵兆渾身哆嗦了一下。

“咱們省點時間怎麼樣,貨藏在哪兒?”警員問。

“沒……沒有……沒有……”

“搜!”

門落下了,又進了數位警員。櫃枱,一寸一寸摸;地面,一寸一寸敲;牆壁,一寸一寸過。在這些搜查經驗豐富、深諳人心貪婪的緝毒警眼中,只要有準確信息,藏得再深的毒品也逃不過他們的搜查。

幾分鐘后,有人喊了聲“找到了”,呂大亮一哆嗦就快哭了,他視線瞄到,警察已經摸到了櫃枱后椅子的坐墊下,那是一個掏空的格子,裏面可塞了不少貨呢,擺出來一大堆……

另一處海外海酒店,張莉莉是被兩位女警帶走的。這個可巧了,半路突襲組接到了酒店報警,沒想到事主恰是張莉莉,她正被三男一女圍毆,正好被到場的緝毒警全部控制。直到被帶上警車,那些圍毆的男女里還有人在亂嚷亂罵:“賣假藥的死全家!”審訊未開始,那幾個買到假藥的就把張莉莉乾的事給交代了個底朝天。

三處行動幾乎是同時展開的,在醫院摁住了見警察就跑的許立,搜出了藏在太平間的毒品;在月星商務會所拘走了大堂經理,這人藏得更有創意,在桑拿間的木板條子下面,估計是風聲緊全部封這兒了,被緝毒警一審一詐一股腦兒全刨出來了……

行動歷時二十幾分鐘,秦壽生接觸的幾個下線悉數被擒,繳獲的毒品藍精靈一共三十六板,七百多粒,外勤在現場總結彙報的聲音都顫抖了,從未有過這麼大的繳獲量啊。

當繳獲成果顯示在支隊指揮大屏上時,賀炯回頭看着邢猛志,邢猛志有點羞愧地低下了頭,恐怕繳獲的絕大多數是他們製作的“假貨”,假餌釣出了真王八,這其中是喜是憂,對於他尚在兩可之間。

“跟我來。”賀炯道,行動不用佈置了,都會按部就班地來。邢猛志上前時,他一手隨意攬着小伙的肩膀往會議室走着,像是思索一樣,手拍拍邢猛志問了句:“什麼感覺?”

“您指什麼?”邢猛志問。

“這次行動。從某種程度上講,或許操之過急。”賀炯道。

“秦壽生和孔龍這條渠道被腰斬了,失去貨源也沒法再往上推了,把下線一網全撈上岸,相互一對比口供,說不定能挖到秦壽生更多隱瞞的案情。”邢猛志道。

“就這些?”賀炯似乎不滿意。

“還有,如果運氣好查到有餘毒余貨,對上面是一個交代,對士氣也是個鼓舞,對群眾也表述一個負責的態度。畢竟一粒藍精靈就可能引發一起其他刑事案件,所以很有必要把秦壽生這一枝上的上下線,全部剷除。”邢猛志道。

這時候,賀炯駐足了,好奇地看着邢猛志,邢猛志稍顯緊張地道:“有什麼不對嗎?”

“非常對,大局觀不錯,我接着行動前的問題,有興趣和我討論如何砍掉毒王這棵大樹嗎?”賀炯問。

邢猛志抬着眼皮,複雜地看着支隊長,他看到的是鼓勵的眼神,於是他點點頭道:“一切都在未知之中,誰也不敢擅下定論。”

“但你擅作的主張不錯,最起碼砍掉了一大枝。不瞞你說,在之前的數月偵破中,我們一無所獲,不是我們不努力不上心,也不是你有多麼天資聰穎,而是你的思維落點與眾不同,在誰也想像不到的地方。我們的討論,或許會成為互補的。”賀炯道。

“沒準兒會給您和我都帶來麻煩,比如,這一次的假藥作餌。”邢猛志不好意思地道。

“我老了,多大的官職或者功勛對我都沒有什麼吸引力了,如果能親手拿下這個案子,親手抓到這個毒梟,親自為那些受害人討回公道,那會是我這樣一名老警察的榮耀所在。你都沒把麻煩當回事,你覺得我會在乎嗎?”賀炯笑道。

一笑便兇相外露,不過邢猛志已經揣摩到了,這位支隊長是面噁心善。往往善到極致,會變成惡相,比如疾惡如仇,比如雷厲風行,比如……對邢猛志的青睞有加。

邢猛志笑了,笑着輕聲道了句:“謝謝支隊長,我會儘力的。”

“嗯,年輕人謙虛是好事,我就不一樣了,我在領導面前得拍着胸脯保證拿下這案子,這個牛吹得可有點大,你們得替我兜着啊……呵呵……來,我們可以做第一枝嫌疑人樹了。”

賀炯領着邢猛志進了會議室,尚是空白的案件板此時有料可做了。賀炯親自寫着“連天平”的名字,依次粘上嫌疑人的照片,寫上毒強、黑標、孬九、二屁、狼毛、豬皮等名字,再往下,秦壽生、孔龍佔一個層面,再往下,張莉莉、許立、呂大亮,又是一個層面,再下就不用寫了,面對的直接就是廣大吸食毒品的消費群體了,一個簡單的犯罪組織結構很快形成了。邢猛志意外地發現,支隊長的字居然非常漂亮,中正大氣,稜角分明。

寫完了,賀炯靠着會議桌,看着嫌疑人照片說道:“連天平是個外來戶,年紀又輕,他和毒強、黑標這些老涉毒人員如何建立關聯?”

“波姐。毒賭不分家,如果他們之間有媒介的話,就應該是賭。”邢猛志道。

“說得這麼確定?”賀炯好奇地問了句。

“領導,網賭已經很泛濫了,我們之前遇到過參與網賭傾家蕩產的。那些誘賭的人為了讓賭徒更快地輸干賠凈,有時候會下套誘他吸食毒品,吸毒后亢奮無法入睡,正好玩這種每天開張二十三小時的賭局,涉賭涉毒的結果幾乎都一樣,沒一個好下場。”邢猛志道。

“如果我有這種思路,會想很多種其他方式印證,你脫口就出來了,我總覺得過於武斷。”賀炯道。

“地下世界,最簡單、最直接、最迅速、最有效的辦法才是好辦法,猶豫是效率的天敵。”邢猛志道。

“好!”賀炯豎著大拇指贊了個,在第一層、第二層之間寫上了“波姐”,這個女人尚未傳喚,權當正解先填上。賀炯寫完瞄着案件板道:“目前來看,孔龍、秦壽生是沉迷網絡賭博,輸得一乾二淨,然後被迫販賣藍精靈,至少他們是這麼交代的,你對此如何看?”

“一個人開始突破底線,就不要期待他有什麼下限……參賭的人,贏上一把,差不多就入坑了;沾毒的吸上一口,也就喜歡上了;那販毒的人,只要幹上一票,基本就心甘情願了。藍精靈批發一粒五十,到秦壽生手裏二級批發一百以上,黑市單價炒到兩百到三百不等。他們本就是撈偏門的,信條就是有錢不賺王八蛋,我想就算第一次忸怩,之後就是自覺自愿了。”邢猛志道。

“嗯,在底層,犯罪是一種謀生的方式,策劃層面以下,都屬於盲從。黑標、毒強以及他們以下的層面,其實對案情都沒有多大意義,我們抓了這些人,他們很快會另起爐灶,因為一千萬人口的城市,找上這麼一群無業游民太容易了。”賀炯道。

“您是試圖從現有的信息里,找到下一步的方向?”邢猛志問。

“沒錯,天有陰陽,事有因果,不會無緣無故是他們。目前的人員成分、涉案情況,我們需要調查得更細一點,找到可以指引我們下一步工作的端倪。你從連天平往下看,都是環環相扣的,那麼他往上,也應該是環環相扣的,到這兒,難度就出來了……”賀炯指着連天平的名字。

邢猛志脫口道:“單線,最安全的模式,一斷全斷。”

“對,到這個程度我們就會投鼠忌器,現在甚至都沒有什麼能夠扣住連天平的。收債是黑標、毒強一幫痞子干,設賭是波姐引路,販毒又是什麼‘機器貓’在遠程操控,他完全可以一推六二五,什麼也不承認。偏偏我們最依仗的大數據,他也是個空白。”賀炯道。

“差不多掉腦袋的事,是我,我也得死咬着啊,哪怕有證據擺在面前也未必認,何況還沒有什麼證據。”邢猛志道。

“同意,我的從業履歷里,抓到的毒梟有三分之一是零口供的,警察是他們最後的對手,一句不交代對他們來說起碼是精神勝利。這個誰也無能為力,警務可以跨區,摸犯罪組織的線索,跨不了級。”賀炯道。

邢猛志難住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照片和名字,半晌未語。此時賀炯回頭,不知道什麼時候馬漢衛、周景萬、武燕、丁燦和邱小妹一行人已經悄悄地站在門口了,他作勢噤聲。那些人怕打擾思路一般不敢出聲,只是人人愕然,只見過支隊長和政委,或者和徐局一起討論的,哪見過進隊才一天的輔警和支隊長一塊共商大局的。

確實是共商,邢猛志半晌無語,支隊長拋磚引玉地道:“涉毒犯罪層次越高,就越難用證據釘住嫌疑人,散戶、分銷商都不難,難的是再往上的層次,他們幾乎不接觸毒品。這樣的話問題就出來了,對待連天平,我們是拘着審線索呢,還是放了找線索?”

放虎歸山,萬一貽害無窮,那就悔之晚矣;可要不放,肯定是困獸猶鬥,限期的時間能不能審下來還得兩說。

“我明白了,您是擔心這根線斷掉,後續無法順藤摸瓜?”邢猛志道。

支隊長撫着下頜思忖道:“對,所有的嫌疑人里,涉毒犯罪的最狡詐,我們分析他們,他們同樣在分析我們。連天平一夥被抓的事肯定包不住,我本來期待秦壽生的交代能夠扣住他,目前看來,我過於樂觀了。”

“您太急了,得調整心態,最起碼找到這一枝嫌疑人我們已經扳回了一局。而且目前雙方的態勢對於對方都是盲區,我們不知道那個犯罪組織往上的層次如何;而他們也無從知道,這些落網的同夥,能牽扯出多大事來。信息的不對等,完全有機會讓我們把主動權抓到手裏。”邢猛志道。

“這麼樂觀啊?那具體點。連天平這個人怎麼處理?放,還是適用刑事拘留?剛才我和政委在電話上商量了,他正在趕回來。”支隊長說。

“不能拘,一拘鐵定是困獸猶鬥。”

“那放,難度就更大了,草打了,蛇驚了,再盯住的難度,可就更大了。”

“兵法上,圍城的都留個缺口,以防守城的拚命;對於連天平,我覺得可以適用這種思路,砍掉他的左膀右臂,把他變成光桿司令怎麼樣?我們合情合法但不合理地處理這件事。”

對話讓支隊長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愕然地看着城府和年齡不匹配的邢猛志問道:“你的意思是,隱藏我們的真實意圖,讓對方出現誤判?可能嗎?”

“犯罪本身就是一場賭博,押的是人身自由甚至身家性命,哪個賭性都不輕。”邢猛志道。

“這倒是個思路,如果既打了草,又不驚蛇,還能順着蛇路找巢穴,那就太好了……秦壽生重新收監,他和孔龍、許立、呂大亮等人的犯罪行為繼續深挖;教唆秦壽生、孔龍販運違禁藥的毒強、黑標適用刑事拘留,毒品檢測呈陽性的豬皮、馬猴適用於強制戒毒……這幾個人是孔龍和秦壽生直接交代的,我們可以合法拘留。”支隊長揣度着。如果這樣操作,那就剩下連天平和幾位新招募的人員了,那些沒有查實犯罪事實的予以釋放,其結果讓他眼睛一亮笑着道:“確實是合情合法,不太合理,但隱藏我們的真實意圖不那麼容易啊。”

“也不難,搞個大點的新聞發佈會,公開宣稱破獲特大新型毒品案,繳獲藍精靈多少多少顆,抓獲……注意,應該是抓獲以孔龍、秦壽生為首的涉毒嫌疑人若干名,聲勢可搞大點,您說這消息會不會讓藏得很深的那些人舒一口氣?然後可以印證的是,連天平放出來了,出不來的都是些炮灰,讓對方判斷為,警方所知有限?如果對方對我們的所知、對我們的決心有誤判的話,那我們的機會應該就多了,只要有一點突破,那就滿盤皆活。”邢猛志道。

“疑點太多,如果是你,你準備突破哪個點?”支隊長好奇地問。

“嗯……有一個重合點,毒和賭合二為一了,這之中有內在關聯,網絡賭博需要APP、電腦終端程序下載、後台數據,這其中肯定有熟悉電腦技術的人參與,恰恰在毒王案里,也有一個幽靈一樣的黑客,他們之間,或許有關聯,或許就是同一個人。”

邢猛志思忖道,腦子開到了最大的功率,他低頭思忖着,邊想邊道:“連天平肯定什麼都不承認,清白履歷和背景,表面上看我們拿他沒轍。這種情況應該有兩種可能:一種確實是特殊行業,沒有留下過任何電子痕迹;另一種呢,有可能是人為的,既然對方有黑客存在,那麼我們基於大數據的排查就得打個問號,沒有比黑客更懂數據的了。如果這其中能找到某種關聯,或有人做過手腳,說不定可以查到黑客的線索。

“如果我要突破,我就選這個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個點相當於全局的棋眼,只要能突破,其餘的就都不在話下了。”

幾步之外,邢猛志似有明悟,興奮地道,他看着支隊長,支隊長也笑吟吟地看着他,愣了片刻邢猛志才發現自己太入神了,都沒發現會議室門口已經擠滿了人,都在笑着看他洋相似的。

這就尷尬了,邢猛志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支隊長一招手:“都進來吧。”

政委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一手攬着丁燦,直接拉到了會議桌的側座坐下,和支隊長耳語了幾句。支隊長出聲道:“現在開會,下一步的行動方案你們都聽到了,就按我和小邢剛才說的來,一會兒我們討論一下細節。”

“嗯?”餘眾齊齊看向邢猛志,邢猛志也傻眼了。

這時候支隊長和政委都笑了,政委道:“包括下一步工作的重點,我和賀支隊長商量了一下,支隊準備集中所有技術力量突破對方這名黑客,這是個大害啊,幾乎相當於犯罪組織多了一隻天眼,掐不掉這條眼線,我們的行動恐怕就會處處受制……欣慰的是,小邢同志和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啊!”

又是一個驚訝,不料支隊長笑着揭發道:“別往自個臉上貼金,人家想得比你細,說得比你好。”

眾人一愣,譚政委尷尬瞪眼,然後全場哄堂大笑。笑聲中,丁燦有點感動地為此鼓掌,引得全場都為此鼓掌。剛剛不好意思坐下的邢猛志,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他感受着來自全場的矚目和尊崇,那種久違了的感覺又回來了,讓他無比興奮。

似乎是自己丟失很久的感覺,好像叫……自信!

處處皆謎題

早晨七點,徐中元局長的專車駛過禁毒支隊崗哨,風風火火地進了隊部大院,下車的徐局長几乎是小跑着奔進了辦公樓,恰和聞訊下樓的賀炯照面,啥也沒說,擺擺手,直上會議室。

因為贓物歸隊的原因,會議室都叫了執勤,進門時,支隊的辦公室主任正在錄製贓物視頻,成板的糖皮藥片,整整排了半桌子。匆匆錄完,賀炯揮手屏退主任,徐局長壓低聲音開口問了句:“真的藍精靈有多少粒?”

“七十四粒。”賀炯小聲回道。

“七百多粒,只有七十四粒真貨?”徐局長瞪着眼,明顯嫌少。

“因為9·29打黑除惡的震懾,市場上短期內斷貨,查獲的都是涉毒嫌疑人的存貨,已經不少了,要不是那些假貨,還查不到這麼多真貨呢。最起碼,我們分析的樣品總夠了啊。”賀炯小聲道。

電話里彙報了過程,但這個過程讓徐局長都難以開口,幾個輔警,愣是用假餌釣上來了真王八,個中擦邊實在是讓他無語。賀支隊長揣摩到了領導的心思,小聲道:“這雖然是幾個後生想的歪主意,但他們的出發點是完全正當的,不但冒了很大的風險,而且抓到了一個取保候審有可能逃脫法律制裁的嫌疑人,發現了他隱藏的罪行,我是認可的。如果您覺得我們這屬於釣魚執法或者誘惑偵查,我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分……”

“去去去,少給我擺臉子……丁是丁,卯是卯,把情況詳細向局裏做一份書面情況報告,如果對方真隱瞞了重大涉案罪行,誘惑偵查有什麼不可以?你要能把毒梟誘捕出來,我還得給你請功呢……戰果擺這兒,還有什麼可說的?審訊完全可以告訴這些涉案嫌疑人,這就是我們警方的計策,他們上當了,認栽吧。”徐中元局長不屑道。

賀炯面上見喜,嘿嘿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不過就此事,支隊還是給了這幾位輔警一次警告處分。”

“明貶暗褒護犢子這一套,我也會啊,說說吧,下一步怎麼辦?”徐中元問。

早就備好了,賀炯掏着口袋,一封紙質的發言稿恭恭敬敬遞上來了。徐中元翻看着,以問答形式寫的,一看就是新聞採訪稿的模式,內容是查獲新型毒品案,繳獲新型毒品藍精靈多少、抓獲多少嫌疑人云雲。瞄了幾眼,徐局長好奇地問道:“啥意思?採訪我?”

“對,我這張臉,沒您上鏡啊!”賀炯小心翼翼道。

“喲嗬,把我算計進去了?讓我在觀眾面前現丑?你把戰果放大了十倍,讓我當著觀眾的面說瞎話?”徐中元憤憤道。

“這事只有我們知道,七十、七百、七千對於普通人沒有概念。”賀炯道。

“但是讓犯罪團伙的人一瞧就知道有問題,秦壽生這麼小個批發商,能冗餘這麼多貨不出手?”徐中元道。

“這正是我們的目的啊,就是讓他們認為我們好大喜功、對於真正的涉案情況所知甚少。既然已經成功地騙倒了他們一次,那就利用信息不對等趁熱打鐵,再騙倒他們一次,要是這一次他們還能上當,這案子可就明朗化了。”賀炯道。

“你們的案情分析我看下。”徐局長重視了。

這個也準備好了,就等着用來說服領導呢,賀炯遞着手機,上面開着PDF文件,會議紀要詳細羅列了案情、應對步驟。一條一條看得徐中元局長時而皺眉,時而沉思,時而迷惑,直到末尾才豁然開朗。他長舒一口氣道:“這不是你的思維,也不是你手下這些隊長能想出來的,和網絡一起長大的這一代才有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

“那您認可嗎?”賀炯問。

“嗯,如果成功,那可就是開我省禁毒偵查的先河啊,由精通計算機的黑客控制銷售人員以及銷售渠道,最起碼在我們這兒還沒有先例……好,有見地,有想法。”徐中元局長興奮了,遞迴了手機,激動地來回踱步,似乎在想着這次偵破將會對全局警務有怎樣的指導性示範作用。不過那些為時尚早,他幾步之後好奇問道:“能確定嗎?”

“這個也準備好了……”賀炯又掏出一部手機,遞給了徐局長。徐局長瞠目不解,賀炯解釋道:“您可以用手機撥一個電話,發一條短訊……我們可以遠程控制它,這是一種嵌入式代碼,詳情回頭我學習學習再彙報。”

“意思是,我拿着這部手機,你們可以對我全程監視?”徐局長揚揚手機,賀炯點點頭。徐局長這就不太信了,他摁了幾下鍵,說了句:“好了,怎麼演示?”

賀炯對着會議室的監控點頭示意,會議室的屏幕一下子跳出來了:手機的短訊內容、剛撥打的號碼、所處的位置。徐中元局長拿着手機嚇了一跳,緊接着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屏幕上直接跳出來一幅畫面,照着他的腳,他往上一抬手機,面前的賀炯就跳到了眼前的屏幕上。

這下他明白了,愕然道:“怪不得我們之前只要抓一個送貨的,剩下的就都溜了,我一直懷疑我們隊伍里有內鬼啊,原來是手機出問題,這等於是部隨身監控啊!”

“所以這個要害不除,我們將來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泄密,基層警力可沒有技術水平能馬上分辨是否是黑客手機。”賀炯道。

徐局長遞迴了手機,一錘定音:“做吧!局裏,包括我這個局長,全力配合,別說採訪,讓我上綜藝都行,只要能掃清毒品。”

“謝謝徐局!”賀炯鏗鏘地敬了個禮,迎着徐局出去了。

“現在播報一條本台剛剛收到的簡訊:昨晚我市警方根據偵查線索,突襲了我市數個涉毒場所,抓獲涉毒嫌疑人七名,繳獲新型毒品藍精靈七百餘粒,案值十餘萬元。據悉,這是我市首次查獲規模較大有組織的販毒團伙,以嫌疑人秦某生、孔某為首的團伙均已落網,目前本案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請看本台記者從禁毒支隊發回的現場報道……”

晉陽市《早間新聞》插播了這條震撼的現實類新聞,從寫字樓到地鐵站,從銀行大廳到車站、機場,從家庭到單位,這條報道一下子把有關“新型毒品”的話題炒熱了,那位很少露面的禁毒局長溫文爾雅地接受電視台採訪,普及了一番新型毒品的知識。在全市的各個角落,都有駐足津津有味觀看的群眾。

“哎喲,我的天哪,這個作死貨!”

晉源律師事務所,剛剛泡好一杯茶的郭泰齊律師,瞪着熬夜熬得滿是血絲的眼睛看了幾遍,終於確定新聞上的涉案嫌疑人“秦某生”就是委託他辦理取保候審的秦壽生,這剛出來一兩天,就又給逮現行了,一系列變故讓他摸不着頭腦。

他一想,重新收監,而且這麼大張旗鼓,那肯定是證據確鑿,再想撈人可就沒指望了,撈人沒指望,那高額的律師費也就成為泡影了。

他掏出手機,猶豫了幾秒,還是在微信上給一位鮮花頭像的聯繫人發了一個連結,是警方官微發佈的新聞視頻。發完連結,他像做賊一樣,清空了通話記錄,又警惕地看看窗外,然後謹慎地把這部不常用的手機放回公文包的夾層里。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面,每個人也都在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另一面。郭律師的私密手機聯結的正是另一人的陰暗面。

在一幢綠草如茵、樓宇鮮亮的公寓樓內,歐式邊桌上的一部精緻手機響了,正揉着頭髮、裹着浴巾的女人敷上面膜后蓮步輕搖地坐到了床邊,隨意地拿起了邊桌上手機,一看,皺眉了。郭律師不會無緣無故給她發信息,她認真地看着,一下子被視頻內容震驚了。

“秦壽生被抓了?

“查獲七百餘粒新型毒品?

“什麼時候的事啊?”

她喃喃道,這消息讓她混亂了,美目眨着、身體僵着,連浴巾鬆開也渾然不覺,足足保持着思考的姿勢有數分鐘之久,她才悠悠地回過神來。

“不對呀……怎麼會這樣?”她喃喃道,心情煩躁得連臉上的面膜也揭下來了,揭開這層面紗后的女人,如花美艷,面色白皙如玉、身材婀娜多姿。

她的美是公認的,在晉陽市不算很大的富人圈裏,很多人認識這位牌桌、酒桌、飯桌甚至談判桌上都長袖善舞、應付自如的佳人。很多人叫不上晉昊然晉總的全名,對她可是耳熟能詳,都知道這位晉總身邊的美人叫汪冰瀅,是晉總用股份加高薪挖回來的,不僅人漂亮,辦事更漂亮,晉總在生意場上屢屢化險為夷,很大程度都是這位美女律師的功勞。

只不過沒人知曉,一襲光華的表象,掩蓋着多少陰暗的內里。

汪冰瀅看完了視頻,斜斜地躺在床上,眼光掃過自己光滑而白皙的軀體時,莫名聯想到,這副美麗身體曾經面對過多少雙淫邪貪婪的眼睛。從清純到玷污,從玷污到淪陷,從淪陷到習以為常地享受着現在的生活,她說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到現在的,可她清楚,已經沒有機會回到過去,能做的只是保持着現在的樣子。

思忖間她似乎想通了,拿起手機:老曹,屁股着火了。附帶發送了新聞的連結。片刻,信息回來了:本來就是炮灰,燒就燒唄。

她輸着文字:動靜不小啊,量也夠大。

信息答覆:新聞你也信啊?七百多粒,當是維生素片啊?誰敢存那麼多?

正應了她的判斷:看來是誇大其詞了。

信息答覆:官方這叫好大喜功,通病,沒那麼多,事也沒那麼大,折了幾個新料。

她美目眨着,放心了,又輸一行字道:出了這事,老闆肯定很不爽,你小心點。

信息答覆:一根繩上的螞蚱,還能咬着我咋的?攤子越來越大,不可能沒點事啊。

她應對着:好吧,靜觀其變。

對方回了一個OK的手勢。

信息聯絡結束,手機屏幕上那些文字和圖片,像三維動畫一樣碎了,碎成了千百塊微小的星星點點,在屏幕上倏忽不見,兩人的聊天記錄瞬間成了空白。

這是傳說中最安全的聯繫方式:閱后即焚!

“噹啷!”月星派出所的留置室,鐵門打開了,一臉肅穆的警員拿着一張紙念着名字。

張強、馬立軍、朱波、毛世斌、奉成標一個一個被叫了出去,隔着鐵門能聽到警員在說話:“張強,經我所偵查,決定以傷害罪對你進行刑事拘留,簽字。”奉成標,送強制戒毒;朱波、毛世斌的罪名似乎是非法收債。

連天平側耳聽着,聽不真切時,他狐疑地看着身邊僅剩的葛洪、高久富。高久富趕緊自證清白道:“平哥,我啥都沒說,秦壽生根本不認識我。”

葛洪也趕緊道:“平哥,我也是,啥也沒說。”

“那問你們什麼了?”連天平小聲道。

“問我在監獄待了多久、生活咋樣、出來幹啥了,還有,有什麼收入來源,還有,家裏還有什麼人……”葛洪老實交代道。連天平聽得心裏煩躁直罵道:“閉嘴,怪不得都叫你二屁,凈一堆屁話!”

“大哥,他們真跟我聊了大半夜屁話,把我都聊瞌睡了。”二屁心眼實誠,把屁話全照搬過來,沒承想惹得平哥生氣,懶得理他了。

高久富小聲道:“平哥,他們身上大大小小多少事,我估計他們自己都說不清,沒您什麼事……只要……不會的,就黑標、毒強那吸壞的腦子,他們能說清才見鬼。”

“嗯,也是……”連天平蹲坐着,稍稍放心了。

人在厄運來臨的時候,總是往好處想。高久富小聲問道:“嘿,二屁,你上次進去啥光景?你小子不是邢天貴的金牌打手嗎,昨晚怎麼連個女的都打不過?”

“哎呀,別提了,那娘們太厲害,不過還不是最厲害的,我頭回被抓時,那特警直接撲上來一群,根本沒有掙扎的機會就被摁得死死的,幸虧我反應慢,反應快的哥倆被特警‘嗒嗒嗒’就是幾槍,一傢伙直接被打殘了,上勞改都瘸着腿呢……昨晚那個跟我那會兒比啊,簡直是小兒科,我們那時候才嚇人呢,一條街全是警車,邢老大被抓住時,手銬鐐子好幾十斤,走路得人架着……”葛二屁說著就開始拍胸脯了,那是心有餘悸,被嚇過一次到現在還沒消化。

聽着這話,高久富笑吟吟看着連天平,連天平也莫名地笑了,心更安了。

對呀,昨晚那陣勢太小,說明自己還不夠格享受那麼高的警力待遇。

葛二屁的唾沫星子飛了半天,高久富打斷問道:“行了行了,都嚇成這樣了有什麼顯擺的。哎,二屁,蹲這麼多年了,都沒脫胎換骨?好歹也洗心革面啊,怎麼還在街上混啊?”

“咱們的職業不就是混混嗎?其他我也幹不了啊!”葛二屁老實道。

這傻樣逗得連天平“噗”一聲笑了,一攬二屁的肩膀,笑問道:“二屁,要這回能出去,給你找點大事干,敢幹嗎?”

“啥大事?殺人放火的事我可真不敢幹啊。”葛二屁一激靈,眼睛瞪圓了。

“販毒,怎麼樣?”連天平直接道。

“哎呀媽呀!”葛二屁一哆嗦,緊張道,“要不還是殺人放火吧,販毒太難了,干不來啊。”

高久富和連天平哈哈大笑,着實被葛二屁給逗着了,不過也明白為什麼邢天貴會倚重這號人了。

單純,單純到蠢的地步,這號人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正笑着,鐵門又一次打開,三人被叫出了留置室,默不作聲地跟着民警到了前台,填表、摁手印,表是傳喚通知書,沒有帶“刑事”二字,連天平心一下子放平了。葛二屁還咧咧着道:“我啥也沒幹,還挨了一頓打。”

“誰打你了?”民警不悅地問。

“一女的,昨晚一腳就踹我肩窩上了……不對,兩腳。”葛二屁道。

“哦,那傳喚你跑什麼?這不事情問清了,沒事了……哎,你要告她嗎?要告她就待這兒等我們查實,要不告就可以離開了。”民警道。

見民警已經拿着大袋子開始發還個人物品了,葛二屁一樂,趕緊搖頭:“不告,告什麼呀!好男不跟女斗!”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啊,你們一塊兒的都是什麼人啊?收債的、吸毒的,這是沒查到你們什麼事,要有,也得送看守所待着去……都聽明白了,留好電話號碼,有事通知隨叫隨到啊……對了,要有檢舉別人違法犯罪的話,我們對此是有獎勵的,現在已經查實張強和奉成標非法收債的事了啊,你們要參與了,趁早坦白爭取寬大處理……”

一位領導模樣的警察帶着三人出院子,一直上着教育課。那三位點頭直應“是是是”,問到是否參與,個個賭咒發誓,絕對沒有,就酒肉朋友,他們喊人來打架,這不沒打成不是?

“好了,該說再見呢,還是說再別見呢?……嗯,小夥子,手機響了,這是我們所信息平台給你們發的信息,對我們的警務可以給個評價啊。”老警察把三人領到門口了,笑吟吟作別。

高久富掏出手機,一看是這樣一行字:高先生您好,您因尋釁滋事於昨晚被我所傳喚,現已處理結束。不知您在我所拘留期間對我們的工作是否滿意,請予以點評,非常滿意回復1;很滿意回復2;滿意回復3……

高久富臉“唰”的一下子拉長了,連天平用手捅了他一下,這貨立馬變臉道:“滿意滿意,特別以及非常滿意……”

“啥滿意啊?抓我,我認了;關我,我進了;好容易出來了,還非得逼着我說好啊?那關人的地方一股尿臊味,不能把人關那兒回頭還非讓人給你們點贊不是?”葛二屁瞪着眼倒着苦水。

高久富和連天平趕緊拽着人走,一個說,“別見怪啊,領導,我這兄弟腦子不清”;另一個說了,“我替這兄弟表態,對派出所待遇表示非常非常滿意”。

“滿意就好,那回見啊,路上小心,回去多吃點壓壓驚,不送啊!”

老警察笑着招手,慢悠悠地回去了。

那三個溜走的攔了輛出租車走了,上車后連天平直道了句:“月星小區。”

“啊?!還要回去幹嗎?”葛二屁嚇了一跳,這是昨晚被抓的地方。

高久富在後座一捂他嘴道:“二屁,再胡說信不信把這張嘴打成屁眼啊!”

“嗯嗯嗯嗯……”葛二屁說不出來了。連天平此時往回看了眼,派出所里低眉順眼的小痞子樣,一離開變成了毒眼惡相,那一眼比高久富的威脅可管用多了,葛二屁立時閉嘴不吭聲了。

心思單純的人第六感都比較敏感,葛二屁明顯地感覺到平哥是做大事的人,就像他以前跟過的大哥一樣,也是這樣看人一眼就讓人後背發麻的感覺。

不一會兒到了月星小區左近,跳下車,葛二屁瞅着連天平表情不善,趕緊諂媚道:“平哥,是不是弄秦壽生家裏那個,這臟活您別沾,我來。”

“啊?”連天平一愣,然後被氣笑了,踹了葛二屁一腳道,“閉上你的臭嘴……不過確實有個臟活,干不?”

“干!怕死誰來混社會啊!”葛二屁道,表情猙獰嚇人。

“嗯,不錯……那去,那泔水桶里撈撈,有部手機。”連天平指着不遠處,飯店出門拐角,臭烘烘的地方。葛二屁臉一下子苦了,高久富笑得渾身打戰。連天平笑着問:“咋?不信是不?要沒手機,我帶你去南方看花花世界,一天給你換個妞咋樣?”

“成,那要有呢?”葛二屁捋着袖子道。

“要有手機啊,給你找個大活,沒人可使了,你該上位啦。”連天平道。

這誘惑可是足夠大了,葛二屁二話不說,奔向那臭烘烘的泔水桶。這髒得實在沒法下手啊,乾脆一腳蹬了,那紅的、白的、紫的還有說不清顏色的食物殘渣流了一地,其間果真躺着一部黑色的手機,屏已經摔碎了,看到此處連天平和高久富微微一笑,掉頭走了。

還是葛二屁實誠,撿起那部髒兮兮的手機追着叫着:“平哥,手機手機……真有哎,怪不得您能帶兄弟們找着錢,眼睛能透視啊……”

這貨實在丟人,高久富上前一把打掉手機,拉着這傢伙趕緊走了……

“還是大周經驗豐富啊!”譚政委贊了句。

剛剛回傳的監控視頻顯示,連天平出了派出所,第一站果真如周景萬這位老外勤所料,親自去看自己昨晚扔掉的手機還在不在。

同樣旁觀的支隊長賀炯幾分得意地道:“那是,也不看誰教出來的。我跟你講啊,他是被這個坎絆住了,只要能過這道坎,那誰也擋不住了。”

“別高興得太早啊,這是放虎歸山,我們可沒有諸葛亮七擒七縱的本事啊,萬一逃跑,萬一被上線掐了,萬一鋌而走險釀出其他禍端,都可能讓案情變得更棘手。”譚政委道。他眼睛盯着案件板,一棵嫌疑人大樹,只找到了區區一枝,還差得遠。

“你咋不往好處想呢?現在他高興得屁顛屁顛亂嘚瑟,肯定把警察當作啥也不知道的笨蛋了,那小胖子,任明星說了……這是時下的流行語,叫扮豬吃老虎。”賀炯愜意地坐在椅子上,心情很久沒有像今天這麼暢快了。

“往壞處想,往好處做,不是您的一貫風格嗎?呵呵,賀支隊啊,可別被一時的勝利沖昏頭腦啊,畢竟我們還不知道這個攤子究竟有多大。”譚政委道。

“我覺得很快就會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個人可以把秘密爛在肚子裏,可一個組織要藏得滴水不漏,他們還沒那能耐,這麼多變數,他們會防不勝防。”賀炯道。

“變數?!”譚政委沒明白。

“那幾位輔警不就是了……呵呵,不容易啊,小夥子們打了個盹就繼續上路了,這可是顛覆我們經驗的一次偵破啊,了不起,自古英雄出少年,了不起啊!”賀炯由衷地贊道。

譚政委看看錶,已經上午十一點三十分了,他猶豫着道:“還沒消息啊,我們是不是過於樂觀了?”

“恰恰相反,我看我們是太保守了,他們會走得比我們想像的要遠。”賀炯道。

“理由呢?”譚政委習慣性地質疑。

“其實你心裏也是這麼想的,卻來朝我要理由。如果非要給個理由,那我給你一個:天不藏奸,地不納垢,作惡者永遠法網難逃。”賀炯鏗鏘道。

譚政委知道支隊長的信心來自何方,其實不需要理由,因為他也堅信,這幾位思維與眾不同、天馬行空的小警會走得更遠……

八點多從支隊出發,借調網安支隊的通信車疾馳在晉陽市的大街小巷。

九點鐘,沿平陽路、濱河路轉悠;十點,晉陽街、中環路一帶轉悠;十一點,長興街、茂業府一帶轉悠;十二點,自平陽路到東城角村打了個來回。

所過之處,維登度假公寓、月星商務會所、君辰私人會所、湖濱大飯店、財富大廈、合生酒店等,到那些高檔消費場所門口泊停,武燕總是匆匆來去。

一直到下午兩點,這輛車又回到了中環路,像是失去了目標。

車裏後座坐着丁燦、邱小妹,兩人各一台電腦,都對着電腦屏幕發獃,屏幕上顯示的路線、時間軸是從連天平手機里提取的文件分析到的,整整一天的時間,就沿着路線上的點轉悠,而轉悠之後得出的結果是:沒有結果。

“我們有點太樂觀了啊,數據給出的只有記錄,而不會給出原因,這麼找下去可不行,我們對連天平的了解實在太少。”邱小妹道,沒有穿警服的她更像是個未成年少女,說這些顯得和她天真的樣貌實在不太相稱。

丁燦努努嘴,為難。

武燕瞥着後面兩位,副駕上的邢猛志靠着座位一動不動,看着繁華喧囂的街市發獃。

“猛哥,說話啊,不行我們就先撤吧。”丁燦道。

“等等,我們從頭過一遍,其實我們知道很多了,這個傢伙最喜歡去的是合生酒店,那兒的淮揚菜很有名,其他酒店也常去,帶着相同的手下或者不同的女人;還有東城角村也常去,那兒是聚賭窩點……其實他的生活,一言以蔽之就是:吃喝嫖賭。對吧……真是讓人羨慕的生活啊!”邢猛志幽幽道。

這話聽得邱小妹翻了白眼,丁燦咧嘴,有點為有這樣的朋友羞愧。武燕卻是笑了,直問道:“那你發現什麼了?”

“數據能分析出他停留某個點的時間、某個點的頻率,但多數都是吃喝嫖賭的點,無用的信息反而把真相掩蓋了,這其中,是不是有我們忽略的東西……你們看,中環區這一帶,商貿區、寫字樓、超市、小微企業,這可不是吃喝嫖賭的地方啊!應該對連天平這號人沒有吸引力,他為什麼會來這兒呢?”邢猛志問。

“對呀?”邱小妹一下子反應過來了,操作着電腦,然後喃喃地分析着數據,“上個月六日、十日、十四日、十九日、二十三日、二十七日六次到這兒,時間不算長,每次不到一個小時,位置……無法測算啊。”

窗外就是他來的地方,密集的高層建築,哪怕誤差縮小到十米,也說不清是來這兒辦事,還是和某個人見面。而且那種立體的樓宇有多少監控探頭,在哪個探頭裏才能找到他?或者這種有反偵查意識的人,可能根本找不到。

“問題就在這兒,屎殼郎鑽茅坑裏正常,可要來這種乾淨、整潔、治安防控極嚴的地方,說不通啊!”邢猛志道。

邱小妹反駁了:“數據顯示地方很多,或許就是路過,或許就是就餐,或許是其他我們無法測知的原因。怎麼就不能來這兒了?流浪漢都有呢。”窗外恰有一名沿街乞討的。

丁燦道:“是不是我們錯了?我說猛哥,你別過度自信,我們畢竟是新人,沒接觸過這種案子。”

“偵破不就是個試錯過程嗎?錯一百回,對上一回就是神探,別人會看到你成功的結果,而不會在乎你錯了多少次的尷尬。”邢猛志道。他回頭說話時,無意中和武燕的眼光碰觸了下,像發現某種異樣似的,移開后又反過來直視,這才看清,武燕正在凝視着他,大眼,很大的眼睛,眸子的正中心映着他的影子。邢猛志嚇了一跳,緊張地問道:“大姐,你這麼深情地看着我,是發花痴還是準備發飆,我不是故意錯的啊。”

丁燦和邱小妹“噗”一聲樂了,就算沒有任明星的補刀,邢猛志的話也夠噎人了。這把武燕給噎得翻白眼了,兩人自從那一擲的小糾葛后還沒怎麼說話。丁燦解着圍道:“武姐,甭理他,他就嘴欠。”

“不光嘴欠,還小肚雞腸,記我仇呢是吧?”武燕不屑地問。

“我的格局不太大,可未必像你說的那麼小,要記仇我早拍屁股走人了。”邢猛志道。

武燕聞言,側身了,很鄭重地道:“那我問你,為什麼留下來?為什麼干這吃力不討好的活?”

“很簡單,我想當一名警察,一名正式的警察。如果當不了,那我在走之前,也一定要證明,我這個臨時的警察,不比正式的差,再小的力量也能對抗罪惡,滿意嗎?”邢猛志說著給了武燕一個不服輸不服氣的眼神。

“不太滿意,你還沒有學會怎麼當警察,怎麼去偵破?還抵抗罪惡?”武燕道。

“這就有意思了,突破口好像是我們找到的。”邢猛志挑釁似的道。

“但也僅限於程咬金的三板斧,等力道用盡,也就黔驢技窮了,比如現在,傻眼了吧?偵破是個試錯的過程,我同意,但偵破同時也是一個集體智慧交互的過程,這也是我們隊伍為什麼如此注重傳、幫、帶的原因所在。我欣賞你們思維的天馬行空、與眾不同,但你們更應該對那些經驗豐富、在一線長年摸爬滾打的人,給予起碼的尊重。”武燕正色道。

“比如你?!”邢猛志好奇地看着武燕,似乎看到了她隱藏的另一張面孔。

很深邃,最起碼眼光是如此,不像表面那麼簡單粗暴。

“換成肯定句就對了,丁燦和小邱沒有錯,這個方法讓我們驚艷;你也沒有錯,找到了疑點,但可惜的是,因為你們過於自信和傲慢,要錯過正確答案了。”武燕道。

“啊?”邱小妹驚愕一聲問道,“武姐,你知道答案?”

“不可能啊,她這打沙袋的手,玩鍵盤都不利索。”邢猛志說完趕緊抱頭。武燕卻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答案嗎?”

“想啊,難道……不可能啊,連天平是剛冒出來的新嫌疑人。”邢猛志一下子被難住了。

“所以我說,偵破是一個集體智慧交互的過程,你如果學不會尊重別人,可能很快就止步了……我可以告訴你,他每次來的地方就在那兒,十一點方向,眾志典當行。”武燕指着方向。

幾人齊齊看去,是個三大家臨街鋪面的典當行,這在金融街不算常見,但也不稀罕,恰恰這種地方,是不可能提供監控的。邢猛志一頭霧水地回頭看武燕,武燕也看着他,片刻后,邢猛志道:“給個說服我的理由。”

“理由是,這個典當行的老闆叫曹戈,在九隊初始排查的第一批名單上。周景萬、馬漢衛一正一副兩名隊長被撤職,都是拜此人所賜,起訴馬漢衛的代理律師姓郭,叫郭泰齊;這個郭律師同時也是秦壽生取保候審的代理律師……有意思吧?其實當你們折回來,停在這個疑點上,我就知道,方向是正確的,這部嫌疑人手機顯示的信息,把咱們支隊懷疑過卻沒有找到證據的對象,全部關聯起來了。”

武燕鄭重地向三位小警,誠心誠意地豎了大拇指,這叫心服口服,儘管對方不知道自己做對了。

車裏一時間靜了下來,幾人互視着,卻再也找不到話題,因為都是警察,哪怕臨時的警察心裏都很明白,到了犯罪策劃和組織的層面,找到證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況面對的是一名有頭有臉有正當生意的商人。

對,商人。武燕向他們指認了那位曹戈,他從典當行里踱步出來,四旬左右年紀,西裝革履,和這條街上出沒的成功人士幾無差別,如果非要挑差別,就是人家的座駕了,是輛奔馳G。

風度翩翩的曹戈登車絕塵而去,留給監視他的警察們一個張揚的車影和囂張的車號:晉××8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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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罪》作者:彈弓神警(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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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圍剿毒販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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