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家瑣事
《某大學歷史系新生意外死亡》
這是一份某年某月某一天,某地區日報上的一則新聞標題,新聞篇幅不大,標題也不夠吸引人,在一疊新鮮出爐,墨味濃重的報紙當中,只是佔據了極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
新聞的內容是這樣的,因某校高層挪用學校公款,新寢存在大批劣質床具,某大學歷史系新生,不幸成為受害者。
昨日清晨,當所有人在睡夢中蘇醒的時候,一位風華正茂的大學新生,卻再也醒不來了,具記者多方了解,這位大學新生,是在夜晚熟睡之時,因為床板斷裂,砸在書桌上,頸骨折斷當場死亡,這位才剛剛踏入大學校門,本該成為社會棟樑的大學新生,卻因為某些人的私慾而枉死,如此慘劇,讓我們不得不深思,社會的……
剛開始,這則新聞多少也在當地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地方電視台的下方也會掠過一行字幕來報道此事,可終究只是成為了老百姓飯後的幾句閑聊,幾聲嘆息,幾下搖頭。
生活還是要繼續,地球也在有規律的轉動着,事後幾日,過了時廢棄報紙就被主人摞成一大疊,隨便找根繩子捆紮打包之後,便被蒙上灰塵,等待着收破爛的上門吆喝。
也許會被回收利用,也許會被風刀子帶走,吹進水溝里不知漂蕩到何處。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表面上的結局。
在積雪消融過後,枝頭嫩芽新出,農戶開始在田間艱辛播種的綠色季節,天寶四年的春天,倒霉的大學新生又幸運的展開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奇異人生,造就了這位放浪形骸的船頭少年。
季墨軒已經不傻,可還是有些懵懂,花是花,樹是樹,滿世界的斑斕絢爛也未有不同,曲子還是要譜寫,只不過是換了曲子,填了新詞,便不再是從前那首膩煩了,卻很熟悉的曲目。
當季墨軒試圖領悟一花一世界這種玄妙境界而始終無法參透后,他開始試着接受,只不過改變來的倉促,慢慢的適應,等這世界不再搖晃,畫卷之中能容的下自己,春已去,夏已至,過去了整一個季節。
此時此刻,季墨軒歪靠在船頭上面,水瓢仍一邊,手掌撐着腦袋,幾瓢的湖水,把他的睡意煩躁驅散,也沖走了他僅剩下來的惆悵,可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
風吹樹動,柳絮就這麼簌簌的盪着,不太雅觀的姿勢維持了一段時間,季墨軒又泛起了些許困意,身體有些麻,正準備側側身酣一會兒,船頭吃重,船尾便揚了起來,小舟在湖面上前後起伏頗為有趣的樣子。
波光蕩漾,季墨軒的睡意一下子全沒了,身子又往下一沉,船兒又像蹺蹺板似的搖了起來。
“哪裏來的無賴,摸到我的船上來了。”一聲叱喝傳了過來,季墨軒的腦袋上就像是又被潑了瓢冷水,臉上的笑意登時僵住。
季墨軒驚的連忙跳了起來,動作一大,經不起折騰的小船兒劇烈的擺動起來,季墨軒趕緊探出腳尖勾住船沿,吃力的穩住身形,抬起頭來,就那麼定睛一瞧。
喊話的是個粗布麻衣的中年漢子,漢子手上拽着一根細麻繩,麻繩另一頭栓着竹節酒壺,走起路來歪歪斜斜,眼中三分醉意,是將小船停在這裏,貪酒的船夫從街對面的小酒館裏回來了。
“好你個小潑皮,想偷我的船,今天可算被我逮到了吧。”
“大叔,你可別冤枉我,我沒偷船。”
“別以為我好糊弄,今天我就抓你去見官老爺。”
季墨軒的額頭上漸漸冒出幾滴汗珠子,連忙擺手想要解釋,那船夫已經掄起了竹節酒壺砸了過去,不偏不倚的落在季墨軒的額角上,力道還不小,額頭吃痛,季墨軒腳下踉蹌一絆,差點掉進水裏。
“福大命大。”季墨軒小聲嘀咕,乘機急忙裹起鞋襪便赤着腳從船頭跳到岸上,使勁的跑。
跑了一段,懷中的一隻鞋聳着聳着飛了出去,落入湖中,季墨軒回頭一瞧,見船夫沒有追來,立刻跑到湖邊探首看去,整一池綻開的雨後夏荷,圓滾滾剔透的水珠兒黏在瓣上,賞析悅目。
又扭頭一看,自己的鞋子剛巧落在荷葉之上,只是那荷葉逐漸歪斜,支撐不住鞋子的重量了,季墨軒連忙撩起衣袖,探出手去勾住鞋跟,將鞋子撩了上來,一瞧,鞋子已經浸濕了大半,鞋頭滲出來的水滴,還滴在自己的腳背上。
季墨軒甩了甩鞋子,笑了起來,輕輕搖頭,暗罵自己糊塗,為了避雨躲進船篷里,之後便又貪玩賴在上面,這才弄出這檔子事情來。
“還真是自作自受。”季墨軒眼角帶笑,對着鞋子吹了幾口氣。
夏蓮獃滯的搖曳着,被夕陽那麼一照,倒別有意思,時間不早了,鞋子一時半會也幹不了,總不能光着腳走回去,季墨軒只好將就着穿上半濕鞋襪。
穿上鞋襪,過了石橋,穿過幾條街,當然也引來了幾聲嘲笑后,季墨軒可算是回到了錢塘縣的府衙。
前朝後寢,縣令起居之地在後,走小門入了衙內的宅院,繞過幽靜迴廊,算是回到了內宅,遮遮掩掩貼着一排南天竹小跑回到自己房內,季墨軒才算是鬆了口氣。
墊着腳無聲的踏入自己的門房,兩手一攏掩上房門,背貼着房門,季墨軒笑道:“這個時候,爹不是在大堂審案就是在前廳批文,還好沒人,這會清靜了。”
瞅着自己的兒子偷偷摸摸又略帶得意的樣子,蕭娘沒好氣的一笑,輕咳幾聲道:“咳咳,誰說沒人的。”
季墨軒轉頭一看,是一個婦人坐在自己的床上,婦人穿着簡單素色襦裙,頭上着幾件簡單飾物,裝扮素樸,肩旁還立着一個梳雙角髻的乖巧丫鬟。
“娘。”見着蕭娘和她的環兒小丫鬟,季墨軒澀澀的叫道。
“瞧瞧你這副樣子。”蕭娘施施然走了過來,一指頭戳在季墨軒的的腦袋上,那被船夫砸腫的額頭又痛了起來,季墨軒忍不住抽了口涼氣,痛叫了一聲。
“怎麼了這是,讓娘看看?”蕭娘本想擺着臉教訓季墨軒的,可這一聲痛叫,這臉色又變的驚慌起來,踮起腳尖吹着季墨軒的額頭上的紅腫,“這是誰?敢打我們家二郎。”
季墨軒的年紀也不怎麼小了,還被人當個小孩子寵着,難免有些不習慣,可又不好拒絕,只好面對尷尬,木頭一樣的拄着。
“呵呵呵……”一旁的小環見了,實在憋不住,忍不住低頭輕笑起來。
“你這小丫頭,笑什麼笑。”季墨軒被笑的羞惱,臉上一片滾燙,避開蕭娘,衝著小環做了個嘶牙表情。
“哈哈哈,好端端的,小郎君做什麼鬼臉,嚇死小環了。”小環笑的越發的厲害起來,哪有半點被嚇到的模樣。
季墨軒咳了幾下,有些心虛的支吾道:“小丫頭騙子,我這是在逗你玩兒,這點眼裏都沒有。”
“可我看小郎君是在嚇人,剛才那樣子,忒慎人。”
“胡說,我明明是在逗你開心,瞧你樂的。”
“那麼說小環要謝謝小郎君了。”
蕭娘笑吟吟的看着兩人鬥嘴,那微笑直看的季墨軒有些心虛,沒多久,季墨軒便不再理會小環,轉頭對蕭娘說道:“娘,你怎麼來了?”
蕭娘走向書桌,凝視着桌上端硯,指尖輕觸,溫軟如肌,搖搖頭,蕭娘道:“我知道你今天又偷偷溜出去了,這才過來。”
“定是小四,嘴巴老是漏風,看我待會兒不教訓教訓他。”季墨軒低頭輕聲道,卻不料被蕭娘收入耳中。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木訥的兒子已經開始學會了反抗,不知是喜是憂,嘆息一聲,蕭娘道:“二郎,你也知道你爹的脾性,再看看你的硯,光潔如新,一點墨都沒有,若是讓你爹知道了,家裏又不得安寧了。”
季墨軒唯唯諾諾的點頭,季長陵是書香門第,玄宗開元一十八年中的進士,對自己的兒子自然是其餘厚望,季墨軒有個哥哥,只不過剛生下來就不幸夭折,帶着兩份的厚望,季長陵對季墨軒的要求自然也就更加苛刻。
季墨軒是個傻子,從四歲開始,十幾年的生活,就是在父親的監督下糊裏糊塗的念書,糊裏糊塗的挨罵,糊裏糊塗的活了十七個年頭。
此一時彼一時,季墨軒可以了解父親的苦心,但他卻不會順從這樣的安排,既然知道自己格格不入,看不清楚,強求之下只會徒留些困惑迷茫,不如跳出來圖個瀟洒快活。
上輩子寒窗苦讀十餘載,只為那一次魚躍龍門的感覺季墨軒已經嘗試過了,這次,他也不願意再去體會那箇中滋味,因為他知道,魚躍龍門之後,前方依舊是白茫茫一片望不穿摸不透。
“唉,別愣着了,趕緊換件衣服,要讓你爹看見,又要擺起那官老爺的臭架子了。”正愣着神的季墨軒被蕭娘喚醒。
“知道了娘。”季墨軒縮了縮脖子,尷尬的在蕭娘和小環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幾眼,就這麼站在原地。
“怎麼了?”蕭娘笑道。
季墨軒一副窘樣,沒有接話,倒是環兒一笑,“小郎君害臊了。”
“叫你多嘴。”季墨軒白了小環一眼,沒好氣的應道。
“小娃子害臊什麼。”蕭娘抿嘴笑着,“環兒,我們走。”
“是,夫人。”小環帶着銀鈴般的笑聲牽着蕭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