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船頭少年
開元之年已過四載,悄然步入天寶四年的大唐依舊保持着它的蓬勃朝氣。
春去夏至......
剛下過一場陣雨,錢塘湖上水霧離合,依稀可見岸上所栽柳絮飄忽不定,再不遠處,有朱紅閣樓,孤山小徑,堪似畫中所描。
等岸上的小販重新擺好攤子準備吆喝叫賣的時候,錢塘湖上的霧氣也散的七七八八,忽如起來的一陣涼爽清風,吹皺了湖面,將那剩餘的三兩分也給吹的一乾二淨,青青千萬柳絲清盈擺弄,像極了花街柳巷中那些風情萬種的小娘子,纖腰盈盈,惹得一度春風,不知今夜又有多少俊俏書生要上演一出風流軼事。
柳芽兒上凝的一滴水珠,被這一陣雨後微風拭去,剔透的珠兒恰巧就落在了男子的食指尖上,滴答脆響,碎成幾瓣。
躺在船頭上的這位男子卻渾不知覺,蓮葉遮面,看不清男子的面容,碩大的蓮葉雖然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可卻阻隔不了那鼾聲傳出。
這男子,是睡著了。
暑氣頗有些惱人,一場陣雨才剛濕潤了腳下的泥土,悶熱又浮了上來,為了圖個涼快,男子衣衫不整,坦胸露乳的躺在船頭吹着爽風,鞋襪已經被他褪去,雙腳就這麼盪在湖水當中,引得那水中的幾條魚兒圍着他白皙的腳丫子不停的打轉嬉鬧。
也許是腳底板的酥酥麻麻有些不舒服,男子動了動自己的腳趾,幾條魚兒驚得甩了下尾鰭,靈動着扭着身子離去。
男子也只是想眯會兒眼,被那幾條已經離去的調皮小魚撥弄一番之後,也沒了睡意,就這麼很是忽然的直起上身來,蓋在臉上的蓮葉也順勢掉落在他的大腿上面,男子的樣貌,也就這麼露了出來。
這是一個十七八的少年,樣子說不上俊,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秀氣,也許是暑氣的緣故,少年的額頭上面有些汗珠子,又也許是剛剛睡醒,少年才這樣雙目無神,耷拉着眼皮子,無精打採的樣子。
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摩挲着,感受着濕潤的指尖,少年想着,什麼時候弄濕的?
小船靠着岸邊,幾株楊柳後面就是喧鬧街市,百無聊賴之下,少年側身望了望,說來也巧,回頭看時,一婦人正趕上這個點,擺着腰肢迤邐而來,少年細瞧了一下,婦人髻上插一株銀釵,穿着黃衫兒,一點朱唇,秋波流轉,的確是個如花似玉的美婦人。
那美婦人似乎是感受到了略帶侵略性的如狼目光,撇過頭一瞅,見湖邊小船上的一少年,披頭散髮,衣衫凌亂,正痴痴地盯着自己,一時覺得有趣,衣袖掩嘴,輕笑一聲后,見那少年還望着自己,羞惱着啐了一句便踩在蓮步飄然離去。
少年遠望美婦離去的背影,倒不是他好色,美麗養顏的事物,總是會吸引人的目光。
美婦的身影消失在少年的眼帘,嘆息一聲,少年悠悠道:“一個尋常婦人就有如此的風情,不知有羞花之容的楊玉環,回眸一笑的模樣,又是如何?”
少年口中的楊玉環,在今年剛被玄宗皇帝冊封為貴妃,自從前兩年那個才名滿天下的李太白奉詔為楊玉環作了首《清平調》之後,整個大唐朝,不知有多少人在夜裏思量着這位大唐第一美人,又在情義正濃之時,被躺在身邊的糟糠之妻喚醒,說來也只是南柯一夢,這樣的艷福,也只有當今的天子才能享受得到。
不多時,天上的雲霧也逐漸散去,日頭離開了雲層,即便是在柳枝綠蔭處,少年還是能感受到那透着躁的熱度,僅僅是雙腳泡在湖水中,已經滿足不了少年對消暑解熱的渴求了。
“古代的夏天,看真是難熬啊。”
少年張望四周,風吹草動,鳥語花香,主要是,沒有人。
眼珠子轉動幾下,少年嘻嘻笑了,一頭鑽進船篷里,船身在水面上輕微的晃動了片刻,少年又鑽了出來,手上多了個水瓢。
彎腰趴在船頭,少年伸出手將水瓢浸在水中,清澈的湖水泛起的幾道波紋還未傳開,少年便已經將水瓢撈了回來。
看着盛滿水的水瓢,少年展顏笑了起來,把水瓢舉到自己的頭頂,手腕一番,一瓢涼水嘩啦淋了下來,澆了一頭涼水之後,吹吹河岸小風,少年的精神立時一震,暑氣頓時消了大半。
濕透了的髮絲貼着少年的臉頰,湖水混着汗漬滴落下來,燥熱浮了上來,少年又撩起水瓢舀水,頗為快活。
少年卻不知,他的舉動卻引來了十數丈外,一群才子佳人的目光。
……
……
十數丈外,有一書亭傍水而築,亭旁樹木遮天,花草叢生,清幽雅緻,是個避暑納涼的好地方。
今日,錢塘縣的一些書生小姐相約來此錢塘湖畔遊玩,可他們卻低估了錢塘縣的夏天,炎熱的天氣已經讓這些嬌生慣養的公子小姐難以抵擋,正準備草草收場,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又攪亂了他們的形成,不得不暫時躲在這書亭里避雨。
“啊,這雨後的錢塘湖,也別有一番風味,能親眼目睹如此景色,不虛此行,不虛此行。”說話的是一個手拿摺扇的翩翩公子,此時此刻,他正站在亭邊,手中的摺扇展開,唰的發出一聲脆響,,遙看着錢塘湖面含笑道。
這名俊俏後生姓蘇名賓白,是吳郡刺史蘇裴之子,從小飽讀詩書,知書達理,再加上攤上一個好爹,在江南一帶,也頗有些才名,此次的遊玩,多半也是因為他的原因。
“蘇公子果然好興緻。”又一位儒生打扮的男子說道,
“呵呵,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我等既然來了,就不能辜負了上天這一番美意。”
“公子說的好,唉,只可惜公子始終是要回吳郡,實在不舍啊。”
幾人客套幾句之後,便開始談笑風生,說的興起時還會吟上幾首詩句,惹得一片叫好掌聲,至於真的好不好,那就有待商議了。
“小姐,你看這位蘇公子,長得還真是俊俏,而且滿腹經綸。”丫鬟小聲的在自家小姐的耳畔邊說道,那雙眸子,還不時的望蘇賓白那邊瞄過去,眼中無端端的有些羞意。
“小丫頭,思春了,回去我就找個下人把你嫁了。”那小姐輕笑一聲,露出一行碎玉,正好被那意氣風發的蘇賓白看到,四目相交,女子慌亂低頭,時而又略微翹首,眼眸秋水頻轉,風情自不必說,看的那蘇賓白,一時失神。
“咦,那人似乎有些面熟。”
正當蘇賓白被迷得神魂顛倒,忘乎所以的時候,他身旁的那位公子突然收起摺扇,遙指湖邊柳樹下一艘停泊在岸邊的輕舟。
眾人被喚聲所吸引,紛紛觀望過去,從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船上少年的容貌,那少年正不斷的往自己的身上澆水,整個人淋得跟個落湯雞似的。
“有什麼好看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市井小民在那裏圖涼快。”
“衣衫不整,成何體統,不堪,不堪。”
“好好的美景就被這個不知所謂的粗鄙之人給破壞了。”
才子憤慨萬千,幾家小姐和身邊的丫鬟也是衣袖遮面,不去看那船上少年的不雅舉止。
那少年則渾然不知,反而圈起袖子,更加賣力的彎腰舀着湖水。
啪的一聲,先前發現少年的那位公子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扇骨在手掌上重重拍響,恍然道:“我想起來了,怪不得瞧着眼熟,原來是縣令家的那位。”
聽他這麼一說,先前還有些不以為然的眾人也都細看過去,這才算是真正看清這個湖岸戲水的少年的長相,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許的鄙夷厭惡,先前的那位小姐聞言早已經遙望了過去,隨後羞惱的跺了一腳,輕聲碎道:“不知羞恥的東西。”
“原來是他啊,不就是個……”一位公子正欲說話,便被同伴扯了下袖袍,對同伴的眼神心領神會之後,這位公子隱晦的瞅了倚在欄邊,眼面色不善的女子,識趣的掩嘴不語。
幾人打啞謎似的舉動,倒是勾起了蘇賓白的幾分興趣,毫不知情的他自然不甘心做一個局外人,悄然來到幾人的身邊,蘇賓白打探起來。
原來遠處那個戲水的少年乃是錢塘縣縣令季長陵的獨子,名喚季墨軒,這少年的名字挺起來很文氣,而且在這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錢塘縣,也算的上是一位名人,可原因卻不是他的胸中有多少丘壑,多麼的軒昂出眾,只一點,說的好聽就是因為他比較愚笨,說白了的話……他是個傻子。
聽到這裏,蘇賓白算是明白過來了,這幾位公子之後說的事情,則讓他有些惋惜心痛起來。
季墨軒有個未過門的妻子,正巧的是這位從小就和季墨軒定了娃娃親的姑娘,便是剛才和自己四目相交,容貌嬌好的女子,女子名叫吳心妍,年方二八,不僅生的漂亮,而且還頗有些詩才,和季墨軒相配,可真如明珠比頑石,鮮花插牛糞,人事無稽到如此,叫他心中又妒又恨又憐,不禁連連嘆息。
自季墨軒出現之後,吳心妍便再也坐不住了,擰眉四望,總覺得亭中之人都在議論自己,秋水眸子不經意從蘇賓白俊逸的臉上掠過,腦海中又浮現出季墨軒的邋遢窘樣,兩者一做比對,吳心妍自憐哀嘆一聲,季墨軒終究是太過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