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一道長
月號正陽,時惟端午。
張雲之與秦希姍二人再次登山。一個多月之前張雲之應原小酒所託,將原小酒所寫的家書送往全真教,好告知風蝕谷中的父母不要擔心。卻不想一封書信寄出去,直到昨日方才有回信。
回信者是全真教道長孫誠林,他於信中言說,接到張雲之傳信后便叫弟子許致行送往風蝕谷,卻找不見原家夫婦。聽谷中鄉民說,那原家夫婦自兒子失蹤后不久便離開了風蝕谷,不知去了哪裏,到如今都沒有回來。孫誠林着弟子在終南山附近打聽,也沒打聽到原家夫婦去了哪裏,只知道他夫婦二人是自行離開的。
張秦二人在紫霄宮偏殿尋了一圈,不見原小酒身影,想到當日藏書館之事,便直奔過去,以為他會在此處看書,沒成想找他不見。張雲之正覺稀奇,下樓時便遇見了紫霄宮長老何治學。
張雲之趕忙避讓,躬身見禮。何治學笑吟吟地頷首致意,道:“你二人是來尋小酒的么?”秦希姍道:“是呀是呀,何道長你知道小酒去了哪裏么?”何治學道:“你們或可去南岩宮尋他。”
南岩宮是武當派外門居士生活起居之處,不知道原小酒跑去那裏幹嘛。張秦二人與他作別,過小天門,途經崇福宮,再入龍虎殿,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來到南岩宮所在的太和山南岩。
天氣炎熱,山石滾燙。
秦希姍又熱又渴,累得直吐舌頭,像個小哈巴狗,道:“雲之姐,我走不動了,咱們登上前邊崇台後休息片刻吧。張雲之內息悠長,這點山路雖然累不着她,卻也熱的香汗淋漓,便陪她在崇台亭子裏歇息飲水。
此處已是太和山南岩,很少有武當派弟子過來這邊,崎嶇山道上只能看到幾個道門居士在挑水。秦希姍紅衣罩體,伸展雙腿,竟是將足衣摘了下來。
張雲之大窘,道:“你快穿上,叫旁人看見怎麼辦?”秦希姍揉着腳踝,嘟嘴道:“我若知道這般遠便不來了,你看,腳都起泡了,好疼。也不知道大熱的天小酒跑來這邊幹嘛,他重傷初愈不該好好休養么。山道崎嶇,路途遙遠,也不怕真箇跌倒了再舊傷複發。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張雲之哭笑不得,用劍鞘挑起秦希姍的足衣,道:“小酒小酒,只是一個多月不曾見到他,你便要思念成疾了么?快些穿上,丟死人了。”秦希姍用腳尖推開劍鞘,嘆道:“他若是名門子弟該多好,哪怕是名聲不顯的家族旁支,我也能去求一求娘親。”
張雲之詫異道:“你不是真想嫁給他吧?”秦希姍一張娃娃臉熱的通紅,道:“我想呀,他長得好看,人又聰明,連你們武當派的長老真人們都誇他是當世奇才。可惜出身低微,又不能習武。我便是學那許攸寧垂繩上吊,我娘也不可能願意這門親事的。”
張雲之道:“別胡思亂想了,時間不早,你我還得下山,快些走罷。”秦希姍這才重新穿上足衣,道:“我自然是在胡思亂想,他怎可能去我天水堂做個贅婿呢,就是不知道他的辟陰之體能否有辦法根治,憑他本事,一旦能夠修鍊內功,必能成名江湖。便不是名門之後,自立名門也是有可能的。”
二人於四角亭子裏出來,忽聽得山下傳來大鐵鏈噹啷之聲,又聽一人頌念經文道:“夫心起於善,善雖未為,而吉神已隨之。或心起於惡,惡雖未為,而凶神已隨之。其有曾行惡事,后自改悔,諸惡莫作,眾善奉行,久久必獲吉慶,所謂轉禍為福也。”
二人看過去,但見一位駝背老道人挑了一對大桶,正緩緩過來。秦希姍看得稀奇,待那老道人途經二人身邊,她仔細去看,不由得吃了一驚。只見那道人挑的是一對大鐵桶,比之尋常水桶大了許多。且那道人脖子上、手上、腳上,更繞滿了粗大的鐵鏈,行走時鐵鏈拖地,不停發出聲響。這對大鐵桶怕不是有二百來斤,桶中裝滿了水,重量更是驚人。
秦希姍道:“雲之姐,他是你們武當派的道人么,怎麼戴着腳鐐。”張雲之則向那道人躬身行禮,嚴肅道:“您老慈悲。”那老道人未做停留,也未曾看她二人一眼,逕自登上石級。
秦希姍又問道:“雲之姐,他是誰呀?”張雲之道:“他老人家是我教前輩谷文煥谷真人,道號三一。”秦希姍不解道:“他為何帶着腳鐐枷鎖,是犯了什麼門規么?”張雲之搖頭道:“我也不知。我只聽人說他曾經是太和宮長老,是我武當派掌門張真人之下第一人,武功隱隱還在張真人之上。當年差點便成了武當派的掌門人。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情,被送到這南岩宮受罰,已經三十餘年了。”
秦希姍聽后滿眼放光道:“他武功竟比張真人還厲害呀,那豈不是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誰人敢教他受罰,且受了三十年!”張雲之無法答疑,道:“你我也快走罷。”
那老道人行動遲緩,山道狹窄,且他挑着一對大鐵桶走在前邊,張秦二人便無法過去。秦希姍在他身後喊道:“老道長,你給我二人讓條路罷。”老道人頭也不回,仍舊慢騰騰地一步一個石級。
秦希姍又叫他幾聲,還是不答話,心裏便有些氣憤,道:“你這老道人是聾子么?”張雲之大駭,趕忙道:“希姍莫要亂說話。”又跟前邊那老道人說,“希姍非本門弟子,不認得您,還望真人莫要怪罪。”
只是那老道人似乎完全聽不到二人說話,腳下鐵鏈子噹啷啷,噹啷啷,腳步還是那般遲緩。秦希姍氣咻咻地哼了一聲,道:“此處雖然已能看到南岩宮建築群,卻還有幾里山道,若是等他這般速度登上去,豈不是要走到入夜?雲之姐,你我施展輕功跳過去罷。”
張雲之道:“萬萬不可!”秦希姍不解道:“為何不可?”張雲之道:“真人在前,我們豈可從他頭頂跳過去。”秦希姍道:“可他不讓路呀,我們總不能就這樣慢騰騰地跟在他身後吧?”張雲之道:“前邊不遠便是白龍潭,到了那裏便好了。”
秦希姍無奈,只得一步一級綴在老道人身後,被那鐵鏈子擾的不厭其煩。約莫半個多時辰后,雲霞泛紅。二人跟在老道人身後拾級而上,終於來到白龍潭。這白龍潭實則是一口山中枯泉,早已沒了泉水,只剩一灘白地。但見那老道人走近白龍潭,將鐵通中的兩桶水盡數倒進裏邊。天氣炎熱,烘烤地面。兩桶水落在白地上不消片刻便看不到了,只餘下濕潤的泥土。
秦希姍好奇道:“雲之姐,他這是在幹什麼,好不容易從山腰挑水上來幹嘛要浪費啊。”張雲之道:“我聽同門師兄說過,谷真人若想離開這裏,須得將這白龍潭裏盛滿水才行。”秦希姍驚道:“開什麼玩笑呀,便是十人八人一直不停地從山腰挑水上來,也很難灌滿這白龍潭,何況他枷鎖纏身,腳戴鐐銬,便是千年萬年也不可能做到!”
張雲之嘆道:“莫要多待了,咱們去找原公子罷。天色已晚,今日怕是要留宿在這裏了。”秦希姍道:“小酒都能住在這裏,我們為何不能。”
老道人將兩桶水倒入白龍潭,正打算反身回去接着挑水,忽然看向張秦二人,拱手作揖,口裏稱道:“信士慈悲。不知二位信士找小酒作甚?”
秦希姍嘴快道:“我當你真的是聾子啞巴呢,原來能聽見,會說話。”張雲之趕忙攔下她,道:“谷真人,我二人此番過來是給原公子傳遞書信的,您知道他在哪裏么?”老道人輕輕頷首道:“隨我來罷。”
張秦二人隨同老道人緩步穿過南岩宮的石殿,但見大殿後身房舍眾多,廚堂、食堂、客堂等不一而足,其中以客堂最多,乃是外門居士住宿之地,足有一百多間。
此時天色見晚,昏昏沉沉。各處廚堂煙火繚繞,各處食堂人聲鼎沸。老道人領着張秦二人踏步走向遠處的一間客堂,但見那客堂外有位輕衫少年坐在石墩上,另有個十來歲的瘦小少年郎立於不遠處,手中拿着一根竹枝,似是舞劍。
那輕衫少年自然便是原小酒。秦希姍看到他后歡快地越過老道人,三五步跑至原小酒身邊,嘻嘻笑道:“小酒小酒,我們來看你啦。”原小酒被她的稱呼搞得莫名其妙,起身和二位姑娘見禮,道:“張姑娘,秦姑娘,你們怎的來這裏了?”
秦希姍假意嗔道:“我還想問你呢,你怎麼跑來南岩宮了,這大老遠的就算你不怕走山路跌倒,怕也會讓太陽曬暈呢。”原小酒笑道:“多謝姑娘關心。我的傷勢已恢復好了,走走山路沒什麼大礙。”秦希姍道:“別姑娘姑娘的,你叫我名字不行么?”原小酒道:“這,不好吧。”秦希姍噘嘴道:“我都叫你名字呢,你為何不肯叫我名字?”
原小酒別無他法,只得道:“那好罷,我便稱呼你希姍姑娘。希姍姑娘,不知道你跟張姑娘大晚上的來南岩宮做什麼?”
張雲之懶得再摻合秦希姍之事,任由她胡鬧去了。她向原小酒點頭致意,將此番來意告知原小酒,並將孫誠林的書信交給他。
原小酒仔細看了書信,得知自己父母不知去向,心下着急。他前陣子身體抱恙,不宜遠行,此時已恢復如初,不管騎馬還是乘車都沒問題。本來想着過幾日便下山回家,沒成想聽到這般消息。
他即刻便想要下山,秦希姍趕忙抓住他胳膊,說道:“你瘋了不成,此時下山不怕跌下懸崖么?更何況就算你回去風蝕谷,伯父伯母已然不在那裏了,你去又何用?”
另有一人比他還急,聽說他要走了,竟是跑過來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磕頭喊道:“師父你不能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