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風雨急 第一章:玉龍雙珠
西都長安,白馬寺。
此時白馬寺內正是誦讀經書的時間,里裡外外陣陣梵唱入耳,仿若多種樂器混合奏樂一樣,悅耳動聽。
主持法明和尚正在寺門口駐足等待,手中的佛珠轉動似快實慢,他眼睛微眯着。而身後跟着的戒嗔或許是等的久了,不耐煩的問道:“師傅,這都晌午了,還要等?”
法明仍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沒有搭理戒嗔和尚。
“師傅?”
“阿彌陀佛,佛主有云:出家人五蘊皆空,我為你賜名戒嗔,怎地也讓你改不掉這毛病?”
“可是師傅,這又不是皇帝親臨,您何必親自過來迎接?打發知客僧過來接待就是了。”
“呵呵,老衲雖是方外之人,卻仍然斷不了這情之一字,生而為人,佛又在何處呢?”
“師傅是說?”
“再等等,你若不耐,可自去。”
“弟子不敢,若真是那位主兒,讓我等上半月,也是心甘情願。”
“你呀!”
二人等不多時,自坊門盡頭處跑出一輛馬車,希律律的停在了寺門外,當下一女子跳下馬車,放下一條短凳,車簾挑動間,下來了一位華服老嫗,人已下車,卻將半邊身子傾在馬車上,虛空伸手支在那裏。
少頃,一支玉臂自馬車內伸出,輕輕的搭在老嫗的手腕上,二人順勢下了馬車。
馬車離去,在路中間站着的三人才露出全部容貌來。右邊站着的那女子一身緊身帛帶,衣衫上綉着一隻打盹兒的朱雀,裙擺晃動間,露出綁腿兒,腳下登着一雙虎頭攢金靴,雙臂上也上了綁帶,頭髮高高豎起,後面卻自然散開,不同於所有少女的髮飾。再向臉上看時,一股子英氣撲面而來。這女子年芳一十八歲,是當朝輕車都尉的寶貝女兒,名叫司倩茹。
左邊站着的華服老嫗身子低垂,右手手臂一直保持着抬胳膊的姿勢,看她面容大概四十多歲,也看不出臉上有多少褶皺,只這面容,讓人看了,實在看不出是個好惹的面相。
中間的少女衣着樸素,若非站在她們中間,實難想到她是個什麼富貴人家的小姐,只見她面白如玉,瓊鼻小巧,若不是眼睛處罩着個黑色的眼紗,定會是個小美人,只是這眼睛被擋住,失去了大部分的活泛,一舉一動都帶着些死板做作。
法明宣了聲佛號,帶着戒嗔下了台階迎接,開口問道:“公主一向可好?老衲法明,候公主多時了。”
順着他目光看去,只見中間站立的那蒙眼少女輕啟朱唇,回道:“大師不必這麼客套,是小女來的遲了,給大師賠罪了。”
“公主哪裏的話,老衲擔待不起,請入寺內奉茶。”
“大師煮的素茶我都好久沒喝到了,大師今日可不要小氣,多泡上一壺也讓姑娘嘗嘗?”
法明向開口說話的司倩茹看去,眯眯着眼睛說道:“四姑娘能來,老衲又怎麼會吝嗇那二兩金錢兒呢!”
司倩茹拍了拍劍柄,說道:“大師話說的大氣,上次我父親帶我來進香,大師可是沒有奉茶啊。”
法明微微一笑,回道:“四姑娘這是在埋怨老衲了,那日也是不巧,舊茶已經喝盡,新茶卻又無人採摘,因此沒有茶葉為姑娘奉上,不如這樣,等姑娘走時,老衲為姑娘奉上二兩,算是賠罪,如何?”
“才二兩?怎麼也要一斤!”
“倩茹!大師只這一顆茶樹,你若要一斤過去,大師哪裏還有剩的?有二兩便要知足,你若不要時,我讓桂嬤嬤拿回去,我慢慢煮着喝。”
“大師也不必等着回去,讓師兄引着我去取就是了,難得四姑娘從您這打劫了些好東西,奴婢怎麼說也要為公主帶回去才是。”
司倩茹閃身橫在法明與桂嬤嬤之間,說道:“誰說我不要了?公主若得了去,說不得又送了別人,我又喝不到,憑白為她人做了人情,我不幹!”
“不嫌少了?”
“有總比沒有強!先說好,今日奉的茶,可不許在我的二兩里剋扣!”
法明眯眯着眼睛只是笑笑,絲毫不以為意,說道:“那是自然,今年陛下不曾來進香,因此茶葉還有富餘,公主與四姑娘吃上一壺也不打緊,諸位,請。”
“有勞大師。”
“有勞。”
當下戒嗔在前引路,法明陪在公主的身邊,一邊走一邊閑談,司倩茹走在最後,四下里張望着,不知在尋找些什麼,隨後打了個奇怪的手勢,等了片刻,跟着走了進去。
一行人到了寺里的一處涼亭坐下,自有知客在旁伺候,如此坐下吃了半盞茶,法明問起了公主近日裏的狀況。
“但不知公主因何事回長安?途中可有趣聞?”
“小女以為大師是方外之人,不喜這凡塵的俗事,卻不想也喜好這八卦新聞,既然這樣,小女便與大師說上一說。”
法明大師手中的佛珠一頓,說道:“別人如何老衲是不關心的,只是公主自來與我有緣法,老衲自然關注的多一些。”
“大師如何又提起這話由,小女已經出家做了假道士,您又何苦相逼呢。”
“老衲不求公主入我空門,只這如來佛主,您多少也該拜一拜的,若是享了我佛家的香火,說不定能解公主心頭的疑惑也未可知啊。”
法明大師見公主有些意動,趕緊又說一句,“真的不必削髮出家,公主拜一拜又何妨?”
“好,小女一向敬重大師為人,想必不會相欺,便隨了大師的心意,如何?”
法明大師一拍手,說道:“着啊,慧明,快去三世佛大殿準備!”
“是。”
眾人略作休息,便跟着法明到了三世佛大殿,法明攔住眾人,說道:“公主與我佛門有緣,諸位請在殿外相候,不可攪擾。”
“大師,我是公主侍衛,有守護公主之責,也不得進?”
“四姑娘且放寬心,公主若傷了半根髮絲,老衲願意抵命。”
“倩茹,不可無禮,拜個佛而已,哪裏會有什麼危險。”
公主入了大殿,殿門隨即關上。裏面什麼聲音也沒有,她左右聽了半晌,隱約有種感覺,似是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她一般。當下步子慢慢向前移動,雙手伸出在空中胡亂摸索着。
咚當聲傳來,公主的手碰到了供桌,將上面的果品供奉打翻在地,公主馬上雙手合十,賠罪道:“小女非是不敬佛主,只是小女目盲,看不見這周身物什,誤將果品打翻,求佛主原諒。”
公主蹲下身子,在地上一陣摸索,卻摸到個蒲團,跪在這蒲團上,叩了三叩,道:“法明大師乃是佛門智者,他言小女與佛門有緣,小女礙於孝道,不曾削髮拜入佛門,懇求佛主見原,小女自當齋戒沐浴,為我佛門祈福。”
再三拜過後,忽然身前一聲響動,嚇了公主一跳,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伸出衣袖遮擋,等了半天不見動靜,以為是佛主發怒,趕緊起身向前摸索,待手中摸到一物后,公主蹲下身子仔細辨別了一下,“這怎麼好似一個人躺在了這裏?”又摸了摸這人的臉,向下摸了摸這人的手,只這手中有一物什,公主仔細用手摸了摸,這東西只有貓眼兒大小,是一對兒,也不知這是個什麼東西。
突然,公主覺得腦中一陣刺痛傳來,驚呼一聲倒在了地上,正撞在那人身上。
“都一個時辰了,公主就算拜佛,也該將你這寺中大大小小的佛拜了個遍,大師又不是不知道公主有眼疾,一旦出個什麼差錯,誰能擔待的起?”
法明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道:“四姑娘不必擔心,一切皆有緣法,一切皆是機緣,還請四姑娘再稍後片刻。”
正說話間,但聽得殿內一聲驚呼,司倩茹聽得真切,當下抽出寶劍來,對着法明道:“似是公主的聲音,大師快隨我進去!”
法明也是一愣,莫不是公主碰到了什麼硬物,撞到了?“好,咱們進去看看。”
司倩茹推開大殿的門,順着光線看去,只見公主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當下急了,大叫道:“法明禿驢,你敢害我們公主,我定要稟明聖天子治你的罪!”
“四姑娘且先息了雷霆之怒,救公主要緊!阿彌陀佛,好在只是昏了過去而已。”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公主為什麼會昏過去?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你以為只有受傷了才算?等咦?他是誰?”司倩茹扶起公主時,才發現她身子底下壓着一個男子。
“有頭髮,不是你們寺里的僧人?你還敢說這裏安全,這都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個刺客!”
法明大師蹲在地上仔細觀看了許久,才回憶起來,說道:“四姑娘息怒,這人是前幾日救下的,先前老衲已經遣了慧明來洒掃,不曾看到他人,況且這人已經昏迷了好幾日,怎麼會無端端的出現在這裏?”
“這我不管,凡是對公主安全構成威脅的,就必須全部掃除,所以,對不起了,大師,請你自覺將闔寺僧眾全部聚集在一起,等待問話,從現在起,白馬寺任何人不得隨意走動,違令者,斬!”
法明大師無奈搖頭,見司倩茹已經抽出了寶劍,看看要下手殺人,法明大師趕緊攔住,道:“四姑娘,佛主面前不宜犯下殺孽,且饒他性命,待問清原委再行處置!”
司倩茹冷哼一聲,道:“似這等登徒子,不殺他難道要讓他出去肆意詆毀公主形象嗎?”
法明苦笑,道:“殺是不殺非你我能決定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救醒公主才是。”
“殺他只在一刀,如今人一併交給你,若走了他,你這白馬寺也沒必要再存在下去了!”
司倩茹帶着公主去了廂房歇息,桂嬤嬤已經打發了人去傳太醫,護衛也跟着進了寺,尤其是八備身,將公主的廂房圍了個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出入。
“師傅,好端端的怎麼招惹了這般是非?”
“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法明大師嘆息出聲,站在公主的廂房外念起了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