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十里紅妝
初夏時分,微風吹不走空氣中的躁動,據說刑部今日從一個犄角旮旯里調來一位侍郎,深得皇上器重,派頭極大,讓刑部眾人議論紛紛,對這位新來的上司充滿了好奇。
梅定康一大早就聽說了此事,沒有任何好奇,只是心中略微不快,上一任侍郎在他回京之後就告老還鄉了,這位置大半月都空着,本以為這個位置是皇帝特地留給他的,沒成想竟然空降了一個。
聽說還是小地方的一個小官,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跟他爭。
還沒和這位新侍郎見上面,梅定康就拿他當假想敵了,所以新侍郎來報道的那天,旁人皆出去歡迎新同僚,唯有梅定康在屋內處理公務。
耳邊全是那些人的恭維之聲,和當初他剛來時,這些人跟他稱兄道弟的嘴臉一模一樣。
不過很快外面就沒有了聲音,梅定康正奇怪,他們不會樂過頭,在工作時間還出去吃接風宴吧?
梅定康正想出去一探究竟,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隻嶄新的官靴先踏了進來,梅定康初步判斷,此人應當是個身體健壯之人,那腳瞧着比他大了許多,隨之半截身子進入他的視線中,他的目光慢慢往上移,便見到了一張噩夢般的臉。
“劉清風?”
梅定康手中的筆掉落,墨水滴在宣紙上,瞬間暈染開,他剛寫好的文稿就這麼毀了,顧不上這些,他猛地站起來,怒道:“你怎麼跑來了?”
等問完,梅定康發現眼前的劉清風穿戴的皆是二品官員的官帽、官服,瞬間明白了,“你就是新來的侍郎?”
劉清風眉梢微揚,威嚴的官服穿在他身上顯得人更加挺拔,原本普通大眾的面容多了幾分俊朗,“劉大人果然聰明,不拜見下你的新上司?”
確定劉清風的確是新來的侍郎,梅定康如雷轟頂,愣在原地,微眯了眯眼,即便是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他還是不敢相信。
“你少逗我玩!”
“你看本官像是在逗你嗎?”劉清風伸開雙手,聳了聳肩,朝他走過去,嚇得梅定康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他擺出老鷹護小雞的姿勢,防備地指着步步緊逼之人,“你別過來!”
劉清風笑了笑,“你放心,本官初來乍到,很多事還需要梅大人協助呢,不會對你有不好的舉動。”
說完,劉清風坐到原來梅定康的位置上,屁股接觸到梅定康殘留的體溫,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
梅定康防備地盯着他,不悅道:“你不在文安縣好好獃着,跑京城來作甚。”
“本官不過是遵照皇上的聖喻罷了,皇上惜才,不忍我只在文安縣做一個小小的縣令,就把我調回了京城,還委以重任,升我為刑部侍郎,不過沒想到我們是同僚,倒也是緣分。”
梅定康冷笑,這廝定是早就知道他在刑部工作,所以一來就直接走進他的辦公房,沒有一點驚訝,現在竟然在他面前說沒想到。
簡直無恥。
“皇上不是讓你照顧楊大娘嗎?你怎麼能……”
劉清風就想到他會問這個,笑他天真,道:“楊大娘不日前便病逝了,沒了生存的慾望,藥石無靈,我回稟皇上,料理了她的後事,便動身進京了,再者,貧苦百姓那麼多,難不成還真要一個個都讓我親自照顧嗎?”
“我就知道,我又被皇上坑了。”
當初明明答應他要把他調離揚州,結果調是調了,還順便把劉清風調過來,安排他們在一個地方,這分明是居心不良。
這調了不跟沒調一個樣嘛。
劉清風抱拳捂着嘴,極力掩飾自己的笑容,看似認真地思考了自己的措辭,安慰道:“其實皇上也是好意,讓我們成為同僚,可以增進感情,畢竟我們交鋒這麼多回,也夠了,不如,結交一下?”
梅定康瞥了他一眼,嘲諷道:“跟你結交,我還不如跟豬結交。”
劉清風眼神黯淡了一會兒,說:“我怕豬不願和你結交。”
“你......”
劉清風起身快步朝梅定康走去,不給梅定康閃躲的機會,就把人懟到了牆角。
“阿康,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那麼想離開我?”
聽到這個稱呼,梅定康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誰許你這麼叫我!”
劉清風忽略他的反抗,“阿康,答應我好嗎?”
“我.....我寧死不屈。”
“我不要你死,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是因為從前我老針對你嗎?我向你道歉,我當初是覺得你靠着家族的底子出來招搖過市,心中不忿,才......”
梅定康臉憋得通紅,打斷了他,“你有何不忿?我祖父是內閣老臣,我父親是三朝元老,我兄長在邊關建功立業,保家衛國,我們這百年不知付出了多少才有了今日的榮耀,你不過是寒窗苦讀十年罷了,我便是靠着家裏招搖過市又如何,你憑什麼不忿,你分明就是心理陰暗,眼紅我們!”
還真別說,梅定康講起道理有憑有據,句句戳進人心裏,把劉清風都給套了進去,半晌才說:“你說得在理,原是我不對。”
梅定康惱怒地推開他,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褶皺,冷冷地說:“就憑你當初嫉妒我,總是讓我不快,我今個兒就不答應你,你自個兒慢慢想去吧。”
說完,梅定康大步離開,打定主意要給劉清風留下一個瀟洒的背影。
劉清風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強求不得,便只能再接再勵。
相比較劉清風的坎坷,梅定安則情路順暢,為迎娶安樂郡主,十里紅妝,更有皇上親自為其二人做證婚人。
余青從余家老宅出嫁,出嫁之前還要在宗祠拜別列祖列宗,因為余家無人,梅洛瑤雖姓梅,但已是宮妃,便以宮裏娘娘的身份作為余家的娘家人送余青出嫁。
上官禹對此次婚禮十分重視,特地為余青安排了宗室里德高望重的恭老王妃親自為余青梳發,老王妃年近百歲,身體一直硬朗,看到余青出嫁,不由濕了眼眶。
余青這個新娘子還要安慰老王妃,讓老王妃有些抱歉。
“沒想到還要你來安慰我這個老太婆,我只是想起了余老將軍,他若知道,自己最牽挂的孫女出嫁了,一定十分歡喜。”
老王妃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她早就看穿了余青的真實身份,心中甚慰。
“大喜的日子,要高高興興才對,老王妃怎麼哭了。”梅洛瑤從外面走進,笑着對着老王妃行禮,“給老王妃請安。”
“娘娘可別折煞老身了,快免禮。”
余青愣了一下,正要行禮,被梅洛瑤攔了下來。
“今日是嫂嫂大喜之日,嫂嫂不必多禮。”
余青紅了臉,低頭不語。
兩人分離太久,梅洛瑤都快認不出余青了,記得余青剛來梅家時,膽小怕事,面黃肌瘦,明明是個快及笄的姑娘,卻像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數年未見,余青已出落成亭亭玉立,賢良得體的大姑娘了。
余青剛梳好髮髻,一身繁瑣的紅嫁衣限制了她的行動,不能扶梅洛瑤上座,便只好吩咐了人過來拿把椅子擺着,再上盞茶。
梅洛瑤歪頭調侃道:“吉時快到了,這杯茶我怕是吃不上,新娘子該出發了。”
余青撇過頭,嗔道:“娘娘,你......”
老王妃笑道:“這丫頭臉皮薄,別逗她了,讓人收拾收拾,該上花轎了。”
而府外,新郎的迎親隊伍已停在了門口,吹鑼打鼓好不熱鬧,梅定安樂成傻子,滿大街地灑喜糖,便是周圍不感興趣的人也不禁被他的情緒感染。
直到梅洛瑤把新娘子扶出來,梅定安才止了撒歡,一臉溫柔地望向她們。
梅定安殷勤地跑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余青攔腰抱起,接着在圍觀的百姓的驚呼中將人抱進了花轎。
這一幕惹得不知多少小娘子紅了眼,對今天的新娘子又恨又羨。
梅洛瑤走在後頭,喚了聲:“兄長。”
“阿瑤。”這次沒有疏離的“娘娘”,梅定安一臉笑意,說,“有些事情以後再說,等會去見見父親吧。”
梅洛瑤眸中含淚,笑道:“好。”
上官禹的到來讓賓客們皆束手束腳,倒是上官禹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還沒到酒席,就開始安排人把酒桶都搬上來。
以上官禹的酒量,自然不是自己要喝它個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有了整梅定安的機會,他又怎能輕易放過,暗戳戳地和梅定康商量好該如何給新郎官灌酒。
但是梅定康還在為劉清風調任刑部侍郎一事生悶氣,喜宴之上,說好灌新郎官酒,結果梅定康兩兄弟聯合起來灌上官禹,連李文都攔不住。
最後上官禹計劃的鬧洞房也隨之泡湯了。
上官禹醉倒后就被抬進客房歇息,沒有了這個壓力,賓客們便放開了喝,梅定安也很豪爽,來酒不拒,不知不覺就喝倒了一片,然後他自己卻沒有絲毫的醉意。
梅洛瑤坐在女眷席里,看到自己的兄長和父親,愈發覺得自己和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伴着惆悵,一杯辣喉的酒下肚,刺激得她眼角泌出淚珠。
還要再喝一杯,一隻蒼老的手奪過她的酒杯。
她轉過頭,梅太傅站在她身後,表情陰晴不定。
“父親......”
梅太傅嘆了口氣,說:“阿瑤,你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