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麓川之戰 第七章 孟養城外的雨夜血戰(中)
再一次揮刀砍翻一名敵人後,四周陷入了短暫的安靜,姜榆罔手扶住刀柄立住,看向四周,已經沒有了敵人的身影,只有七八個身影同樣在沉默地短暫喘息。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他們成功守住了防線,瞭望樓已經被破壞了部分,姜榆罔帶着刀兵退到了林間的小路上,在各個山路交匯處的隘口上阻截了多次麓川軍,同時也付出了差不多一半戰士的犧牲。
至於阻截究竟有多麼有效,姜榆罔則實在沒有精力關注了。他確定有麓川軍衝破了他們的阻擋,但是具體究竟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此時的他宛如從血海中走出,血水和雨水在他已經有了多處破損的布面甲上流淌着。他只覺得自己身體有一種特別的溫熱之感,也是頗為奇妙的沒有疼痛之感,也不知道到底是沒有受傷,還是已經麻木而沒有痛感了。
“姜小旗,我們怎麼辦?”一人此時緩過勁來,率先發問,“加上你,只剩下八個兄弟能繼續戰鬥了。”
撤。這是姜榆罔最先想到的答案,他不知道現在到底有多少麓川士兵在圍攻營寨。他嚴重低估了雙方的人數差,雖然遠征麓川的明軍的軍事素養相對敵人高了許多,但還是在圍攻之下完全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戰鬥,只能邊打邊跑,簡直可以說是一觸即潰。
原來這就是我的戰鬥指揮水平嗎?姜榆罔心中不禁苦笑,同時又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不禁想到了在自己沒有穿越到明代的那個時間線上,沒有自己指揮調度的麓川士兵們,又該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在孟養城外戰鬥呢?
姜榆罔不知道自己的安排能起多少成效,但是他相信如果讓火銃兵在這種大雨下繼續堅守防線,只會迎來徹底的潰敗。
而他的指揮,至少還保留了一絲希望。不過現在的他卻遲疑了,他不知道是去見證自己指揮的成果,還是放棄希望先行撤退。在此撤退,他可以保住八個堪稱精銳的優秀戰士,而去營寨與火銃兵匯合,可能會是全軍覆沒。
“我們得回去,小旗,其餘的兄弟還都在營寨里呢。”一個士兵看到姜榆罔遲疑,焦急地提醒道。
“現在去營寨就是去送死,你沒看到有多少敵人過去了嗎?”
“要去你自己去吧,小旗,我們現在應該去找指揮使,告訴他現在莽古山的事情。”
“我看你是想跑吧。”
“我呸,別隨便給你爺爺安罪名。”
就在遲疑間,幾個士兵已經開始吵了起來。姜榆罔心頭一緊,這是組織崩潰的前兆,他趕緊大喝一聲:“都消停下來!莽古山是孟養城西南方向的唯一防線,麓川軍破了莽古山,孟養也守不住,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營寨!”
他最終決定還是帶人回營寨,如果就這麼撤退,剩下這幾個人一旦再遇到敵人,大概率也是會瞬間崩潰,到時候就成了一群散兵游勇了,真的要撤,也到了真正的絕境再撤。而不是自己把自己直接送入最後的絕境。
“我們回營寨!”姜榆罔把刀從泥地中拔出來。
“等等!”一個面色蒼白的瘦削士兵阻止住了姜榆罔。
原本已經快要被姜榆罔掌控的局面一瞬間又騷動起來,他忍住一刀砍翻這人的衝動,咬牙切齒地問:“你要做什麼?”
“小旗,回營寨,有一條捷徑可以繞過正面。”看到姜榆罔的臉色,他急忙道。
“有小路?”姜榆罔先是一喜,但立刻又冷靜下來,如果這人被收買了,或者有其他的心思,一條死路足以害死其他所有人。
“跟我走,小旗。”看到姜榆罔的遲疑,那士兵再一次請求。
“好。”如果有叛徒,那麼他真的能做到在混亂的雨夜下戰鬥至此嗎?姜榆罔選擇相信捷徑,這是唯一的路。
這是一條幾乎無法發現的路,準確地說,這根本不是一條路,而是山體中的一條裂縫。狹窄的岩縫堪堪能容下一個人通過,而如果他們幾個人中有身形更粗壯一些的,就要被卡在岩縫裏,而這條路一直保持着這種狀態,沒有任何一處是稍微寬敞一些的。
姜榆罔跟在那個瘦削士兵身後第二個從岩縫中鑽出來,環顧四周,這裏正是營寨的後山。
“你是怎麼發現的這裏?”姜榆罔頗為好奇。
“這是我弟弟發現的,為了追一隻野兔,他鑽進了岩縫裏,不過他已經死在了前一次麓川軍的偷襲中。”瘦削士兵解釋道。
“節哀,不過好像有好消息。”姜榆罔聽到了來自營寨外圍的火銃聲音:“我們貌似守住了這裏。”
聽到火銃聲的同時,姜榆罔想起來了留守的盧崇和張大可。千萬不要死啊,盧崇。他一邊心中默默祈禱着,一邊帶領着剩下的人朝自己的駐地趕去。
走入院落的一瞬間,張大可神色驚慌地把火銃對準了姜榆罔,隨後臉上露出狂喜:“小旗,你回來了!”
“我不僅回來了,還帶了八個人回來。”姜榆罔走到踩在墊起來的雜物上面瞄準敵人的盧崇身旁,遠處麓川軍的攻勢再一次被明軍的火力所阻滯。
前面兩次刀兵的阻擊戰的效果比姜榆罔想像中要好的多,衝到營寨來的麓川軍不僅人數上不再具備壓倒性優勢,士氣明顯也低落了許多,每一次有人被火銃擊中都會讓陣型嚴重潰散,在躲避火銃攻擊的過程中,他們前進的速度被嚴重拖慢,而因為越來越遲緩的前進,火力的壓制效果卻又愈發明顯。
“所有刀兵,去找到各處駐地的火銃兵,放慢射擊,”姜榆罔下定了決心要徹底解決最後的這些麓川軍:“把他們全部放進營寨,然後能用好刀的人全部換為持刀,白刃站解決掉他們。”
“那火銃還要繼續射擊嗎?”一名士兵問:“會不會打到自己人身上?”
“當然要繼續,前提是,保證不能打到自己人身上。”姜榆罔介紹道:“這種方式名為火力掩護,火銃打的是敵人,同時掩護自己人。”
“一切聽姜小旗安排。”一位同樣是小旗的士兵點頭回應。在這個兇險異常的雨夜站出來扭轉形勢的姜榆罔,現在儼然成了他們的指揮者。
從眼見就要防線潰敗時一人殺入戰局,穩定局面;到果斷指揮,讓火銃兵後撤到營寨保存實力,率領持刀兵拖住敵人;最後把敵人控制在營寨外圍,籌備刀兵奇襲,這場血戰中,姜榆罔逐漸成為了莽古山駐兵們的主心骨。
莽古山防線最初有一個百戶統領的一百餘人駐守,但是在一次次防守中損失過半,所有高級軍官也全數戰死,剩下幾個小旗幾十個人已經喪失了大半戰意,在勝利無望,求生困難的處境中,站出來的姜榆罔說是拯救了他們也不為過。
但是穿越而來的姜榆罔並不知道那麼多事情,他在穿越前見識過許多生死一線的險境,穿越后依靠身體,武備和見聞經歷上的優勢,在這場血戰中反而沒有感到多少恐懼。
畢竟這個時代的武器相對幾百年後還是太過溫和了,且普通士兵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而身形瘦弱,像麓川軍這樣沒有缺乏正規訓練的士兵,不僅沒有戰術戰略可言,個人的格鬥能力也大多只有鄉野村夫打架的水平。
所以,當姜榆罔看到周圍的士兵變得令行禁止地執行他的命令,眼神中對他信賴滿滿的樣子時,還感到頗為驚訝。他是打算找個機會成為莽古山駐軍中的頭領,但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但是,有一點,姜榆罔還是能清楚感受到的,那就是這些士兵對於勝利的渴望。在連綿不斷的襲擾中不斷傷亡的他們,太需要一場真正的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