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寫信

給我寫信

小火被及時撲滅,連糧倉圍牆都沒燒透。

縱火之人被按在地上,原本要服毒自盡,於是被卸了下巴。

韓憫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摸摸自己的下巴。

還好,還好好的。

見他這副傻乎乎的模樣,傅詢輕笑出聲。

“你怎麼在這裏?”

韓憫道:“原本要去城門那邊看看的,出來的時候,看見他鬼鬼祟祟的,於是跟過來看看。”

他弱弱地補了一句:“原來你都已經安排好了。”

傅詢道:“走吧,帶你去城門那邊看看。”

他說著便抬腳離開,韓憫連忙跟上去。

系統也回到韓憫身邊。

“這就是你說的,能參恭王和柳知州一本的事情?”

韓憫但笑不語。

隨着傅詢到了城門口。

柳州的民兵們舉着火把,將黑暗照徹。

朝廷派來的人也不多,押送的糧食藥材,滿打滿算才三十車。

韓憫在一輛車前停下,似是隨口問道:“這車裝的是?”

傅詢站在他身邊:“糧食。”

韓憫揪住車上一個麻袋的一角,準備把它扯開。

只可惜力氣不夠。

傅詢會意,朝一個民兵招了招手,拿過他手裏的朴刀。

他把韓憫往後扯了扯:“我來吧。”

用朴刀將麻袋劃破,沙土與米粒混雜着,滾落在地面上。

韓憫看了看離得近的民兵,有意無意地對傅詢說了一句:“王爺緊催慢催,急得從自己那兒省糧食給百姓用,最後朝廷就撥了這種東西來。”

傅詢沒有接話,只把朴刀還給民兵,讓他下去。

那民兵下去時,看他的目光,顯然帶了點兒欽佩。

傅詢也知道韓憫的用意,待那民兵走後,卻淡淡道:“我沒有很急。”

韓憫道:“這是輿論戰略,王爺不懂。”

傅詢又道:“你若是不急,陪我再等等。”

韓憫看向他,他還留有後手?

天色漸晚,飄然下起小雪。

柳州城城門前的主幹道邊上,臨時搭了一個草棚子。

四方的桌子前,韓憫坐在長凳上,捧着茶碗暖手,神遊天外。

系統問:“這就是你說的,能參恭王和柳知州的事情?”

韓憫點頭:“嗯。”

“你怎麼知道朝廷送來的糧食會是這樣的?”

“猜的。今冬大雪,糧價飛漲,恭王統籌調度,他手裏肯定要盤一半。他手下那些人,比他厲害得多。再加上恭王打定主意,要讓傅詢栽在柳州,他們多半覺得這趟糧食送與不送都是一樣的,所以就。”

系統感慨道:“真是膽大包天啊。”

韓憫驚訝道:“哇,你竟然會用成語了!”

系統一陣無語,韓憫笑笑,最後道:“大多時候,只要錢足夠了,什麼事情都會有的。”

系統不再說話,韓憫恍惚聽見旁人同他說話。

他回過神,捧着茶碗,怔怔地看向傅詢。

傅詢再問了一遍:“你爺爺怎麼樣?”

韓憫答:“挺好的,就是冬日裏還有些怕冷。”

“你兄長?”

“也挺好的,我每天夜裏幫他按按腿,說不準哪天就好了。”

傅詢頓了頓,大約是不知道該與他說些什麼,於是又問:“你娘呢?”

“都挺好的。”

不想讓他一個一個問過去,韓憫便道:“我們家人都好,我嬸嬸、我三弟都好,謝謝王爺關心。”

無話可問,傅詢便看着他。

韓憫被他看得有些奇怪,而後反應過來,便問:“那……王爺好嗎?”

傅詢矜貴地點了一下頭。

“那、你娘……我是說皇後娘娘?”

“很好。”

韓憫再想了想:“我師兄他們呢?從前一塊兒玩的朋友們都好嗎?”

傅詢點頭:“他們都好。”

韓憫從小在永安城,與城中同齡的少年人一起長大。

韓家被貶官兩年,他也有兩年沒有見過朋友們了。怕連累他們,素日裏也很少給他們寫信。

默了一會兒,傅詢問:“你和傅讓,常常寫信?”

傅詢行三,傅讓則是傅詢的五弟,為惠妃所出。

惠妃與皇后交好,情同姐妹。幾個兄弟里,傅詢也就與傅讓熟悉些。

而傅讓與他們的年歲相當,韓憫與他是交好的朋友。

南下桐州,傅讓常常用信鴿給韓憫傳信,韓憫也攔不住他給自己寫信,便與他紙上閑聊,傅讓偶爾也會透露一些朝堂之事給他。

這回傅詢來柳州賑災,也是他告訴韓憫的。

韓憫不知道傅詢問這個做什麼,只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溫言便上前稟道:“王爺,咱們的人到了。”

傅詢抬眼,韓憫循着他的目光,亦是回頭,望向城門那邊。

士兵整肅,護送着車隊自城門而入。

用上等的戰馬拉車,五個士兵做一伍,護送一輛糧車,其中一人舉着火把。

車隊極長,火把連綴,綴成一條火龍。

韓憫站起來望了一眼,大約有幾百輛。

原來早晨在城樓上,傅詢說晚上就到的,不是朝廷的人,是他自己的人。

韓憫震驚地看向傅詢,震撼之情無以言表,默默地向他抱了個拳。

厲害,佩服。

傅詢輕笑,站起身來。

韓憫忽然想起什麼:“朝廷不是不讓你帶兵過來嗎?”

傅詢走出草棚:“恭王辦事不力,本王被逼無奈,調了兵馬前來,只能算是權宜之計。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韓憫跟上去:“也是。”

有混着沙土的糧食在前,他這麼做,也算是有了名目。

韓憫又想起一件事:“糧價飛漲,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傅詢轉頭,定定地看着他。

韓憫一驚,指了指自己,不太確定地問道:“你是想說,你和我一樣,把宅子給賣了?”

他這副模樣,實在是有些好笑。

傅詢轉回頭偷笑,怕韓憫生氣,沒讓他看見。

“從前在學宮念書,你提過一個兵農合一的法子。我這幾年在試,正巧今年有了點收成,原本想拋出來把糧價壓下去,結果遇上了柳州地動。”

韓憫這才想起,原來自己之前,還講過這樣的事情。

他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卻難為傅詢還記得。

傅詢跨步上前,在一輛糧車前停下腳步,解開麻袋看了一眼。

米粒瑩白。

傅詢一隻手捧起米粒,遞到韓憫眼前,讓他也看了一眼。

韓憫朝他笑了笑。

災亂當前,沒什麼比糧食更能安定人心了。

傅詢將麻袋重新紮緊,帶着他站到路邊。

韓憫抱着手,看車隊如流水,自眼前經過,入柳州城。

豪壯之情油然而生。

傅詢轉頭看他的側臉:“多虧你了。”

韓憫忙道:“我不過是信口一說,還是王爺英明。”

傅詢並不回答,火把亮光之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看見什麼,皺了皺眉。

他抬起手,勾住垂在韓憫肩上、長長的髮帶。

韓憫還沒滿二十,所以總用髮帶綁着頭髮。

原本是看見他的髮帶落在肩上,想幫他理清楚。

並無任何非分之想。

誰知他只多用了那麼一點點力氣,就把韓憫的髮帶扯下來了。

烏髮散下來,披在肩上、散在背後。

韓憫轉頭,蹙眉看他。

傅詢伸出手,拿着髮帶在他眼前晃了晃:“還給你就是了,凶什麼?”

韓憫接過髮帶,背過身去,銜着髮帶一角,雙手攏起頭髮。

馬車隊伍實在是太長,韓憫綁好頭髮,再站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隊伍末尾。

傅詢忽然問他:“從前給你的竹哨是不是壞了?”

“沒有啊。”韓憫摸摸身上,“這次出來得急,落在家裏了。”

傅詢從袖中拿出一個竹哨子,遞給他。

韓憫接過,朝天上吹了兩聲。

一隻蒼鷹劃破夜空,俯衝飛來。

韓憫伸出左手,讓它停在自己的左臂上。

蒼鷹挪着步子,慢慢靠近韓憫。

韓憫看見它腦袋上一撮白毛:“還是原來那隻?”

傅詢在西北帶兵,西北多的是鷹。

他喜歡養這個,養了百來只。

傅詢摸摸鼻尖,沒看韓憫:“嗯,這只是專給你用的。”

韓憫摸摸蒼鷹的腦袋,笑着喚道:“蘿蔔頭。”

傅詢糾正道:“它叫燕支。”

韓憫撇了撇嘴,小聲道:“就叫蘿蔔頭。”

罷了,蘿蔔頭就蘿蔔頭罷。

傅詢停了停,低聲道:“竹哨和鷹給你,你給我寫信。”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韓憫微怔:“啊?”

傅詢耐着性子解釋:“給我寫信,和你給傅讓寫信一樣。”

韓憫這才明白:“……好。”

正說著話,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還穿着與護送車隊的士兵一樣的甲胄,扶着腰間佩刀,小跑着走到韓憫身邊。

“韓二哥。”

韓憫轉頭,看見他時愣了愣,有些沒認出來。

“衛環?”

衛環走到他面前,先向傅詢抱拳行禮,隨後對韓憫道:“我方才遠遠地就看見韓二哥,走過來一看,果然是。”

韓憫笑着道:“兩年不見,你長高了。你怎麼會在柳州?”

衛環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在永安城老闖禍,我哥受不了我——韓二哥也知道,我哥一直是暴脾氣。他一生氣,就把我打發給王爺做侍衛,然後就跟着王爺來柳州賑災,剛才跟着車隊才回來。”

韓憫與衛環的兄長是好友。

衛環看見停在韓憫手臂上的鷹。

“王爺讓韓二哥寫信?”

韓憫一怔:“你怎麼知道?”

衛環心直口快:“嗐,不就是五王爺總拿着你的信,在我們王爺面前晃悠嘛。王爺有時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和惠妃娘娘也悄悄問。”

“問什麼?”

“問王爺是不是和你關係不好,要不你怎麼只給五王爺寫信,不給他寫信。”

話都說完了,衛環這才想起,王爺就在邊上。

傅詢擰着眉,面色陰沉。

衛環捂住嘴,往後退了半步:“王爺?”

※※※※※※※※※※※※※※※※※※※※

傅詢:本王文武雙全,本王運籌帷幄,本王沒有弱點

衛環:韓憫沒給你寫信

傅詢:流淚貓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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