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九天，下九幽
臨安城出城后，往南奔行百里，有一座著名的山嶺，叫封魔嶺。據傳，大唐初年，妖魔作祟，禍亂人間，有大聖聯手，合力將妖魔鎮壓在九幽之下。那個地方，從一處默默無聞的小丘陵，變成了天下皆知的封魔嶺，而九幽，就建宗於封魔嶺之上。
九幽之主，近二十年銷聲匿跡。
不過，二十年前，這位主兒可是一個讓整座修行江湖都頭疼的人。林沽雖然洒脫不羈，但恩怨分明，是非黑白心中有數，從不濫殺無辜。但九幽不一樣，這個人性子張狂，當年尚未邁入大聖境，便不可一世，到處惹禍。
後來聽說九幽突破至大聖境，閉關二十年，至今未出。
就這樣一個人，大家聽到都是有多遠則躲多遠。而現在，這位小王爺竟然說要去九幽，還要帶上自己？這是嫌黃泉路上太寂寞了嗎？
江寧自然是不肯去的。
“小王爺，此去九幽山迢水迢，原本也沒啥。不過，我答應了一位摯友，要想盡辦法幫她在明天的拍賣會上，拍下一顆龍鬚貝，所以，我恐怕去不了啊！”
李由淡淡一笑。
“不要緊，那咱們就後天出發，你看如何？”
不如何，非常不如何。
江寧簡直想要罵人，遇上道歸子一根筋，遇上這位小王爺故意裝糊塗，偏偏自己誰也奈何不了。真要去九幽，那絕對是九死一生，除非這位小王爺調集麒麟大軍，一圍而上，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此處，江寧嘆了口氣，道：
“唉，小王爺，不瞞你說。我現在正為此發愁，那龍鬚貝據說至少幾萬兩銀子起拍，我身上才區區三百七十二兩銀子，若是不能幫我那摯友拍得龍鬚貝，只怕我良心難安，難以遠行啊。”
這是要訛詐么？
李由看着江寧，頗有些耐人尋味。這小子真懂得時機的把握，話說到這份上，如果自己不接下這個話茬，那說明自己格局小。別人都願意鼎力相助了，區區幾萬兩銀子，難道自己不應該出手解決？
想到這兒，李由點點頭：
“明天拍賣對吧？好。明天我親手給你一顆龍鬚貝，這樣我們後天總能出發了吧？”
“啊？”
江寧怎麼能想到，這位小王爺是這般操作。一句話把自己的後路全都堵死了，這下子自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江寧自然知道，像李由這種人，能和升斗小民好好說話的機會不多，真要惹惱了他，也是自己受罪。
江寧在心中悠悠的嘆了口氣，抱拳道：
“但憑小王爺吩咐。”
李由帶人走後，道歸子立馬湊了上來。
他剛剛站在一旁，不動如山。李由也沒有多在意，像江寧這般廝混在市井的小人物，能夠結識些什麼，無非是遊方和尚罷了。
“江公子，咱們要去九幽了？”
“不是咱們，是我。道兄，你就沒必要蹚這趟渾水了。哪裏來，回哪裏去吧！”
江寧人心為善，還是不願意把道歸子扯進來。
九幽的惡名，他尚未修行之前，就聽聞過不少。這其中，不乏有些誇大，但是林林總總，也可管中窺豹。否則，別人為啥不說歸劍宗凶名昭昭，偏偏要說他九幽？
道歸子唱了聲佛號，說道：
“江公子，這等大事貧僧怎能缺席？九幽之地，乃封魔嶺所在。即便沒有剛剛這事，貧僧也是要前去遊歷一番的。”
江寧像看個傻子一樣看着道歸子。
不過，封魔嶺是什麼地方？江寧初入修行，倒是從未聽聞。但就算只是九幽這兩個字，一般人也沒道理往上湊啊！江寧知道李由的想法，九幽大弟子余邊曾經糾集一眾年輕修行者，列舉了江南王七宗罪，還要討伐江南王。這等毀人聲譽的事情，江南王生前不在乎，死後卻要有人管。李由是江南王獨子，於情於理，他都避不開。
至於為什麼叫上江寧，江寧也很想知道。
“道兄，不是我嚇唬你，你知道九幽是什麼地方嗎？那個九幽之主，殺人不眨眼，我就怕咱們有命去，沒命回啊！”
“阿彌陀佛。江公子言重了，貧僧在寺里修行的時候，曾經閱覽當今之世所有一流高手的列傳，九幽之主雖然性情乖張，但絕非嗜殺的魔頭。他的名聲，多半是九幽門下的弟子，自己傳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嚇唬世人。”
道歸子對九幽的了解，顯然要超過江寧。
寒山寺的經閣當中，有為當世大聖者列傳。而執筆的人，乃是寒山寺上一代普字輩的長老，佛法精深，修為更是無人能測。不知多少大聖者，希冀能夠得其揮灑幾筆，便能夠算得上是青史留名。
江寧大奇：“你們寺里還有這東西？”
“什麼這東西？”
“《大聖列傳》啊，你給我說說看，裏面都有誰。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去，把那書帶出來，也給我看兩眼，漲漲見識唄。”
江寧蠱惑着道歸子，不過道歸子絲毫不為所動。
其實江寧不過是想知道，裏面有沒有林沽，如果有，是怎樣一種描述。林沽三十年前就在長安和當今聖上、聖門的裴聖人對戰，一身修為自是不必細說。若真有這個列傳，林沽沒理由不在其上。
道歸子雙手合十，作了一禮，說道：
“經閣之中的典籍，貧僧只可借閱，無權帶出寺外。江公子，這個願望，貧僧只怕滿足不了你。不過，古往今來，大聖者眾，能入列傳者寥寥而已。這位九幽之主之所以能入大長老的筆下，是因為此人天姿出眾，以後恐有大造化。”
“這樣的狠人，還有大造化？那天下蒼生豈不遭殃？”
江寧仍舊以自己的認知，來判斷九幽之主。人的認知，一旦先入為主，形成觀念，就會像被桎梏困住一般，任你如何努力，也難逃得出來。
事實上，當世之中，與九幽之主有過謀面的，也不過少數人而已。大部分人，與其素未謀面，卻聽了他人之言，心中慢慢建立起偏見，再難更改和消除。
“江公子此言差矣。江公子可知，那九幽之主，為何要將宗門建立在封魔嶺之上？”
“這個……九幽之主倒是沒有和我說。”
道歸子也不計較江寧的渾不吝，想起住持師父和自己講過的那個大時代，不由得心間澎湃，動情的道：
“這事還得從大唐初年說起。那時候邪魔作祟，貽害人間，聖上召天下高人，齊聚長安，商討降妖伏魔大計。當時神將已老，寶刀入鞘，歸隱山川。幸得劍聖裴旻、劍宗公孫氏出手，蕩平邪魔。更有袁、李二人，作千古一圖，推算國運。聖上為永鎮國邦，遣高僧玄奘出使西方，取回真經，布下大道。自此，一個人人如龍的時代，才得以到來。”
“而當年與邪魔一戰，血染千里，鎮壓邪魔的地方，就在封魔嶺。”
道歸子說罷，緩了緩，彷彿剛剛一番言辭，就已經經歷過了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見江寧聽得仔細，道歸子接著說：
“現在你知道了，九幽之主敢把宗門建立在封魔嶺，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魄力。非大毅力者，絕不能在那種地方一住就是幾十年。這也是為什麼他才堪堪破入大聖境，就被大長老執筆記入列傳之中。”
“什麼是邪魔？”
江寧關注的重點顯然不在九幽之主為什麼要把宗門建在封魔嶺之上，對於他來說，什麼大毅力，那簡直是有毛病。不過，大唐初年竟然有邪魔禍亂人間，這些故事為什麼沒有傳下來，連說書的人都沒說過這一段。
道歸子想了想，道：“所謂邪魔、外道，乃是指以非人手段，殘殺眾生，獲取自身修為的一種道。此道與我輩中人截然相反，乃外道。而修鍊此道的人或物，也被稱作邪魔。”
人或物，道歸子說的是人或物。
邪魔不僅僅只有人，在大唐初年，也有過妖物，修為奇絕，縱橫千里不可阻擋。
江寧從未聽聞過如此奇談。
在李記酒樓做工的這十幾年，江寧聽得最多的，便是宗門之間的紛爭，以及某某某又去秘境撿了重寶，等等不一而足。比如神元七子的鹿鳴，就曾撿到佛門至寶，才修鍊出非比尋常的靈覺，一舉成為神元七子之首。但是，關於邪魔，從無人談及。
道歸子的話，彷彿一陣颶風，颳得江寧這個初入修行江湖的人，左搖右晃。
“道兄，按你的意思，那些邪魔都被鎮壓在了封魔嶺？”
“不錯。住持師父曾說，李、袁二位高士所做的推背圖中，有一句讖語，叫龍膽劍心歸來，邪魔重返人間。想必封魔嶺地下，也不算特別安穩。”
“那你還要去？”
江寧簡直有些難以置信。自己不知情也就罷了，頂多是一個九幽之主嚇嚇人，可是，萬一九幽之主他老人家不在家呢？豈不是能躲過一劫？而道歸子，明明知道封魔嶺的各種典故，甚至知道，那些被鎮壓的邪魔有重返人間的可能，居然還要去，不是腦子有病是什麼？
道歸子卻堅持己見，淡然道：
“佛祖曾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封魔嶺中縱然邪祟凜然，貧僧又有何懼？再說了，江公子，那些邪魔當年被大聖們聯手封印，想要出來，談何容易？我佛弟子，上攬九天之月，下探九幽之火，縱身死，亦不辭。”
“厲害厲害！”
江寧抱了抱拳，他是真心佩服道歸子的境界。上九天、下九幽，雖死無悔，這樣的境界可不是人人能有。有些人縱使修行一輩子，也唯唯諾諾，為求得性命不惜其他一切犧牲。
江寧說罷，話鋒一轉，道：
“道兄，你既有此志向，別說我不成全你。明日，就由你替代我，和那位小王爺走一趟，如何？”
“這……那位施主並沒有邀請貧僧，恐難成行。”
道歸子的主要目的，是跟着江寧。出家人雖然心無挂念，但行事卻也並非毫無目的。道歸子下山來，是為了找尋自己的大道，他既然在江寧身上有所感念，自然是寸步不離。
江寧繼續勸道：
“那都不是事兒。道兄你修為高、人品好，你要是能跟着小王爺去，保管他喜歡的不行。待明日我見着小王爺，和他陳明關係厲害也就是了。”
“江公子若是不去，貧僧自然也不會去的。”
道歸子沒詞了，只好耍起賴來。
他剛剛信誓旦旦說，即便沒有這事，自己也是要去封魔嶺遊歷一番的。轉眼便忘得乾乾淨淨，江寧去，他便去；江寧不去，他也不去。
江寧扭頭便進了安晴府，懶得再搭理道歸子。
這和尚江寧算是看明白了，這是訛定自己了。可氣的是，自己修為低微，拿他也無可奈何。江寧心中打定主意，回頭一定要去寒山寺里，問問那個老和尚，為什麼教出這樣的弟子？教出來也罷了，為什麼要讓他下山？
廟會的拍賣安排在明日晌午，所以今日下午，臨安城便突然多了很多修行者。
不過，也大多是江南一帶的修行者。北疆和西漠的人，是不屑於參加這樣小打小鬧的拍賣的。江寧和道歸子二人，守在安晴府，倒也清凈。
眼下拍賣龍鬚貝的事情是不愁了，江寧愁的是，如何不去九幽。
道歸子見江寧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道：
“江公子且放心，貧僧在，必不會讓你有危險。”
“哼，你能打得過九幽之主？”
“這個……貧僧修為離九幽之主差了十萬八千里，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神元境，一個大聖境，兩個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江寧嘆了口氣，道：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也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