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樓

“別死啊，大哥。你要死，也出去死啊，死在我們酒樓，算怎麼回事啊？”

江寧大急。

這一天天的，還沒開張呢。跑進來一個渾身浴血的大漢，這生意還怎麼做？李記酒樓在臨安城也算小有名氣的酒樓之一，要是因為這個壞了名聲，耽誤了生意，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江寧的工作不保。

吳言黑着臉。

陸青雲臉上似乎也沒有剛剛那種志得意滿飛揚跋扈。

他們甚至顧不上拭去身上沾染的血污，靜靜的站着，看着眼前昏倒的漢子。吳言看得仔細，這一下，終於看分明了，那人臉上的刀傷，形似梅花。

梅花印出，天涯必誅。

這是大唐帝國最令人心悸的一句流言，無數修行者，寧願被朝廷通緝追殺，也不願被梅花惦記上。梅花標誌，是大唐黑樓的唯一標記。

“師兄，這事？”

“詩聖手稿，果然不俗。竟然連黑樓都出動了人手，這也間接說明，這一次的手稿的的確確是確有其事。”

吳言沉着應道。

聯想起江南王的驍騎衛，再加上黑樓的勢力，詩聖手稿幾乎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原本撲朔迷離的一個傳聞，經黑白兩道最官方的參與，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吳言當然知道，這等至寶在世俗修行中人眼中，是至寶。但是，對於三大無上宗門來說，卻並不見得是多動心的東西。否則，聖門派下一位親傳弟子，行走江湖，其餘人還怎麼爭搶？既然三大無上宗門無意於此，那麼，這份手稿歸劍宗倒是可以好好謀劃一番。

陸青雲眉頭一皺，以他這種暴烈的性子，此刻也不得不猶疑了起來。

“師兄，黑樓插手，這事恐怕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這份手稿是怎麼傳出來的，背後有什麼目的，控局的人躲在暗處，想要得到什麼，這些都是問題。不過，這並不影響詩聖手稿的價值，人家常說一字千金，詩聖他老人家的親筆字跡，又何止千金？”

吳言淡淡的道。

他當然知道陸青雲擔心的是什麼，那可是黑樓。勢力龐大得漫無邊際，整個大唐帝國，都有黑樓的影子。即便是歸劍宗，也不敢說對上黑樓，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只不過，黑樓甚少插手江湖中事。

大唐帝國一千七百年以來，向來便是陽關道歸陽關道，獨木橋歸獨木橋，各有各的路。

江寧聽得兩人嘀嘀咕咕的在講什麼黑樓白樓，忍不住問道：

“兩位大俠，方便搭把手，把這人抬到左近的宏德醫館么？”

他只以為這個黑樓和李記酒樓一般，也是個酒樓。作為一個酒樓，他江寧竟然沒有聽說過，說明這個酒樓的生意與規模做的相當一般。

掌柜潘富貴心都要嚇得跳了出來。

江寧不知厲害，他可是聽說過黑樓的人。我滴媽媽呀，這到底是個什麼人，怎麼會招惹上黑樓？招惹了黑樓，還跑到我們李記來？趁早斷了這口氣得了，免得平白搭上大家的性命。潘富貴的小腿肚子終於不哆嗦了，小步快跑到大堂中央，一把拉住江寧，然後拚命朝着吳言和陸青雲道歉。

“好漢饒命，饒命。這混小子還是個孩子，不懂事，多有冒犯。您二位大人不計小人過，這個人……這個人我們自己來處理就好。”

“你來處理？”

吳言微微側了些身子，“掌柜的，你大概也聽過黑樓的名頭。我很好奇，你會怎麼處理這個受了重傷的漢子？”

“我……我……”

潘富貴一時啞口，他總不能說，自己要趁虛而入趁火打劫把這人給殺了。反正被黑樓給盯上了，遲早都是個死，早死早解脫。

但是這話，絕不能在吳言和陸青雲面前說。

這兩位是歸劍宗的弟子，高來高去，就算惹了事，大不了往宗門內一躲，閉關修行個幾年。幾年後再出來，什麼風頭都過了。

吳言也不瞧潘富貴，反而蹲了下來。

“小二，勞煩你去把門關了，今日李記酒樓不營業。一概損失，我來承擔。”

“真的你來承擔？”

江寧大概是不信的，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重傷垂死之人，包下一家酒樓？吳言也不廢話，他從兜里又掏出兩錠銀子，隔空一拋，妥妥噹噹的落在江寧手上。江寧這才信以為真，興奮道：

“得嘞！”

站在旁邊的潘富貴瞧得都傻了。

莫非真是傻人有傻福。江寧這小子不懂江湖事，反而理直氣壯平平安安？

等江寧閉攏了大門，插上木栓，返回身時，便瞧見吳言和陸青雲都蹲在那個血人邊上，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能夠被黑樓追殺不死，說明這個人不僅有些手段，而且必定懷有重要情報，甚至……甚至詩聖的手稿就在此人身上。這才是吳言留下來的真正原因。

否則，誰會關心一個瀕死之人呢？

地上的血人已經徹底昏死過去，但仍然能夠分辨出來，除了臉上的傷之外，身上其餘各處，似乎並未有致命傷痕。這說明，這朵梅花印記，裏面滲透着劍氣。吳言撥開那人身上的錦衣華服，也並未找到其他信物。

“師兄，沒東西。”

陸青雲搖頭道。

吳言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此人右手虎口長繭，握拳如松，必定是個用刀的高手。臨安城一帶，有名的刀客不出一掌之數，可是像這麼年輕的，大概只有那個人了。”

“師兄是說柳一刀？”

“柳一刀？我知道這個人。”江寧也跟着蹲在邊上，搭話道：“我聽人說，這個柳一刀可是個不得了的高手，與人對敵，從來不用第二刀。兩位大俠，你們的意思是說，這個人就是柳一刀？不會吧，他可是高手，誰能把他打成這樣？”

“去去去，有你什麼事？滾一邊去。”

陸青雲厭惡的說了句，他對江寧談不上什麼觀感，一個掉進錢眼裏的店小二而已。若不是自持自己是歸劍宗弟子，不能欺侮弱小，在江寧要桌子賠償的時候，自己就能一劍讓江寧把說出口的話咽回去。

驍騎衛已經上街，黑樓的人，短時間內不會再出現。

毫無疑問，江南王李羽的目標，也必定是詩聖的手稿。這或許是當今陛下的旨意，莫非這份手稿還牽扯到其他秘辛？否則，以大唐帝君之威，又何以會在乎區區一份律詩手稿？

吳言猜測不出來。

一千多年前，高僧玄奘領三弟子取回真經，布澤天下。大唐修行之路，百家爭鳴。佛、道、詩、劍輪番爭鋒。詩仙詩聖，成了天底下讀書修行之人的楷模。

吳言攔住陸青雲，微微抬起頭，問江寧：

“小二，你還聽說過什麼，不妨一起說來聽聽。”

李記酒樓的客人天南地北，江湖中人、修行中人、讀書人、達官貴人不一而足，談論的內容自然也是五花八門，奇聞異事這些年江寧也聽了不少。但是奇怪的很，這些人裏面，卻從來沒有人談論黑樓的，否則，以江寧的好奇心，必定要聽過黑樓的名頭。

柳一刀是臨安城一帶頗富名氣的少俠刀客。

有說此人與人對敵，從不用第二刀；也有人說，此人與人交手，總會留一刀。不過眼下來看，他不僅用了很多刀，而且刀還沒留住。

江寧見吳言問話，又收了對方兩錠銀子，忍不住道：

“要說這個柳一刀，別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的相好是誰。這可是一個天大的機密……”，江寧故意拉長了一些聲音，停頓了一下，以凸顯這個機密少有人知。“兩位大俠，可曾聽過攬月庭？”

吳言微微蹙眉。

紙醉金迷銷金窟，風花雪月攬月庭。

人常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那懷念的可不僅僅是江南的山川地理，還有那令人忘返的風月物語。只是，吳言是修行中人，自是不願意委身那種地方。

“你繼續說。”

“嘿嘿，我聽人說，柳一刀的相好，正是攬月庭的第七朵小花，名叫初雪。”

吳言盯着江寧，想知道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攬月庭四朵金花，七朵小花，名傳整個江南。不僅僅是臨安城，徐州、揚州、宣州等地，也是名聲極響，多少人慕名而來，都只能遠遠見上一面。

江寧無福，倒是從未見過那些花兒。

見江寧淡然自若，吳言便知，這個店小二沒有騙自己。這可是個重要的線索，柳一刀這條命是活不了了，但是，黑樓沒有拿到手的東西，自己卻未必拿不到。

吳言站起身來。

“掌柜，既然你有能力處理這人，我便不多打擾了。小二，多謝。”

“客氣，客氣了。”

江寧也跟着起身，滿臉笑意。

這錢也太好賺了，講幾句話，兩錠足額的銀子就到手了。而且看樣子，這兩位大俠就要走人，李記酒樓還能照常營業。發了發了，今天可真是發了。

潘富貴不敢搭腔，只好唯唯諾諾，恭送吳言和陸青雲。

兩人走後，潘富貴把門閉緊，這才鬆懈下來，一屁股坐在大門口的門墩上。

“掌柜的，今日咱們發財了。”

“發發發，咱們倆差點連命都沒了，發什麼發？有命掙，也得有命花啊。”

潘富貴罵罵咧咧道。

江寧將一錠銀子拋了過去，“你花不花我可管不着，不過，我得留一錠。這銀子可是我的勞動掙來的。”

“對了，掌柜。那這個人怎麼辦？”

潘富貴正愁這事呢。

這人是不是柳一刀還不知道，但是，不管是誰，留是絕對不能留的。黑樓盯上的人，自己收留，那就是老壽星上街買砒霜，活夠了。

“江寧，先把這人弄到后廚去。街面上也不太平，人來人往，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就是跳進東海也難洗嫌疑。不對，江南王的驍騎衛在清河街巡視，要不，我們去報案？”

“可是我們也不知道兇手，如何報案？”

“對對對，不能報案。這人死在李記酒樓，兇手還是……還是……我們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撇清這事。快，江小二，搭把手，先把人抬進后廚。”

潘富貴左右為難。

他親自上手，托起柳一刀的頭，江寧便繞到另一邊，抬起柳一刀的雙腿。兩人一前一後，大費周章，將人抬出大堂，往後廚走去。

潘富貴累的不輕。

“江小二，你把地上的污血清掃一下。午時一到，咱們就要開門迎客，否則生出蹊蹺，官府只怕要盯上咱們。”

連江南王的驍騎衛都上街了，可見臨安城的確是發生大事了。

這種時候，任何一丁點的不尋常都會被放大。

潘富貴執掌李記酒樓十幾年，見慣風雨，一旦定下心神，倒也有股子泰山不動的氣勢。當然，前提是別遇上強人。

江寧左手拎着一桶水，右手扛着一柄拖把，動作麻利。

“咦？這是個啥？”

地上的血跡當中，有一小塊黑色的玉，沾染血污，靜靜的躺在地上。江寧彎腰撿起，用水清洗一番，見那黑玉也不過掌心大小，正面一個令字，背面是一朵梅花。江寧彈了彈，黑玉質樸無聲，他也不辨好壞，只好先揣兜里。

等明兒有時間了，去晉海街上的當鋪問問，說不得能當出幾錠銀子來。

好不容易搞完衛生，熬到午時，李記酒樓正式開張。

清河街上，並沒有因為驍騎衛的出現而變得冷清，反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李記酒樓的大門才咿呀打開，便有好幾撥客人，迎面而入。

江寧扯起嗓子，大喊：

“歡迎貴客，三位，裏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