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起臨安

江寧倚靠在李記酒樓二樓靠窗的木凳上，望着窗外出神。

這幾天，臨安城的江湖人物明顯多了起來。

有人說，是因為東海仙島的凈宗準備招收弟子了，所以天下修行者畢至，擠滿了整個臨安城。也有人說，是因為詩聖的手稿再現，就在臨安城。

大唐帝國國祚綿延一千七百年，臨安作為江南第一重鎮，其地位不言而喻。

此時正值辰時，正是街鋪洒掃，開門迎客的時間。

突然，從清河街上湧來一隊護衛，甲胄在身，手持長戟，腰間懸刀，明晃晃的從街上大步而行。那些正準備開門迎客的街鋪，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後退三尺。

江寧認出來了，這是江南一字王的府兵。

這可是件極為罕見的事情，羽王坐鎮江南已有些年頭，從來未見如此陣仗。莫非出了滔天的大事？

“江小二，你在那看戲呢？！”

一道高亢的聲音打斷了江寧的思緒，他彈射而起，麻利的將桌上的一塊抹布搭在肩上，手裏提溜着一支空茶壺。

“來了來了，掌柜。”

“你小子是不是又在二樓偷懶？”

跟江寧說話的人，一綹山羊鬍，眉心靠左，有一顆淡淡的痣。執掌李記酒樓十幾年，潘富貴的人生目標也可以算是實現了一大半，富貴富貴，富是富起來了，貴嘛，得看場合。遇上街上的小乞丐小混混，潘富貴那就是貴人一個；但是，要遇上官面上的那些大爺，也甭說羽王這等皇親國戚，便是臨安城的小小捕頭，潘富貴也貴不起來。

江寧一邊擦着桌子，一邊嘟囔着道：

“掌柜，要我說，這才辰時，也沒有客人，歇會就歇會了，能礙什麼事？”

“你小子懂個屁！”

潘富貴手裏拿着一個賬本，正仔細的對賬。

這也是他的良好習慣之一，每天晚間收工，要對一次賬本；每天晨間開工，也要對一次賬本，以確保每一個銅板，都能對得上號。

“最近臨安城不太平，保不齊咱們辰時就得迎客。你小子偷這一下懶，是能成仙還是咋滴？勤勉點，到了年節，我多給你一些銀子。”

江寧心中嘆了口氣。

掌柜潘叔啥都好，就是愛畫餅。逢年過節，發放薪俸，又不是掌柜說了算，那得東家說了算。

說話間，李記酒樓的大門就被人推開。

兩位大漢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徑直走了進來。靠左的那位，青衫布衣，左手持劍；靠右邊那位，正用手撣着身上的灰塵，嘴裏似乎在說著“晦氣”。

他的劍，系在背上，露出一截劍柄。

“小二，來碗熱茶！”

江寧一個激靈。

掌柜的真是烏鴉嘴，說辰時迎客，果真就來了兩位客人。看樣子，還不是尋常客人。使劍？臨安城周圍，使劍的宗門不多，歸劍宗算是其中的翹楚。

江寧不做他想，迅速的往茶壺裏灌滿了熱水。

“兩位客官，熱茶來了。”

那兩人正眼都沒瞧江寧一眼，江寧也習慣。在李記酒樓做小二這麼多年，能碰上正色瞧自己一眼的，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只聽那青衫布衣的人道：

“陸師弟，稍安勿躁。咱們既然來到臨安，這件事就肯定要查一查。詩聖的手稿，豈同一般？更何況，這還是詩聖他老人家寫給詩仙的手稿。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嘿嘿，這等境界，你我在宗門裏又如何能體悟得到？”

“師兄，一篇手稿而已，不值當。若是能去三大無上宗門，看看那三卷經書，此生說不定還有機會問鼎飛仙。”

那背劍之人，似乎對什麼手稿，興緻缺缺。

他二人所說的宗門，自然是歸劍宗。而那三大無上宗門，就是長安聖門、西漠戒墟、東海仙島凈宗。這二人，一個叫陸青雲，一個叫吳言。

江寧不敢多聽，沏完茶，便裝模作樣的跑到隔壁桌子擦拭去了。

此時客少，有些木凳還翻蓋在桌子上，江寧身為店小二，這些活計倒也幹得嫻熟。吳言不經意的看了看江寧，又看了看櫃枱后翻弄賬本的潘富貴，戒心放下。

“三卷經書？陸師弟，你要知道，詩仙當年的身份，可不止是詩仙，他還是一名劍仙。雖然神通遠遠不如大聖，但好歹也是一扇窗口。”

吳言口中的詩仙劍仙，大家都熟悉，便是李白。

而大聖，乃是聖門的開山立派仙祖。一千七百年前，大聖隨玄奘自西土取回真經，布澤天下，人人得知，這些經書乃佛家經義。但是，卻鮮有人知道，其中有三卷經書，涉及成仙之秘，玄奘走後，留下此三卷經書，三位弟子承襲下來，才有了這三大無上修行宗派。

陸青雲喝了一口熱茶，道：

“師兄，可眼下這形勢，似乎這卷手稿也不好弄啊。”

吳言笑了笑。

“江南王的驍騎衛公然上街，那必定是陛下的旨意。否則，即便是一字王，也絕沒有這個膽子。我猜，陛下是眼見得這場江湖上的腥風血雨就要興起，為保江南安定，所以才讓江南王出手，鎮壓一切宵小。”

“真要動起手來，這些驍騎衛可未必管用。”

陸青雲有意無意的摩挲着茶杯，似有深意的說道。

吳言臉色一冷。

這可不是什麼好念頭，和江南王動手，就是和朝廷動手，那幾乎是相當於謀反的罪名。歸劍宗何德何能，能夠招惹朝廷？別人不清楚，他吳言可清楚的很，聖門為什麼就在長安城內？當今陛下既然能夠容忍自己眼皮子底下，存在另外一名聖人，就說明聖門和朝廷之間，有某些不為外人知道的隱秘。

一百個歸劍宗加在一起，也不夠聖門蹂躪的。

“師弟，慎言！”

“我也就說說而已，放心。咱們這趟，先看看熱鬧。”陸青雲滿不在乎的道，“這一次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倒也可以瞧瞧，這個江湖的成色到底如何。”

江寧還欲再聽下去，發現自己已經清掃完所有的桌凳，只好退回到櫃枱後面。

潘富貴還在神神叨叨的看着賬本。

“掌柜的，那兩人是高手啊。”

“何以見得？”

潘富貴心不在焉的回話道。

江寧壓低了聲音，悄悄道：“他們連江南王的驍騎衛都不放在眼裏，你說，是不是高手？”在江寧眼中，江南王在整個江南那就是主宰一般的存在，更別說小小的臨安城。江南王的衛隊親臨，有如陛下的驍龍衛親臨，尋常百姓，誰不得戰戰兢兢。

也就只有那些修行中人，高來高去，對朝廷漠不關心。

潘富貴放下賬本，抬頭瞅了瞅吳言和陸青雲，見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這才舉起手，敲了江寧一個板栗。

“胡說八道什麼，你小子，一身骨頭又欠揍了是不？”

江寧吃痛，忙的閃開。

摸了摸自己的頭，江寧正欲辯解，卻不妨大門口又闖進來四人，盔甲在身，赫然便是江南一字王的驍騎衛。

“朝廷辦案，請出示文牒。”

陸青雲手一擱桌上，正想發作。卻見吳言的手無聲無息的搭在陸青雲肩膀上，回頭一笑，對着四名驍騎衛道：

“不好意思，在下乃是歸劍宗的弟子，這位是我師弟。這次來臨安城，乃是尋訪我宗門的一位師叔，別無他求。”

“請出示文牒。”

那驍騎衛顯然並不吃那一套，他們接了嚴令，徹查臨安城內一切修行中人。別說是來尋訪師叔了，你就是來買二兩醬油的，也將登記在冊。

江南一字王李羽在兩天前便接到了當今陛下的密旨，“江湖起變，臨安將亂，務令江南穩固。”短短十四個字，讓李羽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當今陛下給與李羽在江南生殺予奪的權力，就是要保證江南時局穩固，臨安作為江南的心臟腹地，萬萬出不得差錯。

吳言有些怒意，強制壓了下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再一次賠笑道：

“我和師弟這一次出門太急，忘了隨身攜帶文牒，這是我歸劍宗的宗門令牌，足以證明我們的身份。”

那驍騎衛接過令牌，辨認了一會，遞迴給吳言，對自己同伴道：

“記，歸劍宗弟子吳言，大唐元龍七年十一月初九，入臨安城。”

說罷，又看了看陸青雲，問道：“這位如何稱呼？”

“這是我師弟，陸青雲。”

吳言不想生事，他的手一直搭在陸青雲的肩膀。如果湊近了看，就可以看到陸青雲呼吸急促，手臂青筋暴漲，若不是吳言壓制，這場衝突只怕就要在所難免。

那四名驍騎衛終於登記完，掃視了一眼，不見其他異樣，又迅速撤離。

陸青雲憋了一肚子的氣，終於得以釋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將一張四方木桌登時擊得粉碎。“什麼狗屁東西，老子一不殺人，二不犯科，憑什麼如此質問我們？”

“就憑他們是朝廷的人。”

吳言淡淡的道，“陸師弟，你這脾氣，若不收斂一些，只怕咱們出得來歸劍宗，卻未必有命能夠回歸劍宗。”

要擊殺這四名驍騎衛，自然是不在話下。

吳言都可以不用出手，單憑陸青雲，便可以一劍挑之。歸劍宗的萬劍歸宗，在江湖上也是聲名赫赫，陸青雲即便只修鍊到第三層劍隨心動的境界，也不是等閑驍騎衛能夠對抗得了的。

但是，擊殺驍騎衛帶來的麻煩，卻是無窮無盡的。

眼下詩聖的手稿還沒有明確的線索，招惹這樣不必要的麻煩，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江寧眼睜睜看着李記酒樓的固定財產，那張四方木桌，就這樣瞬間甭然瓦解，木訥的對着潘富貴道：

“掌柜的，他們打碎了咱們的桌子，按道理，是不是該賠錢？”

他沒有壓低聲音，這話剛出口，吳言和陸青雲便看了過來。

潘富貴大急，完犢子了完犢子了，這個江小二今天要把自己這條老命也搭進去了啊！沒看見那位主，連江南王的驍騎衛都想殺，這要是宰了自己兩人，只怕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你個混小子，說什麼混賬話？明明是那張桌子年久失修，撐不起那個茶壺的重量，所以才自己坍塌的。”

潘富貴額頭冒汗，急急忙忙解釋道。

吳言笑了笑，喊道：

“小二！”

這聲音像個魔咒一般，潘富貴嚇得腿一軟，就要站不起來。江寧卻大大咧咧的走了過去，他在心中計算，一會該如何想這兩名強人索要賠償，否則，這筆損失，肯定又要從自己的薪俸裏面扣，不划算，大大的不划算。

豈料，還未等江寧開口，吳言便道：

“不好意思，損毀你們一張木桌。這裏有十兩銀子，足夠你們買一百張這樣的木桌了。”

說罷，吳言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江寧突然道：

“客官，你們喝的熱茶還沒付錢呢，一壺熱茶，總計三文錢。”

吳言和陸青雲同時回頭，兩人大概從來也沒想過，會碰上這等奇妙之事。自己剛剛給了對方十兩銀子，別說一壺熱茶了，就是喝一年的熱茶那也夠了。

“我剛剛不是給了你十兩銀子？”

“那是賠償桌子的。”

吳言一怔，半晌才笑道：“好，好好。一碼事歸一碼事，還差三文錢對么，我給你。”說完吳言就要往懷裏掏錢，只是，這當會，從李記酒樓門口卻跌跌撞撞闖進來一人，渾身浴血，撞在吳言和陸青雲身上。

那人臉上儘是刀傷，撞開吳言和陸青雲后，便伏地不起，口中喃喃道：

“黑……黑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