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
徐青青終於意識到書生所散發的駭人氣勢,有點不太正常。
難道他被人穿越了?
“冰箱?”徐青青試探一句,見對方陰冷戒備地看她,厭惡之情似乎有,但老鄉見老鄉的感情絲毫沒有。
應該不是穿越,徐青青考慮其他可能性。因她用過善言咒之後,書生才暈厥了,難道是善言咒出了問題?
對了,她情急之下居然給忘了,用咒前必先‘破其憂抑之情’。
書生如今一心求死,毫無生欲,必定還沒有卸下心防,而自己卻突然施咒,大概就造成他突然轉性了。
“對不起,我一時情急就對你——”徐青青猶豫了,不知在這種時候,該不該將善言咒的事情說給他聽。
朱棣眼神陰戾,抬手便掐住徐青青的脖頸。
“你對我做了什麼?”
徐青青被掐得喘不過氣來,拍着他的手掙扎咳嗽。見對方毫無放手的意思,徐青青狠掐住朱棣肘部的曲池穴,隨即整個人迅速彈了出去,躲到一丈開外。
“咳咳!”
徐青青咳嗽兩聲,總算呼吸通暢了。
朱棣感覺自己的整個右胳膊有強烈的酸脹麻木之感,突然間使不上力。
想不到這道姑居然還懂穴位,看來她多半通岐黃之術。
朱棣眸底暗色洶湧,左掌蘊力,照樣可以殺人。
“我能對你用了什麼,當時情急,看你在崖邊要尋死,我就拉你一把,結果用力過猛,把你摔到地上弄暈了。弄暈你是我不對,但不管怎麼樣我是好心想救你啊,你怎麼能那麼掐我?”徐青青一邊揉着脖子一邊牢騷道。
書生不太正常了,有點失心瘋的樣子,暫且不能跟他解釋言咒的事,省得他更受刺激。
“我知道朝廷現在通緝你,你挺難的,容易想不開。可現在他們不是沒抓到你么,你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麼。再說你現在都這麼慘了,以後的日子還會更慘么?不會了,只會越來越好。既然好日子還在後頭,那幹嘛還尋死啊,過唄!”
既然尋死的事兒說開了,徐青青乾脆就把她之前憋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一陣風過,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不知是什麼鳥在陰森的林子裏咕咕叫着,平添了幾分冷瘮。
片刻寂靜之後。
“今日何日?”朱棣忽然問。
“洪武九年五月十三。”
楚秋已經被眼前的情況給弄懵了,才緩過神兒來后,就聽到書生問話,便乖乖答了。
徐青青也有點懵,書生居然問時間。他既然不是穿越,會不會是重生?
朱棣記得他離開鳳陽府那天是五月初八,如今竟已經過去五天了。
才剛醒來時,他發現周圍的環境不對,還以為遭了這小道姑的算計。如今聽這小道姑絮絮叨叨了半晌,他才明白過來,是自己犯病了,變成了書生王清和。
那是他十三歲那年微服去元宵燈會,給自己偽裝的一個身份。當時的名字是隨便起的,他小名叫清和,身為王爺,便姓王了。但沒想到就是那一次偶然編造的身份,卻在後來成了他的夢魘。
朱棣將手背到身後,鳳目半眯,耐心耗盡地看向徐青青和楚秋。
極具攻擊性的目光令倆人湊在一起抱團,手挽着手,滿臉防備地看着朱棣。
“帶我回房。”朱棣嫌棄地瞥一眼徐青青,率先下山。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楚秋驚訝問。
現在讓她瞄一眼書生的背影,心都會下意識地哆嗦一下。戾氣好重,好可怕。
“都怪我不好。”徐青青把使用善言咒的事跟楚秋講明,懺悔自己做法不夠謹慎。
她仔細想過了,如果書生真是重生,她這段時間對書生沒做過壞事,還救他兩次命,他不應該用那樣冷戾兇狠的態度對待她。剛才楚秋報時間的時候,書生對於年份日子的反應並不迷茫,說明他也不是從其他古代世界穿越而來。
所以大概只剩下一個直觀的可能了,書生就是因為善言咒轉性了。
楚秋安慰她:“這不怪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如何攔得住他一個大男人跳崖,情急之下用咒實屬正常。現在他雖然這個樣子,但好歹活着了不是?且先看看,說不定他睡一覺就好了。你那好色的毛病,不就是大概三日便好了?”
徐青青點點頭,希望如此。
徐青青將朱棣帶到通達苑后,用火摺子點燃屋子裏的油燈。
朱棣環顧一圈屋內的環境,目光便落在了經書上,熟悉的字跡,屬於他。
徐青青跟着看過來,“字很好看,筆勢雄奇,遒勁有力!沒想你這麼快就抄好了,本來是給你準備一個月的量,想讓你慢慢來。以為你到時候就想開了,就不會尋死了,誰知道你這麼決絕,死也要把這些東西先抄完。”
朱棣斜冷睨一眼徐青青,“你可以走了。”
“幹嘛這麼無情?”
對着這張冰冷兇狠卻又俊美無儔的臉,徐青青撒不出任何脾氣。明明是一棵好菜,結果因為她的騷操作,變成了一朵駭人的毒蘑菇。
這是她自作自受。
“行吧,那你不準想不開!”徐青青囑咐道,“好死不如賴活着!”
朱棣眉間蹙着不耐,‘嗯’了一聲。
“其實活下去沒那麼難,你看你在這活得就挺好呀。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一直照顧你,多久都可以!”徐青青還是有些不放心,人都走到門外了,仍然不停地安慰鼓勵他。
朱棣‘哐當’一聲把門關上。
徐青青:“……”
沒良心,果然是一朵毒蘑菇!
朱棣立刻去床榻等處搜索,在褥子下面找到鳴鏑后,便縱身跳出窗外。驀地頓住腳,朱棣拽下腰間的玉佩,隨手一丟,玉佩穩准地落在屋內的桌案之上,人影轉瞬間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徐青青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迷迷糊糊地趴在通達苑的牆頭上,往書生屋裏看,心裏琢磨着書生的‘毛病’到底好沒好。
恍然發現屋裏沒人,徐青青一驚。
徐青青馬上號召整個道觀的人去找人,觀內觀內觀外,山上山下,甚至把附近的兩個村子都問遍了,都沒有發現書生的身影。
徐青青發現桌案上留下的玉佩,拾起來握在手裏,玉佩刻着螭虎紋,質地晶瑩剔透,觸感冰涼細膩。這可是書生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
“沒找到反而是好事,說明他可能沒尋死,只是離開了。”楚秋安慰徐青青道,“或許他忽然想到了去處,來不及跟你說,就將這玉佩留給你,表達謝意。”
“但願吧。”
徐青青擔心書生性情大變,一個人在外頭可能會惹出什麼事。如果因此害他喪了命,她會愧疚的。
沒辦法了,人找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日的法會上,她會為書生祈福,懇請三官大帝保佑這朵毒蘑菇平平安安。
……
鳳陽府。
朱棣穿着一身竹青色四團龍常服,端坐在桌邊飲茶。華貴的衣料隱隱熠着光芒,整個人雍貴風華,令人不敢直視。
丘福進門后,恭敬行禮:“秦王、晉王殿下明日抵達鳳陽。”
朱棣如常喝了茶,沒應話。
丘福明白這裏頭沒事了,猶豫了下。
王爺的病已經有三年沒犯了,犯病的時候,彷彿突然換了一個人,只當自己是一名書生,性子溫和得不像話。但書生的記憶並不完整,不知自己從哪兒來,也不知要去哪兒,更加不知道自己是當今皇帝的第四子,便是告訴他身份也沒用,只會害得他陷入混亂和迷惘,生出更多麻煩。
好在這毛病不怎麼常犯,只在三年前碽妃去世后犯過兩次。都過去這麼久了,丘福本以為這毛病已經痊癒了,沒想到現在又來了。
如今諸王權勢爭鬥激烈,王爺的隱疾更加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宣揚出去。這種‘瘋病’對於一位皇儲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屬下查過了,平安觀那名徐道姑,正是放孔明燈之人。”丘福接着回稟道。
“哦?”朱棣將茶杯放在桌上,緩慢地撩起眼皮,眼睛裏迸射出冷光。
“屬下初次去問話的時候,發現觀內楚姓道姑表現得極為心虛,便心生懷疑。那燈籠鋪掌柜是個好記性,即便道姑蒙了面,身材、眼睛和神韻還是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屬下趁着她們進城的時候,領着掌柜偷偷認人,果然是她沒錯。”
朱棣冷嗤一聲,想不到還有意外之‘喜’。
“王爺,這平安觀留還是不留?”丘福請求示下。
“且先盯着,”朱棣把玩腰間的九螭玉佩,眼底有殺意閃過,“我要的人剛去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