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炮
平安觀後山。
徐青青高高地舉起鎬頭,狠狠地落下。兩個時辰的開荒,讓她累得滿頭大汗,體力虛脫,腦子裏卻還是不受控地想着美色,一會兒書生的臉閃過,一會兒小木匠的臉閃過。
她還真是只論色不談情,公平公正,渣得明白。
徐青青氣得扔掉鎬頭,坐在田埂上喘氣,仰頭感受遲暮夕陽的照耀。
淡金色光芒照在徐青青白瓷般的肌膚上,彷彿鍍上了一層光輝,秀婉小巧的五官帶着點點的慵懶倦怠,比她言笑晏晏的時候更惹人眼。
“累么?”
帶着笑意的男聲從身側傳來。
徐青青扭頭去看,竟是她正在想念的小木匠。
她忙站起身來,笑意盈盈地打招呼,順便欣賞對方的美色。
額頭上晶亮的汗珠順勢留下,剛好映入對方的眼帘。
“給。”公輸陵將一方白錦帕遞給徐青青。
“不用了。”徐青青擺手道謝,心裏卻奇怪小木匠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幹着下等活計,怎麼會隨身帶有這種名貴的錦帕。
“聽說你前兩日救了一名書生,如今又把這書生弄丟了?”
“來笑話我的?”
“不敢。”公輸陵笑起來,將手拎的一包點心遞給徐青青,“師父聽說徐道姑不大開心,正好趕上我今天回城,就讓我帶一包點心來安慰徐道姑。多謝徐道姑照顧師父的生意,更勞煩你們每日為我們備飯了。”
“這本就是應當的,你們可是為我們蓋房子。”
真想不到這楊木匠會這樣心細,居然會送點心給她,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公輸陵見徐青青沒接點心,再往前送了一下。
“快嘗嘗。”
徐青青將她髒兮兮的手攤給公輸陵看,“真想吃,可手臟着呢。”
倆人互看了一眼,都笑起來。
小木匠長眉若柳,笑時眼睛彎彎,猶若塘中皎潔的弦月,美得可入畫了。
徐青青得機會就偷瞄他,由着公輸陵帶着她去井邊洗手。
待手洗乾淨了,公輸陵就再次將點心遞給她。
徐青青打開紙包,雪白色花朵狀的點心,一塊塊整齊地疊放在紙包內,散發著一股清甜的桂花香。咬一口會發現裏頭藏着果仁,不似傳統桂花糕那樣甜膩,口感香中帶着酸甜,讓人吃了還想吃。
徐青青嘗了一塊后,讓公輸陵也吃。公輸陵搖頭,表示他不喜吃甜食。
“這做點心的鋪子在鳳陽城一定很有名吧?是哪一家?”
“隨便買的。”
“哦。”
徐青青吃完一塊就不吃了,把剩下的點心包好。
“不好吃?”公輸陵疑惑問。
“好吃啊,太好吃了,所以這麼好的東西當然要留給師妹們嘗一嘗。”
徐青青再次跟公輸陵道謝,目送他離開時,徐青青忽然想起什麼,忙從荷包里掏出一兩銀子叫住他。
“小木匠,這是上次借你衣服的錢。”
書生剛來的時候沒有換洗衣物,徐青青跑去跟小木匠借了一身,當時沒來得及付錢給他。
“不必了,一件粗衣罷了,不值錢。”公輸陵頓了下,突然再次出聲,“公輸陵。”
“什麼?”徐青青疑惑望着他。
“我叫公輸陵,以後別稱我小木匠了。”公輸陵笑看一眼徐青青,方快步離去。
徐青青一直欣賞到他身影消失,才去找楚秋。
楚秋品嘗了點心后直嘆美味,“想不到楊木匠如此有心。”
“這是聲鵲樓的桂花糕,一兩銀子一斤,以前我跟師父下山的時候有幸嘗過一塊。楊木匠攬咱們這活計,工期大概三個月,最多賺十兩銀子。你覺得他會因我不開心,就送我這麼貴的點心么?”
楚秋突然覺得自己手上的點心不香了,“那這是怎麼回事?”
“我猜是公輸木匠買的。他今天看我頭上有汗,還掏出一方錦帕出來。”
徐青青雖然處在好色階段,但聰明的腦袋可沒丟。結合她之前猜測小木匠會武的情況,徐青青覺得這裏頭肯定有事兒。
“公輸木匠不簡單啊。”
楚秋嚇了一跳,“怎麼辦?趕緊把人趕出去?”
“無憑無據的怎麼趕人,再說我覺得他人好像不壞,這不送點心呢。”徐青青動了動眼珠兒,“謹慎起見,繼續監視他。”
“好,我安排!”
楚秋應承完,就把手裏剩下的點心都塞進嘴裏。
……
第二日,正是平安觀辦法會的日子。
天高氣爽,萬里無雲,是個極好的天氣。
一大早附近的村民就來道觀門口,等着施粥。諸多道士們也都已經抵達平安觀,坐在會客堂飲茶。
眾道士們皆以紫宸觀的春虛道長馬首是瞻,他張口談什麼,大家便跟着附和什麼。
春虛道長年紀不大,如今才不過二十七八歲,卻早已遠近聞名,他練的丹藥有很好的延年益壽效用,很受當地許多大戶人家的追捧。據傳連朝廷居功甚偉的魏國公,都曾拿他練的丹藥去敬獻給母親,解了其母親多年的頑疾,故連魏國公對春虛道長都有感恩之情。
“今天有很多道士不請自來,都是聽說春虛道長要來才跟着來的。”楚秋奇怪道,“這春虛道長一向不屑於和我們小道觀來往,不知道為何今天會突然來了。”
“先會客再說。”
徐青青帶着楚秋和幾位師妹,來到會客堂與諸位長輩見禮,感謝他們特意前來參加法會。
“徐道姑客氣了,皆為道友,你師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理應前來悼念。”春虛道長邊說邊上下打量徐青青,“有兩三年不見了吧?想不到當初的那個一團稚氣的小道姑已經出落得這番模樣,還幸運地成了平安觀的住持,真可謂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眾道士紛紛應是。
接着,春虛道長半開玩笑地提及他初見徐青青那一次,“小丫頭愛玩兒泥巴,因沒水和稀泥,硬鬧着要撒泡尿出來……”
眾人一聽,哄然大笑起來。
這分明是假話!她師妹小時候最愛乾淨了,很討厭泥巴。
楚秋氣紅了臉,別說今日這樣的場合是給亡故的師父辦法會,就是不辦,春虛道長當眾說這樣的粗鄙之言,對她的五師妹也是極大的羞辱。
楚秋欲上前指責春虛道長為長不尊,被徐青青先一步阻攔住了。
“春虛道長記錯了。”徐青青不氣不惱,保持微笑道。
“哦?我哪裏記錯了?你那時候才不過五六歲的娃娃,難道還比我的記性更好不成?”春虛道長似乎早料到徐青青會如此說,馬上反問。
“我當時確實是想撒泡尿,”徐青青應承。
“哈哈哈,這就對了嘛,看來你記性也不錯,是個聰明的孩子。”春虛道長此一番應和,引來在場人更多地嘲笑。
“師父那會兒常教誨我說,所以名道士者,謂行住坐卧,舉念運心,惟道是修,惟德是務。持齋禮拜,誦經燒香,奉戒修身,然燈懺悔,布施願念,講說大乘,教導眾生,發大道心,造諸功德,普為一切,后己先人,不雜塵勞,惟行道業。
我因瞧着春虛道長跟這些說法全然不沾邊,平日裏更是擺出一副很不一般的下作模樣,遂生出了那樣幼稚的想法,想撒泡尿給春虛道長好好照一照,讓你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
徐青青話畢,屋子裏安靜下來。
可從沒有人敢對春虛道長說這種話,更不要說是個初出茅廬的黃毛小丫頭了。
除春虛道長一臉難堪憤怒之色,其餘人等驚訝之餘,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區區一個小道姑,好大的膽子,敢對我們師父大不敬!”跟在春虛道長身邊的小道童率先衝出來,指着徐青青的鼻尖大聲叱責。
在場人回過神兒來,紛紛附和,斥徐青青說話太過冒犯,不敬長輩。
徐青青不為所動,面不改色地掃視眾人。
“今兒不見諸位,我竟不知修道者竟已經落魄至這種地步。趨炎附勢,人云亦云,跟條狗一樣分不清好壞,誰手裏有肉就在誰跟前搖尾乞憐。”
又是一陣沉默。
場面瞬間沸騰了,你一言我一句皆罵徐青青對長輩不敬,氣得個個臉紅脖子粗,紛紛表示這法會他們不參加了,絕不給面子。
徐青青嗤笑一聲,伸手示意門口的方向:“諸位快請回吧,正好給我們平安觀省點打掃的力氣。四師姐,記着回頭叫人要好好打掃這會客堂,刷三遍!”
楚秋馬上應承。
所有人都聽懂了徐青青的言外之意,這是嫌他們臟。
“諸位以後都別再來了,我們平安觀不歡迎你們!”楚秋跟着催促這些人快滾。
有不少道士氣不過,拍案而起,欲離開。
“徐、道、姑!不過一句戲言,你竟如此出言不遜冒犯諸位前輩!”
春虛道長突然咆哮一聲,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蹭地起身,衝到徐青青面前,一雙眼瞪得如牛眼珠子一般大。
“你今日可是把諸位長輩都得罪了!現在就跪下來道歉,我還可以幫你求情,讓諸位長輩體諒你年小,給你留些面子。但如果你不珍惜這個機會,休怪我們這些做前輩的讓你在修道界無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