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儀天下
朱棣就藩不久后,徐達便奉命來主持北方軍務。
徐青青與徐達從此就可以經常父女相見,然人終有老的一天,自馬皇后薨了三年之後,徐達也因病垂危。
徐青青縱然懂得藥理,遍尋醫書,卻終究只能是治病,而無法挽留人命。
徐達倒是早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看得開了,他戎馬一生,能得此善終,已然知足。在彌留之際,徐達囑咐徐青青一定要替他看顧好徐家人。
“你長兄時有犯糊塗的時候,弟弟們也還小,只怕得了封蔭,又沒長輩管束,便胡作非為。家裏姊妹兄弟中,唯有你是個明白人,替爹爹好生看管他們!”
徐青青伏在床前哭着點頭,已經口不能言。
朱棣在旁一邊攙扶徐青青,一邊對徐達道:“放心。”
徐達聽朱棣說這兩個字,本有些憂心放不下的臉終於平和下來,他勾了勾嘴角,似乎要笑,人突然就鬆了一口氣,便去了。
一時間屋內悲慟聲起。
徐青青眼睛哭腫得似桃子一般,晚間才同朱棣一同回府。
朱棣讓人取來了冰塊,將冰塊包在細密密的紗布之中,給徐青青冷敷消腫。
“生老病死,自然之道,你看開些。”
“說是這麼說,但很難做到。”
徐青青見朱棣表情冷靜,因而想到馬皇後去世的時候,他也是這副表情,心裏明明難過,卻從不表現在臉上。
“人的情緒要紓解才好,不然容易憋壞身子。王爺難受的時候若怕人看見,可以自己找個地方——”
朱棣點了一下徐青青的額頭,“管好你自己吧。”
說她自己都哭得不能自已了,還有心情操心別人。
隨着年紀的長大,終究會面臨身邊人的逝去,心中難免悵惘,不禁想到自己將來也會有這麼一天。
“王爺說生老病死,自然之道,那將來有一天我——”
徐青青話沒說完,就被朱棣突然射過來的眼神給堵了回去。看起來好凶,像要吃人一樣。
徐青青其實不怕朱棣這眼神,按照以往的經驗,他對她不過是色厲內荏,最終也不會捨得把她怎麼樣。
徐青青欲再說,卻感覺到朱棣狠狠攥着自己的手。她嘴唇動了動,沒說出口。
人生不就是這樣,正因為短暫,才讓人知道珍惜光陰,珍惜當下,想方設法地琢磨着人生怎樣過更有意義。那天早晚會來,何必想那麼多,過好當下便是。
……
朱棣給徐青青的承諾並算不多,但做的永遠比說的多太多。
春去冬來,歲月如梭,總會在人的臉上留下印記,尤其是女人,比男人更易老。儘管徐青青注重養生和保養,可是三十歲的女人終究是抵不過二八年華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施粉黛,滿臉的鮮嫩,青春活潑,尤其是那幾名朝鮮特意選拔進獻而來的美人,不論姿色還是身段都無可挑剔。而且這些小姑娘們都懵懵懂懂,性子嬌憨,正是最討喜可愛的年紀。連徐青青見了,都不禁想多瞅兩眼。
兩國交好,朱棣不能拒絕朝鮮的進獻,但收了這些姑娘們,轉頭就在使臣離開之後,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賜給自己屬下的將士們。
如果沒有外界的誘惑,長時間堅持一件事可能並不算難。但朱棣身為王爺,應酬時總有各類美色環繞在他身邊,加之他們老夫老妻之間這麼長時間,早沒什麼新鮮感了,他依舊能做到修身自持,實屬難得。
不過這期間偶也有‘意外’發生。
前北平布政使司李彧以‘損名節’的辦法設計朱棣納了其堂妹李氏為王府侍妾。此女的母親本為青樓妓子出身,她是李家旁支的庶女,本就沒什麼位份,自小就她親娘養來憑着姿色去伺候男人。這女子一進府,便使出渾身解數,想方設法勾引朱棣,不安分至極。被徐青青的人好生教了一頓規矩后,才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己的小院不出門。
之後沒多久,徐青青竟得知這李氏居然膽大地跟侍衛私通。她本欲處置,朱棣卻接手了,之後徐青青便沒再過問。九個月後,李氏因生子難產而亡。碰巧這時候李彧貪污案事發,前來央求朱棣,更拿李氏之子做說辭,聲稱自己好歹是王爺兒子的舅舅。
李彧興沖沖而來,灰頭土臉而去。之後,徐青青又聽說這尚未滿月的孩子夭折了。
徐青青沒問那‘損名節’的設計具體經過是什麼,因為朱棣那天把人帶回來的時候,臉上嫌惡的表情不作假,而且只是單純的嫌惡,其中並沒有憤怒,說明他並沒被算計上。所以徐青青半點不擔心這裏頭有事兒,也便沒有多問。
不過如今這孩子突然夭折,徐青青就不得不問過朱棣經過。原來當初李彧在酒中下藥欲算計李氏和朱棣,但事並未成。那李氏被府中的另一賓客姦汙了而不自知。朱棣之所以允李氏回府,一不想打草驚蛇;二他卻道不重要,便沒說。
後來徐青青才知道這‘二不重要’是什麼,原來不知從何時起,京城那邊竟傳出了她善妒想謀奪燕王獨寵的謠言,更有御史曾參本提及此事,被皇帝叱罵多管閑事,隨後擱置了。但可想而知,如果這類參本數量增加。
耳邊講大道理的人多了,皇帝聽久了,難免會也有耳根子被說軟的時候。皇帝的性子向來有一說一,等到那時再想法子應對,只怕就晚了,少不得要給燕王府添幾位御賜的夫人、淑人。御賜有位份的女子,那都是上了皇家冊子的,甭管是否礙眼,都得留着,甚至因為御賜,王爺還要給面子去那裏留宿才行。
徐青青很感恩朱棣周全的安排。跟朱棣做夫妻這麼多年,徐青青確實愛他,卻一直愛得有所保留,因為對方王爺的身份太占權威優勢,她怕自己一旦付出所有而迷失了自己,再不復返。
朱棣則太聰明了,他深知徐青青愛的程度,未有一句不滿的抱怨,卻在經年累月、點點滴滴中,慢慢地蠶食掉徐青青的那些‘保留’,最終令徐青青心甘情願地把她的所有都給了他。
朱棣的心被徐青青填滿的時候,正是紅梅苑內棣棠花開得正好的時候,他從徐青青的身後擁着徐青青,貼在徐青青左肩頸處,親昵地抱着她,跟她一起賞花。
“想不到當初就這麼短的一枝棣棠花,如今竟能長出這般好的模樣。”徐青青抬手比量了一下長短,認真地解說。
朱棣輕笑一聲應是。他吩咐花匠以命做擔保,格外照料這株棣棠花,自然該長得好。
“已經拿它壓枝了幾棵,回頭都長大了,都開在牆邊,必定更美。”徐青青又道。
朱棣‘嗯’了一聲,便側首親了徐青青耳朵一下,徐青青登時就臉紅了。朱棣不禁想起他第一次這般親徐青青的時候,欲再下口,就感覺有東西拽他的衣袍。
“爹爹,娘親,你們在幹嘛?”五歲的小絲瓜左右手分別扯住了朱棣和徐青青衣衫,張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頭望着徐青青和朱棣。
徐青青立刻從朱棣懷裏躲開,彎腰去抱小絲瓜。朱棣無奈地看小兒子一眼,隨即目光一掃,那邊帶着小公子來的兩位奶娘立刻都覺得后脖頸發冷。
小公子雖然年紀小,但跑得真挺快啊,她們無能,沒能及時攔住。
“娘親——”小絲瓜胖乎乎的小手摟住徐青青的脖頸,就要學着自己爹爹那樣,也要往徐青青的耳朵上親。
粉粉的小嘴兒嘟起來往上湊的時候,卻一口親到了手背上。小絲瓜歪頭不解地看向朱棣,不明白自己的爹爹為何攔着自己。
朱棣正要訓教他,被徐青青一個眼神制止了。
朱棣便伸手抱過小絲瓜,對他道:“小絲瓜為何不親爹爹?”
小絲瓜才剛看見自己爹爹滿臉冷酷的樣子,嚇得差點哭出來,忽然聽爹爹這話,才明白過來,原來是爹爹嫉妒自己沒親他。
“那絲瓜親爹爹。”小絲瓜說罷,就在朱棣臉上親了好幾口。
這時候小冬瓜、小甜瓜和小西瓜都下學回來了,一路上打鬧到紅梅苑,見到小絲瓜在親父親,鬧着也要。
朱棣直接蹙眉拒絕,“他多大,你們多大,規矩點。”
三個孩子便老老實實地矗立在一邊,不敢作聲。
“想親也不是不行,一會兒讓爹爹考校你們功課,過關了就可。”徐青青笑着調節氣氛道。
朱棣看了一眼徐青青,倒不反駁,大不了等會兒考校的時候,問題出難點,讓這些孩子都答不上來就是。但他怎麼都沒想到,大兒子不管他問多刁鑽的問題,竟然都能對答如流,他的課業比之前更加精進幾倍。
世子朱高熾今已年近十三歲,自小就在徐青青的監督下精細飲食,習武健身。如今比同齡人高半個頭,身材精瘦又結實,讀書也讀得極好。長子優秀,朱棣自然高興,但他總覺得大兒子未免優秀太過,哪裏有點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徐青青帶着其餘三個孩子在旁喝茶吃點心,冷眼瞧着他們父子互動,最後在小甜瓜、小西瓜和小絲瓜的起鬨下,朱高熾如願以償地可以去親父親一口。徐青青注意到,他準備去親朱棣臉的時候,有點緊張,也有點激動,手微微在抖。最終還是下不了口,請朱棣摸摸他的頭便罷。
“正是呢,大哥這麼大的人了,親父親才怪呢,該親媳婦兒了才對!”小西瓜笑哈哈地鬧道,當即就被徐青青掐了一把。
“哪兒學來的混話!”徐青青訓道。
“肯定是他上次上街,去了什麼不幹凈地方。”小甜瓜告狀道。
“大姐別瞎說,我這麼大點的人,能去什麼不幹凈的地方?我看你心思臟,才把人想髒了。”
“那你說,你去哪兒了?一身的怪味兒!”小甜瓜接着質問,徐青青和朱棣都審視起這個調皮的二兒子。
“我、我不過是去狀元樓,學了做點心的手藝,想娘親過生日的時候孝敬娘親,結果被你給說破了!”小西瓜氣得漲紅了臉,直罵大姐討厭,壞了他的好計劃。
朱棣的聞言后,面色更為嚴厲,好好的王爺之子居然不務正業,跑到外頭的酒樓學做菜,傳出去何止會貽笑大方之家,只怕連挑糞的老漢聽了這話都會笑掉大牙。
朱棣欲發作,小西瓜和小甜瓜立刻感覺到屋子裏氛圍緊張,馬上乖乖噤聲了。小絲瓜也怕得趕緊躲在徐青青的身後,只敢冒出半隻眼睛偷看情況。
朱高熾忙行禮為弟弟求情,“二弟也是因母親喜歡狀元樓的點心,想給母親盡孝,其情可諒。”
“行了,你們能乖乖地聽你們父親的話,就算給我盡孝了。一會兒在花園用飯,都回去換套衣裳再來。”徐青青在朱棣發作前,打發走孩子們,然後笑着去拉住朱棣的手。
“妾身覺得孩子們倒不用個個都有大出息,只要心善,曉得自己身負的責任,能在某一方面為百姓謀福便可了。”徐青青溫言勸慰朱棣道,“如五弟,他便喜歡研究醫藥,有什麼不好?”
“難不成你真盼着你二兒子做了廚子,天天給你做飯吃?”朱棣還是沒有消氣,臉色只是稍微緩和了些。於他一直以來所接受的教育來說,朱棣實在難以接受自己兒子鑽研廚子那些不入流的手藝。
“許只是一時興起,但王爺如因此限制了他,他反而可能更感興趣了。有些東西憋久了可是會變的,堵不如疏。如三哥,他愛彈琴,卻偏不敢認下這個愛好,再看三哥那性兒……”徐青青點到為止。
朱棣特意看一眼徐青青,“你倒是很喜歡拿本王的兄弟們舉例子。”
“三孩子是皇家人,自然要找皇家人舉例,生活的環境差不多嘛。”
徐青青嘿嘿笑,纖細的手指戳了戳朱棣的胸膛,這男人身材一如當初,這麼多年都沒變過,得益於他每日堅持習武的結果。
“孩子們鬧騰,煩勞王爺多些耐心待他們。這會兒正是養成性子的時候,很重要。”
徐青青並不相信在有愛家庭長大的孩子,成年後會突然性情暴戾。她不想用已知的歷史去束縛自己的想法,造成壓力過大下的矯枉過正,否則很可能會發展成反效果,把這一處扶正了,另一處卻歪得厲害。
孩子們只要心仁善、責任、勤懇、懂節制便好,至於其它的一些小愛好,只要不違背道義道德,隨意就是。
朱棣默然,沒說話。
徐青青猶豫了下,對朱棣道:“王爺少時便很辛苦。”
朱棣驀地抬眼,和徐青青四目相對。徐青青一直有很多想法,跟現世中的女子們不太一樣,比如現在她教孩子的觀念,便跟一般望子成龍的母親不大一樣。朱棣有在琢磨她的角度,該如何去理解徐青青每一次提出的想法,但有時候並不能成功理解,只能盡量求同存異。
剛剛徐青青那句話,讓朱棣突然間理解明白她這次的意思了。她是不想在孩子們身上,看到他的故事再一次發生。她說的對,過度壓抑帶來的後果會‘變’。
但身為親王之子,他們有應盡的責任。幸而老大才德兼備,聰明異稟,滿足了他對長子所有的期待,剩下的孩子,略微寬鬆些也不是不可。
徐青青聽朱棣讚美小冬瓜,噗嗤笑了一聲。
“難為他這個做大哥的,總為弟弟妹妹們負擔著。”
徐青青早就明白朱高熾為何如此不同,經過這些年的觀察,如果她還不能分辨出大兒子是重生而來,那便傻了。
自他小時候,徐青青就覺得朱高熾乖巧的過分兒,而且那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隱約總有情緒在壓抑。從他不哭不鬧的嬰兒期,到漸漸長大的幼孩期,儘管他盡量表現得符合年齡,但母子間整日的相處,總會看到他的有破綻。徐青青終究能看出來小冬瓜有着與眾不同的冷靜沉着,並且在對一些未來發生的一些小事的時候,可以有準確的預見。
若是穿越的話,是不可能從史書上了解到燕王府內這麼細緻的生活細節。而且他每次和朱棣親昵,都有些激動,懷揣着非常崇敬的心情,好像以前從來沒有過,所以特別要珍惜現下擁有的每一刻。
至於朱高熾對她,反而比跟他父親更親昵,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他最放鬆的時候。徐青青起初意識到大兒子是重生者的時候,心裏着實擔心了好一陣,怕他並不會真心認下自己這個母親。得幸這孩子本性純良,當然也因為他重來一生,從嬰兒時期開始長大,自小就被她一直細緻照顧着,感情累積下來終究抹不去,他便是真心把她當母親的,而且特別依賴。
倒不知前一世,他的母親待他如何。不過徐青青並不打算戳破這層窗戶紙,他們只要單純地處好這一世的母子關係便很好。畢竟都是活過兩輩子的人,他們都曉得珍惜當下,把日子過得更幸福的重要性。
……
洪武二十三年,朱棣奉聖命北上,攻打蒙元丞相咬住和平章乃兒不花。大將傅友德、南雄侯趙席和懷遠侯曹興等皆受命於朱棣。
晉王朱棡帶着定遠侯王弼,也同朱棣一樣奉命去打乃兒不花。朱棡這次也是犯老毛病,偏要跟朱棣分個勝負高下,看誰能先打下來。故而並未與朱棣及時匯合,直接出古北口,向北挺近。卻沒想到北方的三月如此善變,突降的大雪攔住了去路。
最終朱棡還沒見到敵軍的蹤影,就聽到自己的好弟弟朱棣傳來捷報了。
與燕王匯合之後,朱棡便忍不住氣得跳腳,罵朱棣沒良心。
“父皇命你我二人一起攻打,結果現在什麼都你一個人完成了,我尺寸之功未立,你說我有什麼臉面見父皇。四弟啊,這都多少年了,你這好勝搶風頭的勁兒怎麼一點沒變呢。”
朱棡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是你行軍慢了。”
朱棣確實等了朱棡很久,始終不見他的人馬來,正好碰見大雪,因料想敵軍應該想不到他會在此惡劣壞境下突襲,故而反其道而行之,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嘁!”朱棡不爽地冷笑一聲,懶得搭理朱棣,嚴正警告他,“我只有吃一碗弟妹做的山楂餡的湯圓才能原諒你!”
朱棣知道朱棡一向不講理,本以為他這次又要胡攪蠻纏,沒想到卻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年前趁着天冷的時候,徐青青用自己熬制的山楂餡,包了許多湯圓給父皇送去。想不到朱棡也嘗到了,看來父皇沒少顯擺,特意又把湯圓分封給了其他幾位在封地的王爺。幸而那幾個湯圓夠結實,能被折騰到全國各地去,還沒碎掉。
“一點不澀,酸酸甜甜的真好吃,回頭叫弟妹把做法寫給我,不然每年冬天你們給我送上三四十斤也行。”朱棡對朱棣咧嘴一笑。
“會給你方子。”朱棣嫌棄道。
此後兄弟二人一同回京復命,朱棣也未一人領功,只說朱棡當時負責率軍堵了乃兒不花的後路。
皇帝如何不知自己的三兒子什麼德行,早有暗探告知了他了當時的戰況。不過他們兄弟之間能如此互相幫助,不一人居功,倒是令皇帝非常開心和滿意。大手一揮,沒少封賞朱棣,另還備了些新搜羅來的醫書,令朱棣給徐青青帶回。
……
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標病故。洪武二十八年秦王朱樉病故。洪武三十一年初,晉王朱棡病故。
每三年死一個嫡親兒子,令皇帝深受打擊,龍體每況愈下。
當年皇太子亡故之時,皇帝曾慎重考慮過儲君人選,因當時太子長子也亡故了,故而皇帝在繼續立皇太孫和立兒子之間做了考量。兒子之中,皇帝最中意賢明勇武的朱棣,但是按照隸屬順序,前有秦王、晉王兩位兄長在,卻不好輪到老四燕王,名不正言不順。皇帝當時還是試圖提了一嘴自己的意向,就直接被御史給反駁了。都是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不能長幼有序,勢必會引發矛盾,皇帝終究選立太子次子朱允炆為皇太孫。
如今雖然四兒子前面的兄弟都死了,但朱允炆為皇太孫已五年有餘,豈能再廢?這段日子,朱允炆時常在覲見時,提及他的叔叔們,特別是燕王。雖然話沒挑明,但皇帝知道他擔心什麼。
他欣賞自己的四兒子才德兼備,也知道自己的四兒子太有才能,威脅到正統之下的朱允炆。遂一紙詔令,警告朱棣未經傳詔,不可擅自入京。
徐青青遠在北平,並不能阻止遠在應天京城的事態發展。她能做的最多不過是每年年節的時候,用心弄點東西,讓皇帝念及他們。
隨着日子臨近,徐青青的努力沒白費,及時阻止了自己的三個孩子進京為質,也提了前安排好了徐家兄弟們的後路,避免他們在接下來的鬥爭中陷入危險而喪命。
這之後不久,徐妙書代表沐家向徐青青委婉表態,偷偷書信告知她京中局勢。後來,沐家兄弟在戰場上都沒少協助朱棣。
自四月開始,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有大限將至之兆。
這時朱棣尚且沒有反心,只是在憂心皇帝的病情。這些年他接連失去了三位兄長,其實心裏也很不好受。他與太子、秦王、晉王年紀相差不大,在算上老五朱橚一個,五人皆系嫡出,又一起玩耍長大,他們兄弟間的情誼比別的兄弟們親厚太多。
早在秦、晉二王去世的時候,徐青青聽說兩府的王妃和所有的夫人、淑人都要殉葬,不禁憶起當年秦王妃和晉王妃往事來。雖然有的事在當時可能並不愉快,但如今想來已經不算是事兒了,都是算是青春回憶。當知道她們都要陪二王殉葬而亡的時候,徐青青雖然清楚這規矩,心中還是不免悵惘悲傷。
後來,她還收到了秦王妃和晉王妃在殉葬之前給她寫的信,二人也是深知這樣的規矩,倒是並未提及要赴死殉葬有什麼感受,只是擔心孩子們,都委託她幫忙照顧倆王府留下的孩子們。另外,晉王妃還在信里,再三誠懇地為當年的事跟徐青青道歉了。
朱棣見徐青青讀信時落淚,便在旁默默地為徐青青拭淚。
“你不會。”
徐青青抽了兩下鼻子,才反應過來朱棣的意思,他是在說如果有一天他也去了,他斷然不會讓徐青青跟着殉葬。
“這如何能攔得住,規矩如此。”
皇帝固執,徐青青不信朱棣修書一封的提議,皇帝就會給他開特例。兒媳終究是兒媳,要陪着他兒子一塊去地下。如今她命好,嫁的人活得長,若命不好,自然也會跟秦王妃和燕王妃一樣殉葬。
“公輸陵的本事你還不信?”
朱棣一句反問,令徐青青完全愣住了。
“難道王爺當初命公輸陵來修葺王府,還有這樣的原因?”
“那時刺客不斷,便考慮到這一層。本王若去了,便放你去外頭逍遙,算應了新婚那夜與你的承諾。”朱棣淡聲道,情緒沒什麼波瀾,很斯文地在陳述。
徐青青聽了這話,卻激動撲到朱棣的懷裏,抱着他撒嬌,“這是妾身挺過最好聽的情話!”
“你就這麼盼着跟本王分開,自己去逍遙?”朱棣說這話時,甚至沒去看徐青青的眼睛。
“才不是,是‘我寧死也要你生’的愛,才是真的愛。故而這樣的情話,才最好聽。”徐青青踮腳在朱棣唇上親一口,“妾身此生必不負王爺。”
朱棣笑了。
“妾身有一件重要的事,一直瞞着王爺。所以接下來的話,王爺聽了可能會很震驚,甚至想揍我。”
“休要亂言。”朱棣輕笑一聲,他怎會捨得打她。他也不信徐青青能做出讓他打她的事兒來,
徐青青關好門窗之後,屋子裏只留自己和朱棣在,於是便把自己的來歷告知了朱棣……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皇帝駕崩,舉國哀喪。
新帝朱允炆果然不容諸王在藩地勢力,開始主簿削藩。以或有或無的罪名處置了各處封地的藩王,迅速奪權。
建文元年,朱允炆首先對一向專心醫藥根本無心謀反奪權的朱橚下手,將朱橚貶為庶民,驅逐去了雲南。隨後,代王朱桂被廢為庶人;湘王朱柏被逼自焚而亡;齊王朱榑以及岷王朱楩先後被貶為庶人,遭軟禁。
僅僅在一年之內,朱允炆便一口氣連廢了五位親王。
接下來他自然不會停手,輪到誰了,可想而知。
朱棣起初從徐青青口中聽說‘未來’那些事的時候,雖已經提前做了些準備,但心中終究還是有幾分不太相信的。他料到朱允炆登基后,或許會忌憚他在藩地的勢力,但沒想到朱允炆剛登基,便出師無名地對親叔叔們下狠手。
直到他親眼看見自己嫡親弟弟朱橚被朱允炆狠狠收拾了,之後的幾個兄弟死的死,廢的廢。明明無錯,卻將堂堂尊貴的親王貶為庶人,有的為了維護最後的體面,竟去選擇自焚而亡。
朱棣豈容自己以及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兒女們落得這樣凄慘的下場,他們來到他朱棣身邊,是享福的,不是來受罪受死的。
慈不帶兵,仁不從政。
有些事兒,自是不能只顧着書本上宣揚的所謂正統、大義。
莫不是正統之下的侄兒把刀都架到他脖子上,他還要恭順地喊‘萬歲’跪下,乖乖受死?
“世有三亡,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
在朱棣看來,他朱允炆之所以會有落敗的下場,便是將好好的正統的‘正’轉為‘亂’、‘邪’、‘逆’。
靖難之變,終究還是來了。
朱棣在此間行軍的過程中,因屬下的背叛,中埋伏受困於險地,得幸隨行的人中有擅長挖洞的鑽地鼠祝良救了他一命。
朱棣因而不禁憶起自己與徐青青相遇的緣分,若非有她,祝良如今也不會在他身邊。因念及徐青青,太想着與她早日團聚,朱棣的幹勁兒便更足,他定要將這些麻煩徹底解決,也好在以後能跟着徐青青一起在紅梅苑悠閑養老。
……
永樂元年,朱棣登基為帝,封徐氏為後,大赦天下。
“徐氏,中山武寧王徐達之女為朕正妃,內助藩國二十餘年,朕躬行天討無內顧之憂,濟朕艱難同勤開國,今寰宇肅清朕登大寶允賴相成宜正位號,今特遣使奉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后,以奉神靈之統母儀天下。”
徐青青戴着九龍四鳳冠,在兩側百官的矗立之下,一步步走向身着袞冕服的朱棣。
或許是朱棣在這身造價不菲、材質極好的袞冕服襯托,又或者是環境氛圍使然,總之徐青青這一刻覺得站在她面前的朱棣神武無比,帥出天際了。她當初怎麼就那麼幸運呢,一不小心就‘色’到了一位這麼好的夫君。
說起來,從她跟朱棣坦白善言咒之後,朱棣便再沒給她機會用過善言咒,似乎是故意在較真,想着終有一天她不用善言咒也會對他那麼熱情。
這些年,他眼中始終有她,也一直願意聽從她的意見,減少殺戮,以仁治下。
今晚便滿足他吧,難為這個男人一直這麼努力。
永樂七年。
皇帝將諸多政務都交與太子朱高熾處置,終得清閑,與徐皇後日夜相伴於紅梅苑中,或掃雪煮茶,或棣棠花,或私服出街嘗盡京城小吃……
這天下,朕只和她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