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之後
六年後,平安觀藏峰道長攜五名徒兒遊歷至北平,特向燕王府遞上拜帖。
五名徒兒年紀都不大,都是十歲左右的孩子,早聽說燕王妃與她們住持師父的交情不淺。
可見這燕王府巍峨的門面,還有府門前那些凶神惡煞的守衛,原本跟師父一起到燕王府長見識的興奮情緒瞬間消失全無,都不禁有些緊張害怕。
等待稍久一些,她們就開始有些擔心,時隔這麼多年,燕王妃會不會不認她們師父?一會兒她們會不會挨一頓板子被打發走?
思慮間,忽然一陣騎馬蹄聲由遠及近,傳話的喊着王爺回來了,幾名小徒弟就更加緊張了,趕緊縮着脖子,乖乖躲到師父身後。
待馬蹄聲停了,師徒六人都遠遠讓到一邊,頷首作禮。
率先走過來的腳步聲快而穩健,身披着玄色斗篷,眨眼的功夫就從她們跟前掠過。
五名徒兒中有膽大好奇的,悄悄抬眼去想偷瞧一瞧傳說中殺伐果斷的燕王爺到底長什麼樣,是不是真像他綽號那樣是個凶神惡煞的活閻王?
雖說人一晃而過,走得極快,但碰巧還是被她瞧見了,想不到‘活閻王’竟生得丰神俊朗,身材頎長,又精健,一身難擋的凜凜尊貴氣派,讓人不禁仰慕嚮往之,更甚者想屈膝臣服。
十歲的小徒兒能有多大的修行定力,隨即就呆了,立刻被緊王爺身後的一名侍衛抓個正着,刀子一般鋒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她。
她這才反應過來,嚇得渾身一哆嗦,馬上低頭,恨不得一頭扎進地里躲藏。
燕王這時已然進了府里,只見那名侍衛留了下來,一勾手,召來守衛。聽守衛說了一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匆匆進府。
“走吧,我們先回客棧。”
剛剛偷看的小徒弟見燕王府沒派人來找她算賬,鬆了口氣,忙追着問藏峰道長。
“師父,燕王爺和燕王妃真的會認咱們么?我瞧剛剛燕王爺走的時候,看都沒看咱們一眼。”
藏峰道長也便是楚秋,輕輕笑了一聲,其實剛才她如果出聲攔住這會兒可能已經在王府裏頭了。可楚秋不想多年不見,就在王府門前失禮,給她師妹丟臉面。
至於她跟她師妹之間的感情,根本不用懷疑。太有這方面的自信了,以至於她都懶得跟自己的小徒弟解釋,到時候她自然就會親眼看到。
小徒弟見師父沒搭理自己,訕訕地低頭跟着,不敢吭聲了。師父現在一定很傷心,得給師父留點面子,不能哪壺不開提哪壺。
師徒六人走了不過十幾步遠,王府的大門突然開了,丘福匆匆走了出來,大喊一聲“請留步”。
楚秋與丘福笑着見過。
“才剛就瞧着眼熟,怎麼也不吭聲?”
小徒弟驚訝地發現,剛才沖她飛眼神刀子的侍衛,此刻居然滿臉笑意的和她師父說話。
“怎好衝撞了王爺,再說,也不急這一時半刻。”楚秋隨即告訴丘福,她已經把拜帖遞上去了。
“這兩日不巧,王爺王妃有些忙,北平出大案子了。”丘福一邊請楚秋進府,一邊和她閑聊道。
王府中的侍衛和下人們鮮少看見一貫板著臉的丘千戶,會對王爺王妃以外的人笑臉相迎,而且這一位還是個女道長。
五名小徒弟這會兒有底氣了,跟在自家師父身後,挺直腰板走進王府,就被王府內更加巍峨的景象驚到了。他們也沒讀過什麼書,滿心感慨的都是‘好壯觀’、‘好大’、‘好氣派’。
真想不到,她們平安觀竟然會出一位燕王妃,住在這麼富貴氣派的地方!
瞧瞧這府裏頭的下人,一個個都穿着錦衣,比她們那裏的員外穿得都好。
這時候他們看見前方來了一位衣着更為富貴的女子,容貌清秀,手戴玉鐲,頭上簪着金銀珍珠等物,她身邊跟着一位太監,後頭還有幾名丫鬟隨行。
難道是燕王妃親自來接她們了?
“藏峰道長,好久不見。”
楚秋見到碧螺高興不已,忙抓着她的手問這些年如何,王妃又怎麼樣?
“見了不就知道了,我正受王妃之命,來帶你過去呢。”碧螺拉住楚秋的手,又聽她介紹了五個小徒弟。
瞧着這五個丫頭個個模樣周正,討人喜歡,曉得這五個應該是楚秋最得意的弟子了。
五名小徒弟得知這位碧螺姑姑竟只是燕王妃身邊的丫鬟,心下更是驚嘆。轉念想想也是,燕王妃又怎麼可能親自有這麼遠接人,於規矩不合。
於是她們就更加期待想知道燕王妃到底什麼模樣?她們在鳳陽聽過太多王妃的事迹,平安觀內,幾乎個個女冠都崇拜她,以她為榜樣。
丘福見碧螺來了,便先行告辭。
片刻后,眾人在碧螺的帶領下來到了紅梅苑,在丫鬟的通報下,就見一位衣着湖藍裙裳,頭簪着一根簡單玉釵的女子笑着走了出來。模樣清麗,眉宇間蘊着神采,瞧着給人感覺隨和可親,真沒擺什麼架子,但她一身斐然不同的氣質,卻讓周遭所有人包括她們都黯淡了,跟鶴立雞群的效果差不多。
這位燕王妃的外貌雖不是一眼驚艷到傾國傾城的美人,卻比美人的感覺更舒服,更叫人移不開眼。
至此這幾個年紀輕的小徒弟才算明白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的真正意思。
徐青青激動地和楚秋互相抱了一下,熱情照顧大家都坐下,少不得叫人上些好吃的茶點和小玩意兒給楚秋這些小徒弟玩兒。
“子孫帶他們出來遊歷,便是讓他們長長見識,順便也能來看一看王妃。”楚秋笑着打量徐青青,“六年了,過去這麼久,王妃竟比以前更漂亮了。”
“許是這些年過得順心開心,不太操心的緣故。”徐青青低聲跟楚秋道,當然也沒少進行保養。
她鑽研中醫,養生之道有很多,但人本性都懶,有些步驟麻煩,實施起來,很難堅持下去。好在她身份高,身邊有一大堆伺候人,但凡吩咐下去,下面的人都能給做好,便也容易堅持下來。
徐青青隨即問楚秋是否要她的保養方子,她可以寫給她。
楚秋聽徐青青說了幾個步驟,直搖頭嘆麻煩,“我還是算了!道觀現在已經有五百多人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兒,我每天能睡夠覺就知足了。”
徐青青聽說道觀又擴大了,感慨雲塵師父在九泉之下肯定會樂得合不攏嘴。
朱棣隨後來了,跟楚秋招呼過之後不久,人就走了。
楚秋見他來去匆匆,想起剛才在門口丘福的話,便徐青青到底有什麼大案子
“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還有提刑按察使司趙全德等人,夥同戶部侍郎郭桓舞弊貪污,不僅私吞賦稅、秋糧,還巧立名目,花樣徵收了什麼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神佛錢……總之找各種借口從百姓那裏榨錢,弄得民聲載道。陛下令王爺徹查此案。”
徐青青告訴楚秋,這案子難就難在並非北平這一處,如今已經查到其他各地的布政司都干過類似的事情。
如果都揪出來懲治,必定又是一樁大案,被判斬首的官員也一定不在少數。但他們卻並不可憐,僅加重賦稅這一個舉動,就不知壓垮了多少戶人家,死了多少百姓。
“再有胡惟庸案,人雖然死得利索,但他的同黨和背後暗存的勢力至今還沒有剿滅乾淨。”
楚秋唏噓地點點頭,她雖然不太懂,但也曉得這朝廷上的政事一向很麻煩。
這時候世子朱高熾下學來拜見徐青青。
朱高熾今年已經七歲,行事已經穩重了,但娃娃臉還在,皮膚白嫩,鼻子、嘴巴等處都像朱棣,唯獨一雙眼神似徐青青,笑起可愛隨和。
徐青青為他引薦楚秋,讓他叫楚秋姑姑。朱高熾也不認生,立刻高興地跟楚秋見禮,喊了姑姑。
楚秋受寵若驚,“萬萬不可,這可折煞我了,怎能讓世子叫貧道姑姑。”
“道長與娘親是好姐妹,自然當得起,莫要客氣。”朱高熾禮貌地跟楚秋說完,又問自己母親,可引薦弟弟妹妹給楚姑姑沒有。
“昨兒為了等你爹回來,倆人熬了半宿。這會兒兩隻睡豬都在補覺,還沒醒呢,醒了自然就領來了。”徐青青道。
北平距離鳳陽頗遠,楚秋又常居道觀,有些消息自然就不知道。一聽徐青青說還有兩個孩子,驚喜忙問情況,又怪徐青青居然從沒在給她的信里提過。
“我沒提過么?那大概是忘了,每次都有更重要的是要講。”徐青青恍然回憶道。
楚秋:“……”
信里哪有什麼重要的事,幾乎通篇都在跟她講做菜,寫菜譜給她。
朱高熾聞言后,抿嘴憋笑。看來弟弟妹妹不怎麼重要嘛!
殊不知徐青青在信里,也一句沒提過朱高熾。
平常總是被這些熊孩子鬧騰,徐青青跟楚秋通信的時候,總是不禁回憶當年,可找回內心的‘平靜’,所以才不想提熊孩子破壞平靜。
至晚飯前,五歲的小甜瓜和四歲的小西瓜才被帶過來。
小甜瓜是長女,最得朱棣寵愛,性子大方爽快。
她一見楚秋,就奶聲奶氣興沖沖地問:“楚姑姑可否給我施法,讓我快點長大,最好有爹爹那般壯實的胳膊腿。”
“作甚?”朱高熾笑問。
小甜瓜指了指邊上賴在奶娘懷裏紅着眼的小西瓜,“揍他!”
楚秋愣了下,跟着滿屋子人一起笑起來。
“小西瓜是個惹事精。”徐青青小聲對楚秋道,“真跟西瓜一樣,看着皮兒是綠的,好像挺老實隨和,鬧起來最‘紅火’。”
楚秋正好奇有多紅,就是“哇”的一嗓子,一聲破天嚎叫從她左耳的方向乍起。
小西瓜大哭不止,嚎着喊:“娘親,姑姑,大姐要打我!”
楚秋這才見識到小西瓜有多‘紅火’了,真看不出來,他這麼小的年紀如此中氣十足。
才剛看他紅着眼睛安安靜靜趴在奶娘懷裏的時候,委屈巴巴一張臉,打着蔫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欺負,叫人忍不住憐惜。如今算是見識了,果然是名副其實的‘西瓜。
徐青青也不管他,由着他哭。小西瓜哭起來就止不住,那廂傳話說王爺來了,他立刻憋嘴忍着,馬上抬袖子把臉。
奶娘見狀也趕緊用帕子給小西瓜擦拭。
朱棣進門就問是誰哭了。
小西瓜趕緊把頭掛在奶娘的肩膀上,躲着朱棣,假裝睡覺。
徐青青和楚秋都不禁偷笑,屋裏其他人也都在忍笑。
小甜瓜雖然想揍小西瓜,但是見到朱棣來了,卻沒有告狀,跟朱棣喊餓了。朱棣便讓人傳飯,順便把小甜瓜抱起來,然後偏頭看了一眼,那邊的小西瓜。
“以後再哭,為父哄你睡覺。”朱棣這一句乍聽感覺很不錯。
小西瓜卻嚇得馬上用清脆的嗓音表示:“西瓜以後不哭了,娘親哄着西瓜睡就行,奶娘也行,不然自己睡也可。爹爹忙,西瓜不能麻煩爹爹。”
說的好聽,誰都看出來,他其實是害怕朱棣。
父子倆都在跟對方‘虛與委蛇’。
隨後,便是一頓熱熱鬧鬧的晚宴,三個瓜孩子跟楚秋帶來了五名小徒弟很快就玩兒到一塊兒去了。
賓客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