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赦天下
夜晚，亥時。
長安城各個官獄，皆被火把照亮。
宦官帶着宮中侍衛，耀武揚威地衝進獄中，檢查登記獄中關押之人。
不分男女老幼，亦不分罪名輕重，皆奉旨斬殺。
宦官郭穰帶着侍衛，不去掖廷獄，不去廷尉獄，而是興沖沖地直奔關押劉病已的郡邸獄，勢要把太子一脈，斬草除根！
丙吉早已得到消息。
當郭穰帶着數十名侍衛殺氣騰騰到來這裏時，卻看到百名甲士手執利兵，嚴陣以待地守在牢室外面。
十餘名獄卒，也手握武器，面容冷峻，把守在牢室門口，皆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
郭穰愣了一下，連忙尖聲道：“陛下聖旨，令我等重新登記獄中逆賊，格殺勿論！”
但是，並沒有人讓路。
郭穰大怒，喝道：“你們要造反不成？”
這時，甲士讓開，身穿官服的丙吉走了出來，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道：“郭黃門，時候已晚，犯人都已休息，還請明日再來。”
郭穰冷笑一聲，盯着他道：“丙右監，陛下有令，我等不敢耽擱，請讓開！”
丙吉站在原地未動，依舊看着他道：“郭黃門還是請回。”
郭穰大怒，滿臉厲色道：“丙吉！這是陛下之令，你敢抗旨不遵？”
丙吉對着遠處的皇宮拱了拱手，道：“陛下之令，我自當遵守。但若是陛下被奸人蒙蔽，枉殺無辜，我自當提醒，再做決定。明日一早，我便進宮面聖，郭黃門還是請回吧。”
郭穰獰笑道：“丙吉，我再給你最有一次機會，立刻讓開！這牢中犯人皆是逆賊，死不足惜！陛下仁慈，賞他們一個全屍，已是恩典！你若再敢阻攔，小心我告你一個抗旨不遵！”
說罷，立刻對着身後侍衛一揮手，冷喝道：“進去！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哐！”
那些侍衛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兵刃，簇擁着他要過去。
丙吉頓時怒喝一聲，攔在前面，怒髮衝冠道：“誰敢？皇孫在此！別的人無辜被殺都不可，何況是皇上的親孫？爾等誰敢再進一步，殺！”
“殺——”
丙吉身後的百餘甲士突然齊刷刷地抬起了手中長矛，齊喝一聲，頓時嚇的郭穰和那些侍衛臉色大變，慌忙停下腳步。
那幾名侍衛手中的武器，差點嚇掉。
這些甲士可都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悍卒，豈是幾名常年身在宮中，連血都沒有見過的侍衛能夠對抗的。
在這郡邸獄，他們只聽最高長官廷尉右監丙吉的命令。
郭穰臉色發白，雙腿發抖，色厲內荏道：“丙吉！你違抗皇命，等着被斬首吧！”
丙吉站在前面，怒目而視，不動不搖，宛若磐石。
郭穰心驚膽寒，不敢進去，也不敢就此離開，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雙方就此僵持，一直到天明。
牢室里。
被吵醒的劉病已等人，皆是提心弔膽了一夜。
衛言安慰道：“沒事，丙吉大人不會讓他們進來的。”
劉病已嘆了一口氣，道：“只怕大人這般維護我們，到時候陛下一怒，牽累大人與那些甲士獄卒。”
其他犯人也驚懼道：“陛下盛怒，我等皆不可活命。”
衛言見大家都驚恐絕望，一片悲觀，只得道：“大家不用太過擔心，丙吉大人這次正直抗旨，很可能會讓陛下醒悟，說不定……陛下開恩，大赦天下，我等就可以出獄了。”
此話一出，旁邊犯人皆是苦笑一聲。
小東小西的母親陳氏抱着小兄妹，紅着眼睛道：“公子太樂觀了，陛下已下令斬殺我等，今晚又被丙吉大人抗旨，肯定會大發雷霆，將我等立刻斬首，絕不可能有餘地的。”
其他犯人也絕望悲傷，默默流淚。
大家都知曉武帝此刻的狀態，冷血無情，殘忍嗜殺，已有數十萬人因此喪命，怎麼可能會饒恕他們呢。
劉病已靠在牆壁，目光平靜地望着外面，沒有恐懼，沒有驚慌，彷彿早已知道了這個結局。
天亮以後，郭穰帶着侍衛憤恨退去，趕往宮中面見武帝，控訴丙吉抗旨。
丙吉讓甲士繼續把守，自己先回家告知了家人昨晚的情況。
一家人頓時如遭晴天霹靂，哭成一團。
違抗聖旨，滿門抄斬之罪。
丙吉回到牢獄，進了牢房，來到劉病已的牢室前，突然跪在地上，行了臣子之禮，沉聲道：“臣只太子有冤，本想拖着此案，等待陛下醒悟。如今看來，事情已無法挽回，陛下已動了殺心，臣已無能為力，特來告別。”
劉病已慌忙把手伸出鐵欄，弓着身子道：“大人快請起，大人之恩，我等皆沒齒難忘。事已至此，我等皆認命，只是連累大人，病已心中愧疚，深感不安。”
丙吉緩緩站起，抹了抹眼淚，道：“臣之本分，公子無需在意。”
隨即看向衛言，沖淡悲傷氛圍，苦笑道：“只是再也聽不到衛公子的精彩故事了，遺憾啊。”
小西站在衛言身邊，拉着他的衣服道：“言哥哥，等到了下面，你還給小西講故事好不好？”
衛言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小西放心，咱們很快就能出去了。等出去后，言哥哥再給你講故事。”
丙吉微怔。
其他犯人，皆是暗暗搖頭，以為這少年從偏遠鄉下而來，根本還不知曉如今的情況，心頭嘆息。
衛言看向丙吉，道：“還請大人幫我們準備一些乾淨的衣物，如果能夠有個地方洗個澡，再好不過。”
丙吉苦笑一聲，隨即點頭道：“既要被斬頭，乾乾淨淨離開也好。”
衛言卻道：“不，大人，我是說，我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是活着出去。”
此話一出，丙吉頓時一愣，正要說話時，外面突然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一名獄卒興沖沖地跑了進來，大聲道：“大人！大人！宮裏傳來消息，陛下有旨，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啊！”
后元二年。
郭穰殺皇孫未果，回宮面見武帝，彈劾丙吉抗旨不遵。
武帝似此時方想起皇孫在世，突然醒悟，嘆道：“這是上天讓他這麼做的吧。”
於是，大赦天下。
獄中犯人，皆因丙吉而活命。
而丙吉之大赦之恩，遍及天下，福延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