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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里的人都像沒見到我一樣,低頭做自己的事,我到辦公室去找大我一級的領導,想要簡單的說一下曠工的幾天,要扣我多少工資都無所謂,本來做錯事的就是我。領導卻什麼都沒說,把需要我做的工作交代了就不理會我轉頭去處理他自己的工作了。

我回到我的辦公桌,看着熟悉的工作內容,笑了一下,定了定心,開始工作。

早上洗漱的時候老太太的房門還是關着的,以前她總是起得很早,我見到的老人沒幾個會睡懶覺的,可是今天我沒見到她,那個門還是緊閉着。心裏不免有些疑惑,怎麼會總也關着門呢?

早餐店的老闆一如既往,也好奇的詢問了一下一段時間沒見我我幹什麼去了,不過他猜測我是出差了,我也就順着他說的沒解釋。

一切都回到了生活本來的軌道上,除了貓。

下班以後去買菜,仔細的挑選。回家蒸飯、洗菜、做菜。這期間我去敲了對面的門兩次,都沒人應聲。吃完飯我又去敲那個門,怎麼敲都沒反應。我喚貓也沒得到回應,像把石子丟到黑洞裏一樣,畢竟丟個石子到井裏還能有個回聲。

吃完晚飯我重又坐在沙發上,對着空中虛無的一點發獃,門開着,耳朵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想着多等些時間說不定就能見到老太太開門了。

等得實在無聊的時候又把書拿到沙發上來,東野圭吾的《解憂雜貨店》,比較輕鬆也讓人感覺愉快的一本書,怕自己看書的時候錯過老太太開門,我還特意坐在朝向門那邊的方向。

按照以前的習慣,十一點上床睡覺。以前的習慣,我想到,以前我睡覺的時候貓在哪裏?我想到我給它做過一個貓舍,紙盒子做的,墊了些舊衣服,夏天用不大上,它在沙發或者什麼地方都能睡,到了冷些的時候它才需要箱子,團成一團在箱子裏睡着……這不是第一隻貓的生活嗎?

兩隻貓的記憶好像串到了一起,我有些分不清回家之後爬過來蹭我腿的是哪只貓,不知道是哪只貓愛抓沙發,是兩隻貓都愛吃南瓜的吧?是不是有一隻不愛喝白稀飯?是哪一隻?

今天早上也是這樣,醒來之後想着要把鬧鐘關掉,可是找了一圈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鬧鐘。衣櫃裏的領帶也跟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就連常穿的衣服都少了幾件。

記憶的匣子彷彿有一個缺口,零零星星的東西從那個缺口跑掉,現在我發現了這個缺口,但我不知道跑掉的具體有什麼,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影子,比如不存在的鬧鐘。

半夜被電話吵醒的情況對我來說著實不多,交往過的女人中也沒有哪個是會在半夜三更打過來的。鈴聲孤獨地在黑夜裏迴響,手機屏幕的光亮中本該顯示着來電號碼,但是卻只有四個字:未知號碼。

一開始我沒接到,兩分鐘后鈴聲重又響起。

“喂。”我低聲說,眼睛還不太能適應黑暗裏的光,閉着眼說話,暗想是不是什麼人打錯了。

“是我。”那邊的人說。

“誰?”記憶上不來,我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

“狸。”他說。

“狸?”

大概半分鐘后我的腦袋清醒過來,我們才開始正常的交談,這之前那邊似乎也是在安靜的等我清醒,我睜開眼看着窗外的某一點,有些模糊。

“怎麼現在打過來?”

“很多原因。”

“是發生了什麼?”

“嗯,很嚴重的事。不得不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你。”不像他以往的口吻。

“什麼嚴重的事?”

“耳耳死了。”

“耳耳死了?”

又是一陣安靜,那邊在等我接受這個訊息。我接受了,從耳朵上來說。但是不理解。

“怎麼……”我有些說不出話來,什麼時候死的?狸怎麼知道?怎麼死的呢?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是很嚴重的事,所以不得不告訴你一聲。”他說。

大概是電流的聲音,滋滋的響着,更襯托出現在的安靜。然後是嘟的一聲,他掛斷了電話,毫無徵兆的。

我想要在腦海里理清頭緒,但是不行,沒有頭緒。

狸怎麼會知道耳耳的消息呢?我跟狸已有很久不曾聯繫了,上一次他打來電話是什麼時候?回想不起來,我試着去翻手機的通話記錄,但是沒有,我連他的電話號碼都沒有,我記得是有的,他換了號碼以後打過一通電話給我,印象中。

耳耳死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誰又會惡作劇式的半夜打來電話這樣捉弄我呢?

我反覆回想那邊說的每一句話,每多一遍的回想,那邊說的本來的句子就越顯得不真實,細節性在一遍遍的回想中缺失,我也越來越不能肯定打電話來的究竟是不是狸,口吻不像他,有些嚴肅了,回憶着聲音也慢慢地不像他的。

我懷疑這通電話的真實與否,卻也同時在心裏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恐怕他說的是事實。

耳耳死了。在某個時刻。

如此確定下來以後我感到了周圍的安靜,不,“安靜”一詞不足以形容,該是別的什麼詞。是白色。聲音變成了白色的,一塵不染,什麼都不含有。

我該做點什麼,但是什麼都不可做。把“耳耳死了”當做一個既定事實來接受,我什麼都做不了。

打電話的是狸,沒有號碼,電話那邊也什麼聲音都沒有。我應該要先找到狸,這樣才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之間共同的好友並不多,他的妻子我也不很熟悉,手機里也沒有狸的聯繫方式,但要找到他其實並不困難,狸和人合夥開的一家公司我還記得,就在讀大學的那個城市,公司名稱記不大清了,總之是賣什麼東西的。明天再查吧,用電腦查會快一些。

我躺在床上想着這種種,假若找到狸以後我的疑問就能有所解決的話就好了。

可是似乎,問題沒那麼簡單,答案也許並不像我想的那樣。該是別的。

我不得不承認我偏離了生活的軌道。

起床以後的事還是跟以前一樣,排便,刷牙,洗臉,打領帶,檢查公文包,然後到樓下街角轉彎的小店去買早餐,只是中間少了一件給貓倒上貓糧和水的事,因為貓還沒有回來。大概也不會回來了。

本來位於我生活中的東西在一點點的減少,早上起來我發現我的毛巾不見了,抽屜里很多零碎的東西也不見蹤跡,包括以前的一個筆記本,記電話的小紙條,現在只剩下些沒用的名片和幾顆扣子。

簡直就像警告一般。本來我懷疑的是我的記憶出了什麼問題,現在看來卻像是什麼在直接掠奪我的東西!

公司里的人還是當我不存在一般自顧自的工作,以前他們也忽視我,但現在已經不是忽視,而是把“我不在這裏上班”當作正確的事來看待,因為他們連看我的視線都不曾有過,哪怕是朝着我這個方向。

我太敏感了,自己的東西接二連三的消失,我不免變得煩躁起來。

靜下心來,我用公司的電腦搜索那家公司,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他們公司具體有什麼產品,只知道是在那個城市,狸是合伙人之一。我搜狸本來的名字,是個很普通常見的名字,出來的有好些同名的人,個人微博,某網絡教程主講人,某個地區的報案人,某地方上的領導,某企業的創始人……我一個個查看,彷彿是查看某個人的某一部分人生,尤其是詞條里的,按照時間順序把這個人至今為止的所做之事都寫全了,活動着的事件都變成了文字。

龍虎文化傳播管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之一,寥寥幾筆寫了他和另外幾個人創辦公司的時間和經過,再搜這個公司,確乎是在那個城市,規模不算大,公司運轉出現過問題,但都已經解決。我進到公司的官網,上面有一些活動的照片,一個有些胖的西裝革履的人下面寫着他的名字。我又進了一個論壇,翻出來的帖子裏有一個寫了公司創辦時期的艱苦事迹,文筆還不錯,就歌功頌德這一點來說。上面寫了他大學時候成績雖然不太好但是參與社會活動的積極性很強,出來以後幾經歷練,遇到了現在的幾個股東以後決定共同發展未來。回帖里有不少人鼓掌讚揚,有一個回帖比較特別,他自稱是股東的大學同學,說他大學時候不學無術,整天都待在遊戲室里,還說他老爸就是遊戲室的老闆,坑害了不少人。這個回帖下有人罵有人辯駁有人支持。

他是碰巧有着狸的本來名字的人,碰巧在同一個地方上大學,碰巧同樣有個開遊戲室的老爹,我想要這麼去想。我又看着那張照片,同在照片上的還有好幾個同樣的人,他們都有些發胖,臉上浮現的笑容富有商業性,怎麼看怎麼不像是狸。我甚至開始懷疑狸本來的名字是不是這個。我一直都叫他狸,甚至理所當然的覺得狸不僅僅是個名字,還是他本身。可是回帖里那個人貼了照片,照片上的的確是大學時期的狸,那個放肆的笑容怎麼看都是他。

我有些糊塗了,耳耳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那她之前叫什麼?她之前的人生會不會也像這個人的人生一樣,讓我感到一陣陌生?就像耳耳說她看到她奶奶年輕時候的照片覺得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現在我看到那個名字所屬的人的照片也覺得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我抬眼看周圍的人,他們的面孔也像是變成了我所不熟悉的面孔,我看着對面辦公桌的胖子,他不時的回過頭看向領導的辦公室,臉上掛着猥瑣的笑容,安在臉上的眼鏡反射出不自然的光,以前就有人說他上班時間總是在瀏覽網頁不好好工作,我今天才真正注意到。斜對面過去幾個位置的高個子男人臉上的笑容有些世故,他彎腰低着頭對座位上的女人說說笑笑,扯動的臉部肌肉極不和諧。左邊過去位置上的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們昨晚喝酒又喝到很晚。

我有些氣惱,我怎麼會安於這樣一個公司呢?員工根本沒有什麼積極性,上司也不在乎員工曠工如何,所以公司一直沒有什麼發展,不倒閉就已經是公司的好運在支持了。心裏好似有一團火氣在往上冒,昔日的好友變成了我不認識的人,現在的同事又都這副模樣,有種想發火罵人的衝動。

我猛地站了起來,椅子移動的聲音很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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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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