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臨近小樓的地方是沒有路燈的,完全的黑暗。以前回來晚了也不至於一個亮着的燈都沒有,所以多多少少能感覺到點人氣,但是現在不行,現在四周的光線都是由那老舊的路燈提供的,高高的掛在桿頂上的燈非常聽話的亮着,越往家走離光就越遠。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都沒那麼大的感覺,現在走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了,疲憊感一下襲來,這一段時間所產生的勞累都在這一刻砸向我。我沿着路走,想要儘快回到頂樓那個小房子裏,想到自己的床上去好好躺着睡到自然醒。
可我突然想起什麼,又重新到回到路燈下,我抬起頭來看着燈光,再低下頭去看着自己腳下,又走遠幾步。沒有,什麼都沒有。
醒來的時候屋裏還是一片昏暗,大概已經到晚上了吧,我這麼想着,肚子也有點餓。起來仔仔細細的刷了牙,然後用刮鬍刀細緻地颳了鬍子,雖不是那種特別容易長長鬍子的類型,但外出了這麼久還是有點胡茬了。洗完臉以後才算徹底精神了。回來對着鏡子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幾分鐘。鏡子裏的那個我還是我,我眨眼他也眨眼,我笑他也笑,我面無表情他也面無表情。
碗櫃裏還有幾個雞蛋,我拿出兩個來,直接打在鍋里做煎蛋。買的麵條也還有一把,截口是長方形,我拿着麵條端詳了好一會兒,等水燒開。鍋上方開始冒白煙,我把仔細看過的麵條放進去,然後看着下進去的麵條順着漲的水跳舞,從中間向四周擴散開來,這一輪的舞跳完了又開始下一輪,不多一會兒舞蹈越跳越激烈,擴散的幅度也增大,這個時候看着它們就不像是在跳舞了,倒像是開花一樣,從中間開出花來,動態的開放過程,開完一朵接着又是第二朵,有特定形狀的花瓣,圍繞着中間沸騰的那一點水,持續不斷。
填飽了肚子我才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下午五點,但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房間裏的光線不怎麼充足。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短訊,嘟嘟的聲音響起,電量不足,我把手機充上電,然後把碗洗了。燒的水足夠熱了,就去拿了乾淨的衣服,簡單的洗了個澡,唯獨頭髮洗的很慢,慢慢的揉搓然後清洗。換下來的衣服和帶出去的衣服一起扔到有了些年頭的洗衣機里,拖着洗衣機到洗漱池那邊去,放水進去看着衣服被浸濕。開始洗滌之後洗衣機發出很大的雜音,不過還好,運轉正常。
放着洗衣機不管,我到房裏打掃衛生,走的這段時間下了雨,有些角落裏還有積水。其實也說不上有多臟,走的時間畢竟不算長。陽台上的小榕樹也沒有太大變化,最外邊的分枝上長了新芽,盆里多了幾片枯萎的葉子。那葉子裏有一片看上去是才掉不久的,還有幾片已經失掉葉子的顏色了。給它澆了點水,又盯着它看了會兒。
做飯吃飯做家務,做這些時腦子裏都沒想多餘的東西,只是專註的去做手頭的事。等到所有的這些都做完了腦袋也就空閑下來了。我坐在沙發上望着小榕樹的方向,雖然腦子是空閑下來了,卻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我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有一種既視感。
或許以前我也常這麼做來着,所以感到熟悉吧,我想這麼解釋,但是行不通,這個解釋說服不了自己。必定有別的什麼時候也是這樣來着,但是想不起來了。
晾好了衣服我才去敲老太太的門,沒有人應聲,這個時間她可能是去轉馬路了,只能遲些再要回貓了。穿好衣服鎖上門,我前往常去的那個酒吧,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我才感到我有很多話要說,去說給老闆聽也行,去隨便遇上個女人說給女人聽也行,總之我要趕緊去那裏。
“一來就喝威士忌?”老闆走過來笑着跟我說,我揚揚杯子算是跟他打招呼。時間還比較早,酒吧里的人不太多,音響里放着緩慢的音樂,老闆喜歡以前的那些古典音樂,據說他家裏有一堆唱片,他本人很享受一邊看書一邊聽唱片的樂趣。
“嗯,想要回歸一下現實。”我說。想着可以隨便找個女人的,結果到了之後這個想法根本浮不上來。
“前一段時間不在現實里?”
“大概吧,像是做了場夢一樣,前半截是個美夢,後半截卻抖轉急下讓你猝不及防的那種。”
“也就是所謂的噩夢了?”
“是不是呢,不好說啊。”
老闆坐在我面前的吧枱上,看着酒櫃,可能還有清點的工作吧。
“偶爾脫離一下現實也不錯。”他說,“像我整天就是守着這個酒吧,只有看書和聽音樂的時候才覺得我不是個經營酒吧的,而是跟着書里的人經歷了那些事一樣。看到精彩的書還會在結束的時候猶如遊了幾千米的泳一樣,出水的那一刻覺得酣暢淋漓。那種感覺就很棒。”
“可這夢無比真實,醒來了也出汗,只不過是冷汗。”
“哈哈,被嚇到了?也有那樣的書嘛,讓人背後出冷汗的,細思恐極的。”
“你這裏沒什麼變化吧?每天都還是一樣?”
“嗯,都還是一樣,進貨,開門,查賬,清點,總歸不會有太大變化的,喝醉酒了鬧事的倒也不是沒有,但都是小事,也算不得什麼變化,就是感覺你好長時間沒來了,也有別的常客一下子一兩個月都不來的,總有各種各樣的事,來這裏喝酒的人,怕你也那樣。”
“怎麼都抵不過現實的威力。”
“嗯,大得很吶。”
“所幸我還是回來了。”
結果還是什麼都沒說,經歷的成不了語言與人講述,什麼都說不了。
“現在好些了嗎?”他忙了一些事以後在我對面站住。
“現實感嗎?多少感受到一些了。”我望向他。
“嗯,這樣不就好了,喝了點酒,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一早起來就又是平常的一天了,去公司上不怎麼喜歡的班,做事務性的工作,偶爾去工地實地考察一下,你就又回到原來的你了,回到你生活的軌道上去,也不用擔心什麼不用焦慮什麼。我以前遇到過這樣的人,本來是按照生活的軌道走的,突然有一天走到軌道外邊去了,因此而擔心焦慮得不得了,你不該是那樣的人。”
“嗯,明白。這就回去好好睡一覺,回到生活既定的軌道上去。”
回到樓里,對面老太太的門還關着,我站在門口等了幾分鐘,也沒敲門沒叫門,就想着說不定貓能從哪個角落跑出來,但是不可能,窗戶在門的那邊,那邊對着的是新建的高樓,它怎麼可能從那邊出去又從樓梯回來呢。
貓還沒回來,我回到生活原來軌道的過程就像是受阻了,現實感在這裏有所停頓。
回到房裏也怎麼都睡不着,仔細想想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睡覺,雖然晚上喝了點酒,但也無法在睡了那麼久之後再睡。
起來打開燈,從柜子裏翻了幾本書出來,是幾個月前買的,全是東野圭吾的,當時是聽正在交往的一個女人說他的書正適合我這樣的上班族看,在空閑時候看點推理小說不至於讓自己的腦子荒廢掉,而且也不是什麼講大道理的書,看起來不會覺得太枯燥。那個女人頂喜歡看書,一股腦的全是小說,她說她從不看散文和詩,說那些東西都太無聊了,她一頁都看不下去。
我把書都拿到床上來,一本一本的翻着。《白夜行》、《解憂雜貨店》和《秘密》已經看過了,《虛無的十字架》似乎只看了開頭,被什麼事給打斷就沒再看下去,還有一本《惡意》連包裝都沒拆。翻看過的書,看裏面出現的人的名字,多多少少能回想起一些情節來,伴隨着情節回想起來的還有看書時的情景。比如看《白夜行》的時候我是坐在沙發上的,看到中間的時候連酒吧都好幾天沒去,就想着要快些看完,看到最後。裝滿水的杯子就放在一旁,那會兒總喝水,一個晚上能喝好幾杯,那之後就不那麼喜歡了,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想到這個我就去碗櫃裏拿杯子,醒來時燒的開水在開水瓶里裝着。
但是打開碗櫃怎麼找也沒找到那個杯子,我應該是把它放在碗櫃裏了才對,因為要出門,杯子放在外面不幹凈。但是沒找到。我又在別的可能的地方找,哪裏都沒有。找的時候回想當時放杯子的情形,回想杯子……回想不起來,我不記得杯子長什麼樣!上面有圖案嗎?畫的什麼?想不起來。
我回到床上坐着,自己的記性究竟是怎麼了,越來越來不好了?連這麼點小事都記不住。這時候我卻想起我在什麼書上看到過說有很多人都不會記得生活中經常碰到的小東西的細節,這個也算吧?我就此安慰自己。
如此一來水也不想喝了,我又翻看別的書,還有那本沒拆封的《惡意》,想不起當時為什麼沒拆這本書,但是現在我想看它,對看過一點的《虛無的十字架》反倒沒什麼興趣。其實想看它的原因很簡單,拆封的時候我想着,因為影子提到過,人心裏的惡。
看完書已經是凌晨一點過了,我把書堆疊起來放在床的左上角,關了燈鑽進被窩裏。閉上眼回想書的情節和我的感受。
書是以好幾個人的第一人稱來寫的,讓人很有代入感。講的是暢銷書作家日高邦彥在要出國的前一天被殺害,由好友野野口修和妻子理惠共同發現屍體。看前面確實是跟着野野口修的自述來想像案件的發生的,殺人兇手也很快就浮出水面,就是野野口修本人。警官加賀恭一郎的自述則是書里另一個方向來觀察案件發展的視角,從他的口中又提到了校園暴力這一重要線索。野野口修說他是日高邦彥的影子作家,說他和日高邦彥的前妻有染被日高邦彥威脅。可他所做的這些卻只是為了貶低日高邦彥,事實上跟本就沒有影子作家,也沒有一開始的日高邦彥因為討厭鄰居家的貓而殺貓的事。非但如此,日高邦彥還在中學時期不在乎被欺負過,反倒和野野口修成了好友,還在日後幫助他進入作家這一行列,給他介紹出版社,簡直就是個恩人般的存在。
可是最後,野野口修把自己的恩人殺了。日高邦彥沒做錯什麼,他什麼都做對了,可跟在他身後的野野口修卻一直有着自卑感,因為日高邦彥什麼都得到了,金錢和作為暢銷作家的名譽,哪怕只是日高邦彥心裏的善也成了助長野野口修心裏惡的催化劑。
“總之我就是看他不爽。”裏面有出現這句話,是其中出現的校園暴力的一起,一個小孩說的。野野口修是在惡的滋長下不僅殺了日高邦彥,還想要損毀日高邦彥的人格,詆毀他,讓他身敗名裂。
野野口修得了癌症,他要死了,但是他還什麼都沒得到,他嫉妒日高邦彥,所以他寧可賭上自己最後的日子也要貶低日高邦彥的人格。他心裏的惡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
我想到了影子說的話,什麼都不用管,想罵人就罵人,想打人就打人。那不就是讓人的惡去佔據身體,放任自己去做錯的事嗎?
我想像着在路上見到的每一個人都露出惡的那一面,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所有人都沒有好臉色,所有人都肆意做讓自己開心的事,那這個世界不就亂套了?不,不會的,我又想着,有法律呢,法律約束着呢。
但還是會有的吧?有乾淨的大堂就有骯髒的角落,有明亮的地方就有陰暗的溝渠。每個人都長着兩副面孔,善的和惡的。
其實也沒多大差別,總歸都是人,都是自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