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其情,哀矜勿喜

若得其情,哀矜勿喜

陳三願

第一章

喜歡一個人需要多久,一輩子,還是一年?

[1]

實不相瞞,當我踩着父母千辛萬苦花錢買來上高中的路子的時候,我並沒有想說要好好學校珍惜最後的讀書時光報答父母,而是帶着塞滿惡俗的言情小說的腦子決定談一場戀愛。哪怕班主任把男女分開坐,在這個互相不認識的環境裏,也無法阻擋我在發春。

我想,喜歡一個人需要多久,一輩子,還是一眼?喧鬧的操場上,他逆光而立單手翻轉着一個魔方,陽光溫柔地趴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光,我看着他嘴角輕揚很快就把復原的魔方遞還身旁的女生,噙着的是小菜一碟的笑。

後來我以組團出去玩為由要到了他的QQ號,順藤摸瓜地翻遍了他的興趣部落、背景音樂和為數不多的說說,百度了一圈后才敢揣着發虛的二次話題海闊天空的扯,但往往冷場。後來我開始惡補《Re:從零開始異世界》,因為他QQ音樂里唯一的喜歡是《styxhelix》,有一段時間這歌一直是列表裏的單曲循環,我也在我確定學文的情況下買來一堆物理化學教輔書刷題,只為能夠揣着一個有點深意地題纏着他怎麼答,我在數學課上微微側着身看他認真聽課的模樣,課桌上留下的是他數不清的側顏。或許我的努力帶來了一點收穫,我能夠成功地約到他單獨出來玩,也曾偷偷在他收拾書包時靠在他背上,甚至在街上試着拉他的手,嘴角都是竊喜的笑。

可是誰說“女追男隔層紗”的,明明我們有過一段離彼此最近的距離,明明他身旁的朋友同學都知曉我的心思,可他依舊無動於衷,我想,若不是因為我的莽撞出了那件事,我也不會看着他同桌給我發來的消息感覺人生充滿了挫敗感了。

“他說,他不會談戀愛。”

[2]

那一次在班群里因為一個女生叫他不喜歡的外號,我在群里和她撕了起來,吵得很兇也以寡抵眾,對方甚至揚言要找人打我,自己的朋友中也出現了叛徒,而他依舊沉默在網絡的另一頭。

我開始覺得不值得,自己就像傻不拉幾的炮膛因為對他的喜歡而不理性地成了炮灰。我落寞地走在街頭打電話給他,“我可以相信你么?我再也無法接受背背叛的現實了。”他在電話那頭聲音篤定有力:“可以啊,她們要打你是吧,你在哪,我去找你。”眼眶一下子就溢滿淚水,原本想要放棄的心一下子死灰復燃。

可是後來呢,還有什麼後來呢。

當我更新完個性簽后的一個小時,他更新了說說:“我把QQ卸載了[調皮]好好讀書認真刷題”,我冷着眼看着個性簽上的中譯日歌詞“把我的感情在空中描繪,快點察覺吧,我好喜歡你”,再看看他灰暗的頭像,有些事情好像在一瞬間,悄悄變了質。

[3]

我再也沒有任何借口約他出來玩,跑道上也沒有陪伴的身影,我約不同的人上微機和實驗課,和不同的男生上下學,可身旁再也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情況。

彷彿有一雙手把你小小空間裏賴以生存的空氣抽走,生活變得空虛和寂寞。

我變得比以前更依賴那幾本物理化學教輔書,卻再也沒有詢問的勇氣,只能一遍遍地跑辦公室,內心含着小小的不甘心。我還是那個遙遙穩坐語文年級第一的孤者,卻發現他的作文總能高出自己一兩分。

我不知道是第一的位置有被挑戰的風險,還是終於迎來了目的性的話題,我的內心雀躍,提出看你的作文,也被實力折服。

“……誰裁一段雲錦織卻了煙雨?誰集一夏蟬聲響徹浮生?惟願扯一縷清風,藏幾點流星,溫一壺月光,釀就善良的藥劑,讓世間多一點真實,少一點虛偽……”

我從不知他細膩的內心和詩意般的情懷,恍然想想,其實他的細膩又怎會不懂我的小心思?

只是不願揭穿罷了。

第二章匆匆之晤,有你便好

[4]

“我想要更好更圓的月亮,想要未知的瘋狂,想要聲色的張揚,我想要你”

單曲循環的歌變了幾首,卻始終無法忘懷陳粒歌里的最後一句。一個學期後文理分科,我再也無法坐在教室里看着他踩着點進教室,只能殷勤地當著我的語文課代表,來回奔波在教室和辦公室之間,只願照面可以寒暄幾句。

曾經幼稚且單純的喜歡早已磨去原本鮮艷的外衣,留下殘破不堪的固執,只是有的時候我常常會忘記,我喜歡他這件事情。

我的性情開始變幻莫測,也不計較去維護什麼人緣,有的時候不在意的人不在旁邊,你連生活都覺得沒有意思,還在意別的么?曾經在群里拌過嘴的女生再也忍受不了我乖戾的性格,氣急敗壞道要打電話叫人打我,我一個巴掌揮過去,挑着眉嗤笑:“你叫啊,上個學期叫到現在,你有沒有新花樣?”她捂着臉怒目而視:“仗着有人護着了不起了是吧,上一次沒有打到你你皮癢了是吧!”我卻一愣:“護着?誰護着我?”而她根本不解釋哭着跑向了辦公室。

天微微暗了下來。

我肩上重重的包懶散地倚在那,像極了剛喜歡他時,喪在床頭的我。

今天的確不是個好天氣,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我站在教室走廊那裏,看着匆匆出校門的人隨着放學鈴的節奏,打開一把把五顏六色的傘,活像一支舞蹈,傘花一朵朵。唯獨沒有我那一朵。

指尖淌過冰涼的雨滴,我並沒有帶傘。

“誒,你怎麼不走啊。”

“沒帶傘啊。”我攤着手看着叫我的男生。

男生只叫喚了一聲好吧就匆匆走了,雨越下越大,教室燈還亮着,他還沒走。我心裏虛着才偷偷瞥了他一眼,他還是那樣,淡淡的。老舊的燈管發出橙黃色光暈,他站起來,側臉柔和得稜角分明,擤了擤鼻子,想起那個詞,帥萌帥萌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眼中的瀲灧就看過來。我收起眸光,快步離開了。

如果有人護着我,是他,多好。

我腦子裏全是他淡然置之的面孔,他又怎麼會管這種閑事。我被媽媽的叫聲驚醒,服帖了額邊的碎發,跑了過去。

他撐着灰藍色的傘,我才打開了那把我的灰藍色的傘。

[5]

我拿筆敲了腦袋,生生把自己從回憶里扯出來。看着桌上的題海,從卷子裏頭抽出一張空白的紙。

那張白紙上,有一行娟秀的字體——

“匆匆之晤,有你便好。”

我喝了一口水,撐着沉重的頭顱,眼裏昏昏沉沉的。草草撂下幾個字,拉下燈便睡了。

臨近考試。

他病了,聽說不能來了。每次考試都全班傳誦的作文也沒有了,清秀瀟洒的字體正是他現在眼底的笑意,活像只貓。

我千辛萬苦申請到去醫院看他的機會,提着精心準備的禮物。

病床上的他,掛着吊瓶,臉色蒼白,嘴唇是毫無血色。我停在病房門前看了他好一會兒,眼裏是刺痛的,眼角開出了花。

我坐在他旁邊,把禮物放在床頭櫃。修長的手指里有輸液管。我還沒來得及喚他,他含着笑看着我。

“你幫我補習一下數學吧。”他眯起眼睛笑着,褐色的頭髮揚了揚,語氣像極了和非常好的朋友。

我滿足得一笑。

“你數學那麼好,怕什麼。”

我佯裝熟練又老成,倒了兩杯水。

他對所有人都是一貫的熟絡與自信,輕輕地喝了幾口水。

“那不一定,考前老師會講很多重點吧?”

“嗯,我可以……”我頓了頓“筆記借你看。”

咽下去后末尾的“我可以幫你抄。”斂下眼皮,剛要開口他便是一句話“你來看我就不問我得什麼病了嗎?”

“我……反正你一定會好的。”

“萬一好不了了呢?”

“怎麼可能。”我笑笑就過去了,心裏滿是擔憂與惆悵,人也許總會這樣,我好不容易度過了習慣沒了他的乖張日子,而後又將沉入無邊的黑暗,暗裏頭全是他清秀眉眼,我摸不着也不敢摸。

我喘不過氣,他只是淡淡的看着我,話音再也沒有停留在病字上頭,我有點慶幸,捏着自己的衣角,仰着頭看他。如此光明而又正大地看他。

原來喜歡真的能讓人自卑起來。

饒是習慣自信的我。

[6]

有點變化了。

本該有變化了,文理要分班了。他一定會選理科,而我繼續攻讀文科。課桌上是草草幾個不知名的字眼,歪七八扭,讓我想起了世界名畫《尖叫》。

我腦袋裏是畫上的人扭曲的臉,想起來心底里不知名的無盡的暗,我再次釋懷是分班前一天的夜晚。也是往後尷尬的來源。

他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唱的是那首《styxhelix》,應該說他只會唱這一首。當初單曲循環的日子我早已把它背的滾瓜爛熟,他高聲的唱我輕輕地和。黑暗裏他的眸子像是盛滿了整片星空,我迷亂這眼,嘴裏呢喃着。

我開始發現,我們的拍子越來越合。噤了聲,身旁的朋友示意我起來唱,一個個開始起鬨了,我羞赧地拿起話筒,他淡淡掃了我一眼,在結束第一部分的尾音。像是帶點俏皮,那一個音色沖亂了我所有的理智。後來第一句明顯發抖,慢慢我附和他的聲音,像是從不遠處小心翼翼地走着他走過的小路。

大家明顯都很盡興,我是兩杯就醉的人。他們後來說,我倒在他懷裏哭得很好看,賴着他讓他送我回家。顯然我做了件大膽的事,我並沒有斷片。

我是迷迷糊糊的。

“喂……”嘴裏含糊不清他的名字,我靠在他肩頭,也不是很確定他聽不聽得清。

“嗯。”

之後的舉動,我埋下頭,再也不敢去想。

我把他按在牆上,身高的差距使我夠不着他,他顯然慌亂又無措,對女孩子更是一無所知,他輕輕推搡我。我倚在他胸前。

“喂,我喜歡你啊。”我勾住他的脖頸,奮力踮起腳尖,在他鎖骨處,留下了一個淡淡的吻,輕得像風。我即便醉了,也是如此卑微到了塵埃。

我冷笑一聲。

敲了敲門。

背後的嗒嗒嗒是他走遠的聲音,急促又慌亂。

“他說,他不會談戀愛。”

又是這句話,充斥着我的腦海。

第三章喜歡是什麼呢?

[7]

第七天。

那晚回來之後我已經窩在家裏七天了。我還是有點燒。

因為我的害怕,原本小小的感冒硬是被我澆成高燒,我不敢去學校,我怕碰到他,我怕想起那個輕柔地落在他鎖骨的吻。

我親愛的爸爸媽媽,並不懂我。

我背着書包離開了睡了七天的床,面向太陽,也面向他。校門口頭一次那麼寒冷,他是校務值日,雖然不是今天,可我怕他換班。顯然他沒有。

我一臉輕鬆跑向班級,氣喘吁吁坐在座位上。新同學一個都不認識,老同學一個都不熟絡,我該改變我乖戾的性子了。同桌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兒,討人喜歡。

桌后的女孩是個關係還不錯的,她抵了抵我的肩頭“他在七班。”

心裏是波濤洶湧,面上暗無聲色。

七班附近的地帶,成了我的禁區,我不敢靠近,不願靠近,也沒理由再靠近。那麼好那麼好的他。

我安全度過兩周。好巧不巧,第三周,我在幫英語老師改聽寫,他進來了。我努力躲着他。

有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感覺,他目不斜視走了過去。我舒了一口氣,對着作業本上的鬼畫符一頓亂批,像逃似得離開了辦公室。

臉上的溫度,我又想起那天晚上。

我明明如此努力像一把刻度尺一樣,上帝偏偏用力。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跡。

我隱約聽到了些什麼。

“噗嗤。”

[8]

總覺得,他是故意的,相遇得太湊巧,錯過得太剛好。

我腦子有點不夠用,腦袋裏惡俗小說那一套就在剛才被我展現得淋漓盡致。我跑到了七班準確來說。放學的時候堵他。

我算不準時間,估摸了鈴聲響了十分鐘,跑到七班教室,他還在收拾東西。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慢。我揣着犯人的心理,一步一步逼近他。

“喂……”

他顯然退後一步“你又想做什麼?”

“放心,我那天喝醉了。”

他鬆開書包雙手垂下看着我。

“我真的不會談戀愛,我不會用除了朋友以外的方式對待女生。”我沒想理他,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他擦了擦鼻頭“我甚至連喜歡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回看着我。

“我……”原先準備的一大肚子的措辭最後全部亂了套。我原本想來做什麼我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

我心裏陷入無盡空洞,像是有什麼要墜下去的包袱突然炸裂,失落又釋然。

我急忙跑了出去。

喜歡到底是什麼?

我喜歡他,可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可笑極了。

第四章你奈人心何

[9]

他也許什麼也沒放在心上,這也正是我把他放在心上的原因。

最大的尷尬其實是害怕尷尬吧,我一本一本把作業放進帆布包,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偏愛起了灰色系,這是一種很深又很暖的顏色。就像他一樣,他獨獨只喜歡灰藍色,那種沉鬱又明亮的顏色,就像他鼻翼兩端一樣。

我別起劉海,與眾多高二的學生一般,隨着人流走了出去。這時我才明白他為什麼喜歡單獨走了,對着人流的感覺是那麼不可控那麼不安全,有一種極致的孤獨感。

那次之後,我們見面會互相微笑,打個招呼。

我看着電腦的屏幕,桌面是夏目,我怔怔望着它漸變成未聞花名,挪着鼠標點開QQ,輸下一連串的密碼,看着精心佈置的皮膚,自如的滑到了給他的單獨分組,彈出的QQ音樂推薦了一首歌,李宗盛大叔的《給自己的歌》,我這個年齡聽李宗盛很怪異啊,我還是點了播放鍵,一遍遍刷着他的空間,聽着這首歌。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心何

該捨得捨不得,只顧着跟往事瞎扯

等你發現人生是賊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選擇

愛戀不過是一場高燒,思念是緊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是不能原諒卻無法阻擋,恨意在夜裏翻牆是空空蕩蕩

卻嗡嗡作響誰在你心裏放冷槍,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

每當你記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然後好幾年都聞不得聞不得女人香”

“年少不聽李宗盛”而我聽得入懷,大叔略顯滄桑的聲音捏着我的淚腺,催着我哭一般,哭得我全身具是暖和的。

斜倚在電腦桌上,眼睛有點發腫,我趴在手臂上,臉上暖暖的,我喪喪的,很舒服很舒服。我閉上眼,任他嘴角漾笑。

電腦叮咚一聲,我乜斜去看了眼,他的頭像倏的亮了,一直在抖動,我點開了消息欄,他只發了個“在嗎?”

“我在。”

“你喜歡我嗎?”

“你不會愚笨到這種地步。”

“那麼我們在一起吧。”

“還是不要為難你了,你不會談戀愛,與其傷害我們倆不如我一個人。”

我刪了後面的話,重新敲擊着鍵盤——“不了。”

我聽着耳邊伴奏,心裏的苦水如高屋建瓴,我隱忍自己的情緒,一個字一個字像是淚敲上去的。他什麼也沒說,一直沒有下線。我去改了簽名——

“因為我愛你和你沒關係。”

薛之謙的歌詞。我一直不敢再聽他的歌,但依舊記得這句話,催哭了我多少次夜晚。他匆匆下了線。我想着,我該是要被治癒一下了。對着電腦上的動漫哭了一下午,我草草收拾了一下關閉了電源,拿起筆。

我想寫一些東西,拿起筆顫抖得寫不出來。

只有那些理性的東西才能安撫我,原來這就叫情竇初開,那麼令人難受。

我翻看着物理作業。我什麼也沒幹,什麼也不做。

[10]

我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喂,你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

“星期六下午。”

“對不起,那只是真心話大冒險……”

果然啊,是我笨。

我實在不忍心打開雙眼,我怕眼前的鏡子是碎的,我強撐着,電話那頭沒有掛斷,他一直在沉默,我要打破這可怕的寂靜。

“你真厲害。”一句話就能把我的希望全部破滅。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這樣挺過分的,那要不就當真吧。”

我喃喃出口。

“你不需要這麼可憐我。”的確,全怪我莽撞。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說的是真的。”他的聲音溫和好聽,我踩破了那可笑的自尊“好。我答應你。”我立刻掛了電話,蹲下來,我沒感覺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流過,可我好難受。一陣刺痛,久違的胃病先生他終於出現了,有個人陪我了。我撥打了120。

比我想的嚴重很多,醫院裏的小護士貼心的撥通了通話列表最後一個撥打的電話,顯然不會是我父母。

他鼻尖上有些微密密的汗珠,跑進了病房,我拋去了一眼,他慌亂的樣子還是那麼好看我想摸摸他。他坐在我身邊,現在的情況有些可笑了,幾個月前,我正坐在他身邊,以同學的身份看望他,他現在來,是以什麼身份?既然想不到,那就讓我自作多情一把,他正在以一個男朋友的身份看望我。我告訴他讓他打我爸媽電話,他照做的樣子像極了我的小媳婦,我有些佩服我自己,這個時候還能瞎想,腹痛沒那麼嚴重,有一陣沒一陣的,我微微咬牙切齒,我可不想讓他看到這個模樣。

盯着那一滴一滴下落的藥水,我眯起眼睛睡了。

等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爸媽坐在我旁邊,黑夜漫漫,星光燦爛,趴在床上的爸爸還有坐在凳子上睡着的媽媽發出輕微的呼吸聲,我從未感覺夜如此靜。拿起手機看到他幾個小時前發來的幾條短訊,瞟了眼時間——03:12。

我發了一個定時信息——我沒事,你放心,只是勞煩幫我請個假了,我們倆什麼樣都隨你吧。

深夜的城市沒有繁華和燈紅酒綠,一盞盞泛黃的燈光像極了一個個頹着身子瀟洒快活后疲乏的人們。我長呼一口氣,闔上了眼。

“我們在一起吧。”

“好。”

第五章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11]

他對我還是以前那樣,只是眼裏多了幾分關懷和期待。可我始終高興不起來,和他的戀愛,明明那麼情願卻又那麼不甘心。

每天放學回家,拿出筆寫着作業,總會接到他的電話。後來慢慢成了一種習慣,我打給他,他打給我。這蠱惑人心的又無法自拔的小默契。

聽着他的聲音,我又逐漸寫好了自己那一手娟秀字體,聽着那邊沙沙的寫字聲,我時而問他一兩道題,他也會分享幾件閑事,一切那麼順其自然卻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

他根本不屬於我。

我壓下自己的小心思,他今天約我去喝奶茶。我好好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梳着自己微翹的頭髮,攜上包便出發了。

他在裏面等我,低頭寫着什麼東西。我故意走得那麼慢那麼慢,推開了玻璃門,他肩頭聳動明顯慢了一幀,我跑到櫃枱,點了一杯和他一樣的飲料——抹茶拿鐵。我嘴裏噙滿了這種溫熱清新的味道,坐到了他身邊。他還在寫,偏偏故意不讓我看。我一個人無聊開始腦補之前看過惡俗小說的那一套,看他杯里的液體越來越少,我噁心了自己一把。

他寫完了。

咕嚕一聲喝完了杯中的東西,眨巴這眼睛看着我,我調高了座椅,靠近了他一點點。他把他寫的給我看。

行雲流水的字體。

那是一封情書,他明顯害羞了起來“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和女孩子相處,只能利用自身資源了”他撓撓頭。

我看着他翕張的嘴唇,滿腦子那一晚的衝動。摟上他的脖子,他顯然被我嚇了一大跳,小心翼翼托着我的腰。

[12]

果然很美好。

我說的是戀愛,是他。

沒錯,我親了他,嘴唇上是淡淡的水漬,是他喜歡的抹茶味,他顯然抑不住味蕾,舌尖輕輕拭走了那一點點殘留,我如電擊般鬆開他。猛吸了一口飲料“總要有點夫妻之實對吧。”我開始口不擇言,他被我親愣了,也獃著看着我。

我羞赧地拿起他給我的情書就跑了。

他給我發了一條消息“你嘴上的抹茶很甜。”

我舔舔嘴,上面殘留的是個陌生的氣息,也就是他的氣息。怎麼可以呢,我還沒撬開他的嘴,他怎麼自己把舌頭送來了。我炸了。

捂着臉摔進了自己的房門,揣着怦怦亂跳的心,躺在床上睜眼閉眼全是他。

那個甜蜜的吻,彷彿還久久回蕩在舌尖,腹蘊清香。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是在老師辦公室里。

桌面上的手機固執地亮着一張照片,陽光漫溢,男生輕輕扶着女生的腰,而女生合翳的睫毛纖細脆弱,不得不說,我很想誇一下這個偷拍的人,畫質唯美清晰,彷彿高P如雜誌上的男女,但首先我會先打這個人一頓,往死里打。

當我在心中百轉千回是誰惡狠狠對我這麼做,突然從門後走來了一個人,那個天天看的面容,讓我瞠目結舌。

“老師,是……是她親上來的,不管別人的事”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再說一遍!”

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毫無愧疚之意,我頓時感覺到有一座城池轟然倒塌,灰塵遍佈,而城中小姐,早已無影無蹤。

這就是我那個長得討喜的同桌啊,約我出去玩啊,傷心了找我安慰的朋友啊。我看了眼一旁,揪着衣角的少年,他那麼優秀啊,從沒有受過這樣的批評吧。他低着頭,不解釋。

“你身為班幹部,就是這麼做表率的?”

“老師……我……”

“你自己教一篇檢討來。”

我那聲“好”字還沒落下,一道固執的聲音插了進來。

“老師,我也有錯。”

老師本該遣散我們回去,聽這話挑起眉頭就望過來。

“我應該早點說清楚的。”

說清楚什麼,說清楚他不會跟我談戀愛,說清楚他不喜歡我,說清楚他討厭我?我咬着下唇。

“不管他的事,是我。”

我跑了出去,他追了出來“你不用這樣的。”

“我不想連累你……”我掙脫他的手“我喜歡你啊,可是這管你什麼事啊?”我的語氣輕柔地像那夜。然後一聲不響跑走了。我不敢回頭,我怕看到我的少年一個人空落落站在那裏看着我離去的背影,我心疼啊那麼心疼啊。

我想,該斷了。

第六章當我心跳無聲,你還是我的少年嗎?

[13]

青春第一次瘋狂就被扼殺在搖籃里,殺手還是自己以為親密的好朋友。

我摔下了酒杯。

真他媽可笑。

我多天真,還以為婊子只會出現在小說里。我猛猛灌了一口酒。打開了手機通訊錄,他一條又一條的短訊,一次又一次的電話,我發了一條過去。

“該斷了。”

天台上的風有點冷,我不敢回家,只能偷偷到屋頂。

班主任那種好事之徒,如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父母,我有點偏激,有點不爽。

我靠在石礫牆上。

心臟一下一下地撞着我的身體。

一下又一下。

那麼重那麼慢那麼悶。

我再也沒有勇氣。

氣氛沉重了。

眼角的淚就這樣出來了。這件事就像一個發泄口,心裏十幾年的,沉積的怨恨不滿宣洩出來,我蜷着身子,那個原始又安全的姿勢,我低低地哭,重重的哭,手機響了一次又一次始終迴音——無人接聽。

心臟的跳動聲音就像天邊的宇宙的極光緩慢的撞擊地球的天幕——

“咚——咚——咚——”

我埋下了頭,我看到一個面容,那麼陌生那麼熟悉的面容。她眼角的乖戾囂張隨着黑暗的無盡變化,像被刺去開滿了花,我就像去了另一個世界。那裏有我卻沒有他們,那裏全是光,耀得刺眼,耀得刺心。就像他的眼眸,一下一下,無情又冷漠。

那裏是好聽的大提琴聲,和着歌手的聲音。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打破了我的心窗。

“我站在你身後,再也沒了叫你名字的勇氣。”

[14]

一個多星期後,期中考試如約而至。我早已埋頭題海,不能往外看,我也不敢再往外看。我隨手揉了揉太陽穴,拿起手機看了眼黑名單里的名字。拿起作文書就開始惡補,我是該忘了很多了,也保持不了揣着小春心想着談戀愛的模樣了。

推了推眼睛,寫下最後一個字。

翻身倒在了彈簧床上,窗外昏暗的路燈投來一束光,明裡暗裏我又看到他了,想起那天天台,我哭到沒力便睡了,不知是誰把我扶起來抱進了家門。我只記得他身上薰衣草的洗衣液味縈繞在我腦海。

是他嗎?

如何會是他。

我翻來覆去才將就睡下,長煩無夢。

再次見他,是高二排名前十表彰大會。他褪下校服是一身白襯衫,胸口貼着一枚勳章,我在台下長久地盯着那枚可以肆無忌憚的停留在他身上的勳章。他眼睛若無其事地往下掃我便憤恨地低下頭。

我看得很清楚,非常清楚。

站在我側邊的那個曾經被我視作特別好特別好的女生,笑着看着我,突兀帶了些諷刺我並沒有回她。

誰屑於理一個不是人的人呢。

雖然我知道我實在太不冷靜,可是我就是揪着衣角不放手。

傳來一陣溫和的聲音,他緩緩地用着自己專用的語氣,念着那篇獲獎感言,如同他琥珀色的眼眸,一如既往的那麼透澈又澄澈的詞句。

我的少年。

“我喜歡你啊。”

[15]

我輕輕鬆鬆得了個全班第三,但是班主任還是把退後兩名的成績歸功於我的早戀,我撓了撓頭,聽着台上班主任有一頭沒一頭地指桑罵槐。我看了看自己的試卷還有作文,上面的字眼像是和老師對着干似的。

果真還是作文減分多啊。我理了理桌子,拿出紅筆緩慢的在答題卷上又把答案寫了一遍,那有點像他瀟洒的字尾,我得意地揚了揚嘴。

這時的風是冷的。

有着懶洋洋的陽光像是沒力的播撒着光束,卻沒有一絲被稱做溫暖的東西。

我打了哈欠。

再過一個月該是秋季運動會了,他會參加的吧。我舒展着自己的胳膊,用力的用力的伸展着疲乏的四肢。

我過足了癮。

回身打算回教室,廁所旁的小路里有女孩的驚呼,我掃了一眼過去,我們班的幾個女生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嘴裏叼着的好像是煙,那個揚言要打我的女孩兒那個告狀的女孩兒都在那,煙霧氤氳,迷離她們的眼,看他們迷醉的樣子,我挑起嘴角。依舊輕快地走着,校園中這樣的事不少,何必給自己惹麻煩。

可是我似乎惹上了。

她們一眾圍上來。

“你們要幹什麼?”我冷眼看着她們。

“喲,是你啊。現在沒人護着了吧。”

“她會不會告訴老師去?”

“肯定會啊,我是她同桌,她平時可是老師的得力助手呢。”

我只是默默承受她們的捶打,雖然從小身體強健並不懼怕她們,可我想極了被打的感覺,像一隻只心底里的野獸叫喚——

“別睡了,醒醒吧。”

第七章青春是不是都叫張揚

[16]

當班主任又一次氣急敗壞指責我滿臉淤青時,我再沒回她半句話。

“老師,你不能仗着打人那幾個家裏有關係就偏袒她們。”從七班辦公桌走來一個挺拔的身影,他抱着作業,站在班主任面前。

“又是你們兩個。你一個七班的管你什麼事?”

“那幾個女生里有七班的。”我悄然開口,我是見不得別人說他,何況他這次為我說話,我從幾個女生談話間早已摸清她們的班級。

七班班主任走了過來。

“小姑娘你看着乖乖巧巧,張口就是血啊。”

“是不是血你自己知道。”

我感覺他偏頭看我,細細地打量我。

“果真我們這種雜花雜草就是比不得那些名貴的。”對面剛好走過巡查的德育處主任,我故意提高了聲音。

“怎麼回事?”

“啊,主任。這個孩子她血口噴人,自己惹事了還不承認。”

“今天早上第三節課,您可以去看第二棟教學樓的監控。是我惹事我認。”

“主任,那幾個女生仗勢欺人打她,還用自己的背景賄賂老師。主任我希望您好好管管這件事。”

德育處主任是認識他的。

班主任急紅了臉氣急敗壞看着主任走向監控室的身影。

“啪!”

不巧,我好像又被打了。眼淚倏地掉下來,他連忙拿紙來。

我挑着唇看着眼前半老徐娘的班主任。

要玩,老娘給你鬧到底。

[17]

事情查出來了,那幾個有牽連的老師全部被停職,打人的幾個女生也被開除,學校專門還給我抱以慰問。

我死皮白賴,敲開了他家的門。

“吶,這次謝謝你啦!”

我抱着禮物跑進了他家門,看到客廳沙發上一臉錯愕的兩位老人,他斜倚門邊“這是我爺爺奶奶。”

我一臉窘迫,用禮物擋住了臉。

這才緩緩開口“爺爺奶奶好,我是他同學。這次他幫了我一個大忙呢,我特地來感謝。”然後面帶敬意鞠了一躬。顯然那位鶴髮童顏的老爺爺是滿臉精明的“我們孫子能幫助這麼可愛的同學,也是我們的榮幸。”

我看他強忍笑意“那這樣,我話帶到了。那我先回家了?”

“誒,坐下來陪我們聊會天吧。我這孫子,天天悶着頭,好不容易弄來一個這麼可愛的姑娘你就當陪我們兩位老人做做善事。”

那個滿臉慈祥的老奶奶如是說到。

我看着他黑着臉做到他們一側的沙發,頷首蓄着笑。

要追男神,一定要不要臉。

我跑去坐在一側。

“小姑娘多少歲了?”

“十七了。”

“幾月份的?”

“七月。”

“我們孫子比你大兩個月呢。”

“嗯。”

……

接近兩個小時的談話,我倒是一直看着他沉着臉又不敢反抗。他把我送下樓的時候說了很多話。

“我爺爺奶奶一直都是這樣,你不要介意。”

“他們很可愛啊。”

“嗯……我不太擅長這樣長篇大論地與人交談,他們很少這麼開心過了。還是要謝謝你。”

長篇大論,明明就是在說我羅嗦。我都能感覺到他眼底飄飄的寒意了。

“沒事。”

我噤了聲。他站在一樓樓梯間處,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那麼,小心回家。”

“好。”

我揣着為我的矜持沒把他撲倒的心,蹦蹦跳跳回了家。

少女的心事總是這樣,那麼甜又那麼矛盾。

我舒展了身子,才躺下。要是他也像他爺爺奶奶那樣喜歡我就好了,可是我明明知道高攀不起又偏要得到。

那麼,從明天開始——我不再喜歡他了。

做不到啊,那就試試吧。

[18]

疏雨未歇。

跑道上突然下了一場小雨,宣佈運動會延遲一小會兒。

我拿着水瓶,遞給了剛參加完教師組比賽的年輕班主任,學校早有打算換幾個年老的招一批新老師來。他就是其一。一個名校畢業大學生,臉上還有着勝利的笑容,有着以前任何老師都沒有的和煦和溫暖。

這應該算,青春的力量。

“哥哥,有把握贏嗎?”他沒比我們大幾歲,聽我們叫老師也是怪不習慣的,所以便讓我們叫他哥哥。

“那可不。我可是大學攀岩社的社長。”

“這跟拔河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你不知道我手勁有多大。”

那種枉然的自信,想想以前我也有,看着這個男人倒是有幾分每個人從前的模樣。

我咧開嘴笑。

瀝青跑道有點小雨滋潤的氣息,大家熙熙攘攘從教室出來。

這是男子一百米跑步比賽,他應該會來。

我扶着欄杆翹首以盼。他一身寬鬆的運動服,在那一聲令下后如同離弦之箭,褐色的頭髮隨着秋風氧氣迷人的弧度,在我眼前倏的閃過。

我托起腮。

他得了個不錯的名次,我很高興。

運動會的美名其曰“放鬆”之後,試卷大軍奔涌而來,彷彿下一秒就是高考似的,緊張的氣氛在全校高度一致,牽引了每個人的心。

我也僅僅只是閑散下來想想他,想想他家,想想每一次遇見和邂逅。

這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過的感覺一種解放的感覺,就那一小會我才能記起我喜歡他如此喜歡他。

這種濃烈的喜歡,在某一天突然喪氣,打破了我的滿懷希冀。

第八章我們都明白,永遠沒有那麼遠

那是元旦,離期末就那麼幾個星期的時間。

班主任哥哥約全班去舉行元旦晚會,他拉着我們在他哥們兒前炫耀,他是多年輕卻有如此一群與他一樣年輕的學生。

這肆意的張揚,如此洒脫。

會過夜深,我滴酒未沾,他也因為要開車回家的原因喝着自己的果汁。整個房間只有我和他清醒。

“喂。”

他坐到了我身旁。

“嗯?怎麼了?”

“我的語文課代表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的臉的溫度急速上升。

心砰砰砰的跳。

“沒,沒有。”

“這樣啊,經常看見你在發獃呢。”他小口啜飲完了那杯醇厚橘香,附在我耳邊“其實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在你這麼大也有喜歡的人啊。”

我點了一杯雞尾酒。

“是啊,我有喜歡的人啊,可是他不會戀愛,我也知道現在不能戀愛,饒是他那般聰明的人,也會被我耽誤。”

“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是這麼想的。”

“可是哥哥啊,我明白啊。”

“明白什麼?”

“所有說好的永遠都沒有那麼遠。”

他似乎低聲笑了笑,沒再說話。

是啊,我們都明白。

不是說好的永遠都那麼遠。

[19]

我尤其記得那晚我有多愁緒。

那句話落下我便想起他來了,就算在一起又能怎麼樣,都會分開啊。

我一晚沒睡,滿腦子都是分開的畫面,才覺得那麼刻苦銘心,青春第一次的情竇初開竟然如此令我喘不過氣,就像杯白酒,醇香又辣。

他那麼美好,又那麼令我不敢靠近。

我小心翼翼觸碰那門,明知有電又那麼渴望,返身走遠又憶起門后香甜,不顧一切用力想撕裂。

這像是人類原始的渴望。

我開始萎縮,我怕習慣性的不再去觸碰不再去好奇,像一隻戰敗了的獵手,耷拉着腦袋。頹頹地蹲在牆角,渴望門內美食懼怕門上電擊。

我一個人悻悻地來,匆匆地走。像極了一個過客。我突然停在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面前,不知是哪一家可憐的老年痴呆症患者被丟棄,她拉着我的手,孫女孫女地叫,我摸了摸口袋裏的錢,給她買了一個包子。

“喏,給你吃。”

“謝謝孫女。”她滿臉污垢擋不住那眼睛的雪亮,我倒了礦泉水給她洗了個臉,滿臉皺紋。我把她送入了警察局才自己回家了。

我想起兒時,媽媽去買東西本來答應要帶我去,一時忘了,我便跑去找尋她,雖然我並不是路痴,但是畢竟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在菜市場迷路了。

“哇哇哇——”

身邊的攤販圍了過來。

“你怎麼了?”

“我媽媽丟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警察,跟在警察背後的,是推着自行車的媽媽。

也許正是因為兒時被溫柔以待,所以我對這社會還充滿善意吧。

我微微側頭,路燈灑下的影子漸漸成雙。我去觸摸那挺拔的影子“砰”一聲摔了下去,疼痛麻痹了神經。我倒在了離家不足十米的地方。

依稀中,我還記着血汩汩地流,睫毛撲閃間,再也沒有知覺。

[20]

我躲在夜色幽幽的輕雲薄霧裏頭,找不到頭。

頭只是摔了一個小口,不過在髮際線那,留疤也能用劉海遮住。我數着滴答滴答的鹽水落下。

“我的姑娘啊,在自己家門前也能摔倒。”

我訕訕地笑。“我那不是精神失常了嗎?”

“就你會貧。”

“那可不。”

“還有精神跟我貧了,下午再檢查一遍沒事就出院,都快考試了你還出這碼事。”

果然是親生的。

“好。”

“媽,有同學來看我嗎?”

“沒有。”

也是呢,他怎麼會知道我住院了。再說他能以什麼身份來看我,以朋友實在牽強,同學只能算同校,以前任?

我暗自嘲諷自己自作多情。我親切地看着霞光揮下,那日復一日的輪迴如同我與他的矛盾心理。

我看不到頭,也不敢去看。我怕最後的最後太陽升起了,月亮再也沒有出來。

我再噩夢中驚醒,給他發了個短訊——

“我住院了。”

沒期盼他回我,他從不熬夜。我知道的,手機叮咚一下“小姑娘你怎麼了?”

“摔傷了……”我着實被那聲小姑娘嚇到了,“我是奶奶,明天我叫他去看你。”這個奶奶倒是看得開“好”我收拾起手機,嘴裏噙着笑。

帶着滿腹開心掖了掖被子。

夜空的星星好像變了,變得更加閃爍,燦爛的讓我那麼想觸碰。垂下無力的雙手,閉眼假寐下去。

第九章那天晚上,天都亮了

[21]

“我和你要去聞聞新鮮的春天,感受陽光灑落肩上的夏天,整個世界塗著金色的秋天,飄雪的冬天”

我將這首歌作為新一輪單曲循環的音樂,高姍一直是我很喜歡的歌手,我也喜歡歌詞甜甜的很符合我現在的狀況。

也就是他在我身邊的狀況。

朋友的狀態,令人不甘也令人不敢。

我那個在陽光下賺着魔方的少年已經有了青硬的鬍渣,戴着鴨舌帽更是青春無限了,我的視線一直凝在他身上。

“上次那個女孩,她昨天去我班堵我了。”

“給照片老師的?”

“嗯,是她。”

“她找你幹什麼?”他倒水的背影不乏單薄。

“她說她拆散我們,是因為她喜歡我。”我眸間無光黯然,我總該知道的,她嘰嘰喳喳問我和他的近況哪是什麼關心啊。我看他微沉的頭。

“那你……”攥着被單上的線頭“我跟她說了,我跟她說我不會談戀愛。”

我頭徑直倒在腳上,這實誠的娃“其實,其實我想說我有喜歡的人的,就是怕她纏着我所以沒有說。”

“我看你是不會被她纏了。”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一室靜默只有我和他翻書的聲音,我看着他微傾的側臉,在光下微幻,高清無碼。我沉沉笑出了聲,長得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樣。耳機里還是那高姍甜甜的音色,我揚起嘴角。

[22]

我終於離開了那純白的床,過上了與以前一般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惟一的亮點卻不過就是他了。

那個班主任哥哥正式脫離實習期,每次他來找我都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態度,只告訴我別太張揚就好了,這次月考,我也不知不覺又成了班上第一名。

我還是那個拿着理科書屁顛屁顛找他的女孩,他還是那個自信的男孩。就如同喜歡上他的最初模樣,簡單而又美好。

當然,卑微而又期待。

只是看着他和別人一樣的歡聲笑語,心裏愛而不得的念頭越發強了,雖然身邊的人會起鬨,他也只是撓着頭靦腆地說沒有,喜歡到那麼猛烈,他還是一模的淡漠,算是我愛了一個不該擁有的人吧。

可是我在跟着你的腳步,你卻不會停下來等我一會兒。

班上偷偷早戀的現象越發嚴重,同桌是一個剛來的轉校生,挺風趣幽默的。也招人喜歡,英語課上他淡淡問過我一個問題。

“你怎麼沒有人追啊?”

“因為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被喜歡上啊。”

他瞥了我一眼,身邊的人都清楚明白知道我喜歡那個七班的人。

“他不是最合適你的人,你不會挑人。”

“他不一定是最合適我的,但一定是讓我最心動的。”

是啊,我還是無法忘記第一見他那抹笑,如同青春年華里的支柱一般,撐起了我整個陽光燦爛陰鬱幽沉。

我如此喜歡他。

我勾起嘴角,確定我是知道這個的。

同桌再也沒理我。

他知道,我亦是知道。

[23]

我懶懶地躺在沙灘上,曬着日光浴。偶爾回憶起高二那接近頹廢又突然明亮的生活。突然間的坐起身來,腦海中閃過一句話。

“其實,其實我想說我有喜歡的人的,就是怕她纏着我所以沒有說。”

這是那個跟我說連喜歡都不知道是什麼的少年啊,什麼時候在我沒有到來的時候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有了喜歡的人。

我細細撫摸自己的臉,他喜歡的人什麼樣子?是不是如我一樣眼裏帶着光看着他?是不是能為他折下傲骨?是不是能為他哭泣?可那是我,不是他喜歡的樣子。

我看着鏡子上的自己,漸漸扭曲扭變。我沒有傷心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不甘。

為什麼。

為什麼我那麼殷勤,為什麼我那麼努力,為什麼還是趕不上他的心。我攥緊了拳頭感覺喜歡變了味,感覺也變了味。

“喂。”

“嗯?怎麼了?海邊好玩嗎?”他一貫的開朗語調。

“對不起。”

他似乎愣了一秒。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我沒能長成你喜歡的模樣。”

聲音有些哽咽。

“你……”他鈍在那,再也沒有說話。

我小聲地哭,他那邊輕微的呼吸聲凝重了我這邊一方天地。我那麼那麼渴望他,我恨我不甘心可是我依舊喜歡他。就像金山面前的沼澤,而我,渡過了沼澤,直直看到了金山,山上耀眼的是——“我喜歡你”

我擦乾了淚,揚着沙啞的聲音“那我掛了。”

陳述句帶着問句的語氣,我還是在詢問他的意見,我還是那個塵埃里的我,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為我信仰的他。

他略帶自責的聲音響起,驚擾了我心裏的一方池水。

“等等。”

“嗯?”

“我喜歡的模樣,有着單眼皮卻大大的眼睛,有些圓的臉,還有一點點空氣劉海,梳着高馬尾,和我一樣喜歡灰色系,字很娟秀,喜歡看書,她看着我的時候眼睛是發亮的,無論什麼時候都向著我,她會為了我哭一晚上,哭到睡着,她會喜歡聽我唱歌,喜歡看我的作文。”他聲音帶着無盡的寵溺“誒,這就是我喜歡的樣子。你知道嗎?”

我拿着手機。

“那我掛了?”他還是一樣,沒有詢問我的意見便按下掛斷鍵。

我啞然失笑,臉上帶着笑和淚,無比奇怪又無比讓人喜歡。

我的天彷彿亮了。

第十章只是結局時,少了不舍

[24]

當我自作多情去找他的時候,他沒有拒絕沒有表態。我知道他還是表現出距離我依然一廂情願理解為害羞。

可是突然我才知道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還是讓我心傷的話。

他不淺不淡地輕聲的在我聽到這話手機掉落在地的瞬間說的。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我喜歡的模樣,可對不起,不是你。”

我重新搜了《方圓幾里》現在正是它發放三年之餘的時間,可是依舊讓我哭了三年。我得知真相后,又聽起了這首歌。

他不羈的聲音問起我要做什麼,我還是說了那句話,那句最最最讓我欲罷不能的話——因為我愛你和你沒關係。

他問怎麼了我只是笑笑說——要走了。

我知道他喜歡的不是我,這場令人心寒的暗戀,不知何時才能抹去,他還是那個站在主題台上,拿着稿子宣告開學的優秀的白衣少年,我還是那個看着他沉迷的女孩。可我再也不敢奢想了,不敢去破壞他的光明,也不敢再打擾自己的心水。

只敢遠觀,不可近觸。

這就是現在我與他的狀態,那麼舒服那麼疏遠。身邊的人都察覺到不對也沒有再提起他,他看見我也會點頭示意,我只當沒看見。

那麼就試着讓自己解放,高考將至,我不該再如此。

如你們所想,我匆匆過了高三的一個學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生病了他也會關心關心,有難題了還是會去問。一切都是來源於那殘忍的兩個字——朋友。

只是朋友。

於他於我都好。別訝異結局的草率,這才是生活最真的樣子,我就是這生活中的一個人,現在的我還是那麼喜歡他。還是那麼懷念他。

我依稀記得,從陽春三月到夏日炎炎。那是一場戰鬥,我沒有遇見他,他沒有來找我,我們都在自己的生活軌跡上,寸步不離,卻越走越遠。

青春的唯一支柱倒下了。

成人禮就在一個星期後,最好的成人禮物就是,我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他在商學院我在文學系。除了能在優秀名單上再看到他,或者在圖書館食堂偶遇外,我們就如同陌生人。

彷彿高中三年的喜歡無疾而終。

我才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啊,我們倆的關係又是朋友。

[25]

這是文章的末尾。

大一的暑假同城的高中高一的同學開了一次同學會。

我開始能調侃我和他了,他還是笑得疏淡,這也許就是拒絕長大的結果——長大。他唱起那首熟悉的歌,還是一樣的回家路上,還是一樣壓着他。

他沒有閃躲,沒有慌張。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兩個人同時笑出了聲來。

“我曾那麼那麼喜歡你。”

“是啊我知道。就像我也喜歡過你。”

“都只是過去了,就像我對你那麼濃烈的喜歡一樣,無疾而終。”

“是啊。要不要再來一次?”他指着自己的鎖骨。

我放開了他,走進家門。

“有時間來我家玩,我爺爺奶奶很想你。”

我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沒有回頭揮揮手,走的堅決又不停。

就如同我悄然已過的幼時,再也不回頭。

我抬起酒杯,煙酒刺喉,眼裏的淚光是那個叫做往事的東西,一飲而盡。

在背道而馳的時光里,偶爾還是有那麼幾場關於他的夢,還是會讓我心裏某個地方全都是血,像第一次被壓下的妓,嫩白的肌膚上,吻痕青青紫紫。

他爺爺奶奶也問過我為什麼最終放棄了。

“人家看不上我。”

我從不相信小說里的劇情,因為世界上多少人能兩情相悅,我當然也是不幸的那一個。我還記得高考完那段時光。我把小哇的《何以笙簫默》重溫了一遍。

小哇溫和地嗓音唱着那不淡不淺的歌詞,就像一箭慢毒,侵蝕了我的心。

“我輕輕放開了手,低頭沉默,安靜地嘶吼

分開不過是眼淚暫時停留,在我的眼眸

從今後你的難過,不再有我,是否忘記我

再一萬次,你回過頭,你會發現還有我

陌生的問句總是來不及,代替我的不安着急

這一場遊戲,沒有人猶豫,傷我綽綽有餘

等待最後一眼,最後一遍,最後一天,最後一點

滴滴答答,消失的時間

最後這場愛情,難逃浩劫,倒數幻滅

這鹹鹹的告別,沿海岸線終結”

還是不能忘懷的終將要走。

“我輕輕放開了手,低頭沉默,安靜地嘶吼

這一場愛情遊戲,沒有人猶豫,傷我綽綽有餘。”

****番外我是她年少的少年。

我喜歡過她。

或者只是特別注意她吧。年少時的我以為這就是怦然心動,那年同學會,她依舊是那個光彩耀人的女孩,只是眼裏再也不單單是我了。

我有些失望。一個那麼那麼虔誠地喜歡過你的人,突然就那樣,如同發梢上一粒灰塵,那樣悄悄地不見了。

她在我身邊睡著了,臉上還有些許淚痕,我捧着酒杯,不自覺地想起了她失蹤的那個夜晚,我是如何知曉的呢?是某個同學多事地告訴我了,是老師打電話詢問了?我不記得了。女孩在我懷裏邊哭邊睡,嘴裏嘟囔着我的名字,我第一次那樣抱一個女孩。我把她圈在懷裏,她的手機還在亮,有我十幾個未接來電還有署名“媽媽”“爸爸”等等的。我把她抱回家,除了沒有用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心疼她。

我和她還有一場戀愛,雖然沒過多久就被扼殺了。

她的嘴唇特別軟,也不知道是不是胖的緣故,當初的她臉圓圓的,一點也不像現在一樣。還有那麼一點我喜歡的抹茶香,很好很完美。

還有什麼值得紀念的回憶呢?就好比我那篇讓人啼笑皆非的情書,我小口地喝了一杯酒,她往我這邊靠了靠。

那時我返校,具體做什麼忘得差不多了,長期的熬夜使我忘記太多東西。我心已明了,我再也不是她愛的那個少年。

她的班主任哥哥找到了我,那真的是一個很搶眼的人,我第一次那麼細看他。稀奇古怪地扯了些有的沒的事,最後的話題還是在她身上。

都是些近況,還有那次他倆不深不淺的談話,我知道她很喜歡我,也知道我不是最好的。

她給我發過一個郵件,有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

“你使我明白,並不是喜歡一個人,別人就一定要喜歡你。謝謝你曾經來到過我的青春,曾經撐起一片天堂,使我歡愉又悲傷。”

多自在的姑娘,那場“十分討人厭”的喜歡無疾而終之後,我們也順利成章做了朋友,後來,就不再有太多曖昧的後來了。

其實我也很謝謝她,驚艷了我的時光。

就這樣,我是她年少的少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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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中篇入圍作品集:情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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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得其情,哀矜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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