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

賀華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

——臧克家

那麼你呢？你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1、死去

蘇琴發現自己沒有了心跳和呼吸。

今天早上一起床，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切又都很正常，說不出有什麼不對。

她像每一個早上一樣，疊完被，洗了臉，刷了牙，吃了早飯，然後穿好制服，背着書包準備出發去上學。

今天她的心情格外的平靜，就像一潭死水，驚不起一絲波動。

站在玄關處的穿衣鏡前，蘇琴正準備像往常一樣給鏡子裏的自己一個微笑，然後是深呼吸，大說：“加油，蘇琴！”

她對着鏡子微笑，然後她突然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她沒有了呼吸。

蘇琴的手慢慢的移向自己的鼻孔，沒有氣息。她又把手移向自己的胸口，也感覺不到一絲跳動。

我們每天的心每時每刻都在跳動，就像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呼吸一樣。

只有死人才沒有心跳，才不會呼吸。

但我們幾乎從來不關心我們的心臟到底跳不跳動，從來沒有注意我們到底有沒有在呼吸。

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沒有心跳和呼吸了，那會發生什麼呢？

2、活着

我們都在這個世界上活着，這是毋庸質疑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都已經死了，只是自己以為自己還活着呢？

蘇琴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但事實上她還活着，她既可以跑跳也可以說話，就像以前一樣可以自由活動，除了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到了學校，蘇琴假裝沒事，像往常一樣和同學們打招呼。

但她的心中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有或激動或喜悅的心情，只是平靜，也只有平靜。

第一節課是數學。蘇琴最討厭上的課就是數學，她也不喜歡數學老師那張總板着的臉。如果是往常她在課上一定會煩躁不耐煩，而且十分期待下課。但是今天看到數學老師，她的心中卻沒有一點情緒，上課也不像往常一樣容易走神。

一節課下來，蘇琴發現往常無比枯燥的數學今天她居然完完整整地聽了下來，而且她的大腦無比清醒。

只是望着數學老師不停張合的嘴，蘇琴總會想起溺水的魚。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蘇琴這麼想。

40分鐘，一節課很快就下了。

蘇琴坐在座位上，手撐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

也許自己的情緒都隨着心跳和呼吸一起消失了吧，她這樣想着，邊看着樓下幾個同學在打球。

突然一隻手出現在她眼前。如果是在往常，蘇琴早已被嚇一大跳，但今天她只是淡淡的抬起頭看着自己面前李荷，沒有一點反應。

臉上化着淡妝的李荷奇怪地看着蘇琴，問：“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怎麼不去活動活動？”

蘇琴努力扯了扯嘴角，淡淡笑了笑，說：“我昨天有些沒睡好，你去玩吧，不用管我了。”她發現自己似乎連笑也不會了。

李荷沒多想就扔下蘇琴自己下樓去了。留下蘇琴在樓上看着她的背影發獃。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生。

放了學，蘇琴背着書包慢慢走在放學的路上，沒有往常的飢餓，她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人類的所有感覺，就像死人一樣，可偏偏她還活着。

真是奇怪的事。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不疼。

也許自己是在做夢吧，蘇琴想。

第二天蘇琴來到教室，像往常一樣坐在座位上。

班裏只稀稀疏疏來了幾個人，不是在忙忙的抄作業，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覺。班裏很安靜，靜的只聽見筆在紙上書寫發出的“沙沙”聲。

蘇琴放了書包，坐在座位上，她愣愣的盯着黑板上昨天寫下的家庭作業，她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困，儘管昨天晚上只睡了幾個小時。

這麼多作業要是往常她一定也做不完，早上來了要麼補作業，要麼補覺。而不像今天這樣清醒。

值日生來了，很快擦掉了黑板上的字，只留下一片空洞的黑板。

蘇琴的心也像黑板一樣空洞。

上課，老師來了。

下課，老師走了。

班裏今天出乎意料的安靜，既沒有上課的嗡嗡說話聲，也沒有下課吵鬧的喧嘩聲，一切都那麼靜，靜的不正常。

對，是不正常，教室里靜的連呼吸聲也聽不到。

3、傳染

像一種傳染病一樣，在短短几天裏，城市裏幾乎所有的人都沒有了心跳和呼吸。

起先人們還為這種狀況而恐懼，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失去這些東西似乎並沒有什麼壞處。人們再也不用進食，不用擔心病痛，甚至不會死亡。

人們沒有了拘束，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人們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冷漠，人們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情感，人性的負面完全展露出來，自私、貪婪、冷漠……人類似乎已經失去了良知。

也有人開始對這種狀況擔憂，他們開始懷疑這是一種新型病毒。

政府組織科學家研究人們出現的這種狀況。結果卻發現，這種狀況並不是由病毒或細菌引起的，它甚至不算是一種疾病。它靠接觸傳播，食物、水源、甚至空氣，陽光……只要人類活動的一切物質都是它傳播的介質，幾乎無法預防。

感染了這種狀況的人的生命彷彿被放了暫停一樣，停留在一瞬間，身體裏所有的生命活動都停止了，所有的細胞都不再工作，但生命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人也沒有死去。

人們失去了呼吸、心跳、觸覺，但偏偏還有聽覺、視覺和嗅覺，就像是以另一種生命的形式而存在，於是他們將出現這種狀況的人命名為。

這種癥狀漸漸擴散。

世界上越來越多的人成了。

人們發現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人類可以做各種各樣以前做不到的事，突破各種極限的環境，探索以前無法到達的環境。

科學家們還發現除了火，沒有任何物質能夠傷害這種生命形態。

於是人們認為，這是神的饋贈，人類即將走向更繁榮的未來。

但還有一小部分人始終認為這是人類的災難，會讓人類最終走向滅亡。

不過在人類瘋狂的慾望下，他們的聲音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幾乎被所有人忽視。

就這樣，世界上80%的人都成了，只有少部分的人依舊堅持這是一場災難，他們阻斷了一切的傳染介質，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

隨着的增多，各國政府甚至專門成立了由組成的軍隊、科研團隊，這種生命形態被越來越多的重視起來，社會上也出現了各種各樣適合工作的職位。

但同時，社會治安也變得越來越差，人們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而且由於並不會輕易死去，各種犯罪的犯罪率都在不斷上升。

反正人們認為只要不死，就沒有關係。

蘇琴坐在公交車上，看着車裏電視上的有關的最新報道。

除了電視裏主持人機械公式化的聲音和車引擎發出的聲音，車裏安靜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滿車的人都面無表情的坐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既不互相交流也不理會周圍的人。

蘇琴看着一個年輕人身邊站着一個老人，但年輕人看着手機，並不打算讓座。

滿車的人也沒有管，也不打算讓座。

沒有了良知，人們不用受到良心的譴責，可以肆無忌憚的做任何事，也不會因此產生任何愧疚感。

到站了，蘇琴起了身，背着書包下了車。

走在路上，路過的行人都面無表情匆匆走着，即使偶爾有眼神的交匯，也只是一眼帶過，沒有一絲交流。

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冷酷了。

蘇琴慢慢走在路上，這樣想。

轉眼又是幾天。

蘇琴拿起沙發上的書包，邊走邊對沙發上坐着看報紙的父親說了聲：“我走了。”

在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她突然聞到了一股腐臭的氣息。

待她仔細去聞的時候，那味道又消失不見了。

是幻覺吧。

蘇琴想。

教室里一如既往的靜。講台上老師呆板平淡的聲音沒有起伏的講述着本就枯燥的內容，下面的學生都面無表情的聽着。

蘇琴似乎又聞到了早上的氣味，但只是一瞬，就如早上那般消失不見了。

一天，照常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生。

蘇琴很快便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4、變異

“李荷，你過來一下好嗎？”

背着書包的李荷轉身，看到蘇琴靠在巷口的牆上，長長的陰影托在她身後，與黑漆漆的巷子融為一體，她低着頭，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半個臉，眼睛被大片的陰影遮住，令她看不清她的神色。

猶豫了一下，李荷還是走過去，雖然她覺得蘇琴有些不太對。

“你怎麼了，蘇琴......”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看到了抬起頭的蘇琴取下口罩，臉頰上露出的森白。

可是來不及躲，她看着蘇琴手中的水果刀反射出冰冷的光澤，深深送進她的身體。

不疼。

她的力氣大得她無法掙脫，便被拖入黝黑的深巷。

沒人救她，路上的人甚至看都不會看一眼，這樣的事太平常了，每天都在發生。

她看着她很快的割下她的肢體，沒有血流出來，只有白色的筋脈裹在粉紅的肌肉上，四肢鬆散的皮膚令她很容易扯下她手臂上肉，然後面無表情的咀嚼。

只留下森森白骨。

她居然平靜的想，這樣的自己一定很難看。

異變，發生的突然。

在人們認為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時候，徹底改變了一切。

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腐臭味，在不知不覺中，蔓延了整個城市。然後，大批大批的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身體開始變軟，散發出腐臭味，然後慢慢腐爛，最後只剩下骨架，死去。

街上是隨處可見的的骨架。人們完全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時候腐爛成骨架，然後轟然倒地。

巨大的恐懼緊緊纏繞着人們。

不只是這裏，全世界的都在腐爛死去。人們終於絕望的意識到，這不是神祗的饋贈，而是惡魔的詛咒。

但人們卻無法阻止。

然後，有人發現，吃掉同類的肉可以阻止自己腐爛。

於是有了第一個人，就會有更多的人。

人們拿起手中的刀，街上是隨處可見的殺戮，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他們開始捕殺其他的，並吃掉他們的肉，以延長自己的時間。

那些沒有能力捕殺別的的人，只好在絕望中被其他捕殺，或者在慢慢腐爛中死去。

蒼白的枯骨幾乎與折射着清冷的光澤的潔白大理石浴缸融為一體，蘇琴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的手臂。

又一絲腐臭從她鼻前拂過。

她抬手摁在自己的胳膊上，那裏凹下去一個小坑，久久沒有恢復。

她沉默了良久，終於拿過洗漱台上放着的沾滿陳舊血跡的水果刀，推開門走了出去。

客廳里，一具骷髏倒在地上，是她的母親。沙發上她的父親正在吃從她的母親身上割下來的肉。

5、消亡

一切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的黑夜。

不過總會有火光出現。

活着的人們說，這樣不行，這樣人類總會滅絕的。

於是開始有救世主出現。

他們說，這個世界需要被拯救。

於是穿着白色防護服的天使出現。

火焰開始燃燒一切。

他們說，火焰是為了洗滌世間的一切罪惡。

於是一座一座的城市被火焰包圍，然後所有的一切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不甘的們開始反抗，卻因為無法信任彼此而相互猜忌。漸漸腐爛的身體抵擋不住燃燒彈的攻擊，活着的人甚至不需要出現，就會為了多活一會而自相殘殺。

節節敗退，只好不停的躲避。

一座一座的城市在火焰灼燒后敗落。

不過沒有關係，活着的人們說。

它們總會獲得新生的。

可是他們卻不能獲得新生。

蘇琴縮在狹小的地下室里，防火牆外是熊熊燃燒的橘黃色火焰。

沒有慘叫。

因為他們感覺不到疼痛。

只能看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化為灰燼。

可是即使這樣，她也不想死去。

儘管她或許早就已經死去了。

她從地下室里爬出來。

到處是燃燒過的焦黑痕迹，聳立的高樓像一座座巨大的煙囪。

漆黑的地面處處是骨灰，天空陰沉的快要塌下來。

還好，我還活着。

蘇琴想。

越來越軟的身體幾乎站不起來了，她應該去找些倖存者了。

總有人會像她一樣活着的。

空蕩蕩的街道傳來腳步聲。

是倖存者。

她跌跌撞撞的向那裏跑去。

不是倖存者。

卻是穿着白色防護服的天使。

“這裏還有一個。”

蘇琴記憶里的最後一幕是明媚耀眼的橘色火焰，從他手中的噴火器中不斷湧出，包圍了她整個人。

可是她感覺不到疼。

6、尾聲

蘇琴猛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

原來只是一個夢，真是一個可怕的夢。

蘇琴坐在黑暗裏這樣想。

房間裏極靜，靜得能聽見床頭鬧鐘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音。

蘇琴的心也格外的靜，她有了不好的感覺。

她沒有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