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尾聲 你敢不敢 2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站起來,撲到對方身上,與他廝打成一團。兩邊人混戰在一起,誰也不知道誰踢了誰一腳,誰又挨了誰一酒瓶子。
酒吧里尖叫不斷,直到服務員報警。110來了,把他們分開,大家才發現,那個用酒瓶砸陳印的小夥子,太陽穴上插了片碎玻璃,已經氣息全無,而和他打成一團的人,正是陳印。
看着對方腦袋上一股一股的鮮血湧出,陳印只覺前半生的意氣風發也隨之流走。
從那之後,他因為過失殺人,被判入獄八年。
八年後,陳印二十九歲,身無長物,大學也沒畢業,帶着永遠也洗不清的污點,和與世隔絕的高牆那一頭勞教后的烙印重新進入社會。可是,沒有人願意僱用曾經的殺人犯,人人當他是窮凶極惡的壞人。
後來,有個一起在監獄裏服刑的犯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在夜總會裏當服務員的工作。他一開始勤勤懇懇幹着,可惜薪水太微薄,交了房租就沒錢吃飯。但他有一張桀驁不遜又年輕漂亮的臉,走到哪兒都註定引人注目。
夜總會領班,便強迫他轉去公關部,負責陪客人喝酒。漸漸地,指明要他去服務的女客人多了起來。他收到的小費成了服務員里最高的。
他開始學會哄着這些女人,買各種高價的洋酒,賺其中不菲的提成。再後來,他學會了用一個吻、用一夜情、用小意溫存,讓這些女人開開心心給他買衣服、交房租,甚至送他信用卡的副卡隨意消費。
他一無所有,只有一張臉,和洞悉女人春心的冷酷心腸。但是,這樣在女人中左右逢迎,靠吃軟飯維持的生活令他痛苦。他像受毒品控制的人那樣,一方面拒絕不了賺快錢的刺激,一方面又唾棄自己的墮落。
他自己在網上,找了遠程教學,重修了汽車工程學,拿到了學位。又騙一個女人,為他在培訓班教了一大筆錢學英語。
他想要到國外去讀書、移民,換個誰都不認識他的地方,從頭開始,重新做人,堂堂正正靠自己的本事生活,而不是伺候女人。可是,像他這樣沒有背景、沒有錢,甚至殺過人,服過刑的人,怎麼可能申請到國外的大學?
後來,他聽說曾經的高中同學方琦混得很好,成了業內有名的建築師,而且她八面玲瓏,人脈特別寬廣。
一開始,他只是想像哄他的女客人一樣,哄着方琦替他找關係辦事。可誰知,方琦一點也不被他引誘,反而主動提出,可以給他八十萬,還替他聯繫好新西蘭的學校,幫他辦妥留學簽證,只要他肯幫她一個忙。
一開始,她並沒有說明事情的真相。她只說要送給她一個寂寞無聊的女友一份刺激香艷的禮物,讓他扮演陸欽這個角色,她說她們之間經常這樣干。
陳印是在夜總會裏摸爬滾打過來的人,當然知道有錢的女人們之間的那點貓膩。他早已走投無路了,方琦給了他唯一能擺脫黑暗生活的機會。他當然無法拒絕。何況,他本就靠哄女人開心混飯吃,還能有什麼損失呢?後來,陳印發現事情並不像方琦說的那麼簡單,便提出了質疑。
方琦又說,她需要捏住懷臻一個把柄,好讓懷臻幫她升為公司的合伙人。
陳印儘管覺得這樣做有點卑鄙,但眼看留學簽證就要拿到了,八十萬現金方琦又很豪爽地付清了,他也只有硬着頭皮繼續演戲。直到,最後他愛上了懷臻,想要退出,卻被方琦要挾,要在懷臻面前戳破他的真實身份,逼迫他繼續扮演陸欽這個角色。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戳破,對懷臻將是毀滅性的打擊。他只好一邊敷衍方琦,一邊偷偷跟蹤方琦,拍下了方琦與懷臻爸爸私會的照片,又留了錄音反擺了方琦一道。
原計劃,他是準備以到國外工作為由,漸漸和懷臻拉開距離,和平分手。儘管懷臻會因此傷心,但總比她知道醜陋的真相要好得多。可誰知懷臻懷孕了,他如果不立即消失,就得和懷臻結婚。而他又怎麼能以陸欽這樣的身份,與懷臻舉行婚禮呢?
何況,方琦的險惡用心,恐怕會得逞。於是,他只能狠下心,徹底從懷臻的世界裏消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那你,最後為什麼不拿了那筆錢走人?”懷臻定定看着低頭不語的陳印。
“因為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並不是一場交易!”陳印輕聲說,“我知道,我不配跟你談感情,那個和你相愛的人,其實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只是個傀儡。但是……”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喉嚨里像壓了塊石頭,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懷臻突然說:“你和我交往只是你的工作,對吧?你干你的工作並沒有錯!哄女人開心算是你當時的職業吧,你完成得挺好的――”
懷臻話沒說完,陳印的臉一下就白了:“並不都是哄你的……那些事,是我自願為你做的。”
懷臻卻還繼續道:“所以,我不怨你,畢竟罪魁禍首是方琦――如今,我連方琦都不恨了,我只怪我自己太蠢……”
“不,都怪我,怪我,是我騙了你、害了你。”他搶着打斷她。
“至少,在最後的關頭,你維護了我。而且,你為此放棄了出國讀書的機會,還放棄了那麼大一筆錢。所以,其實是我要謝謝你,沒有讓我最後徹底名譽掃地,還給我留了一層遮羞布。”懷臻平靜地說,“謝謝你,讓我清醒過來。你說得對,我以前就是個不諳世事的老天真。”
“不,以前是我太貪圖安逸,太想要藉助別人的力量來擺脫過去生活的陰影了。其實,不用出國,我也能養活自己。”陳印嘴角那道月白色的細疤微揚,似笑非笑。
“靠――修車養活自己?”懷臻望着他油膩膩的工裝褲裹着的兩條大長腿。
“在監獄裏服刑的時候,學過一些汽車維修。造汽車本來就是我的專業,要重新撿起來,並沒有想像中困難。”陳印說。
離開懷臻后,他沒法再面對曾經的自己,也沒法再回夜總會工作。他夜總會的一個朋友,便託了家裏一個親戚的關係,介紹他到這家修車行當個技術工人。
原本修車行靠着老闆在越野俱樂部的人氣撐場子,生意馬馬虎虎。沒想到,陳印的到來,一下就把店裏的生意翻了好幾倍,修車工人都硬招了十幾個。
因為陳印,對於改裝車極其有天賦,而且審美獨特,經他手改裝的車和摩托,特別炫酷拉風。他學習能力超強,又能吃苦,哪怕新上市的車,他也敢大刀闊斧地調整升級。
很快,車行就靠他吸引了很多汽車愛好者來改車。加上,即便是穿上髒兮兮的工服,他的臉依舊英俊奪目,在那些來修過車的女客人之間,一傳十,十傳百,漸漸開着豪華跑車來看他修車的女人也多了起來。每每有女客人來,他就恨不能鑽到底盤下,再也不用出來。
後來,來光顧修車行的女客人實在太多了,有些人甚至只是來洗個車、拋個光。他有些不厭其煩,想要離開。
車行的兩位老闆,便提出讓他當合伙人。於是,如今他也有了這家車行三分之一的股份,算是老闆之一了。只是,他每天幹得最多的,還是穿着髒兮兮的工裝,在車子底下,鑽來鑽去。
“靠自己的雙手賺錢,比靠臉踏實多了。”他望着懷臻,“至少,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人面前。”
懷臻點點頭,這樣的陳印,雖然不再是陸欽時期的完美,卻特別真實可靠。以前,她對着陸欽,每一天都像在夢裏,隨時都怕夢醒。
夕陽一點點沉落。局促的房間裏,相對而坐的兩個人,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懷臻手裏那杯水,已經見了底。兩人輕聲說著別後種種,說著那一場情事對自己造成的改變。
懷臻的心裏前所未有地平靜,面前這張英俊的臉,已經和記憶中相去甚遠,卻又熟悉萬分。那是她曾經刻在心裏、烙印在血里的一張臉。在她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所有的回憶都回來了。所有她以為埋藏得很深的感情,又都撕掉封條,奔涌而出。她沉寂的心,又開始跳動。她的靈魂又活了過來。
她驚異地發現,她居然還渴望他,渴望到身體都在發燙。哪怕他曾經殺過人,坐過牢,靠女人生活過。可是,畢竟他們曾經有過那樣多美好的回憶,他們曾經親密無間,他也真切地愛過她,甚至願意為她付出生命和前程。
他將她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她想原諒他,可是――她敢不敢同他再在一起呢?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他對於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有哪些是屬於他自己的?有哪些是方琦讓他做的?她分得清嗎?曾經吸引她的,到底是這個陳印,還是他扮演的那個叫陸欽的角色?她迷惑了!她敢不敢重新嘗試去接近他、了解他、接受他呢?敢不敢呢?
陳印溫柔地看着懷臻,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她心裏並沒有真正忘了他。他了解她。她每個細小的表情變化都逃不開他的眼睛。所有的自制力,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全盤瓦解。
他的心一陣陣緊縮,他想要這樣近距離地看着她,看着她說話、微笑、蹙眉,看着她喝水、吃飯、睡覺……
可他怎麼配得上她?她會原諒他嗎?她會不介意他墮落的過去,還有曾經的欺騙嗎?她敢跟他在一起嗎?如果她敢,他又敢不敢呢?她會不會愛上真正的他呢?他的存在會讓她永遠在人前抬不起頭嗎?是繼續離開,徹底從懷臻的身邊消失,還是賭一次,勇敢地站到她跟前,求她給一個機會?他敢不敢呢?他的頭越埋越低……敢不敢?
突然,一隻白皙柔軟的手伸到陳印面前,夕陽的波光就那樣溫柔地流淌在她的掌心――
他猛地抬頭,看見懷臻真誠的笑容。他聽見她有些發顫的聲音――
“你好,陳印!
“我叫謝懷臻!很高興遇見你!
“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嗎?
“讓我重新認識你、了解你?”
陳印霍地站起來――
他那麼高大,需要懷臻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他的臉上,甚至還有一抹滑稽的油污。
可是他的表情,是那麼認真,認真到近乎於虔誠――
她聽見他說――
“你好,謝懷臻。
“我叫陳印!
“很高興遇見你!”
然後,她的手,便猛地被握住,握在一片溫熱的、濕濡濡的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