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首席化妝師
顏未染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是沒能順利走出商場。
因為在她再次拖着化妝箱走到門口時,衛澤希也再次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靠在門邊打量着她,目光上上下下,就像一台掃描儀似的,不是在看面目長相,而是在觀測數據。
顏未染假裝沒看見他滿臉的“快和我打招呼”的表情,拖着箱子就要從他的身邊過去。
他無奈,只能抬手攔住了她,問:“顏小姐,你的身高體重是多少?”
顏未染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能說:“一米六三,九十斤。”
“哧,真老實。”衛澤希不由得笑了,“我看柳子意身形和你差不多,但她一直對外稱自己一米六五,四十二公斤。”
顏未染不冷不熱地說:“可能是以前我遇到的人都比較有禮貌,從不直接問女生身高體重。”
“不好意思,我有點冒昧了。”衛澤希聽出她話里的譏諷,卻滿不在乎地又湊近了她一些,說,“其實是這樣,子意的御用造型師出國交流去了,估計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現在公司和她都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造型師頂上。剛好這回遇到你了,我們都感覺你的技術相當不錯……”
顏未染當然聽得出他的意思,但她的臉上卻毫無喜色,只問:“憑我的資歷,你覺得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你的化妝技術這麼好,實在不應該被埋沒。”
“那好啊,我很有興趣,衛總可以決定后再和我商議細節。”
見顏未染一口答應了,衛澤希臉上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朝她彎彎手指,那表情動作就跟逗小貓似的。
對他那誘人魚餌有興趣的顏未染,自然只能朝他走近一步,聽他指示。
“既然我們要合作了,那麼商量件事。之前給柳子意潑卸妝水那女的是抓住了,可我感覺事情絕對不會這麼簡單,這又寄刀片又留恐嚇字條的,怎麼會當眾潑一瓶卸妝水就完事呢?比如說,還有一個人——”
顏未染聽到這裏,點了點頭,心想他不會察覺到小妤的事情了吧。
只聽他拖長了聲音,慢悠悠地問:“那個女生的幫凶呢?可能是男朋友吧,之前不是看他在台下幫忙分開人群嗎,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顏未染不太清楚他的意思,皺眉道:“衛總您明說吧。”
衛澤希抬手一指商場出口,說,“你看,走出商場的通道這麼長,又七拐八彎的,萬一那個男的躲在哪個角落,要替女朋友報仇怎麼辦?一個男人要是突然發難,真的潑硫酸,子意的安危怎麼辦呢?”
“是啊,怎麼辦呢?”顏未染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他,眼中寫滿嘲譏。
衛澤希卻猶自在講述着:“以前被粉絲圍追堵截的時候,我們通常會找個人把粉絲先引開,柳子意拍戲的時候替身很多,那時候好找。”
顏未染緩緩地問:“所以,現在只有我和柳姐的身高體型相似?”
“是的,反正是舉手之勞,你穿上她的衣服替她走一趟吧。”衛澤希順理成章地說,“首先你認得那個男人,能及時避開;其次出門后你就趕緊把衣服換了,對方知道他跟錯了人,馬上就會放棄了;再者就算他跑向你對你不利,可你讓他看清楚你的臉,也就沒事了,對吧?”
顏未染冷冷地問:“如果我拒絕呢?”
“我想不出你拒絕的理由啊。”衛澤希把手一攤,“我們肯給你這麼好的機會,你只需要幫個小忙,我想不出這麼簡單的事情,你有什麼理由拒絕。”
顏未染看着面前這個理直氣壯的男人,他的話還在她耳邊回蕩,那回聲卻隱隱和記憶中另一個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你和她這麼熟,化妝技術又那麼好,做一下她的替身露個面,多簡單的事情。舉手之勞而已。”
舉手之勞而已。
多可恨的“簡單的事情”,多可怕的“舉手之勞”。
她那已經漸漸康復的身體,又開始燒灼般地疼痛起來。全身的骨骼在皮肉與血脈之中,一寸一寸地刺着她的神經,提醒着她曾經遭受的一切。
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居然也提出了和那個人差不多的要求。
顏未染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眼神冷厲地盯着他,語氣僵硬地說道:“對不起,我拒絕。”
萬萬想不到會被這麼乾脆地拒絕,衛澤希面露詫異:“咦,這麼簡單就能互惠互利的事情,我真的想不出你拒絕的理由。”
“要理由嗎?”顏未染冷冷揚起下巴盯着他,“因為我不認為,一個輕易腳踏兩隻船,用前女友住院來炫耀自己魅力的渣賤男,有什麼值得我去合作的。”
“什麼?”衛澤希莫名其妙,“腳踏兩隻船?炫耀前女友住院?渣賤男?你說的是誰?”
“現在我面前除了你,還有誰?”她抬起手,鄙夷地點了點他的胸口,“所以不好意思,我,顏未染,這輩子都不會和你這種人合作!”
她拉起自己那個巨大的化妝箱,轉身離去:“因為,你不配!”
“喂,你把話說清楚!”衛澤希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簡直要氣到爆炸。
他的前女友們,哪個不是分手了還對他好評如潮?
就連潘朵拉那種只吃過一頓飯的朋友,只要遇到難處,他都能熱心地跑去幫她。怎麼一到顏未染的口中,他居然成了渣賤男?
“你跟我很熟嗎?我怎麼就渣賤了?”他不服氣地衝著她的背影大吼,“有本事你把必要條件和充分條件都擺出來,讓我心服口服!”
她明明應該是聽到了,卻頭也不回,腳步更不曾停頓片刻。
迷迷糊糊中,春日的上海轉變成下雪的紐約。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覆蓋了整個大地。站在雪地里的顏未染,覺得身上有些冷。她緊了緊外套,看見了站在對面的人。
“未染,走吧,我帶你去探望她。”他朝她伸出手,溫柔疼惜地替她拂去發上的散亂雪花。
“這件事……和我真的沒關係。”她望着他,聲音有些虛弱,但還是難掩氣憤,“我用的東西你是知道的,絕對都是正品,絕對都在保質期內,絕對都是嚴格規範地分裝取用的,絕對做好了所有工具的清潔,怎麼會是我給她化妝導致她過敏的?”
他看她這生氣的模樣,便笑着摟住她的肩膀,說:“我當然知道不關你的事,但你也知道生物體如此奇妙,可能同樣的東西,這一次不過敏,下一次卻過敏了。好吧,那我回去再做十組——不,一百組雙盲測試,幫你洗清冤屈,好不好?”
他的笑容還在眼前未曾淡去,那女人可憎的臉就迫不及待地浮現在了她面前。恍惚中顏未染髮現自己已經坐在醫院裏,面前的女人捂着自己滿是紅疹的臉,焦慮地對她傾訴着自己一定要去處理的急事,情真意切,哀懇不已。
然而顏未染分明看見了,對方那過敏起了紅疹的臉下,逐漸浮現出青紫獠牙。這讓顏未染心驚膽戰,可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了般,根本沒辦法喊出來,她只能猛然站起身,逃似的奔了出去。
在醫院的院子裏,後面的他追上了她,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他拉着她跑過積雪的小徑,尋到停在醫院門口的車。
天氣寒冷,車子發動了卻也未能融化積在前擋風玻璃上的雪。
坐在車內等着冰雪融化時,他握住顏未染僵硬的手,輕輕為她呵着氣取暖,問:“要不,幫幫她吧?”
車內暖氣剛開,她覺得身上還是有點冷,就算他口中淡淡的白氣呵在她的手上,也並未讓她感到多溫暖。所以她垂着睫毛,看着他的手不說話。
他有一雙特別漂亮的手,白皙修長,穩定有力,握着她的手時那微微凸起的骨節,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因為他的手這樣緊緊地握着她,他的唇在她手上輕輕呵氣幫她取暖,他低垂的眼睛關切地凝視着她凍紅的指尖,所以她也就不太生氣了,長嘆了一口氣,說:“真沒想到,她得個過敏,居然弄出這麼大個事來。畢竟她也是我的好朋友嘛,你說怎麼幫?”
他抬頭朝她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將她的身子攬過來靠緊她,將溫暖的額頭抵在她冰冷的額上:“她現在過敏這麼嚴重,根本沒法見人,可公司那邊情況又實在緊急,非得她露面不可。我想,歐美人幾乎分不清咱們中國人的模樣,何況你們身材年紀本來就相仿,甚至不需要搞得太精細。你看,你要不要幫幫她?”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卻有些遲疑猶豫:“可是……讓我扮成你的青梅竹馬,冒充她說話做事,我不喜歡。”
“是真的不願意,還是打翻了醋罈子呀?”他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微笑道,“看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我替爸媽訂了月底來紐約的機票,還訂了你最喜歡的餐廳的位子,這一次,我要把你正式介紹給他們。”
他始終最懂得如何哄她。聽着他溫柔的聲音,顏未染忐忑又甜蜜地抓緊了他的手:“啊?見家長啊,會不會……太快了些?”
“不快,其實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認定了你是我這輩子的伴侶。拖到現在,我自己都有些無法忍受了。”他也對她笑着,抬手輕揉着她的髮絲,在她耳邊輕聲說,“所以我親愛的未染,你和她這麼熟,化妝技術又那麼好,做一下她的替身露個面,多簡單的事情。舉手之勞而已。”
舉手之勞而已。
言猶在耳,顏未染猛然睜開眼睛,看到窗外藍得刺目的天空。
夢境似乎已經遠去,但那些可怕的情景歷歷在目,依然令她毛骨悚然。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倒了杯水灌下去,到陽台上曬着太陽讓喘息平靜下來。
她回來了,她已不在那個可怕的夢裏。
她現在在自己的造型工作室里,在上海一個僻靜的角落裏。
工作室是一棟小小的複式樓。樓下整個打通,做了一個全是落地玻璃和鏡面的化妝間,開闊明亮。樓上是顏未染的私人空間,兩個小房間,一間卧室一間起居室,外加一個大陽台,擺着張懶人沙發,讓她在疲倦的時候可以隨時隨地陷在裏面曬太陽。
一個美好的家,唯一的缺點是,每個月房租都讓她感到壓力很大。
所以在逃離夢境,回到現實之中后,她坐在陽台上,腦中也閃過一絲遲疑。
不知道自己這樣乾脆地拒絕與國內最大的娛樂公司寰宇合作,而且還當面駁斥了衛澤希,是不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但,身上的骨骼還在提醒着她曾經有過的刻骨銘心的教訓。
所以她咬咬牙,自言自語:“沒了就沒了,至少我現在還活着,至少我不會活不下去!”
像是贊成她的意見,手機鬧鐘的聲音急促響起。
“十點,Feuillage試妝。”
看了一眼時間,已是九點了。她長舒一口氣,關掉了手機上的提示,深呼吸着,拍了幾下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洗漱完畢,她走到樓下化妝間,迅速替自己化了一個淡妝,然後檢查化妝箱,確認無誤后,立即出發。
在經過街口蛋糕店的時候,她買了一杯熱牛奶和一盒三明治。她現在的身體這麼脆弱,必須要好好保護,不然的話,如何對得起自己那好好活着的誓言?
開車到Feuillage所在的大樓,她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看時間還有十分鐘,便用五分鐘吃完了早飯並補好了唇妝,然後上樓。
Feuillage這邊和她對接的塗姐雷厲風行,一看見電梯門打開,就踩着高跟鞋帶她去化妝室,一邊飛快地介紹說:“今天試妝時間是十點到十一點半,主要看大家的化妝速度和還原度。妝容是巴黎那邊的彩妝大師做的,照片已經傳過來了,先來的幾個化妝師正在準備,你也快點。”
“好的。”她回答得也是乾淨利落。
秀場化妝師一般有三個等級,最低等級是化妝助理,負責協助化妝師化妝並打下手;其次是化妝師,負責給模特化妝做造型;最高等級是造型設計,可以獨立設計,確定模特的妝容和造型,拿出屬於自己的作品,成為一場大秀極為重要的部分之一。而這次,顏未染希望拿到的是化妝師的工作,最好是此次大秀的首席化妝師。
就在走入化妝間時,她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在人群中異常顯目的身影。那是個輪廓深邃、容顏艷麗,身高足有一米七五的混血美女——正是當初在紐約曾經和她在同一間病房待過的潘朵拉。
半年前她在醫院認識潘朵拉時,一筆畫出個八字眉的潘朵拉,半年後居然像模像樣地坐在化妝枱邊,貌似也當了化妝師。
他們這個圈子不大,其他幾個化妝師也有和顏未染見過面的,朝她點頭致意。見她注意到潘朵拉,和她一起在某品牌有過一面之緣的化妝師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聽說那個美女叫潘朵拉,是著名華裔化妝師張思昭的弟子,最近剛回國。”
“張思昭大師的弟子?”顏未染看着潘朵拉那自信滿滿的模樣,緩緩地說,“介紹她過來的人,肯定很了不起。”
“那還用說?”另一個化妝師露出神秘的微笑。
那邊潘朵拉一轉頭看見顏未染,愣了愣,立即面露驚喜地跑了過來,還是那口熟悉的東北腔:“哎姐,你咋也在這旮旯?”
在側過目光的眾人面前,顏未染也只好說:“我過來試妝,你也是?”
“嘿嘿嘿,我被人介紹過來當化妝師唄,居然和你遇到,真是老巧了!”潘朵拉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興沖沖地說,“姐,我現在手藝賊好了,待會兒給你瞅瞅我的能耐!”
“嗯,拭目以待。”她笑了笑。畢竟大家都在圈內混口飯吃,何必多問?或許潘朵拉真的是個半年就能速成的天才呢。
塗姐將定妝照分發給眾人,說:“這次的秀場妝容已經定下了,請大家按照造型設計師定下的妝容,忠實再現即可。”
樣片並未修圖,上面的妝容十分清晰。
確實是個漂亮的妝容,精緻利落,質感超強,被鏡頭定格之後,一一審視細節更顯韻味。
用的化妝品當然是Feuillage自己的產品,顏未染掃過那張照片,立即確定了彩妝色號,利落地拆掉包裝,給模特上妝。
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塗姐一直站在她身後,直到她完成了整個妝容才露出讚歎的表情,對她點點頭。秀場模特那麼多,時間就是一切,她的速度讓塗姐十分滿意。
顏未染收拾好東西,退後幾步查看自己完成的妝容。
塗姐在她身旁,低低地問:“你認識那個潘朵拉?”
顏未染“嗯”了一聲,說:“一面之緣。”
“有人保舉她擔任此次大秀的首席化妝師。”塗姐輕聲說,“美國那邊的人脈。據說她在美國得過兩項化妝獎,還是張思昭大師帶出來的弟子,只是我們都沒聽說過。不過看目前的架勢,只要她還湊合,這個首席的位置就落她頭上了。”
首席化妝師的意思,不言而喻。比如此次大秀有六個系列、三十多位模特,而一場秀的重頭戲,當然是開場和壓軸的部分,大部分焦點都在那幾位名模身上。首席化妝師負責的就是開場和壓軸那幾位名模的妝容,而其他的化妝師,則只能替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模特化妝。
Feuillage的這次大秀,必然會請來國際名模,到時候替誰化過妝,說出來就是資歷和本錢,也決定了在這圈內的地位。
“這樣啊。”顏未染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意指這個混血美女,很可能要空降過來佔據首席。但顏未染只語氣平淡地應了一聲,看向那邊的潘朵拉。
其他化妝師也大多都完成過半了,唯有潘朵拉對照着定妝照,在一堆腮紅中翻了好久才挑選出顏色對應的腮紅。等將腮紅打好后,她又端詳了一下,覺得打得太重了,只能用海綿壓一壓,再拍些淡色的粉餅上去。但這樣一來,妝容又顯暗淡了,完全沒有那種神采飛揚的感覺。
她這手忙腳亂的動作,其他人都難免注意到了。一個化妝師低低地嗤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就這,張大師的弟子?”
顏未染聽到“張大師”三個字,朝着塗姐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向潘朵拉走了過去。
其他人都已陸續完成,潘朵拉只能放棄了再修整妝容的想法,拿着蜜粉準備定妝。
就在潘朵拉打開蜜粉盒時,身旁顏未染貌似無意地剛好撞在她的身上。
“哎呀媽呀!”在潘朵拉的驚呼聲中,那一盒粉頓時化成一縷煙霧,全部撲灑在了潘朵拉的身上。
潘朵拉舉着空空的雙手,一時無措。而顏未染則拉住了潘朵拉的手,說道:“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我幫你拍拍。”
然而潘朵拉今天穿的是小黑裙,上面沾染的粉塵怎麼都拍不幹凈。
“要不我幫你弄點水擦擦吧。”顏未染拉起她,轉身就往洗手間走去。
塗姐在後面說:“快點哦,我給你放寬十分鐘。”
“好的,馬上來。”顏未染頭也不回地說。
一進入洗手間,顏未染就把門反鎖了。
潘朵拉奇怪地問:“姐……你鎖門幹啥呀?”
顏未染靠在門上,皺眉打量着她:“告訴我,你得過的美國大獎,是什麼獎?”
潘朵拉臉色有些變化:“呃……是、是全美化妝大賽的獎唄……”
顏未染目光冷厲地看着她:“不可能吧?我受傷那段時間,躺在病床上閑着沒事幹,就把這幾年比較有影響力的化妝比賽錄像都看了,也包括全美化妝大賽,但是我好像沒有看到你。”
“我……我沒整到太好的名次,所以你沒注意……”
“不是說是大獎嗎?”顏未染眼神依然冷峻,只有嘴角微微上揚,“可能你不知道,因為我是個化妝師,所以對人臉的辨識能力很高,我確實沒有在裏面看到你,哪怕是在進入複賽的那幾十個人中,我也沒看到你。”
潘朵拉呆站在她面前,心虛地避開她的眼睛:“姐,你這……啥意思啊?”
“沒別的意思。”顏未染打開手機相冊,展示在潘朵拉面前,說,“我給你看樣東西。”
這是一張有些褪色的翻拍照片,十幾歲的顏未染扎着馬尾辮,偎依在一個中年女子的肩頭,兩人都對着鏡頭笑得燦爛美好。
那女子化着在今日看來也毫不過時的精緻妝容,五官不算出色,但人很有氣質,韻味十足。
潘朵拉不明白她給自己看這張照片的用意,只能訕訕地問:“姐,這你和……你媽媽?”
“不,這是我的老師。”顏未染的手指輕輕點在那個女子的面容上,“她是個化妝師,名叫張思昭。”
潘朵拉嚇得差點沒跳起來,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顏未染對着她微微一笑:“所以你看,圈子這麼小,老師什麼的,可不是隨便就能認的。”
“姐,這可真對……對不住!”潘朵拉嚇得眼淚都湧出來了,那一米七五的個子縮得連顏未染都覺得可憐兮兮的,“我、我上次看到你化妝,感覺這行賊好混了,我又剛從美國回來嘛,就,就編了個自己有名師有獎項的背景……”
“其他的我不管,可你冒充我老師的弟子,技術卻這麼低劣,你不覺得——”顏未染皺眉,冷冷地問,“這是在侮辱我的老師?”
潘朵拉埋着頭,恨不得扎到地下去:“哎呀姐,我不敢了,真的!我發誓我以後……”
“以後?那你今天這一關怎麼辦?你保證自己能做出那個妝容,能讓我的老師免於被人嘲笑?”
“應該……可以吧?”潘朵拉吞吞吐吐地說,“和姐你認識后吧,我覺得這事兒幹得來,所以就跑去化妝學校學了半年。我學得老認真了!在美國也接過幾個化妝工作,都幹得挺帶勁的……”
“那你知道為什麼你腮紅的顏色挑得不對嗎?”顏未染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因為你連散粉和眼影都沒挑對,和定妝照上用的色號,完全不一樣!”
潘朵拉呆住了,惶惑讓她語無倫次:“那、那咋整?要不……姐你幫幫我,教我咋補救?”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幫你這個敗壞我老師名聲的人?”顏未染冷淡地反問,“難道你以為,我是個胸懷蒼生的聖母?”
潘朵拉扁着嘴,委屈茫然。
鎖住的門外,響起了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塗姐的聲音傳來:“潘小姐,你搞定了嗎?其他人都已經完成了。”
潘朵拉看着置若罔聞的顏未染,哀求道:“姐啊,都這份兒上了,你就幫我一把唄……不然、不然我退出,不給你老師抹黑了?”
顏未染笑了笑,反問:“你去洗了個手,而我忽然對大家說你要退出,這事兒會不會太奇怪了?”
“那……那咋整?”潘朵拉聲音嗚咽。
顏未染目光銳利地盯着她,說:“除非,你出了意外,那我幫你彌補。”
潘朵拉張了張嘴巴,在她的注視下忽然領會到了什麼,用力一甩右手,打在牆壁上。
“啪”的一聲巨響,顏未染聽着都覺得痛,伴隨着潘朵拉“啊”的一聲慘叫,她眼淚狂飆,哀怨地看了顏未染一眼,才捂着手去開門。
塗姐站在門口,看着開門的她,問:“好了嗎?”
潘朵拉哭着對塗姐舉起了手:“我……我剛剛沒留神,甩手打在了牆壁上,現在手腫得老高了。你看,直打哆嗦呢,鐵定是化不了妝了!”
塗姐看着她紅腫的手,無奈又無語地扯扯嘴角,看了她身後的顏未染一眼,問:“這可真不巧,那你負責的那個模特的妝容……”
“是啊,這可咋整?”潘朵拉小心翼翼地回頭看顏未染。
身處這風口浪尖上,顏未染卻只平靜地朝潘朵拉笑了笑,說:“放心吧,沒事。”
她走到潘朵拉負責的那個模特面前,只在模特臉上略加端詳,便選取了另一種未開封的散粉,既非造型照上的,也不是潘朵拉所用的。但那顏色輕敷在潘朵拉原先化的妝容上,立即與原先臉上那略顯暗淡的妝容融合出動人的鮮潤光彩,和照片上的妝容有所差別,卻讓整張臉頓時熠熠生輝起來。
拯救妝容是件比重新化妝更為困難的事情,用最少的步驟做出最好的改變,可見顏未染對人的面部構造之熟悉,對色彩把控之準確。
潘朵拉捂着自己那隻手,再看看那個只經顏未染輕拍幾下便整個變了模樣的模特,立馬驚呆了。她的目光從模特那光彩照人的面容上,轉到正專註而迅捷地幫模特化妝的顏未染臉上,張着嘴巴許久,也發不出聲音來。
由此,Feuillage本次大秀的化妝師隊伍就此確定:首席為顏未染,潘朵拉因為受傷遺憾落選。
上午顏未染忙着競爭首席化妝師,下午繼續和Feuillage敲定了一系列的細節,一直到下午五點半,她才疲倦地乘電梯下樓。
電梯門緩緩關閉,在最後一刻卻被一隻手插進來,迫使電梯門再度打開。
潘朵拉抱着箱子,點頭哈腰地鑽進來:“哎呀姐你可算搞定了!我等你老半天,手機都快沒電了,你有充電寶嗎?”
“沒有。”顏未染抬手按住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你等我幹什麼?”
“我有話想跟你說啊姐,我尋思老久了!”潘朵拉屁顛屁顛跟了上來,那熱乎勁兒,就差扯着顏未染的衣角了,“可憐我的手,老痛了,姐你都不幫人家揉揉?”
顏未染拉開車門,把包往裏面一丟,想上車離去。
然而潘朵拉可憐兮兮地站在她身邊,伸着那隻紅腫的手求她安慰。顏未染無奈,拉過潘朵拉的手幫她揉了兩下,說:“早點回去吧,再見。”
“姐啊,這高峰期哪打得到車呀?送我一程唄!”潘朵拉跑到車子另一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就坐進去了,迅速地繫上了安全帶,“姐我可喜歡你這車子了,剛剛我一看見就在心裏琢磨,這車是誰的呀,上面畫的向日葵老帶勁了!”
顏未染無奈地發動了車子:“你在哪兒下車?”
“不遠不遠,姐你住哪兒?”她一個勁兒地套近乎。顏未染哪能看不出她的意思,發動了車子開出停車場,問她:“你等我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她說了一句,觀察了一下顏未染的臉色,才繼續硬着頭皮說,“姐啊,我真不曉得我爸那手……呃,那朋友的推荐居然純屬白唬!我真不是故意冒充你老師的學生,故意給她抹黑的!姐你得信我呀!”
“好,我信你。”看她那慌得手足無措的樣子,還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手弄成這樣了,顏未染還能怎麼說?
“還有啊姐,你化妝老霸道了,老厲害了!我覺着吧,我之前學的那些全是扯淡!”潘朵拉捧着臉,眼睛閃閃發亮地望着顏未染,“好崇拜你哦!”
顏未染瞥了她一眼,說:“那你加油。”
“不是……姐,我咋加油呢?你帶帶我唄!”潘朵拉崇拜地看着她,“姐,我老喜歡這行了,我也老崇拜你了!你……你收徒弟不?”
“不收。”顏未染一口拒絕,“你六個月能學成這樣,還是努力了的。但看你做的妝容,你並不是個有天賦的人,再去學六年吧。”
“姐呀,我已經進修結束了!要不,姐你收助理不?”
“不收。”顏未染盯着前方的路,眉頭微皺,“我說潘朵拉,你長這麼漂亮,幹什麼不好偏要跑來當化妝師?這行有多辛苦你還不知道吧?再說你何必來找我呢?你那姓衛的前男友,現在在國內最大的娛樂公司當副總呢,那春風得意的樣子,你要是跑去找他,隨便混幾部影視劇拍拍,或者給明星們化化妝,不就走上人生巔峰了嗎?”
“是啊,那傢伙當個娛樂公司副總跟玩兒似的,”潘朵拉一臉羨慕,“他這人吧,家裏確實有些糟錢,別人大學實習去打雜,他實習去自家公司嘚瑟,你說他投胎時是走了啥狗屎運?”
顏未染瞥了她一眼,心想你還不是靠着走後門,差點當上首席化妝師了?
潘朵拉卻誤會了她的想法,立即說:“姐你別擔心!就算那犢子真當了什麼副總,我也不稀罕搭理他!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和他的感情那是廢了!不過姐啊……你考慮考慮他不?”
這妹子是沒心沒肺還是沒頭腦?顏未染只能說:“他過往的感情經歷太不堪了,我對這種道德敗壞的人沒興趣。”
潘朵拉見她說得堅決,也只能說:“衛少的感情經歷確實不少,但道德敗壞什麼的,他還不至於吧?”
在顏未染看來,她對潘朵拉也是無語,這姑娘因為前男友劈腿失戀醉酒而吃錯藥,現在卻還在為前男友辯護,她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晚上六點多鐘的上海進入晚高峰期,車子行駛龜速。拐入一條人流稍少些的街道后,外面的道路忽然熱鬧明亮起來,攢動的人頭讓顏未染放慢了車速。
潘朵拉趴在車窗上往外看,驚訝地睜大眼睛:“哇,這不是傳說中的夜市嗎?姐,我想吃那個羊肉串!烤豬蹄!烤魷魚!臭豆腐!”
顏未染聽她這樣喊,才感覺到肚子真的很餓。畢竟中飯只在Feuillage匆匆吃了一點,現在都已經傍晚了。
她找了個地方停了車,說:“來,請你擼串去。”
“哇!姐你就是我親姐!”潘朵拉就差抱着她啃了。
給潘朵拉點了一堆東西后,顏未染看見巷子外有個藥店,便讓潘朵拉先坐着,自己去買葯。
就在她拿着一瓶雲南白藥要出門時,忽然瞥見了門口有道身影走進來,來人個高腿長又弔兒郎當,分明就是昨天被她當面罵過的衛澤希。
顏未染懶得和他搭話,又不知為何有點心虛,下意識地轉身,站在藥品架子前,假裝自己正在買葯。
誰知好死不死,衛澤希偏偏就走到了她旁邊,在柜子前站住。和他一起進來的是個嬌小的女孩,女孩拿起了一盒避孕套,還面帶着曖昧的笑舉起來給衛澤希看:“衛少,你覺得哪種好呀?”
衛澤希左顧右盼像是做賊心虛:“這種東西還問我,隨便!”
顏未染看了他身邊那個小女孩一眼,不由得皺眉。這小妹妹長得小巧玲瓏嬌嬌嫩嫩的,稚氣未脫,明顯還是個大學生——沒想到這個“渣賤男”把罪惡的黑手都伸到象牙塔里了!那小姑娘臉頰還浮着兩團紅暈,一看就喝了酒!
顏未染面露不屑,轉身要走,結果衛澤希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她,頓時來了勁兒,提高聲音喊她:“顏小姐,好巧啊,你也在買這個?”
在全店人的注目下,顏未染看向面前的架子,反應過來后鬱悶至極,為什麼藥店都要把避孕套放在收銀台附近?
她煩躁地拿起自己的雲南白藥,展示給他看:“我買這個,謝謝!”
“哦,你不用不好意思,小妹妹這也不是買給我的。”衛澤希笑眯眯地說,“畢竟像我這樣腳踏兩隻船,被女人當面責罵的‘渣賤男’,基本也找不到女朋友了,哪有機會用這東西呢?”
顏未染翻了一個白眼,懶得和他搭話,說了聲“借過”,就從旁邊穿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她走出門,衛澤希黑着一張臉,給小妹妹付了錢。小妹妹趕緊把東西收到包里,千恩萬謝:“衛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今晚非把男友霸王硬上弓不可。”
“嘖,現在的小朋友……”衛澤希真是鬱悶。約朋友見面吃個飯,湊巧對方有急事先走了,給他丟下了這個小妹妹。更沒想到的是,小妹妹幹掉兩杯紅酒,哭訴說自己暗戀男朋友三年,兩人確定關係兩個月了,對方只跟她牽牽手,所以她今晚一定要驗一驗他是不是無能!
衛澤希只能在她的死纏爛打下,領着她到藥店來買東西,誰知就和顏未染撞個正着,簡直是倒霉透頂。
“你自己去霸王硬上弓好了,為什麼要我帶你來買這種東西?會被很多人看見的知道不?”
“咦,你一個大男人還這麼害羞……”
衛澤希扶額吐出一個字:“滾!”
“那你得送我去我男朋友家呀!”女孩拉着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看他。
衛澤希邊走邊向後方張望。街道盡頭就是夜市,一整條喧嘩的街燈火通明。燈光照得所有的身影都很模糊,他的目光巡視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女孩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人影,問:“衛少,剛剛那個姐姐是誰啊?”
衛澤希悻悻地給她一個白眼,轉頭看着夜市那邊,眼睛裏又亮起恨恨的光:“不就是一個小化妝師嘛,我衛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總有一天讓她抱着我的大腿哭着喊着求我關注!”
正憤懣着,他忽然看到了街對面一個露天攤位上,兩個坐在一桌的女生。
一個擼串擼得不亦樂乎的是潘朵拉,而另一個在喝酸奶的正是顏未染。
他立即就站住了,說:“小妹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剛陪你喝酒了!”
小女生點頭:“是啊,我給你叫的淡冰啤啊,可你才喝了一口。”
“喝一口不叫喝嗎?那也是酒駕!”他說著,掏出手機給她叫了個車,“去吧,和你男友好好過日子去,以後別出來禍害人了。”
小妹妹看看那邊的顏未染,臉上浮起瞭然的笑容。她拉開車門坐進去,又搖下車窗探出腦袋:“衛少,要勇敢哦,加油!”
看着她握緊拳頭替自己打氣的樣子,衛澤希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都說我不喜歡那個神經病女人了!”
喧鬧的夜市寂靜了一瞬間,就連坐在對街的顏未染和潘朵拉都抬頭看了過來。潘朵拉認出了他,興奮地招手:“衛少衛少!哎呀媽呀,你咋也來擼串了?”
衛澤希目光轉過去,剛好與顏未染對上。
雖然在心裏咒罵過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萬遍了,可是在昏黃的燈光下,顏未染纖瘦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時,他的心仍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拍。
還真別說,她長得真是好看,和別人都不一樣的、令他心痒痒的好看。
那小妹妹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衛少,要勇敢哦!”
“勇敢個鬼啊!”衛澤希煩躁地瞪着載着她遠去的車,恨不得踹上一腳。但是回頭再看看顏未染那被燈光暈染得如同油畫般的面容,他又忍不住轉過身,大步向她們走去。
“勇敢就勇敢,我還怕誰了!”
看見他過來,顏未染把雲南白藥噴霧遞給潘朵拉,便起身說:“我走了,再見。”
“哎姐,那……衛少來了,你真不跟他嘮嘮啊?”
廢話,本來就是不想和他碰頭。顏未染搖搖頭,朝潘朵拉揮手告別,轉身就走。
誰知衛澤希直接就走到她面前,將她的去路擋住了:“幹嗎看見我就走?好歹也是熟人了,順便請我吃點啊!”
夜市檔位之間的距離狹窄,被他那高大的身軀一擋,顏未染根本就擠不出去了。而毫無眼力見兒的潘朵拉還在招手:“就是啊,姐你都沒吃啥,再吃點唄!”
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她只能鬱悶地回身坐下,當著他的面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別看了,夜生活剛剛開始。”衛澤希也不挑,看看椅子不算太臟就坐了下來,拿起菜單。這是一家海鮮排檔,他一開口就先叫了一打扇貝一打生蚝,似要在價錢上報復顏未染。
“你們還要點什麼?”他拿着菜單,抬眼看她們。
想着下周要交的房租,顏未染鬱悶地將臉轉向一邊:“不必了,我和你前女友剛剛吃過了。”
衛澤希瞥瞥潘朵拉,說:“別一口一個前女友的,其實我們也不是太熟。”
潘朵拉配合地點頭:“分手老久了!”
顏未染撐起下巴,露出瞭然的神情:“畢竟衛少前女友那麼多,哪還記得去年交往過的你。”
聽着她帶刺的話,衛澤希又多點了一份小龍蝦:“再提‘前女友’三個字,我就把龍蝦的‘小’字給去掉了!”
顏未染忍辱負重:“快點吃,我凌晨四點半還有工作。”
衛澤希驚得手中的菜單頓時飄到了膝蓋上。他也不看了,拿起來塞到服務員手中,難以置信地問顏未染:“你四點半出去做什麼工作?”
“明天有個新娘要跟妝,一個月前就約好了。四點半化妝到六點,然後我要跟着他們的婚禮跑一整天。”
“神經病啊,四點半化妝?這麼迫不及待要嫁過去嗎?”
顏未染解釋說:“人家結婚是算好吉時的,每個流程都選定了時間,不能延遲。”
他脫口而出:“那你可以不接這麼累的工作。”
顏未染嘴角露出一抹嘲譏的笑,問:“誰有資本挑三揀四?口碑壞了以後誰來找你?再說,人家出那麼多錢給我,有錢為什麼不賺?”
衛澤希抿唇定定打量着她。她的妝容確實很精緻很有光彩,但她整個人瘦削而羸弱,精氣神都挺萎靡的,有種掩不住的疲倦感。
他剛有些憐惜她,但想起昨天她的態度,又氣憤起來,問:“是嗎?那昨天我給你的機會,你倒是挑剔得很。”
顏未染抱臂直視他:“有些錢我想去賺,有些錢我不想去賺,就是這樣。”
他一口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來。連他的錢都不願意賺,自己這是對她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潘朵拉趕緊轉移話題,說:“哎呀姐,要不你招個助理唄,你瞅我咋樣?”
“養不起。”
潘朵拉豁出去又問:“那……扒蒜小妹兒呢?”
“扒蒜小妹都得穿貂。”衛澤希嘲笑說,“你看她像給你買得起貂的人嗎?”
顏未染沒好氣地接過服務員端上來的扇貝往他面前一放:“吃吧。”
潘朵拉也趕緊附和顏未染:“別啰唆了!”
這地方雖然環境不怎麼樣,但燒烤的味道還真是不錯。衛澤希吃了兩口后心情也好了些。趁着潘朵拉在埋頭狂吃,他擦了擦手,看向顏未染。
本着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優良品質,衛澤希說:“其實我還是認為,你一個女孩子,別把自己弄得這麼辛苦。要不我給你找份悠閑點的事做做?畢竟人活着就是要開心嘛。”
顏未染瞥了他那帶着真情實意的臉一眼,心裏一動,覺得他看起來也沒那麼面目可憎了。但她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只轉頭示意他去看路口。
那裏,幾個上晚班的環衛工人正陸續拖着夜市裏的垃圾桶走過。
“你認為他們又臟又累地工作到現在,是為了開心?這世上像你這樣的幸運兒少之又少,普通人都得拚命努力才能在這個城市活下去。比我艱辛的大有人在,我不是唯一一個,更不是活得最難的一個。”顏未染將目光移回來,落在他的臉上,慢慢地說,“像我這種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人,如果不拚命工作上進,這世上哪有我的容身之處?”
她這表情,讓他想起了初次見面那一天,在復健室內,她疾言厲色地反駁那個復健師的模樣。
為什麼她會是這樣的人呢?在這麼動人的外表下,她為什麼不能有一顆柔軟的,等待別人去呵護的心?
他反駁說:“有很多人天天混混日子,過得不也很瀟洒自在?”
“別天真了,有本錢先生。”顏未染打斷他的話,“這裏是上海。兩千四百萬人擠在這裏,為了站住腳跟拚命競爭。只要鬆懈了哪怕一口氣,我就會離我的目標越來越遠,最終,淪為失敗者。”
“那你的目標是什麼呢?”他忍不住問。
她沒有回答,只盯着天際發獃。那望着黑夜的眼眸里平靜無波,衛澤希卻看到難以計數的複雜情緒在裏面競相閃現。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睛,拿起筷子低頭吃東西,說:“算了,我沒有向別人傾訴我夢想的習慣。”
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讓衛澤希恨不得回到半小時前,他走到她們身邊坐下的那一剎那。他當時就應該狠狠瞪她一眼然後揚長而去,留給她一個高傲的背影。
然而,看着她低垂的頭,他腦中又不自覺地回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
“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債要討回來。”
一時間,這頓“敲詐”來的海鮮燒烤變得索然無味,難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