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回國
上海春日的午後永遠都這麼美好。低低的雲壓在高低錯落的城市建築之上,就算不是艷陽高照的天氣,也讓人覺得溫暖,不自覺帶上一種睡眼惺忪的慵懶意味。
然而在最為繁華的商業區,涌動的人流中,卻有一大群少年男女精神振奮,舉着各式應援燈牌,不知疲倦地等候在商場內。
燈光掃過粉絲激動的面容,他們手中的燈牌上全都是同一個名字——柳子意。
今天是當紅女星柳子意與某彩妝品牌的新代言發佈會,此時,舉辦活動的商場大堂內,已經被粉絲擠得水泄不通,瘋狂的粉絲一個勁地往前擠,期待着能和舞台再多接近哪怕一厘米。
雖然還是春天,但商場內空氣不流通,好多粉絲都擠出了一身大汗,甚至有個身體虛弱的女孩子暈倒了被抬了出去,場面一度混亂不已。
可是,即使場面已失控,柳子意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在搭建好的舞台上。
粉絲們伸長脖子緊盯着舞台出口,一秒鐘都不敢懈怠。等待的看客們議論紛紛,有人說是還在化妝,有人說是耍大牌,有人說是和品牌還沒談攏……紛紛攘攘,七嘴八舌,場面更加混亂。有個憤怒的男生更是爬到欄杆上大喊:“柳子意,我們從昨晚排隊等到現在,就是為了見到你!你快點出來啊!”
在他的煽動下,許多人應聲附和,場面越發混亂。
喧嘩聲透過走廊,一直傳到後台。
臨時辟出的化妝室外,一群人正急得如無頭蒼蠅般團團轉。經紀公司的人滿頭是汗地圍着柳子意。胖胖的助理小妤更是聲淚俱下,抱着柳子意的腿,都快跪下了:“柳姐,求求你了,你別急,再等等吧!”
顏未染拖着化妝箱到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出鬧哄哄的戲碼。
一片喧嘩之中,她拖着自己那個巨大的化妝箱,穿過紛紛攘攘的人群,向著柳子意走去,就像是一條洄遊的鱘魚一樣,目標唯一而明確。
在焦急、彷徨、慌亂、關切、茫然等周圍的各種情緒如傾盆大雨傾瀉而下之時,只有她如抖落所有水珠的荷葉,不染纖塵。
她走到快哭出來的小妤身邊,平淡地問:“小妤,發生什麼事了?”
“哦,未染你來了……”小妤回頭看見顏未染,拉着她走到角落裏,幫她把那個巨大的化妝箱放平。
“你說怎麼辦啊?”小妤急需傾訴,抓着顏未染馬上就聲音哽咽,“完了完了,柳姐事業正在上升期,就攤上這樣的大事,我可怎麼辦呀……”
顏未染扯了張紙巾按在她的眼角,示意她鎮定:“別把妝弄花了,我上次不是教你用蜜粉在眼睛下部定妝嗎?怎麼又要暈開了?”
“都什麼時候了,別管我的妝容了!”小妤一屁股坐在顏未染那個堪比大號行李箱的化妝箱上,胡亂用紙巾揩去眼角的淚水,“有人……有人威脅柳姐,要毀她的容啊!”
顏未染略微挑眉:“毀容?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知道,前幾天我們接到陳以翎的狂熱粉絲的威脅信,說今天柳姐要是敢上台,就毀她的容……可是柳姐說了,她才不怕那些人呢,無論如何,她今天絕對要上去!”
陳以翎是柳子意的死對頭,兩人紅的程度差不多,經常被人拿來作比較,彼此之間的糾葛多了,粉絲漸漸水火不容。前幾天陳以翎剛剛曝出了與有婦之夫來往的醜聞,今天柳子意的新代言就要宣佈了,頓時引發了軒然大波——之前大家都知道這個代言幾乎已是陳以翎的囊中之物,誰知負面新聞一出,這個代言就換人了,於是網絡謠言瘋傳,說是柳子意陷害陳以翎,目的就是上位。陳以翎的一干“死忠粉”更是怒不可遏,誓要給柳子意好看。
就在前幾天,柳子意的經紀公司被人投遞了帶血的刀片,說要毀她這個惡毒女的容貌,柳子意有本事就出席那個代言發佈會試試,必定會有“驚喜”。
經紀公司立即報了案,並且給柳子意配備了保鏢,讓她一定要深居簡出,為了她的安全,還考慮取消這場發佈會。
“然而,柳姐不願意呀,她堅持要出席今天這個發佈會,不讓一直支持自己的粉絲失望……”小妤哀嘆道。
顏未染點點頭,說:“是啊,取消了還是有點可惜的。”
畢竟,柳子意只是一個二線頭一線尾的女星,能接到這家大公司的彩妝代言,名氣簡直就是要飛升了,怎麼會願意為了一個不確切的威脅,放棄這麼一個大好機會?
“不過,我們警也報了,公司領導也正在趕過來的路上,我想今天應該會沒事吧。”小妤說著,雙手合十擺出祈禱的姿勢。
此時品牌方負責人也過來了,和柳子意握手后,又招手示意顏未染過來,介紹道:“柳小姐,這位是我們今天請的化妝師顏未染,她是張思昭的弟子,也負責過我們公司之前一部分產品的海報模特、廣告模特的化妝,對於我們的彩妝產品她十分熟悉,相信一定會為你呈現出最好的效果。”
柳子意點點頭,笑着送走了品牌方的人。
小妤也趕緊對柳子意介紹:“柳姐,未染和我為您這回的妝容碰過幾次面,我把您以前幾個經典妝容都給她看過了。”
柳子意“哦”了一聲,挑起眉上下打量了顏未染一眼。
顏未染化着非常完美的裸妝,乍一看就跟沒帶任何妝容似的,清新自然至極。唯有那嬌嫩的臉頰上,一層似有若無的粉色從雪白晶瑩的肌膚下透出,淡淡描畫的眉眼顯得整個人疏淡微冷,如雪中初綻的梅花一般,美得清靈柔軟。
收回目光,柳子意再瞥到鏡中的自己,臉頰蒼白,在燈下白得刺目,毫無顏未染那種臉頰柔和的模樣,不由得懊惱。再加上現在是在慌亂之中,說話也沒了好氣:“怎麼現在才來啊,都快到出場時間了。”
顏未染笑道:“不好意思,柳姐您人氣太高了,外邊到處是人擠人,我的車停在兩個街區外開不進來,剛剛努力了好久才進來的。”
柳子意掃視着她的臉,說:“那你的妝保持得可真不錯。”言下之意,就是她說謊或者誇張了。
顏未染卻毫不為意,依然笑靨如花地道:“因為我有特殊的定妝手法,柳姐可以相信我。”
柳子意也不想和她多說,坐在了化妝凳上,說:“那趕緊的,來吧。”
小妤給顏未染暗暗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她磨洋工,慢慢來。
所以顏未染也不急,端詳着柳子意的面容,一邊思忖着,一邊去拖那個巨大的化妝箱。
外間腳步聲響起,小妤一抬頭,看見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男人大步走過來,立即狂喜地站起來,像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撲上去:“衛總,您可來了!”
“你是柳子意的助理?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這麼屁大點事都處理不好?!”來人正是柳子意經紀公司的副總衛澤希,人還沒到面前,先劈頭訓斥小妤。
小妤的眼淚又流下來了。顏未染同情地又給她扯了張紙巾,一邊不動聲色地看着衛澤希。
真是難得,半年前在紐約,同病房女生的那個人渣前男友,居然出現在這裏。
衛澤希正要繼續罵下屬,一回頭看見顏未染,頓時噎了一下,那原本馬上要噴出來的髒話就堵在了嘴巴里。
原本以為早已經拋在腦後,遺忘在紐約過往裏的這個女生,再度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心竟像第一次看見她時那樣,又微微悸動了起來。
不,比上次還要厲害一些。
因為那時的她瘦骨嶙峋,面容蒼白。而現在的她,容顏氣色如同水粉畫上色澤淺淡的花朵,讓人一看就心動。
兩人目光一接觸,衛澤希就脫口而出:“你回國了?”
顏未染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便抿唇點了一下頭。
“混得不錯嘛,半年不見,成高級造型師了啊,來給我們子意化妝?”
顏未染對他並無好感,對方不過是一個劈腿的渣男,所以只淡淡地“嗯”了一聲:“還行,衛總多關照。”
她的冷臉堪比當眾忤逆他,衛總飛揚的神采頓時被潑了冷水。這疏離淡漠的口氣,讓衛澤希想起了她在紐約醫院時對自己愛搭不理的模樣。
半年不見,她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倒是消磨了一些,可對別人都和顏悅色的,一看見他就沉下臉是什麼意思?
招她惹她了?他記得自己還幫過這女人一兩回啊,到現在別說謝了,連個好臉色都沒落上。
他沉下臉,姿態高傲地轉身不再搭理她,劈頭就問公司保安部負責人:“現場安保情況怎麼樣?”
“商場和咱們公司都安排了人手,加起來有一百多人。另外我們也打了報警電話,派出所的人應該很快就會趕到。”
衛澤希聽了,利落地一揮手,示意柳子意開始化妝:“行了,這麼一處場地,有這麼多的安保力量就足夠了。再說公司也給子意買了保險,就算百密一疏出了事,我們也能保子意你後半生無憂,放心上吧。”
被他這麼一說,眾人雖然緊張,但也都附和着笑了幾聲。
“另外,媒體那邊的消息出來了嗎?把之前的刀片和威脅信都發上去,現在立即出通稿,在子意上台的時候找幾個有影響力的媒體人同時發,製造危機感。”衛澤希冷笑道,“不折磨得這些粉絲心如刀割,他們怎麼會為子意浴血奮戰呢?”
小妤趕緊怯怯地舉手,說:“發了,通稿中痛斥了陳以翎的粉絲,希望她們認識到陳以翎的醜聞和柳姐毫無關係,還說明了柳姐為了粉絲們,依然頂着巨大的壓力上台……”
“這些有狗屁意義?”衛澤希乾脆利落地打斷她的話,“矛頭對準陳以翎沒意義,她現在已經是醜聞明星,讓她自生自滅就好了!重要的是她背後的公司,她那個不懂妥善約束藝人,組織粉絲的經紀公司!我們的死對頭東耀!”
原本慌亂的一群人,被他訓得服服帖帖的,個個點頭稱是。
柳子意團隊中負責媒體宣傳的姑娘趕緊蹲在地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火速修改通稿。有人去拿安保消防圖,有人勘查現場佈置薄弱處,有人和商場詳細確認步驟……
在衛澤希的指揮下,所有人都忙碌而有條不紊地開始了工作。
唯有顏未染靠着化妝箱,一邊給自己的手輕抹着護手霜,一邊漫不經心地等待着柳子意傳喚自己去化妝。這麼多來來去去的人中,她似乎是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人。
她這種看戲的態度,讓“空降”過來后就成功走上暴君路線,自我感覺無比霸氣,立志在公司進行獨裁統治的衛澤希感到十分惱火。所以百忙之中他還是抽空瞪了她一眼,希望她能接收到自己的怒氣。
可惜見識過諸多耍大牌的明星,遇到過各種脾氣古怪的甲方的顏未染根本不以為意,站累了就乾脆坐在化妝箱上,更加悠閑自在。
衛澤希更覺得她礙眼,但又沒理由發作,只能悻悻地收回瞪她的目光,走到旁邊去查看臨時搭建的更衣室去了。
更衣室的門緊鎖着,衛澤希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勁,便問旁邊的清潔阿姨:“裏面有人嗎?”
阿姨有點疑惑:“應該沒有呀,這是特地為了柳小姐換禮服隔出來的,裏面是空的,只有一張換衣凳。”
衛澤希敲了兩下,沒聽到聲音,於是又擰了幾下門鎖,發現門被反鎖着。
“鑰匙呢?”
阿姨搖頭:“臨時裝的門,哪有鑰匙,只有門後有一個插銷,現在應該是有人躲在裏面,把插銷給閂上了。”
衛澤希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一下。他側耳聽了聽,裏面果然傳來一些聲響。他不假思索,立即抬腳對着面前這扇門狠狠踹去。
“砰”的一聲巨響,臨時搭建的更衣室的門被重重踹開。
裏面果然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換衣凳。只是在門開的一瞬間,有個人沿着窗戶跳了出去,人影一閃即逝,連是男是女都沒看清。
衛澤希疾步跨過去,往外一看,外面是一個狹窄的設備陽台,通向安全梯,現在那裏早已沒了人影。躲在裏面的人顯然是想伺機下手,但聽到他們要開門進來,於是倉皇逃跑了。
衛澤希陰沉着一張臉,低頭看向窗下的那張換衣凳。
被拿來墊腳的那張凳子上面除了雜亂的腳印外,還有一張紙條。
衛澤希拿起來看了看,這是一張臨時撕下來的便箋,上面赫然寫着六個血紅的字:柳子意去死吧!
看着他拿着這張紙從更衣室出來,柳子意臉色慘白地捂着胸口,說不出話。
小妤慌亂地問:“衛總,怎麼辦啊,真的有人想混進來!現在他逃掉了,說不定已經混到人群里了……”
“怕什麼!”衛澤希把紙條往化妝枱上一拍,“子意,你一個二線明星熬了這麼多年總算演了部爆劇,混來了個公司的大代言,現在因為這幾個字就退縮了?”
柳子意咬咬牙,沒再吱聲。
旁邊小妤趕緊說:“放心吧柳姐,衛總肯定會叫人保護好你的!”
“可……可現場人這麼多,百密總有一疏啊,要不,為了安全起見,咱就取消其他環節,柳姐露個面就趕緊走?”
“都說了有上百人的安保隊伍了,這樣的情況下要是還百密一疏,這是子意的命!”衛澤希冷笑道,“子意你自己掂量吧,要不要因為怕命不好,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永遠在二線上晃着!”
柳子意臉色仍是慘白,但總算還是竭力鎮定了下來,說:“衛總,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這不就行了嗎?”衛澤希滿意地抬起下巴,指了一下那張紙條,“這種東西怕個鬼!誰知道這是用雞血寫的還是狗血寫的?!”
“不是血,是Feuillage去年聖誕推出的‘流丹’系列的一款唇蜜。”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拿起桌上的紙條,顏未染掃了一眼那顏色說道。
她把紙條側過來,在燈光下看了看光澤,又補充說:“第16號色,墜夢。”
衛澤希一聲嗤笑,攤開手:“聽到沒有,口紅寫的!這種軟塌塌的東西能有什麼殺傷力?”
衛總開玩笑,眾人都很給面子地笑了起來。
柳子意也深吸了一口氣,坐上化妝椅,把面前的化妝鏡一扳,示意顏未染過來給她上妝。
顏未染向小妤點了一下頭,示意她將自己的化妝箱拖過來打開。
顏未染的化妝箱與眾不同,打開后一按托盤,裏面層層疊疊的隔層立即旋轉升起,依次打開,各類化妝品分門別類呈現在面前。各式粉底、眼影、胭脂、散粉令人眼花繚亂,怕是有數百種。
柳子意挑了挑眉,隨口說:“這箱子不錯,看起來很專業。”
“是啊,未染按照個人習慣,自己設計然後去訂製的,上次她和我說過。”小妤趕緊介紹說,“未染在業界很有名的,今年Feuillage即將舉行的大秀,前幾天也邀請她去化妝呢。”
衛澤希則懶得搭話,抱臂斜靠在化妝枱邊,看她們化妝。
顏未染旋轉着調色盤尋找打底色,對柳子意說:“按照柳姐適合的妝容,我今天新拿了一批護膚品,都沒拆封。你看,要用我帶來的嗎?”
柳子意點頭:“你看着辦吧。”
小妤則神情遲疑地舉起手中的化妝包,問:“那……柳姐你之前一直用的這套也挺好用的,是不是會比其他的更適合你的膚質之類的……”
柳子意抬眼看向顏未染:“我感覺也行,你看呢?”
顏未染拿過來,翻了翻那套護膚品。是Feuillage今年新出的“柑橘”系列,化妝水是淡黃的液體,精華液是橘黃色的黏稠液體,乳液是米白色的乳狀物,早晚霜是純白色較厚重的霜質。所有的水乳霜都用磨砂的玻璃瓶裝着,顏色淡淡地透出來。Feuillage的總裁葉深深就是做設計出身的,對產品外觀方面的把控沒話說,這套護膚品清新又優雅,一看就是高端產品。
顏未染依次拿起幾個瓶子,垂下眼看了看,眉頭若有似無地皺了一下,問:“這是柳姐一直在用的?”
柳子意“嗯”了一聲,還沒說話,小妤立即搶着說:“是呀,顏色特別自然,香氣也特別清新,柳姐一用就喜歡上了,而且效果真的很好,柳姐現在皮膚可好了,光光滑滑的,又細又嫩!”
柳子意似乎也很滿意,抬起手背輕輕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是的,這系列很不錯,很多人都喜歡用。”顏未染說著,打開一個盒蓋聞了聞,眼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小妤趕緊問:“怎麼了?”
顏未染放下瓶子,沖她微微一笑:“這個柑橘味可真好聞,我很喜歡。”
衛澤希看她們磨磨蹭蹭東拉西扯的,有點不耐煩,在旁邊出聲問:“選好了嗎?到底用哪個?”
“還是用我帶來的吧。”顏未染把東西放回原處,指了指化妝枱上的一套彩妝,“這是今天要推廣的彩妝,走三十歲職場幹練女性的路線,我們的底妝需要稍微薄一點,但遮瑕要是做不好,就沒法做出簡潔的妝容。所以我幫柳姐調了一款粉底,是我自己用遮瑕膏和粉底液根據你的膚質按比例調配的,透明感和遮瑕效果都有提升。但這款粉底和Feuillage的‘柑橘’系列搭配不合適,會有輕微的脫妝現象,最好還是聽我的。”
“行吧行吧,不就是額外多賣幾盒護膚品嗎?看你這費盡心機推銷的模樣。”衛澤希刻薄地奚落道。
顏未染不以為意,一邊拆自己帶來的護膚品,一邊不疾不徐地說:“並不是為了這點提成,我帶來的東西真的比較合適,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護膚很快搞定,開始上妝。
衛澤希只掃了一眼顏未染手中的調色盤,就覺得自己眼睛都痛了,各種顏色極其接近的水乳混在一起,鬼知道有什麼區別。
正想要出去躲個清靜,顏未染又說:“待會兒我和你、柳姐我們三個一起出去,我就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幫你留意一下。”
衛澤希聽了“哧”地一笑,說:“上百個保安看着呢,少你一個嗎?”
“但是,上百個保安也不一定有一個能認得出‘流丹’系列的16號色墜夢吧。”顏未染說。
衛澤希愣了愣,抬起眼看她。
顏未染輕抬着柳子意的下巴,目光定在她臉部的T區上,飛快地給她畫高光,然後用指腹輕柔地暈開,讓柳子意的臉顯得更為立體。手上動作流暢無比的她,口中的話語也是輕輕的,彷彿在閑聊今日的天氣:“‘流丹’系列是Feuillage去年聖誕限量版唇蜜,能買到的人並不多。威脅柳姐的人用這款唇蜜寫了字,到現在字還沒幹透,應該是臨時在更衣室內匆匆寫的,不是事先準備的。我估計對方肯定是隨身攜帶着這款唇蜜,因此對方今天自己使用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我到時候可以陪着柳姐,留意一下現場接近柳姐的人。”
衛澤希聽她說到唇蜜,目光便不自覺地停在了她的唇上,平生第一次去端詳女生的嘴唇。
顏未染的雙唇十分漂亮,唇弓形狀美好,人中切跡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形成一段豐盈的線條,此時她那柔和的唇因為專註而輕微噘着,形成了一種自然上揚的曲線,仿如顏色鮮潤的花瓣。
直到顏未染收起高光筆,臉微微一側,衛澤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盯着一個女生的雙唇看了許久。他下意識地乾咳着,尷尬地又拿目光在柳子意和小妤的唇上掃了掃,才問:“你們女生的口紅顏色不是都差不多嗎?再說台下人這麼多,你能看得出來?”
小妤也點頭說:“而且,有時候唇蜜塗久了,可能顏色就淡了……”
“放心吧,別說我天天和這些化妝品打交道,就算是平時喜歡化妝的普通女孩,她們也能輕易辨認出來。”顏未染輕描淡寫地說著,最後給柳子意定妝完畢,然後示意髮型師過來把頭髮再打理一下。
柳子意看着鏡中的自己,頗有些詫異地又看了看顏未染。
柳子意人長得漂亮,每次出席活動的妝容也都很精緻,可以說是走“顏值”路線的女星。然而今天看來,她的“顏值”本錢又更高了一些。雖然她對着鏡子看不出自己具體的變化在哪兒,但這種容光煥發、艷光四射的感覺,不僅僅是她自己,連她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一個個都露出了驚艷之色。
顏未染見她望着鏡子左看右看,便解釋道:“今天是彩妝品牌的品牌代言發佈會,所以在妝容上多做了一些光澤渲染,因為待會兒柳姐要穿的禮服會很閃亮,現場的燈光也會很亮,所以無論多閃,柳姐的妝容都能壓得住,而且會更加熠熠生輝。”
“不錯,挺好的。”柳子意審視着鏡中的自己,終於露出笑意,似乎連待會兒可能發生的危險都拋到了一邊。
妝容搞定后,所有人立即再度忙碌起來。前面主持人已經在台上向眾人宣佈柳子意即將出場,而後台音響、燈光、服裝也相繼確認完畢,所有工作中只有柳子意是一切的中心,所有人都圍着她打轉。
柳子意板着一張視死如歸的面孔,等頭髮打理好之後,帶着堅毅的表情把外套一脫,穿着無肩帶的內衣,站進眾人拉開的裙子中,任由小妤和服裝師將衣服往上拉,只將雙臂一抬,讓綴滿珍珠和水鑽的華服裹住自己。
果然,這熠熠生輝的裙子一上身,和她的妝容更顯相得益彰,讓她簡直光芒萬丈,奪人心魄。
柳子意在鏡子前擺了兩個姿勢,對顏未染說:“顏小姐,小妤和你有聯繫的吧?下次我有需要還找你。”
顏未染清理着刷子,嘴角一揚:“有的,多謝柳姐了。”
柳子意穿着高跟鞋,裙子下擺由小妤提着,她顧盼生姿地從人群面前走過。
顏未染跟在柳子意身後,也上了舞台,站在了角落裏。
柳子意的身影一出現在台上,下面頓時萬眾歡呼。
在圈內混跡多年,柳子意當然不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雖然上台前還出現了險情,但上台後她就演技爆棚,先為後台遇到一些瑣事導致遲來而鞠躬道歉,又敬業地配合商家的推廣活動,捧着產品滿面笑容。完美的妝容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燦爛的發光體,吸引了現場所有人的眼球,令人讚歎。
等此起彼伏的拍照聲漸漸止息,柳子意也和主持人一起在台上坐下,開始聊起這次的代言和對品牌的看法。柳子意侃侃而談,帶着燦爛的笑容與主持人相談甚歡,顯然是個老手,應付這種場面遊刃有餘。
衛澤希確定坐在主持人身邊的柳子意不會發生意外后,把目光又往台邊移了移。
顏未染和禮儀小姐一起站在台側,她的目光似無意般掃向台下,除了穿着寬鬆休閑的衣服外,她看起來和普通的工作人員沒什麼兩樣。
衛澤希壓低聲音,問身旁的小妤:“看到那款什麼口紅了嗎?”
“唇蜜啦……”小妤嘟囔着糾正,苦着臉搖頭,“我看不出來啊,人太多了,現場燈光又閃來閃去的,眼睛都看花了。”
衛澤希又掃了顏未染一眼,沉着臉,打手勢示意保安們注意點。
參加彩妝代言發佈會畢竟不同於站台,對於柳子意而言也不是一個過場,發佈會中途,又插入一個節目,要柳子意唱自己最拿手的歌。這是柳子意出過的唯一一張專輯,她主演的一部電視劇的主題曲,曾經在大街小巷傳唱,堪稱紅極一時。
早已安排好的環節,柳子意當然沒推辭。麥克風被支好后,她款款來到話筒架前,一揚下巴,和以往一樣習慣性地搭住面前的麥克風,開始唱歌。
她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柔婉中帶着一點嬌嗲,因為是非職業歌手,所以歌曲朗朗上口毫無難度,主要因為旋律優美才好聽。台下許多人沉浸在歌聲中,和她一起合唱。
“Mylove,我要永遠愛你,永遠和你在一起……”副歌部分,音稍微有點高,柳子意在錄音棚里唱了三四十次才唱上去,她的聲樂老師告誡她現場絕不能唱,否則必定破音。
柳子意習慣性地按照設定的程序,取下麥克風,俯身將它遞向台下的人群,讓他們代替自己唱,口中的歌詞也變成了“啦啦啦啦……”的隨口哼唱。
一看到她遞話筒,一群人頓時激動地蜂擁到台前,個個瘋狂地伸手。柳子意便伸出空着的左手,當然也警惕地只和他們一一拍過,沒敢握手。
衛澤希正盤算着以後還是讓柳子意都假唱算了,一偏頭看見顏未染朝他打了個手勢。
衛澤希一愣,朝她做了個疑惑的表情。
在嘈雜的音樂聲和粉絲的喧鬧聲中,舞台另一邊的顏未染肯定地點了點頭,使了個眼色,抬手貼在右額頭髮上,勾了勾手指。
衛澤希順着她手抬的方向轉頭一看,果然看到柳子意麵前不遠處有個正拚命伸長手要握手的女生,那女生頭髮上戴着一隻抖動的小黃雞。但燈光閃爍,他根本看不出她嘴唇的顏色,只看到她身邊的男生正在幫她推開旁邊的人,讓她佔據有利位置。
不過衛澤希還是立即向保安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接近那個女生。
台下的保安們會意,假裝疏散粉絲,不動聲色地向著那個女生圍去。
柳子意也察覺到了保安的動作,她回過神,想要直起身,回到舞台中央去。
然而就在此時,那個女生已經打開了包,從裏面掏出個玻璃瓶,高高舉起。
然後,柳子意還沒收回的話筒中,就傳來了那女生尖厲的聲音:“陷害陳以翎的惡毒女人,讓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那女生一把擰開瓶蓋,掄起手中的瓶子,衝著柳子意的臉潑去。
衛澤希一個箭步撲上來,大吼:“硫酸!趴下!”
台下所有人都驚呼出聲,周圍的人紛紛轉身驚逃,在混亂中倒成了一片。
柳子意嚇得丟開話筒,下意識地抱着頭大叫出聲。
保安急撲上來,但他們剛剛還在擋着前面的粉絲,此時無法及時回身,阻止那女生。
眼看那瓶液體就要潑在柳子意的臉上,千鈞一髮之際,衛澤希飛撲過來,狠狠抓住了那女生的手腕。
那女生失聲叫出來,手中的瓶子“砰”的一聲落地,在人群中裂了開來。
周圍所有人都嚇得抱頭亂竄,無數人嘶喊着,捂住臉和手,生怕被硫酸濺到。
然而,並沒有任何反應。那瓶子裏裝的只是毫無殺傷性的液體,被濺到的人只有被水潑的感覺,地上殘留的水也只冒出了幾個泡泡。
按着那個女生的衛澤希一時愕然,在周圍一片沉默之中,他聽到顏未染若有所思的聲音:“Feuillage晚安卸妝水,挺好用的,這麼一大瓶要好幾百呢。”
衛澤希鬱悶得一口血差點衝到胸口,摁着那女生的手更加用力了。
那個被他壓制住的女生,年輕的面容上滿是扭曲的神情,一邊掙扎一邊大喊:“陳以翎萬歲,陳以翎永遠是我們‘翎毛’心中的女神!柳子意你這個賤人……”
話音未落,惱怒暴躁的衛澤希就一巴掌重重扇了過去,她的臉頰頓時腫了,後面的話也全都堵在了喉嚨中。
看着那個女生腫着臉頰被拉扯到保安室去,顏未染眉頭微皺。她問剛跑到自己身邊的小妤:“你們衛總性格挺差的?”
“是啊,對女生也是這樣。”小妤說著,心有餘悸地拍着胸脯,“一貫作風,沒救了,他就是這樣的霸道總裁。”
顏未染抿唇想了想,問:“所以,如果在他手下犯事被發現的話,會不會下場很慘?”
小妤喃喃地說:“大概是的。”
顏未染看着她的側臉,考慮了片刻,壓低聲音說道:“那麼妤姐,收手吧,趁現在還沒釀成嚴重後果。”
小妤臉色頓時變了,她低着頭不敢看顏未染,只擠出幾個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顏未染看看周圍嘈雜的人群,示意她跟自己到安全梯邊去。
空無一人的樓梯上,顏未染看着小妤,上下打量着。
小妤強自鎮定,在她身旁問:“什麼事要在這裏說?”
顏未染盯着她,說:“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你很奇怪,在柳子意的事情上,你似乎總是替她做出最糟糕的選擇,表面上看是為她着想,但事實上,卻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後來看見她用的護膚品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你一點都不喜歡她,甚至討厭她,討厭到在她的護膚品內摻果酸。”
小妤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依然咬牙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果酸,是吃的還是用的?”
“很多人用果酸護膚,促使皮膚角質層脫落,使角質細胞儘快更新換代。在專業人士的指導下,規範地偶爾使用的話,確實能使皮膚白嫩細膩。但如果長期、持續地使用添加了高濃度果酸的護膚品,皮膚只會在取得短期的驚人效果之後,產生化學灼傷,甚至表皮脫掉。尤其是化妝水裏,你真的摻太多了,再多用幾次,她的皮膚以後很可能會變成敏感肌,沒法見太陽。”
小妤不再吭聲,只是用手抓着衣服下擺,痙攣般地顫抖。
“你們衛總脾氣這麼差,如果我讓他找人化驗一下柳子意的護膚品,到時候發現這情況,嫌疑人肯定會鎖定你這個助理。你猜,你下場會怎麼樣?”顏未染看着小妤慘白的臉,嘆了口氣。
“我的下場?”小妤冷笑一聲,終於艱難地開了口,“我才不管自己的下場,我就想看看,柳子意有什麼下場!”
顏未染挑挑眉,沒回答。
“當初公司選秀的時候,我們是一起入圍的。第一次去演電視劇的時候,我的角色有七句台詞,她只有四句台詞!”小妤回憶着往昔,扭曲的臉上,還有一點對於往昔的驕傲,“我的鏡頭都是一兩次就過了,而她呢?她七八遍都過不了,導演都想把她給換掉了!”
顏未染還真不知道柳子意當年有這麼一出。不過再想想,柳子意到現在演了十來年的戲,演技依然那麼拙劣,她覺得小妤所說的話可信度還是挺高的。
“可是,她長得比我漂亮,更豁得出去,她天天貼着劇組的一個老演員,一口一個哥,也不看看人家比她大了四十歲!那時候我和她睡一個房間,有時候她晚上出去凌晨才溜回來,呸,當誰不知道她去哪兒了?要不是這樣,導演怎麼會容忍她留下來,還給她加了好幾場戲?”
顏未染也只能說:“她這樣的個性,才更適合娛樂圈吧,否則,你們那一批人,怎麼只有她走到了現在?”
“是,成王敗寇,我沒話說。我自己命也不好,後來生病了,用了激素就控制不住地發胖,演員肯定是當不了了,公司想和我解約。可我欠了醫院一大筆錢,工作也找不到,簡直走投無路,而柳子意已經開始紅了,她就跑去跟公司說,讓我當她的助理!”
顏未染看着她臉上扭曲的怨恨表情,心中也大約明白了柳子意的用意,無非是踩着當年的朋友來表達優越感。但她還是勸解道:“她這也算是在幫你吧。”
“是嗎?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還有點感激她。可她經常回憶我們一起跑各個劇組的往事,還特別得意地跟我說:‘小妤你看,當年你演得比我還好呢,可有什麼用呀,最後還不是我成功了?你知道我這些年走到這裏有多辛苦嗎?’”小妤說著,眼中含滿淚水,“是挺辛苦的,天天明爭暗鬥,千方百計出風頭,拼到二線了還想拼到一線,拼到一線了還想拼到頂級,不然千千萬萬的新人馬上就會衝上來,把她從目前的位置上給擠下來,所有的聚光燈和歡呼聲就全都如潮水般退去了,什麼也留不下來。”
“所以,有時候你也會想,如果當初你沒有生病,如果你和她一樣懂得生存規則,是不是現在的自己會擁有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甚至,會比她還成功?”
顏未染的話讓小妤怔了片刻,然後她冷笑着抬頭盯着顏未染說:“別以為我是嫉妒她才會做出這些事!你知道柳子意是怎麼對待我的嗎?表面上和我情同姐妹,實際上不過是假惺惺地施捨我,拿我來炒自己的人設。”
顏未染默然,許久,才問:“所以你就設計毀她的容?”
“我只是順便,誰叫她得罪了陳以翎的粉絲,被她們以毀容作為威脅呢?反正就算以後她皮膚毀了,大家也都會以為是被陳以翎的粉絲害的……可我沒想到,我才剛剛開始實施計劃,你就察覺了。”小妤說到這裏,呆了片刻,才說,“本來那個躲在更衣室里的女生要是不被發現,我還可以把果酸的事情推到她身上。可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厲害,看一眼護膚品的顏色就發現不對勁了。”
“顏色確實不對,然而讓我得以確認的是果酸那種酸臭的氣味,即使混合在清新的柑橘香中,也會很快被我認出來。”
小妤聽着,聲音低低地說:“可能,我真的命不好,遇見了她,又遇見了你。”
看着她倔強地梗着脖子不肯認錯的模樣,顏未染問:“為什麼你不換個角度看看,解釋為自己命好?你在負債纍纍的時候,成了一個事業處於上升期的女明星的助理;在你差點釀成大錯的時候,我及時阻止了你繼續犯錯。”
“你說什麼鬼話!我就是命不好!”小妤咬緊下唇,深深吸氣道,“反正我要出這口怨氣,我不甘心!”
“好自為之吧,希望你能回頭是岸。”顏未染凝視着她,眼中有悲憫,也有惋惜,“娛樂圈這個名利場,你無法豁出去力爭上遊,那麼敗了,也只能認輸。但這個圈子本來就只有那麼幾個贏家,你輸了又有什麼大不了?可現在,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在整個人生上也徹徹底底地輸了,你真的覺得值得嗎?”
小妤張了張口,想要吼出喉嚨中那一句“值得”,可是不知為什麼,她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那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事故發生后,現場一片混亂,活動沒法繼續下去了。
後台一群人聚集,衛澤希代表柳子意向品牌方的代表道歉:“抱歉啊,今天這宣傳會終究還是出事故了。不過這回話題率絕對杠杠的,對我們雙方也不算是壞事。回頭我們公關部會儘快出通稿的,到時候咱們統一口徑。”
“好的,只要不影響到品牌,我們還是很期待柳子意和我們長期合作的。”對方雖然不悅,回答也很官方,不過這代言合同看來應該是簽到手了。
等品牌方的人走後,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壓抑的氣氛也開始消散。
顏未染拖着那個巨大的化妝箱,沿着長長的走廊往外走。
有人從後面跟上了她,這人身高腿長,幾步就追上了她:“顏未染,你給我站住!”
顏未染停下來,回頭看是衛澤希,她靠着箱子也不說話。
衛澤希眯起眼睛盯着她:“你知道吧,小妤剛剛向我提出辭職,我還沒回應,她就走掉了。”
“是嗎?小妤走了?”顏未染倒是也沒特別驚訝。
“我剛剛看見你把她帶到安全梯那邊說話去了。”衛澤希壓低聲音,一臉“你們的陰謀早已被我看穿”的神探表情,“你們說了什麼,她跑得這麼快?”
顏未染頓了頓,說:“衛先生,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很微妙。可能我剛好遇到了小妤需要傾訴的時機,又是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所以我們就說了一會兒話。”
“傾訴完就辭職了?顏小姐可真是個好聽眾。”
“你別多心,我並沒有對她的決定給出任何意見。”顏未染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眼神清澈沒有絲毫閃爍,“或許小妤陪着柳姐打拚了這麼些年已經累了,或許小妤有了自己新的方向,所以趁着柳姐現在事業一路平穩便放心離開了,你覺得呢?”
衛澤希看着她平靜如常的神情,悻悻地轉過了頭,說:“是啊,小妤在柳子意最成功的時候辭職,真是捧着一顆心來,不帶一根草去。”
“功成身退,有時候也是一種選擇。”
她不再理會臉色難看的衛澤希,轉身還是要走。
“不許走!”衛澤希皺眉,一把按住她的箱子,說道:“我叫你站住,聽到沒!”
顏未染抬眼,冷淡地看着他:“還有什麼事?”
“你負責化妝,難道不負責卸妝嗎?”他無賴地問,“小妤都走了,你讓驚嚇過度的柳子意自己卸妝?”
顏未染皺了一下眉,便放開箱子,走了回去。
衛澤希感覺自己至少扳回了一步棋,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步,但好歹是他在她面前第一次佔到上風,所以即使是跟在她身後推箱子,也推得揚揚得意。
顏未染走到化妝枱邊時,柳子意正在胡亂拆着頭髮上的珠子,一邊提高聲音問:“小妤呢?叫她趕緊過來給我弄頭髮!”
周圍的人聽她口氣不好,都假裝埋頭做事,不敢接話。
顏未染抬手幫她拆散頭髮,把珍珠髮針一根根取下來,說:“小妤剛剛提出辭職,已經走了。”
柳子意錯愕地手一顫,問:“她自己提起的?”
“是的,可能看剛剛人多,來不及和您打招呼吧。”
“這個白痴!”柳子意臉色發青,明顯氣得不輕,立即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然而那邊傳來的是手機已關機的提示音。
“神經病……”柳子意再度咒罵了一句,憤憤地放下手機,胸脯劇烈起伏,氣都喘不勻了。
其他人見她這個樣子,更是嚇得心驚膽戰,都偷偷地溜到外面去了,顯然都早已熟悉了她的脾氣,知道此時在她身邊要倒大霉。
所以在她身邊的顏未染就被逮住了,柳子意轉過頭就呵斥她:“別磨蹭啊,趕緊卸妝,我要回家了,累死了!”
顏未染泰然處之,拆着全新的化妝棉,又擰開一瓶卸妝水。
柳子意又想起什麼,拿過自己放在桌上的化妝包,拉開一看,之前那套Feuillage“柑橘”系列的護膚品已不見了。
“難怪之前看見她翻我的包!不是給她也買了一套嗎?幹嗎還把我的帶走!這個窮鬼!”柳子意再度大罵。
顏未染置若罔聞地將化妝棉浸濕,仔細幫她卸妝。
一陣微信提示音忽然響起,她立即翻找自己的包,一邊喃喃道:“辭職了也不當面說一聲,我不會放過你的……”
話音未落,她看見屏幕上顯示的人名,愣了愣后悻悻地按下播放鍵。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子意,恭喜你今天又接到了這麼高級的品牌代言,你現在可是影視、時尚一把抓,堂堂正正邁入一線女星行列啦!”
柳子意麵無表情地閉着眼睛,一邊任由顏未染給自己卸妝,一邊給對方發語音。她聲音柔媚嬌嗲,彷彿愉快又興奮,和她臉上的冷漠的表情形成反比:“哎呀郭導你好討厭呢!都說人家是一線了,可我這一線怎麼還擠不進你的戲呀?看來人家還要繼續努力才能得到你的承認呢!”
顏未染此刻有點佩服柳子意,誰說她演技不好?至少她的台詞絕對過關,面無表情地卸妝時都能說成這樣。
郭導和她閑扯着,聊了幾句后再問:“對了,你之前向我推薦過好幾次的那個胖妞角色,她到底行不行啊,我這部戲裏胖妞戲份很吃重的,人設又好,很多女星願意增肥出演!”
柳子意那面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嘴角在這一瞬間被扯動向下,眉間也出現了細細的紋路。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繼續用撒嬌的口吻說:“放心吧郭導,她可是我身邊的人,耳濡目染的能不會嗎?而且以前她也和我一起拍過戲,還是新人的時候就能‘一條過’,真的有演技的!真的真的,郭導你信不過她還信不過我嗎?改天我親自帶她去見你,好不好?”
“喲,聽你這麼一說,那敢情是個演技派啊……”
又說笑了幾句,柳子意把對方哄好了,顏未染也幫柳子意卸妝完畢,她收拾好東西,跟柳子意打了個招呼,說:“柳姐,再見。”
柳子意點了一下頭,低頭又撥了一次電話,那邊依然傳來關機的提示音。她坐在空空蕩蕩的化妝間內,卸了妝的臉蒼白毫無血色。她的膚質不佳,單薄的皮膚微露出紅血絲,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保養好。
顏未染仔細查看着她的皮膚,想着要不要委婉地提醒她一句,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臉。
而柳子意卻誤會了,見她一直看自己,便自嘲地一笑,說:“過幾天,是某個白痴的二十八歲生日。本來我準備了一個特別好的機會給她,想幫她實現她多年的心愿的,誰知道,她就這麼離開我了……”
顏未染默然,隨後朝她一笑,說:“都是個人選擇,那也沒辦法的。”
柳子意壓低了聲音,毫無血色的雙唇間又冒出一句咒罵:“那蠢貨……知不知道我多討厭那些油光滿面的中年男人啊,把我給郭導陪的酒和賠的笑都還給我!”
顏未染輕輕幫她帶上了門,免得被別人看見她失控的樣子。
顏未染拖着超大化妝箱穿過走廊時,特意走過她和小妤聊過天的那個安全梯。
那裏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套用了小半的Feuillage“柑橘”系列,半埋在垃圾之中。就像多年前那些本該被遺忘的過往,丟棄是最好的結果。如果有人試圖撿起來,難免像是惡意嘲諷,反而會帶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