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飛蛾撲火
衛澤希送顏未染回到店裏,發現今天店裏居然有客人,潘朵拉正在給她化妝。
一看到顏未染回來了,潘朵拉樂得差點沒把手中的刷子給丟了:“哎呀,姐你可算回來了!”
顏未染向客人點頭微笑,看了下妝容,說:“朵拉,你現在化得很棒啊,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了。”
“嘿嘿,那是啊,我可厲害了!”潘朵拉向客人介紹,“這是我們店長,老有名了!這期《ONE》雜誌的封面不是祝韻霏嗎?那就是我們店長化的妝!”
客人頓時眼睛都亮了,從鏡中朝顏未染招招手,說:“店長店長,你幫我看看?”
潘朵拉輕按一下她的腦袋,說:“可拉倒吧!咱店長一天跟妝多少錢?六位數好嗎?你數數自個兒兜里的錢再出聲!”
“哇……”客人只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顏未染笑着走過來,仔細看那妝容,說:“這個妝容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就是唇色還有些不協調。朵拉你幫客人卸掉,用紀梵希小羊皮105。”
“行!”潘朵拉應了聲,就幫客人卸掉了口紅。顏未染抽了支幹凈的小刷子出來,又取過旁邊的護唇油倒了一點在小刷子上,把客人卸妝后的唇塗好。等潘朵拉在櫃中找出那款唇膏,唇油也吸收得差不多了。
豆沙色的105號唇膏一上妝,果然比剛剛潘朵拉給她選的唇色要溫柔許多,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嫵媚婉約的氣質來。潘朵拉讚嘆不已。
等女孩一走,潘朵拉就趕緊八卦:“不得了不得了,現在剛畢業的小女孩都懂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約會了!咱們可得抓緊點!”
衛澤希嗤笑道:“你自己抓緊吧,還擔心你姐。”
潘朵拉看他這得意揚揚的樣子,目光在顏未染身上一掃就露出瞭然的笑:“真的?衛少你搞定我姐了?”
“廢話,我是什麼人?”衛澤希壓低聲音,正要眉飛色舞地展望一下未來的幸福生活,顏未染就岔開了話題:“朵拉,你這個妝容還不錯,但是以後要注意口紅卡唇紋的現象。”
看她這一臉要談正事的模樣,衛澤希只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話憋回去了。
潘朵拉恍然大悟:“所以姐你給她先上了唇油?”
“嗯,市面上有幾款頗受歡迎的唇膏都有倒拔乾的現象。待會兒我把整理的數據給你看看。”
“行。姐啊,都說唇妝賊簡單,可我就是怵這個,塗少了顯唇紋,塗多了積線,麻煩!”
顏未染笑着揉了揉她的頭髮:“唇油、唇蜜、唇釉、唇彩你都可以試試,特別是在你自己臉上。哪天要是弄了個得意的妝容,記得記錄下來。”
她們講得熱鬧,衛澤希只能怏怏地說:“你們聊,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顏未染說著,放下手中的東西,送他到門口。
門口花架上的花還在開着,只是潘朵拉粗心大意,沒怎麼澆水,花朵都有些蔫了。顏未染一邊給花澆水,一邊朝衛澤希揮手。
衛澤希卻抬手擺弄着花朵,望着她認真地說:“我和嘉律聯繫過了。”
顏未染沒說話,只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拿着水壺回頭看他。
“他想要把工作轉回國內。但我認為,難。”衛澤希乾脆利落地說,“別說沒有十年八年搞不定,就算他真的能下定決心,他的家人也不會同意。”
顏未染默然點點頭,輕抿嘴唇。
“你知道嘉律的家庭情況嗎?”衛澤希又問。
顏未染搖頭,說:“我從未見過他的家人。但從出事後的情況來看,他們大概不歡迎我進入這個家庭。”
“嘉律從小就很聰明又很會讀書,背負了太多的期望,跟我這個混日子的不一樣,所以希望你可以體諒他。”
顏未染看着他,笑了笑說:“我知道。”
“另外就是……我是個沒人對我有期望的二世祖,所以在這一點上,我肯定和嘉律是不一樣的,你明白嗎?”
他望着她的目光灼熱而明亮,那不容置疑的口吻,讓顏未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望着面前的人,心想,他會不一樣嗎?
同樣從高不可攀的家庭中出來,同樣的承諾,同樣的阻力,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她很想相信面前的人,但也知道,最大的可能是自己終究落得孤軍奮戰。
“衛少。”她慢慢地說,“你知道嗎,選擇與我同行,不是件好事。”
衛澤希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卻只朝她一笑,盡量用輕鬆的口氣說:“怎麼會呢?你這麼漂亮,就算每天只是看看你,我也會天天開心的。”
“在我從昏迷中醒來,孤零零一個人躺在病房中,抓不住任何可以倚靠的東西時……我就在心裏發誓,一定要讓那個害我變成這樣的人,承受和我一樣的痛苦。”顏未染抓着水壺的手指收緊,在夕陽的映照下,她的面容染了一層淡淡的血色,眼中那一點攝人的明亮的光也變成了艷紅色。
“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條不歸路,可無論多難,這輩子如果我不能實現我那時發的誓,我永遠都無法安然活下去。”
衛澤希沒說話,只靜靜看着她,等待着她後面的話。
“可能你無法理解我所背負的那些東西。我知道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可就算再難再艱險,我總要讓老師瞑目,總要讓當年那個人付出代價,總要踐行我當初發的誓言。”
“不然呢?”衛澤希靠在花架上,語調冰冷,流露出和表情一樣的堅定,“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突然遭受了這麼大的痛苦,要是一笑而過,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更何況傷害了你的人不但逍遙法外,而且還在你面前耀武揚威,企圖再次傷害你,阻撓你的夢想,我們要是不跟她干到底,豈不是枉在世上為人?”
顏未染的目光定在他的面容上,有些不太相信,但見他如此堅定懇切,她又輕輕舒了一口氣,覺得胸口那一顆心第一次踏踏實實地落到了實處。
長久以來,一直孤軍奮戰的她,在這一刻終於找到盟友。
無論如何,這世上總有一個人,他會和你攜手前行,一起踏平叵測的前路,不懼風暴。
心中有層層疊疊的漣漪不停地波動,可她竟任何話都說不出口。
她只望着面前的衛澤希,嘴角緩慢地上揚,露出一個艱難卻清晰明朗的笑容。
她曾遇見過很好很好的堪稱完美的程嘉律。可最終與她站在一起的卻不是程嘉律。程嘉律有他的世界,有他自己的翼下之風,有他的領地。她不能要求他為自己捨棄那一切,而他也知道,要與那一切決裂,會讓他鮮血淋漓,可能再也無法到達他原本能飛到的高度。
可眼前這個人不一樣。他硬生生闖入她的世界,就像第一次見面時,他不由分說就捏住她的腳幫她緩解小腿痙攣的行為一樣——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他都已經進入她的人生,是她以後一路同行的人。
以後,她的目標就是他的目標,她的選擇就是他的選擇。
她聽到他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響起,那聲音低沉喑啞,卻讓她的心隨着他的聲音起伏震顫起來。
“放心吧,未染……”衛澤希抬手溫柔地將她臉頰上一綹散落的亂髮撥到耳後去。他的話沒什麼道理,卻又特別理直氣壯,“做人就是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所以有誰虧欠了你,我們就去找誰討還,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定要揪住她。不讓她十倍、百倍地嘗到你當初的痛苦,誓不罷休!”
他口氣這麼決絕,飛揚跋扈又蠻不講理。可顏未染卻在這一刻,忍不住抬手,捂住了濕潤的雙眼。
她做夢也沒有想過,她此生最大的慰藉,居然是來自看似暴躁又獨斷專行的衛澤希。
這一刻,總是一個人固執地往前走的顏未染,那顆一直在胸膛里倔強地跳動的心,忽然變得柔軟了。她凝望着他,眼圈微紅,嘴角微揚,輕輕地說:“好,那……我拭目以待。”
顏未染的拭目以待,讓衛澤希情緒高昂。
人高興了就願意多干點活,第二天他就晃蕩到公司去看看有沒有事情可干,然後立馬就被秘書艾琳拉去臨時參加《恆星守衛者》的創作會了。
其實衛澤希一向認為自己這種商學院畢業的人,還是搞搞管理比較好,摻和到具體的影視創作中不太明智。所以他表面上裝模作樣地打開筆記本,其實心裏一直在思考如果玩蜘蛛紙牌的話會不會被人發現。
直到大家談到本片的高潮——地球上的人類抗擊外星人時,銀河系毀滅的那一瞬間到底該如何表現,衛澤希才眼睛亮了亮,也湊過去聊了幾句。
“原著有劉老師,劇情有殷老師,攝影有杜老師,尤其還有鄧導統籌一切,公司現在對這部片子的前景相當看好。尤其是上次定妝照與花絮公佈后,網友也對我們頗有改觀了。對了,邱老師你作為女主角,覺得怎麼樣?”衛澤希轉過頭看邱韻,因為她的年紀還特意在她的姓後面加了個尊稱。
邱韻暗自咬牙,但她畢竟在圈內混了多年,臉上還是笑得燦爛:“多謝衛總關心,這部戲裏大家溝通得很順暢,合作起來非常愉快。”
“那就好了,我也挺喜歡你劇里的造型的。”衛澤希這話一出口,在座的人哪還有不知道他心思的,紛紛誇起造型來。
顏未染畢竟忙,做好造型后就去美國了,所以化妝的一應事宜都交給了潘朵拉。潘朵拉對這個機會也相當珍視,在顏未染的調教下,她下決心把給邱韻化妝的所有步驟和細節都揣摩得爛熟於心。其他角色的妝容雖只中規中矩,但邱韻的妝硬是化出了顏未染的精髓來,讓眾人驚嘆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助理也堪稱獨當一面的能手了。
攝影師還特地向衛澤希要了顏未染的聯繫方式,希望以後和她就具體的上鏡妝容再多接觸。導演是最有感觸的,他誠懇地說造型公佈之後,針對本劇的質疑聲大為減少,他們主創人員的壓力也頓時小了不少。統籌還強烈要求讓顏小姐多來劇組,就算她現在紅得發紫,到處有工作,也希望她後續能再多來劇組指導一下那些化妝師。
一群人談得其樂融融,衛澤希都不想結束這個臨時會議了。等到會議結束,衛澤希例行和導演說了需要公司支持什麼,盡量開口之類的場面話,然後又貌似隨意地問:“我看劇中有銀河系爆炸的場景,那需不需要我客串一下外星人?”
導演詫異地問:“衛總喜歡外星人?”
衛澤希說:“我就是想炸銀河系。”
這句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導演勉強控制好臉上的表情:“衛總,其實我們這部電影裏銀河系不是被炸的,是被外星力量改變了引力后,物質高度向中心集中,最終坍塌成了黑洞。”
“哦,看來我還是不太懂天文學,那我就期待坍塌的那一幕了。”衛澤希面不改色地和導演握手,反正他一向如此,大家也見怪不怪。
等他出了會議室,秘書艾琳已經在等他了。她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方氏集團的總裁方艾黎想要與您見面,需要安排嗎?”
衛澤希聽到方艾黎這個名字,一時還有些驚奇:“她和我完全沒瓜葛,過來找我幹什麼?”
“之前方氏集團與我司談過合作事宜,這部《恆星守衛者》他們也來談過廣告,當時還準備用鏡頭掃過女配角用的方氏化妝品。但因為方氏現在傳出巨大的非議,又捲入官司,所以我們打算終止和他們的合作。”
“這不就結了嗎?難道以方氏現在的情況,我們還能在今年的重點項目中出現他們的東西?和他們的合同走了嗎?”
“年初已經簽了初步意向書。”
“哦,那沒事。我看這次方氏的麻煩很大,到時候等那邊官司結束,我們先引領一場輿論,認為他們會成為我們影片的劣跡成分,再出個終止合作的聲明。意向書又不需要賠償,到時候還能博得萬千書粉的擁戴,順帶炒一下熱度。”
艾琳點頭,心說,衛總你這落井下石的行為,真是……無恥得有點棒啊。
“所以我們有什麼好說的呢?還是別見了,你就說我忙着出差開會呢。”衛澤希說著,艾琳也點頭轉身要走,他忽然又叫住了她,“等一下。”
方氏現在焦頭爛額,美國的事情還沒搞定,方艾黎怎麼不在那邊戰鬥,卻有閑心來中國?還為了這麼點小事情親自跑來寰宇?想想都不可能。
所以他皺眉想了想,說:“要不見一下吧,我看看她要幹什麼。”
果然,方艾黎過來后,絕口不提《恆星守衛者》的事情,笑意盈盈地只說是替程嘉律給衛澤希送東西過來。
要不是上次知道她“送”過程嘉律的東西給顏未染,衛澤希說不定還真信了她。他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見是一瓶紅酒,就說:“勞煩你了,身體剛剛痊癒,就替嘉律帶這麼重的東西過來給我。我打個電話感謝他一下,順便警告他以後別讓女孩子當苦力!”
見他要打電話給程嘉律,方艾黎立即開口說:“現在那邊時間不湊巧吧,而且又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和他的關係,帶什麼都沒問題的。”
衛澤希看着她笑笑,收起紅酒對她道了謝,又禮節性地問:“上次你受傷了,但我當時正好回國了,所以也沒去探望你。聽嘉律說你受傷很嚴重啊,怎麼不在美國養傷,又跑國內來了?”
“沒辦法,公司現在事情多,我哪能在病床上躺着。”方艾黎嘆了口氣,說,“哪像衛少你,令尊的事業蒸蒸日上,你在國內也是風生水起,真是羨慕不來的時運。”
“我這人就是喜歡搭時代的便車,風往哪邊吹我就趕緊往哪邊跑。現在國內發展最好,回來幹什麼都容易成功——我看這兩年方總你也不怎麼在美國,是不是也打算回國發展了?”
“對,之前在這邊設立了亞太區域戰略圈,但目前看來收益不太大,所以我決定自己來盯着,希望能有效。”
衛澤希笑了笑,拿起手邊一個鱷魚形起釘器玩着,問:“你覺得會有效嗎?畢竟,我聽說你家的事情麻煩得很。”
“只是被別有用心的人煽動,現在一群人一窩蜂地上來落井下石而已。事實上我們聘請的律師和醫生已經推翻了好幾個人的病歷。”
“別說只是幾個人,就算只剩十分之一的有效訴訟,我看你們也夠嗆。”衛澤希搖頭嘆息說,“好同情你哦方總,接下來你們怎麼辦?嘉律會幫你嗎?”
方艾黎彷彿聽不出他話中隱含的嘲諷,神情如常地說道:“Jared肯定會幫我。可我怕耽誤了他的研究工作,還是希望他安心工作吧,別為我的事煩惱。”
衛澤希笑嘻嘻地瞧着她,按着起釘器前面的尖齒一張一合,還配合著她的口型活動,就像那隻虛偽的鱷魚在張嘴一樣,讓方艾黎臉色有些微變。但她今日是抱着目的來的,略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便說:“其實我今天過來,也想與衛總您談個合作。”
衛澤希丟開起釘器,笑問:“我與你家的事業毫無交集,能和方總合作什麼?”
“關於《恆星守衛者》的廣告植入,我之前找你們談,談得很順利,可現在對接的工作似乎有了變化……”
“這個啊,方總你真的不太懂我。”衛澤希弔兒郎當地開始轉筆,“人生這麼美好,你覺得我會浪費在一部電影的某一家廣告商上?拿來玩消消樂說不定還能上一萬分呢。”
“那我們來談談大的合作?”方艾黎斜身倚在辦公桌上,“說實在的,美妝類的成本不高,最大的費用在於廣告營銷。現在衛總你們公司這麼多明星,在文娛方面有強勢的背景,而我們是美國幾十年的著名品牌,只要你家藝人肯推薦,我們的合作肯定會雙贏。”
衛澤希笑了:“方總,你騙鬼去吧!你家剛在美國造成轟動性的新聞,在這風口浪尖上,要是我讓旗下的藝人冒頭替你家背鍋,那明天董事會就會讓我連消消樂都玩不成。”
方艾黎笑道:“怎麼會呢?中國人民不會那麼關注大洋彼岸的事情。何況你們應該認識很多營銷公司吧?到時候我們盡可以在網上左右輿論。”
“我只能說,方總你太低估中國人民了。你以為中國人還是像二十年前那樣,只能從《參考消息》上知道國外發生了什麼嗎?天真啊方總,現在中國網民都七億多了!七億什麼概念?”他還抄起旁邊的計算器,煞有介事地算了起來,“一人罵你一秒鐘,哇,好厲害啊……你得不眠不休地聽二十二年再加一個月!”
方艾黎臉色略顯僵硬,但她還是強笑道:“無所謂,二十二年後說不定方氏又更上一層樓了。”
衛澤希欽佩地說:“方總真是意志堅定,令人佩服,那麼我就拭目以待了,祝你好運。”
見這條路被堵死,方艾黎也不氣餒,轉而又問:“對了,令尊在歐洲那邊生意越做越大了,衛總你應該很快要回去幫忙了吧?”
“我爸讓我來鍛煉呢,我怎麼能一年不到就跑呢?”
“衛少難道不想做出一番讓令尊亮眼的成績,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去正式接手令尊的事業嗎?”方艾黎輕撩頭髮,嫣然一笑,“其實這方面,我倒能給衛少提供一點思路。我聽說,衛少要做一個化妝品牌?”
衛澤希笑了笑:“方總真是消息靈通。我和未染弄個品牌玩玩呢,最近正在搞研發。”
“是嗎?那祝你們成功,我也希望看到未染能實現理想。”方艾黎臉上露出遲疑的笑容,“不過我記得未染的那個配方……應該是她老師的那個吧?之前不是還出了問題嗎,聽說張思昭就是死於有毒的自製的護膚品,聽起來挺可怕的。”
衛澤希露出詫異的神情:“是嗎?那她倒是沒跟我說過,要是她的配方真的有問題,那事情可有點糟糕了。方總能不能給我詳細講講當初發生的事情?”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是張思昭和我們談過合作,所以我聽她說過一些。她說還有部分的測驗未完成,但是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當時是委託Jared的研究室分析化驗的,所以我後來對這件事也間接了解過一些。”方艾黎嘆了一口氣,皺眉道,“Jared跟我說,實驗出了意外,張思昭被樣品中的超級細菌感染了。我當時還不信,但後來她真的去世了,我才發覺她的配方可能真的有問題。”
“超級細菌和配方有關係嗎?”衛澤希問。
方艾黎誠懇地說道:“無論有沒有關係,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都致命了,我覺得衛少還涉足其中是不太明智的。像我們方氏現在被誣告,就極大地影響了我們的銷售。我們還是幾十年的老品牌呢,如果你做這種新品牌出了問題,那投資只能打水漂了。”
衛澤希若有所思地點頭:“那方總你的意思是?”
“當然是給衛少您提供一個新的選擇。到底是替一個危險的新產品開荒好呢,還是乾脆把目前已經付出的資源轉投給更為可靠的老品牌呢?”
“恕我直言,老品牌現在這情況岌岌可危啊。”
“只要渡過難關,衛少將會得到絕對令您滿意的回報,我和我爸也都不會吝惜手頭的股權。”
衛澤希一向將草包二世祖的形象貫徹到底,這次也不打算顛覆以往的形象,只笑嘻嘻地說:“這麼一說的話倒也是,哪家公司不鬧出些負面新聞呢,對吧?不過你剛剛不是說不看好中國的大環境嗎?”
“大環境我是看不上,但市場還是龐大的。現在很多化妝品牌最大的市場就在中國,寶潔一年在中國收益近四百億,歐萊雅一年近一百五十億,假以時日,這個市場將會發展得比美國和歐洲更龐大,當然,衛少你和我們合作所能拿到的成績也會更加亮眼。”
“方總你這種態度我可不贊成,又挑剔國內市場又想賺這邊的錢,你這是邊吃飯邊罵廚子啊。”衛澤希奚落道,“而我呢,熱愛這個國家,我要為中國人民貢獻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和方總就道不同,不相為謀了,祝願你們方氏能儘快走出低谷,重現當年榮光。”
方艾黎眼中的笑意變冷了:“衛少對我們沒興趣?”
“其實是我本來就對這個行業沒興趣。只不過嘛,你也是知道的,我對未染很有興趣,所以才投點錢幫她弄個品牌玩玩。現在要是釜底抽薪把資源抽出來給你了,你猜她會不會讓我下半生不能自理?”
這無恥做派,讓方艾黎一時竟不知道如何開口,許久才悻悻地說:“衛少果然是……重感情。”
“那是啊,大家都這麼說。”衛澤希得意地說,“方總也認識未染吧?我家未染是不是漂亮聰明可愛樣樣有,成熟冷靜睿智件件全?”
方艾黎聽他那“我家未染”的稱呼,噁心得要死,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笑道:“是嗎?可我和未染也認識這麼久了,這幾次見面,也沒聽她提起過和衛少在戀愛啊。”
衛澤希比她笑得自然多了:“哦,看來方總你現在和她聯絡不多了吧,居然連我們快結婚了都不知道。”
方艾黎被他一連三次嗆得笑容都僵了:“真的?那可恭喜你們了!之前我還以為她愛的另有其人呢,看來未染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和你一起發展事業了?她為自己的品牌還真是努力呢。”
衛澤希抱臂冷眼瞧着她那挑撥的勁兒,語氣也冷了下來:“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麼叫為自己的品牌,是愛情讓我們結合在一起知道嗎?”
看他嘴角那抹冷笑,方艾黎哪還敢再說什麼,只能說道:“衛少你和未染的感情這麼好,我們還真是羨慕。什麼時候結婚,可一定要請我和Jared來喝酒。”
“嘉律是我哥們,這還用說嗎?”衛澤希不理會她企圖攀關係的話,只看看時間,“快三點半了,我先給家裏打個電話。”
方艾黎識相地告辭了,出門的時候,聽到衛澤希興緻勃勃地問那邊:“李大廚,給未染的湯燉好了嗎?今天喝什麼?好喝的話我就和她一起過去,順便監督她乖乖喝完。”
方艾黎聽着他這甜蜜的口吻,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明白今天自己過來就是自取其辱。她不由得暗恨自己為什麼會聽信外面的傳言,真的以為衛澤希只是個被發配到中國之後調戲顏未染的花花公子,還以己度人,認為他肯定會抓緊機會要搞出一番動靜以求回家。
誰想到世上還有這種完全不把前途當一回事,只顧着和女人胡混的二世祖!方艾黎氣恨交加,心裏泛起淡淡的酸楚。
她在電梯裏拿出手機,給程嘉律發了條消息:剛去和衛澤希談合作,以你的名義送了他一瓶紅酒,幫你聯絡兄弟感情啦!
發完后卻久久沒收到程嘉律的回復。她轉頭看見衛澤希已經輕快地出了另一部電梯,和前台的小姑娘們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走過前台的時候,她聽到小姑娘們壓低聲音的竊笑:“肯定又跑去找顏小姐啦!”
“肯定是的!可算找到人克住這個暴君了,大家都說日子真是好過多了!”
“顏小姐上輩子肯定拯救了銀河系,好幸福哦!”
方艾黎低頭看看手機屏幕,依然沒有收到回應。她慢慢地往上拉,看自己和程嘉律的往來信息。
最近一次發消息是在大前天,她抱怨說:已經在中國落地了,機場人好多,天氣好熱,好想念清涼的紐約,你在那邊怎麼樣?
隔了一個多小時,他回復:在忙。
她再追問:忙什麼?最近的研究課題是什麼?可要注意身體哦,不要忙起來就不記得吃飯不顧睡覺,我會心疼的。
他可能真的去忙了,再也沒有發一個字給她。
看着前面從車庫歡快地開出去的那輛車,方艾黎垂下手鎖了手機屏幕,對着遠去的衛澤希,喃喃吐出幾句話:“一個上班時間跑去約會的敗家子,一個低級下等伺候人的化妝師,我倒要看看,你們湊在一起能翻出什麼浪來!”
其實衛澤希開車到顏未染店門口時,看看天色,心裏還有點憂傷。
中午剛把她送回家,下午就迫不及待又跑來了,這緊追不捨的樣子會不會有點丟臉。
因為我記性不太好,所以有點記不住你長什麼樣了,趕緊跑來看一看鞏固一下……要是過去這樣說,會被罵神經病吧?
正在憂愁的時候,及時雨丁雪燕的電話就來了:“衛先生,未染和你在一起嗎?”
簡直是久旱逢甘霖,衛澤希趕緊說:“我剛要去她那裏,怎麼了?”
“哦,她手機是不是沒電了,我打過去是關機。”
衛澤希腦中一個念頭一閃,忙問:“是那個問題研究出來了嗎?我和未染懷疑是原料的原因,你覺得呢?”
“是的,初步判斷是兩個批次的氧化鋅有差別。部分廠家製造納米氧化鋅的技術很可能尚未達到要求的精度,影響了配方,導致效果沒能被激發出來。不過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果然是這樣!”衛澤希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配方的原因,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我馬上回去和未染說一下,讓她放心。”
名正言順的借口已經到手,衛澤希興沖沖地下車向著她店的方向跑去。
店門開着,他熟門熟路地走進去,還順手拿了個茶几上的橘子在手裏拋着。廚房裏傳來油煙機的聲音,呼啦呼啦的,掩蓋了他進來的聲音。
他抬手正要敲門,裏面的油煙機關了,潘朵拉咋咋呼呼的聲音更加清晰:“姐,我瞅着衛少肯定是要追你,你會答應不?”
衛澤希頓時就把手放下了,還往門邊牆上一靠,等着聽未染接下來的回答。
“看情況吧。”頓了片刻后,他才聽到未染平靜而從容的聲音,“畢竟,我們一起在做思染。”
衛澤希也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鬱悶,都已經只是‘看情況’了,為什麼還要加個‘吧’?為什麼還要用這樣的語氣?
這平靜的語氣是怎麼回事?他喜歡她喜歡得要死,她對別人提起他的時候,能不能多點感情?
一瞬間,那本來被他嗤之以鼻的方艾黎的話又重現在耳邊——
之前我還以為她愛的另有其人呢,看來未染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和你一起發展事業了?她為自己的品牌還真是努力呢。
他沒有跳出去問未染,只捏着手中的橘子,把未染剛才所說的那一句話,在腦中一個字一個字地過了一遍,彷彿要從某一個字中咂摸出另一番意義。
可惜,終究還是沒尋找到。無論哪個字,對他都沒有意義。
有意義的,真正重要的只是她追尋的夢想,她的品牌思染。
潘朵拉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姐,你這話聽着,老薄情了!”
衛澤希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就連旁觀的人,也從這一句話中察覺到了她的薄情,身為局內人的自己卻似乎從未感覺到。
不過衛澤希畢竟是衛澤希,他對這種幽怨向來不屑一顧。所以他揮揮手,順手又把橘子往上高高一拋,等它下落的時候,輕輕握住。
管他呢,事實就是他們現在在同一戰線。
事實婚姻總比名分婚姻好,有緣無分和有分無緣相比起來,衛少覺得還是後者比較實用。
實幹家的選擇,真聰明,畢竟是未染。衛澤希在心裏誇讚她,可這一刻他腦中忽然又浮現出程嘉律的面容,也不知怎麼的,豁達的心裏又摻雜了一縷酸溜溜的意味。
聽見裏面拿碗碟的聲音,肯定要端湯出來了。他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當作自己剛剛走進來:“未染,雪燕姐剛找我了,說打電話給你沒接。”
“哦……是嗎?”顏未染的神情一瞬間有點不自然,“我剛剛睡了一覺,不知道手機關機了。”
衛澤希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湯,放到餐桌上,順手把那個橘子放在了桌角。
顏未染看了橘子一眼,眼角跳了一下。但她彷彿沒有察覺橘子是從靠近廚房的茶几上拿的,只是問衛澤希:“雪燕姐那邊有結論了?”
“嗯,確實是原料的原因。看來我們要去尋找更好的氧化鋅。”衛澤希坐到餐桌邊,理所當然地擺出蹭飯的姿勢。
潘朵拉拿着碗筷出來,一看衛澤希在餐廳坐着,嚇了一跳:“哎呀,衛少你咋又來了?”
“臨時有事。”衛澤希沒好氣地給她一個白眼,心想你這個電燈泡有什麼資格嫌我“又來了”?
顏未染起身去給丁雪燕打電話,衛澤希自來熟地盛了一碗湯喝着,還問:“潘朵拉,這湯不會是你燉的吧?”
“本姑奶奶只會東北亂燉。”其實就是把所有東西扔到鍋里煮。
衛澤希一臉理所當然地說:“所以向未染多學學,你看她做的湯這麼棒,男人的胃都被征服了心還能不服嗎?這麼好的湯誰能離得開?”
潘朵拉麵帶神秘的笑容問:“一碗湯就能征服你了?衛少你的要求可真不高!”
衛澤希本想理直氣壯地肯定她的話,但轉念一想,臉就綠了,看着那碗湯色澄清,香氣撲鼻的天麻乳鴿湯,艱難地問:“這是……我家大廚送來的?”
顏未染打完電話走回來:“是啊,我剛睡醒,把它熱了一下。”
面對潘朵拉的笑容,衛澤希明白唯一能把自己從尷尬中解救出來的只有八卦了。於是他面不改色地一口把碗中的湯喝掉,說:“今天下午,你們猜誰來找我了?肯定猜不出來吧,是方艾黎!她來找我談合作!”
果然,顏未染皺起了眉,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潘朵拉更是立即奓毛:“啥?她找你說啥?”
“勸我和她合作唄,讓我甩開未染扶助方氏,這樣我就能力挽狂瀾讓我爸見識我的能力,從而良心發現把我召喚回去。”衛澤希說道,“好想勸她,壓力太大就別這樣逼自己了,吃點葯或許會有所好轉。”
顏未染緩緩吹着勺子中的湯:“大概是病急亂投醫吧,畢竟她本應該寄希望於程嘉律的,但她沒有去。”
“嘉律還可能理她嗎?他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和這女人一刀兩斷!”衛澤希說著,想起程嘉律來心口又有些酸溜溜的,偷看了一下顏未染的表情。
可她的表情很平靜,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湯,他怎麼也看不出她平靜的面容下想的是什麼。
“另外她還挑撥我,說你的配方是張思昭老師的,這個配方有問題,會造成超級細菌。我就跟她說,我才不在乎配方,我在乎的是你。”衛澤希說到這裏時非常得意,“真該把她當時的臉色拍下來給你看,哈哈哈……笑死我了……”
顏未染直接忽略了他後面的話,只捏着湯匙微皺眉頭:“她怎麼知道老師是感染了超級細菌?”
潘朵拉插嘴說:“程嘉律跟她講的唄!”
如果是以前,顏未染肯定也會這樣想。但在程嘉律跑去廣州,將一切都告訴她之後,她卻對此事存疑了。
東西是從程嘉律那邊流出的,出事之後老師讓她謹慎保守這個秘密,不願意讓人知道她是死在自己的配方之下。
顏未染想,程嘉律既然沒有背叛過自己,那麼應該是對此事諱莫如深,不可能對別人談起——方艾黎又是從哪裏知道消息的呢?
“是有可能。”顏未染緩緩地說,“衛少,你叫紐約那邊的人,順便也查一查我老師感染去世那幾天,方艾黎的行動吧。”
“行,我馬上通知他們。”衛澤希一邊給那邊發消息,一邊對顏未染說,“好好珍惜我吧。你看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着我這塊肥肉,連方艾黎都來挑撥離間呢,想要佔據我的東西。”
顏未染看着他不說話,只微微一笑。
潘朵拉則說:“衛少,我姐不吃肥肉。”
衛澤希真想把潘朵拉丟到外太空去。他等顏未染喝完湯,然後收拾好碗蓋準備帶回去,問:“你們晚飯吃什麼?”
顏未染指指對街:“本想去小妤那兒吃麻辣燙,誰知常阿姨辭工了,小妤也暫時關店了,現在大概就只能我們自己做點飯吃吧。”
衛澤希對常阿姨的香燜雞還有點印象:“咦,常阿姨辭工了?她手藝不錯的啊。”
潘朵拉也懊惱地說:“就是啊,我老喜歡她那味道了!也不知咋的她跑得賊快,小妤加工資都留不住她,真是沒地兒哭去!”
衛澤希聽着,又笑着瞧了顏未染一眼,說:“那正好,帶你們去我剛發現的一家店,走吧走吧。”
在衛澤希喜歡的店裏吃完飯後,衛澤希就毫不留情地讓潘朵拉自行打車回去,自己則送顏未染去丁雪燕那邊。
在車上,衛澤希忽然開口說:“未染,我知道了你一個小秘密。”
顏未染心口輕輕一跳,還以為他所說的秘密是關於自己和潘朵拉在廚房裏的那番對話。她的目光從面前逐漸昏暗的車窗外轉回來,看向身邊的衛澤希。
而衛澤希面帶着得意的笑容,說:“告訴你吧,我已經知道了常阿姨辭工的原因。因為她是陳燦的媽媽,對不對?”
顏未染倒真是沒想到,錯愕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那次在機場啊,我看她眼淚汪汪的樣子就覺得不對勁。然後我不是送她和陳燦養母回家嗎?陳阿姨一直拉着常阿姨聊陳燦小時候的事情,可常阿姨挺尷尬的,似乎都不敢說話,偶爾才小心翼翼地誇兩句。我就很奇怪,常阿姨這種個性的人,怎麼會連開口夸人都小心斟酌着呢?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敢讓陳燦的媽媽知道?”
顏未染輕嘆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輕聲說:“真沒想到,衛少你居然注意到了這個。”
“那是啊,和你有關的人我總得多注意點,萬一是個突破口呢。”衛澤希那語氣彷彿他現在已經追到她了一樣。
顏未染想說自己還沒有答應,但看他那理所當然的模樣,想着自己和他這關係也是沒救了,在所有人心中都不明不白了,只能無奈地捂住臉在心裏嘆氣。
遇上這種人,真是沒轍。
可是無奈之中,又有些喜悅,如濃稠的蜜糖一般緩緩流過心口。她垂下頭,難以控制地微揚嘴角。但隨即她又想,不知道他聽見了那句話之後,是不是也覺得自己薄情呢?
“其實下午我在廚房外面,聽到潘朵拉說你薄情了。”
彷彿讀取了她的想法,又彷彿是心有靈犀,衛澤希忽然說。
顏未染睫毛微微一顫,難以察覺地抿了抿唇,轉頭看他。
衛澤希回頭朝她笑一笑,又轉而望着前方,神態輕鬆地說:“說真的,我當時有點不高興,覺得你比較重視我的錢。不過我後來喝湯的時候想了想,嘉律也有錢啊,可你為什麼拒絕了嘉律的錢,卻找我拿錢呢?再說那個辜總找你的時候,你也沒答應對吧,所以果然你還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順便喜歡我的錢吧?”
聽着他替自己找的借口,顏未染眼中有些熱熱的東西想要湧出來。她默然捂住了眼,轉頭看向窗外,竭力控制呼吸,盡量平復心情。
衛澤希彷彿沒察覺出她的異樣,還笑道:“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嘛,無論你看上我哪一點,我都會努力維持,讓你一直喜歡我的,怎麼樣?”
“你誤會了。”顏未染輕輕地說。
衛澤希握着方向盤的手略微緊了緊,臉色有些僵硬。他顯然沒想到,自己如此低聲下氣替她找借口,她居然輕描淡寫地否定了他。
只聽顏未染又說:“我並不覺得自己薄情,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因為你有錢所以選擇你,喜歡你。同樣,我選擇或者放棄程嘉律,也不是因為他的家庭。”
她略微側過頭,認真地望着他,清清楚楚地說:“而是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會選擇把思染交到你的手中。我希望是你而不是其他人,和我一起把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視的東西創造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流露出確切的感情,第一次將她的感情宣之於口。
衛澤希聽到她的嗓音發緊,聲音也越來越輕。他有些緊張,便將車子停靠在了路邊,轉過頭,用一雙認真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正視他嚴肅的神情,輕聲說道:“衛少,像我這樣的人,可能會太過貪心。我希望和自己牽手的人,不只是愛我這個人,也會愛我的夢想,愛我選擇的路,愛我的過去和未來。如果對方只想要簡簡單單地談個戀愛,那我只能跟他說抱歉。因為我現在真的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留給感情。”
這一刻全世界都是一片寂靜。衛澤希凝視着她無比認真的神情,在心裏想,真傻啊,為什麼有人選擇將自己的人生活得這麼沉重。然而因為她眼中那明亮而倔強的光芒,他又覺得這樣的她真是動人極了。從來都是散漫混日子的衛少在此時有些恍惚,他彷彿看見過往那些日子,永遠沉沒在了消逝的過往中。
他像一隻整天在春日陽光下悠閑飛舞的蝴蝶,看見了另一隻奮不顧身撲向火焰的飛蛾。他還不太懂她的執着,可是他覺得她燃燒的軌跡,美得驚心動魄。
所以他不會再留戀那些溫暖的、柔軟的、愉快的卻無意義的過去了。
他想,他會拋棄所有的一切,跟隨着她一起前進。
因為在這一瞬間,在尋常的上海的街頭,在這寂靜封閉的車內,在這日復一日的普通的一天中,顏未染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清晰地看見了自己以後的方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條路。
衛澤希低下頭,輕輕笑了出來。
在顏未染略帶不解的目光中,他解開安全帶,俯身過去,在她的額上印下虔誠的一吻。
他說:“放心吧,你所有的願望都會實現,我向你保證。”
顏未染沉默地望着他,想尋找他臉上透露出來的情緒。
但她只看到衛澤希如釋重負的笑容。那是心底的猶疑終於徹底落地,下定了決心后,雲開霧散的輕快笑容。
他重新發動了車子,愉快地說:“你不貪心,未染。等你實現理想的時候,你會知道我比你更貪心。”
他們來到大學實驗室,和丁雪燕商談並且檢查了實驗產物之後,終於發現,問題雖然出在熒光性氧化鋅的反應上,但真正的根源出在銀杏內酯上。市場上普通的銀杏內酯,提取工藝多以甲醇作為溶劑進行多級萃取,然後以硅藻土、矽膠或活性炭吸附,洗脫,再與醋酸沉澱法相結合,最終得到銀杏內酯。
但因為最後一步的醋酸往往會有殘留,導致配合氧化鈦的其他原料產生了變化,因此造成了顏色浸潤變化的失敗。
難怪明明只有那幾種原料,可顏未染重複交叉搭配,卻需要半年來多次試驗才成功,不是因為她記錯了配方,而是因為在醋酸的干擾下,成功的概率本來就很低,她只是在不斷重複的嘗試中偶爾遇到了僥倖產生的一次奇迹而已。
丁雪燕說:“解決方法,只能是改變提取方法,目前對銀杏內酯還有一種提取方法,即用氯仿進行萃取,能得到高濃度銀杏內酯混合物。”
顏未染搖頭:“氯仿存在致癌性,當年有個品牌就因為氯仿事件而引發過動蕩,現在很多國家連食、葯、化妝品的包裝中都禁止出現氯仿,因為原料萬一有殘留就會非常危險。”
衛澤希立即說:“實在不行那我們就做個普通的好了,看看現在方氏多慘,千萬不能跟他們學。不如我們把銀杏內酯從配方裏面去除。”
“可是去除了銀杏內酯之後,配方的平衡性就完全不一樣了。尤其是銀杏抗氧化性的功能,在這個配方中是必不可少的輔助功能,不然其他的功能都會失調。”顏未染遲疑道。
“實在要保留銀杏內酯的話,還有另一個辦法。”丁雪燕想了想說,“我之前參加過一個會議,認識了幾個搞化工原料的人。我記得那個會議程嘉律也有參加,還有個中國的老教授,好像也是搞銀杏內酯的新型提取工藝的,當時那個技術介紹我掃過一眼,但沒有太多的記憶,好像是一個很少見的複姓,叫什麼來着……我去翻翻資料看看。”
丁雪燕從美國回來,一大堆資料堆在住處尚未整理。至於電子資料,幾個TB的硬盤收集在抽屜中,連索引都很難整理出來。
關係到生產工藝,一動百動,很可能整個配方都要廢掉,事情肯定是急不來的,顏未染已經等了這麼久,也只能安慰自己,再等等,推遲一下也許能等到更合適的時機。
顏未染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本應該很累的她卻了無睡意。她坐在陽台上望着外面的路燈和梧桐樹影。白天的暑氣散去后,夜風開始變得清涼。
她想着那個教授,試着在手機上尋找蹤跡,但世界之大,信息茫茫,她又怎麼能僅憑着銀杏內酯和複姓教授兩個關鍵詞找到想要找的人呢?
或許……那個人能知道?
她的陌生來電中,還有那個號碼的存在。雖然已被煩冗的工作來電遠遠地推到了最底下,但是現在的手機為什麼要做得內存這麼強大呢,她只要向下拉就能找到他的電話。
但她終究還是沒撥那個號碼,嘆了一口氣,將手機屏幕鎖上了。
畢竟她已經對他說出了那句話。
既然分開了,就不要再產生任何聯繫了。
她已經對衛澤希吐露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把過往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了時間,再貪圖那些記憶,那些力量,那些呵護是可恥的。
城市很亮,天卻很暗。無星無月的天空下,顏未染抱着靠枕坐在陽台上睡了過去。
竟然是一夜無夢,安安靜靜,平平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