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面
“顏小姐,你給我們方總化妝之後,她就嚴重過敏住院了!你快來幫她看看呀!”方艾黎的助理Agnes給顏未染打電話,聲音惶恐着急。
正和程嘉律在研究室的顏未染錯愕不已地問:“怎麼可能?我用的化妝品都是有保障的,之前也給艾黎化過妝,從沒有過敏現象的!”
“不知道啊,總之顏小姐你來看看吧!剛剛方總因為過敏而呼吸衰竭了,情況十分嚴重!”
顏未染和程嘉律說了一聲“我去下醫院”,便立即打開柜子取出大衣穿上,開車前往醫院。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覆蓋了整個大地。站在醫院門口的顏未染覺得身上有些冷。她正緊了緊外套,一轉頭就看到在後面追過來的程嘉律。
“怎麼了,這麼急跑到醫院來?”程嘉律下了車,問她。
“我……我可能把方艾黎弄過敏了。”
她結結巴巴地把事情一說,他卻笑了,溫柔疼惜地替她拂去發上散亂的雪花,說:“不是你生病就沒事,走吧,我帶你去探望她。”
“這件事……和我真的沒關係。”她望着他,口氣有些弱,但還是難掩氣憤,“我用的東西你知道的,絕對都是正品,絕對都在保質期內,絕對都是嚴格規範分裝取用的,絕對做好了所有工具的清潔,怎麼會是我的化妝品導致她過敏?”
他看她這被冤枉生氣的模樣,便笑着摟住她的肩膀,說:“我當然知道不關你的事,但你也知道生物體如此奇妙,可能同樣的東西,這一次不過敏,下一次卻過敏了。好吧,那我回去再做十組——不,一百組雙盲測試,幫你洗清冤屈,好不好?”
一進住院部,顏未染看到方艾黎的臉,立即愣住了——方艾黎的膚質很好,所以顏未染給她打的底妝十分清透,可現在這清透的妝容下,依稀可見一顆顆紅紅的疹子,還有一片隱約的紅痕。
“未染,你快來看看我的臉,好像過敏了。”方艾黎強行控制住自己想要抓撓面部的手,一臉難受,“好痛苦,癢死我了!”
顏未染趕緊走到她身邊,看了看便說:“過敏這麼嚴重,趕緊卸妝。”
方艾黎按着臉頰,一臉無奈:“為什麼會過敏啊,我以前沒有過呀……”
Agnes慌亂地問:“顏小姐,是不是化妝品有問題?”
顏未染立即反駁道:“方總的過敏,不可能是化妝品的原因!”
“不是化妝品,那怎麼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呢?”Agnes手足無措,都失態了。
“Agnes!在你下判斷之前,先聽聽未染怎麼說。”方艾黎打斷她的質問,“顏小姐對於化妝是行家裏手,我相信她不至於犯這樣的錯誤。”
一直沒說話的程嘉律皺了皺眉,拉起方艾黎的手,捋起袖子看了看,說:“原發刺激性接觸性皮炎,這種短時間內發作的過敏癥狀,很容易就能找到源頭,艾黎你最近幾個小時內用了什麼東西。”
“沒有啊,在化妝后我連水都沒喝過……”方艾黎搖頭說。
Agnes在旁邊看着顏未染,欲言又止。
顏未染在她的目光下忍不住說:“我用的就是方總慣用的化妝品,難道我還會故意在裏面摻雜東西,把我的工作搞砸嗎?”
Agnes弱弱地說:“我一直跟着方總,她真的沒有碰過別的東西,只能是化妝的原因了……就算顏小姐你是無意的,但有時候人的體質弱,也會對以前不過敏的東西敏感起來……”
“那也是我自己體質的原因。”方艾黎抬手制止住助理,厲聲道,“Agnes,現在一切都沒有得到證實,不要把責任推給未染!目前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
Agnes低着頭,說了聲“我去護士那裏問點事情”,就出去了。
顏未染緊抿嘴角,看着方艾黎床頭那“過敏引發呼吸衰竭”的病情描述。她有些難過,說:“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再回去檢查一下我當時用的化妝品。”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身體的問題。只是現在,我那群親戚因為我最近很少回美國,正趁機逼我退位,還質疑我是不是身患重病……我再不出現,那謠言只會越演越烈……”方艾黎看看牆上的時鐘,搖頭道,“不行,接下來幾天的重要時刻,我一定要出現。我肯定會沒事的……”
話音未落,她忽然抬手捂住鼻子,另一隻手立即抓過紙巾。但已經來不及了,鼻血一滴滴落在她的被子上,將淺色的床單染出幾塊鮮紅。
程嘉律驚詫地看着她,問:“艾黎你怎麼了?不是過敏嗎?”
“沒……沒事……”方艾黎用力地擦着鼻子,但臉頰上還是殘留了一抹血痕。顏未染拿過紙巾,將她臉頰上的血痕仔細擦乾淨,低聲問:“你還沒有告訴嘉律嗎?跟他商量一下吧。”
“到底怎麼了?”程嘉律問。
方艾黎默然咬唇看着站在面前的程嘉律,許久,才遲疑地說:“前段時間,我經常流鼻血,所以就去醫院檢查,初步診斷是鼻咽長了腫瘤,惡性。”
程嘉律震驚地問:“怎麼會?你把報告拿給我看看!”
方艾黎沉默地搖了搖頭,說:“我從醫院拿病歷出來的時候,和未染遇到了,所以她是唯一一個知道和看過我病情的人。後來我怕爸媽和爺爺擔心,又怕消息泄露會引發公司動蕩,所以就……把檢查報告和病歷、X光片都銷毀了。反正我已經聯繫好了國外的醫院,到時再複查就好了。”
程嘉律自然知道她的處境,在群狼環伺的公司,她連一絲怯懦都不能表現出來,也理解她千方百計隱瞞自己病情的行為,便說:“也不必太擔心了。不說你還沒確診,就算確診了,鼻咽癌現在的治癒率很高,如果是早期的話應該沒有多大問題。”
方艾黎勉強朝他一笑:“我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我一定沒事的。”
顏未染有些擔憂地勸告她:“但你現在癥狀這麼嚴重,呼吸障礙不是說著玩的,還是先好好治療,別管公司了。”
“其實我最擔心的,還是另一件事。”方艾黎捂着鼻子,神情沉重,“如今外面不知為何已經風傳說我身體不好,家族的叔伯正在覬覦我這個位子,我如果在這緊要關頭悄悄去治療,好幾個月杳無音信,那公司肯定會發生重大變故,到時候不僅是我,公司遭受重創一蹶不振都不是不可能!”
程嘉律顯然對她的處境十分清楚,至少比顏未染清楚多了:“所以,你不打算讓別人知道你離開公司,更不打算讓別人知曉你的病情?”
“是的,我不能在這最重要的時刻讓人心動蕩。”方艾黎咬緊下唇,滿臉堅毅,“現在……就看未染能不能幫我了。”
程嘉律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緩緩地轉移到了顏未染的身上。
她們長得並不相似,可身材一樣纖細,舉止和口音也是可以模仿的。以顏未染化妝的能力,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顏未染看着他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她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方艾黎,遲疑道:“艾黎你的意思是?”
方艾黎握住她的手,顏未染感覺到了她手指的冰涼:“未染,你一定要幫幫我……我不能讓自己打拚了這麼久的事業,因為身體狀況而毀於一旦!”
顏未染艱難地問:“你是想讓我扮成你的模樣,在方氏集團露面,安定人心?”
“是的,我相信你的化妝技術。未染,你真的能和我很像很像的!只要你往那兒一坐,肯定就能穩定大局了!”
聽起來確實輕巧,但顏未染未免有點為難,雖然說她確實很有把握不讓任何人看出破綻來,但冒充別人並不只是改變一張臉那麼簡單。而且她日常也有工作,卻要假扮成方艾黎去處理方氏的大事,怎麼想都覺得怪異。
“沒問題的,未染,這件事真的只有你能幫我了!”方艾黎眼圈通紅,握着她的手哀求道,“而且不會太複雜的,真的!你就算把自己化成瑪麗蓮·夢露都沒有破綻,更何況這裏是美國,美國人天生對亞洲人面孔缺乏辨識性,以你的化妝水平,要瞞過他們的眼睛簡直易如反掌!”
顏未染遲疑道:“可……可這不是拍照片啊,這是整個人都要出現在熟悉你的人面前,從舉止到話語,從習慣到態度……”
程嘉律原本一直默不作聲,現在聽到她這麼說,便開口道:“這方面我可以幫你,盡量少開口,保持距離,應該不會出什麼太大的紕漏。”
“而且就算出現了漏洞,嘉律也一定可以幫你掩飾過去的,相信我,絕對不會讓你為難!”一臉紅疹的方艾黎把她的手握得那麼緊,眼中的懇切哀求讓顏未染也心酸起來——人人都說方艾黎是高傲的方家公主,可誰又能看到她背負的沉重的責任?
顏未染嘆了一口氣,說:“好的,我會考慮的。”
出了住院部,在醫院的院子裏,顏未染不說話,埋頭往前走。
程嘉律快步追上她,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頭上。他拉着她跑過下雪的小徑,找到停在路邊的車。
天氣寒冷,車子發動了卻還未能融化前擋風玻璃上的積雪。
坐在車內等着冰雪融化時,他握住顏未染僵硬的手,輕輕為她呵着氣,問:“要不,幫幫她吧?”
車內暖氣剛開,顏未染覺得身上還是有點冷,就算他口中淡淡的白氣呵在她的手指上,也並未讓她感到多溫暖。她垂着睫毛,看着他的手不說話。
他有一雙特別漂亮的手,白皙修長,穩定有力,握着她的手時那微微凸起的指骨節,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因為他的手這樣緊緊地握着自己,他的唇在自己手上輕輕呵氣幫她暖手,他低垂着睫毛關切地凝視着自己凍紅的指尖,所以她也就不太生氣了,長舒了一口氣,說:“真沒想到,她得個過敏,居然弄出這麼大的事來。”
他抬頭朝她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將她的身子攬過來靠近自己,將溫暖的額頭抵在她冰冷的額上:“她現在過敏這麼嚴重,根本沒法見人,可公司那邊的情況又實在緊急,非得她露面不可。我想,歐美人幾乎分不清咱們中國人的模樣,何況你們的身材、年紀本來就相似,甚至不需要搞得太精細。”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卻有些遲疑猶豫:“可是……讓我扮成你的青梅竹馬,冒充她說話做事,我不喜歡。”
“是真的不喜歡,還是我聞到了醋味呀?”他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微笑道,“看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我替爸媽訂了月底來紐約的機票,還訂了你最喜歡的餐廳的位子,這一次把你正式介紹給他們。”
他始終最懂得怎麼哄她。聽着他溫柔的聲音,顏未染忐忑又甜蜜地抓緊了他的手:“啊?見家長啊,會不會……太快了些?”
“不快,其實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認定了你是我這輩子的伴侶。拖到現在,我自己都有些無法忍受了。”他也對她笑着,抬手輕揉着她的髮絲,在她耳邊輕聲說,“所以我親愛的未染,你和她這麼熟,化妝技術又那麼好,做一下她的替身露個面,多簡單的事情。舉手之勞而已。”
聽着顏未染描述她和程嘉律那些親密的過往,衛澤希心裏真是有點酸溜溜的。他輕咳了一聲,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可我沒聽說過方艾黎得絕症的事情。”
“是的,在我出事後,她的病就好了——當然她也可以說一開始是醫院誤診了,這種事是常有的。”
“這麼說起來,感覺好像是嘉律和方艾黎聯手在設圈套,畢竟你在化妝成方艾黎當她替身的時候,出了事。”衛澤希若有所思地道,“而且對方在報復的時候,稱呼你為方小姐,所以很可能是她那邊出了問題,卻找你當了替死鬼。”
“是的,而且當時程嘉律還提起見家長的事情,我之前還曾想過,這是不是也是他騙我的籌碼之一。但現在程嘉律已經洗清了嫌疑,畢竟如果是他和方艾黎聯手設局騙我,實在沒必要差點把自己也賠進去。”
顏未染望着外面靜謐的夜和明亮的路燈,覺得過往的一切迷霧也像是被明亮的燈照亮一般,開始退散,露出下面真實的模樣。
“現在想來,方艾黎是早已設計好了一切,連程嘉律也被卷進去了。她應該是得罪了某個勢力,對方要向她下狠手,而我也正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搶走了她的程嘉律,讓她的事業陷入了困境……”
“何況你還有那麼好的化妝技術,完全可以讓自己變成她的樣子!”衛澤希恨恨地道,“不得不服啊,一箭雙鵰玩得多好,又能滅掉對方勢力,又能幹掉你這個情敵。我估計她早就設計好了,在你以她的面目遇險后,她就可以立即以此要求警方保護,或者提起訴訟將對她不利的人一網打盡。就像她在方氏的產品危機爆發后,立即就被憤怒的患者家屬傷害一樣,她既避開了審訊,又博得了同情。”
顏未染贊同他的想法:“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沒想到的是,我遇險的時候嘉律正在旁邊,並且也被波及,差點危及性命。這個時候她要是向對方發難,就證明一切都是她設下的圈套,程家肯定不會放過她,到時候一切就全完了!”
“這女人太可怕了。我估計從她拿着絕症診斷書在醫院外和你巧遇開始,你就已經被她引入了陷阱,一步步走向她預期的終點。”
顏未染嘴角揚起一絲冷冷的笑意,說:“只可惜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她的仇人沒有替她殺了我,我從鬼門關又拚命爬回來了!”
她的語氣那麼倔強堅定,可說到最後,尾音終究還是有些顫抖。
衛澤希的心口,也有一根弦隨着她的聲音,一起顫動起來。這一刻他對她的怨恨與執念感同身受,哪怕要付出自己的一切,豁出自己的性命,來成全她的願望,他也在所不惜。
因為心中無法抗拒的衝動,他緊緊抱住了面前的顏未染,讓她那虛弱疲憊的身體可以靠在自己的胸前,他要用自己最堅定的身軀來支撐她,讓她獲得更大的力量。
“我會幫你在紐約找幾個可靠的人,好好調查這件事的。一定要把方艾黎的罪惡行徑戳穿,讓她徹底暴露!”
“其實我現在最想確定的是老師的死因。”顏未染抵在他的胸前,低聲說,“我知道肯定和方艾黎脫不了干係,但我不知道其中的內情究竟是怎樣的。為什麼老師從程嘉律那裏拿回來的東西,會遭到超級細菌的侵蝕。畢竟程嘉律實驗室的管理是很嚴格的,如果不是他有意的話,沒有人能在其中動手腳。更何況,如果沒有程嘉律的允許,方艾黎根本沒有進入實驗室的權限。”
“好,我們就先從這裏下手,把這件事的真相先搞清楚!”他說著,遲疑了一下,又問,“嘉律現在呢?”
“他回去了。”顏未染垂下眼帘,黯然說道。
衛澤希望着她輕顫的睫毛,那睫毛彷彿是在他的心口顫動一般,讓他感覺到微微的刺痛,微微的麻癢,又有微微的緊張。
為什麼呢?嘉律來找她,為什麼又立即離開了?
他們之間的誤會雪消冰釋了。嘉律依然深愛她,她之前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別人所為,甚至嘉律也因為她而受到了傷害。
他彷彿已經看到一對因為誤解而分離的戀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後,終於舊情復燃,重新走到一起。
而曾經短暫地陪在受傷的女孩身邊的那個人,往往會成為過客。他沒能得到開始,也未能得到結局。就算一再牽住她的手,可最終留給他的也只有那些轉瞬就會消散的氣息,轉身就會褪色的記憶。
不甘心,不情願,不肯放手。所以衛澤希固執地抱緊懷中的顏未染,緊得像是天塌下來也不肯放手一般,要將她永遠禁錮在自己懷中。
顏未染呼吸有些困難,衛澤希雙臂的力度和那種依戀與執着讓她感到眩暈。她靜靜地將頭擱在他的肩上,許久,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低聲說:“衛少,你該走了。”
廣播聲正在耳邊響起,登機的時間已經臨近。衛澤希不得不進入安檢口,但又立即回頭,隔着落地玻璃看她。
她還站在原地看着他,在機場明亮燈光的映照下,那張臉那麼蒼白,又那麼動人。衛澤希笑着朝她高高揮手,前往候機室。
他心想,我才不是過客呢。因為她凝視他的時候,表情那麼專註。她在他懷裏的時候,這麼乖又這麼柔軟。
他是終結者,是帶未染走出陰霾的英雄,是未染心中越來越重要的人。
回到上海之後,衛澤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程嘉律發了消息:在哪裏?聚一聚吧?
消息發出去,直到他回到家打開池塘邊的燈給錦鯉們餵食的時候,才收到程嘉律的回復:已經在回紐約的航班上。
衛澤希毫不遲疑,單刀直入地問:聽未染說,你去廣州找她了?
程嘉律:你不是也去了嗎?
衛澤希看着他這句話,想像着程嘉律的模樣,忽然笑了出來。在這句頗有些氣急敗壞的回復中,他肯定了自己一路上的想法,甚至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燦爛發光。
心情大好的他乾脆把整罐魚食底朝天地全部倒進了池塘,任由那些魚爭搶,然後施施然坐在池塘邊回復程嘉律:對,後來未染送我上飛機時說,你們已經解開誤會了,現在她已經知道了一切。只是為什麼你不留在那邊陪她?
寫到這裏時,他忽然懂了。
為什麼不留在那邊陪她?因為現在未染有了屬於自己的全新的人生,她現在的事業在國內,她有了和他一起為之奮鬥的思染。
而程嘉律屬於紐約,屬於哥大。遠隔萬里的兩個人,就算想舊情復燃,也沒法燒過太平洋吧?
豁然開朗的衛澤希,看了看最後一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刪掉,換成了:有空多回來看看,一切說開了是好事,我和未染隨時歡迎你。
大概是他這種親密的語氣惹惱了程嘉律,對方不假思索便回復:好的,我會考慮是否將研究室搬到中國。
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衛澤希,手指一跳,差點沒把手機丟池塘里去。
池塘里的魚已經吃完了食物,一條條慵懶肥碩,在波光中慢慢散去。
衛澤希盯着它們看了一會兒,又挑眉笑出來,自言自語道:“好吧,你搬呀,我等着你。”
他才不信程嘉律將長期以來的工作搬遷到國內會有這麼簡單。他還記得自己買這一池錦鯉的時候,做好了一切準備,可魚還是死了好幾條。
連魚都沒法承受從一個池子到另一個池子的變動,一個發展了多年的完善的實驗室,無數需要特殊環境的精密設備,好幾個正在進行中的研究,怎麼可能完整地轉移到國內來呢?
不是一年兩年,不是三年四年,這會是一場長期又緩慢的轉移。到那時候,衛澤希要是還搞不定未染,那真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程嘉律真的有這樣的恆心和狠心,為了未染而不惜自毀根基,奔赴回國,可他是一個人嗎?他的實驗室是他獨自擁有的嗎?那不僅是屬於哥大的,更是屬於程家的。
別人不說,程嘉律那個鐵腕大哥,怎麼可能容許弟弟做出這麼任性的事情來。而未染在受傷后無法聯繫到程嘉律,想去尋找他時又沒有任何方法的原因,衛澤希在這一刻也一清二楚了。
程家反對這場戀愛。程嘉律的感情得不到家人的允許。
池塘內的錦鯉們還在緩慢地游來游去。這些漂亮的魚兒,無憂無慮,身價不菲。可池塘那麼小,它們會不會想離開呢?折騰到一個更大的池塘中,對它們來說的意義是什麼,其中不可揣測的風險又有多少?
他沒有再給程嘉律回復短訊。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已經把一切都摸清楚了,也沒有再試探的必要。
輕快愉悅的衛少看着池中的錦鯉哼着歌,想着未染坐在池子邊拋撒魚食時臉上的笑容。那時金色的陽光從她頭頂的樹葉間隙中灑下,淡淡地印在她的面容上,讓她那本來就美得令人心動的面容一時光影搖曳,顯得更加迷人,足以讓他在旁邊一直看着她,看上一整個午後。
衛澤希在心裏說,不好意思啊,嘉律,雖然我可能自信了點,但我覺得你可以去訂伴郎服了。
廣州的天氣越發悶熱,濃重的水汽壓在城市上空,可就是不下雨。
顏未染出門時,在觀光電梯內望着外面的景色。這陰霾抑鬱的天空,讓她想起衛澤希來的時候,自己和他一起在這個電梯內牽手看到的夜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景色,可和他一起看到的夜景,卻比面前這個平淡的城市要明亮璀璨太多了。
想起他的時候,她就覺得陰鬱的天空也明朗了一些,讓她嘴角微揚。和衛澤希在一起總是這麼開心輕快,就算被騙到黑作坊去,也能成為愉快的經歷。
就像在沉沉黑夜中的漫長跋涉后,一輪朝陽躍然升起於天際,照亮了她那寒冷孤獨的人生,溫暖無比。
要是沒有他的話,自己一路向前的行程,會不會只剩下孤寂與絕望?
她來到劉家的工廠里時,工人們正在機器邊熱火朝天地忙碌着。
“顏小姐,你來啦!”劉發宗一看到她,就把今天的流程和資料表遞給她,“按照你說的,我給工人們詳細講解了流程,消毒程序也安排好了。”
顏未染翻看着內容,問:“原料送到了嗎?”
“送到了,我昨天也檢查過了。”劉發宗說著就帶她前往無菌車間,在緩衝室內給她拿了套無菌服。顏未染將鞋帽、口罩、手套一一戴上,一絲不苟。
劉發宗說:“顏小姐,我家代加工的品牌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啦,像你們這麼認真的,真的還是第一個。”
“美妝類的東西,再怎麼小心謹慎都是有必要的。”顏未染說。
劉發宗點點頭,等兩人消完毒之後,才進入無菌車間,看着工人們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進行生產。最終她拿到成品,走到外間。
顏未染拿着新品正在看着,手機忽然振動,是她設定的鬧鐘響了。
看到上面的提示——如希,她立即想起今天的一件大事來。
衛如希的身體底子好,雖然那一陣瘋狂減肥消耗很大,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后,各項指標都讓人很滿意。
不過捐獻過程還是很痛苦的,在採集之前她打了一周的動員劑。她的身體對血液抗凝劑很敏感,渾身關節劇痛,發冷出汗,只能一直在床上躺着。
本就不滿妹妹搞這種事情的衛澤希,知道這是嚴重的低鈣血症后,立即去找負責人商量,要求停止。但對方無奈地說,等待接受幹細胞移植的孩子本來就情況不太好,現在已經同時注射了藥物,如果衛如希中途放棄的話,他只能等待死亡。
根據雙盲規定,捐獻和接受捐獻的雙方是不能見面的。衛澤希只能回來寬慰妹妹:“畢竟要讓幹細胞從骨髓到血液里,不是那麼簡單的,難受也得忍了。你現在要放棄的話小朋友就沒救了,關鍵時刻你一定要勇敢,知道嗎?”
“嗯,幸好今天血液里的幹細胞達到高峰值,可以採集了,不然我真有點堅持不住了。”衛如希艱難地挪了挪身子,換了個略微舒適點的姿勢躺着,“是我運氣不好,之前幾個人在捐獻前都沒什麼反應。”
醫生和護士進來,要送衛如希進採集室。衛澤希把妹妹扶上床,心疼又無奈。恰在此時,衛如希的手機響了起來。
衛澤希拿起來一看是顏未染的視頻請求,便遞到衛如希面前。
衛如希點開,屏幕上出現了顏未染燦爛的笑容:“希希,現在怎麼樣?”
衛如希倚在床上看着她,勉強朝她笑着:“快要開始了……未染姐,你還在廣州啊?”
“嗯,在工廠里,正在試第一批生產的產品。”顏未染把鏡頭挪開讓她看了看後面的情況,“抱歉啊,沒法回來陪你,不過你這麼勇敢堅強,一定可以的!”
衛如希委屈地說:“嗯,可以是可以,但還真有點難受。”
顏未染替她打氣道:“難受的時候就想想正在等待你救助的那個小朋友,你一定能行的!”
“嗯,會的。”衛如希強打起精神對着鏡頭上的顏未染做了個握拳的動作為自己打氣,露出笑容,“我現在勇氣滿滿!”
“那等你捐獻完后,我會繼續督促你科學鍛煉,等我回來吧!”
兩人在親熱地視頻,衛澤希看着屏幕上顏未染的笑容,心裏酸溜溜地開始吃起醋來——這麼漂亮可愛的笑容,什麼時候能給自己啊。
結束了通話,衛澤希和醫生商量了下,得到了進去陪妹妹的許可。等他穿上防護服,全身消毒後進無菌室一看,已經開始採集了。
看着妹妹躺在病床上雙手插着血管的模樣,衛澤希有些不忍心。分離幹細胞的時間很漫長,將近五小時。衛如希的血液被抽出後進入分離機,血液中的幹細胞會被分離到低溫裝置,醫生再把血液注回到她體內。
全身循環的血液被導出體外處理,即使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衛如希,此時盯着儀器也有些恐懼。衛澤希在她床前坐下,擋住那台儀器,說:“來吧,哥陪你說說話。”
衛如希卻說:“哥,我不想看你的臉,拿手機給我放個偶像劇看看吧……黃一辰最近是不是有新片?”
“哪有偶像劇看,我手機都放在外面了。”衛澤希在病房的電視頻道里挑了半天,最後給她挑了個動畫片,“叫我交出手機我就得乖乖交,你哥這輩子還沒這麼憋屈過呢。”
“沒想到你這霸道總裁也有吃癟的一天。”衛如希樂了,“不過哥,你現在在公司的形象好多了哦,上次我去你們那邊晃蕩,還遇到幾個女孩子在討論你呢。”
“是嗎,你萬眾矚目的哥哥哪天不是她們口中的談資?”
衛如希沒搭這個自戀狂的話茬,說:“有個又瘦又漂亮的女孩子說,‘你們知道嗎,有一天在電梯裏,暴君跟我說話了’。我一想,不能啊,我哥現在有未染姐了,未染姐比你漂亮比你瘦,我哥怎麼會找你搭訕呢?”
“我喜歡未染又不是因為她瘦。”衛澤希對妹妹露出鄙夷的神情,敢情她自己胖就盯着全世界的瘦子,“再說我已經好久沒跟女生搭訕了!”
“反正我當時就悄悄聽了聽。大家都很好奇,問那個女孩子你對她說了什麼。她說,‘暴君問,小猴子在哪兒買的’。”
衛澤希翻個白眼:“哦,那個啊。”
“我當時就在心裏鄙視你,哥你什麼時候對這種東西有興趣了,拿這個當搭訕的借口也太沒勁了吧?誰知那女孩子又說,‘我當時還在心裏詫異了一下,暴君難道要走可愛路線了?就告訴他是在機場買的。結果你們猜怎麼了,前幾天我偶然看到了顏未染在美國的照片,她的包上就掛了那個小猴子’。然後你們公司那一群妹子齊齊交換了個眼神,個個笑得都快暈過去了!”
“我就說怎麼全公司都知道我和未染的關係了!”衛澤希一拍床沿恍然大悟,“你知道嗎,當時未染像個孩子一樣玩着那隻猴子,笑得好可愛,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見她露出過那種神情。”
“所以哥,要是你最後沒能追到未染姐,你就要成為全公司的笑柄了!”
“開玩笑,你哥我有追不到手的妹子?你就等着瞧吧,明年今天,我讓未染披上婚紗跟我步入結婚禮堂!”
“那我拭目以待哦!”衛如希開心地笑着,精神也似乎好多了。
衛澤希做了個展示肱二頭肌的動作表示信心滿滿。
護士進來問:“衛小姐,你有個朋友過來探望你,你要見嗎?”
“咦,我沒跟別人說過這件事啊。”衛如希覺得有點奇怪,“是誰啊?”
“一個高高胖胖的男孩子,他說他叫阿嚴。”
“阿嚴啊!”衛如希一下子振奮起來,說,“趕緊讓他進來,我要讓這個小朋友開開眼界,好好崇拜我一下!”
衛澤希看看旁邊的儀器,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那我出去逛逛,不影響你教育小朋友了。你要吃什麼,我給你買點?”
“鴨脖、肉脯、牛板筋,帶肉的都幫我買一份。”
衛澤希詫異地道:“你什麼時候喜歡吃這些的?”
“阿嚴喜歡呀!”
衛澤希看着妹妹的眼神有點變了,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出門的時候又在阿嚴滿身的肥肉上掃了掃,大有要失去養了二十多年的妹妹的感覺。
“不能啊,不是最討厭變胖嗎?難道真的看上了這二百斤的胖子?”
結束了和衛如希的視頻,顏未染拿着樣品看了許久,神情卻漸漸凝重。
她洗乾淨雙手,將粉底液塗在手背上,在自然光下反覆晃動手背。望着粉底液在光源下變化的顏色,她沉吟許久,眉頭始終緊鎖着。
劉發宗在旁邊看着她的手背,讚歎道:“顏小姐,你這粉底液的配方超級好,質感細膩又不浮粉,很容易推開,我們廠里做了十幾年化妝品了,這麼好的粉底液,從來沒有做出來過!”
“東西是很好。”顏未染遺憾地輕嘆,扯過一張紙巾將手背上的粉底液擦掉,“只是還沒達到我想要的那種好。”
“粉底液就是這樣的,難道還能變出什麼花樣來嗎?”
“是的,我想把它變出花樣來。”顏未染搖搖頭,向他要了個密封罐將全部的粉底液的樣品都裝起來,說,“我要帶回去和我的研發工程師再研究一下,看看配方能不能改進得更好。”
她的研發工程師當然就是剛剛回國的丁雪燕。丁雪燕離開醫藥公司后專心鑽研日化美妝,對這款粉底液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沒有了,這配方從各方面來說都是配比均衡無懈可擊。”
自從屈偉川凄慘收場后,丁雪燕似乎也重新活過來了。回國和潘朵拉認識后,她被迅速同化,在研究化妝品的同時也開始學着打扮,一身素色衣裙略施脂粉的模樣很有歸國博士的氣質,不再是當初臉色蠟黃神情木訥的模樣。
顏未染回到上海后,因為要第一時間去探望衛如希,所以幾個人乾脆湊到了衛澤希的小花園裏開會。衛如希底子好,兩天營養餐吃下來又恢復了白胖粉嫩的好氣色,此時她也拿着那款粉底液塗了塗自己的手背,驚嘆道:“很好啊,又滋潤又好推開,遮瑕很棒,顏色也超美的!”
在三個女人面前,衛澤希敷衍地拿起粉底液看了看,對這種毫無經驗的領域,他決定還是不插手了:“你們慢慢看,未染我給你燉了燕窩,端過來給你哦。”
顏未染還以為是衛如希要吃的,他順便給自己盛一盞,便點點頭。誰知衛如希等哥哥走了,悄悄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醫生說我現在體質虛寒,先不要吃燕窩,是我哥一早叫廚師給你準備的。”
顏未染不由得笑了,抬手輕捏她的臉頰:“知道啦。”
丁雪燕不關心這些,專心推敲着顏未染帶來的配方:“這款粉底液是油包水體系,成分結構非常好。裏面的角鯊烷是粉體的優良分散劑,又具有抗氧化、促代謝的功能;海藻糖能在常溫下長期促使生物保持活性;Ginkgolide,銀杏內酯,可以清除自由基,抑制黑色素……這款粉底液的配方結構相當於頂級面霜了。”
顏未染點頭:“是的,有需要的話還可以用粉霜的方式上市。”
“氧化鋅和二氧化鈦的混合配比也很科學,我看看。”丁雪燕拿起衛如希的手背查看剛剛塗抹上去的效果,“遮瑕、修色都無可挑剔,也不容易脫妝。配方的防晒效果應該也還可以。你調配的這種顏色相當不錯,很適合亞洲人的皮膚,能修飾得很好看。”
“我一共調配了三組顏色,這款是偏白的,我們幾個人用很合適。等技術問題解決了,我們再出其他兩款。”
“那麼你指的技術問題是?”
“之前,日本開發出了能在光線照射下發熒光的氧化鋅納米粒子。我閑着無聊的時候,曾經拿着它和各種原料合成,在經歷了無數次失敗之後,最終在實驗室中合成了一種全新的物質……”
說到這裏,她恍惚了一下,又想起了與程嘉律共度的那些日日夜夜。
研究室所有的人都離開了,白天另有研究課題的他終於有空幫她改進老師的配方。他在操作台上反覆將各項原料按照不同的比例進行各項測試,希望幫她們拿到最好的數據,而她在旁邊等他。
他對這方面很精通,只要分析一下她帶來的樣品,就能原樣配出相同的東西。於是夜深人靜時,顏未染就將剩餘的原料進行各種匪夷所思的調配,然後拿去讓他測試,這漸漸成為他們之間的一種遊戲。
以前她喜歡翻看他的東西,像在探索一個專屬於他的寶藏。後來有一次她打翻了他一小管原料,他看見之後,只是笑笑什麼也沒說。她悄悄向研究室的人員打聽,才知道那是一種一毫克要八萬美金的細胞因子。所以她不敢再動自己不認識的東西,只把認識的那些化妝品原料翻來覆去地調配。她像女巫一樣,可以調出無數可愛的或可怕的東西來。
直到有一次,她將一份調和出來的東西交給程嘉律,等待他的分析。
程嘉律像往常一樣取過東西檢驗,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幾分鐘就把成分寫好給她。他研究了許久,又經過反覆測試,終於放下筆,認真慎重地說:“未染,這個東西,你和老師肯定會需要它。pH值中性,沒有檢測到任何會對生物產生毒害的可能,應該是安全且沒有任何副作用的。而它的原料應該是那款熒光氧化鋅,再加上其他兩樣物質,目前我還沒有檢測出來。這樣處理的氧化鋅,在不添加使用熒光劑時也能呈現出一種特殊的感光性,徹底彌補它作為鋅白的固定色,根據底色產生最大程度的色相融合,最終達到上妝似無妝的效果,改變粉底與用戶皮膚總會存在或大或小的色差的問題。”
“所以這將會帶來最完美的遮瑕效果?”她興奮地問。
“對,最完美的。因為它不是在改變膚色,而是在成為膚色——當然,如果需要美白效果的話,只需要添加二氧化鈦就可以,而這種新成分也會隨二氧化鈦的比例而改變色度,絕對自然。”
當時的顏未染興奮不已,然而一回頭看到桌上一片狼藉的各種原料,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另外兩種原料是什麼,具體是拿什麼調配出來的。
“別急,就這麼點東西,你可以慢慢嘗試,把它們再次調配出來。”程嘉律微笑着,摘下手套輕揉她的髮絲,“我想應該能在我徹底完善配方之前,聽到你的好消息。”
可最後,他沒有完成配方,她也沒有摸索出那兩種原料,那改變了他們命運的一夜就呼嘯來臨,中斷了他們的未來。
回國之後,她憑着記憶,購買了和當時實驗室里那批一樣的原料一一調配,終於在某一個春日的深夜,再度調配出了那份材料。
她在寂靜的夜裏看着原本是熒光色的氧化鋅漸漸融入膚色之中,那顏色無比自然,但又泛出照人的光彩,比亮片更柔和,比珠光更朦朧,比啞光更迷人。她知道這就是能改變彩妝界的東西——可以浸潤融合膚色,可以衍生為粉底、遮瑕、唇彩、眼影、腮紅……的萬能彩妝物質。在營造素顏妝感方面,它將會是無敵的存在。
顏未染給它取名為Crystal,晶瑩因子,來表示它的特性。
她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了對它、對未來的期望——
我期待着,Crystal有一天能與SK-Ⅱ的Pitera;LAMER的MiracleBroth?;LaPrairie的CellularComplex一樣,成為業界的傳奇。
然而,這配方卻似乎只在她之後實驗時短暫地再現了幾遍。而在實際生產中,儘管劉發宗家的工人是在她的監督下,嚴格按照她的配方比例,將所有原材料按照她制定的次序添加生產的,可最終出來的產品卻失去了那種魔力。
最終擺在她面前的成品,只是一款很好的粉底液,僅此而已。
“好啦,煩惱的事情先丟一旁,吃點東西。”衛澤希端着個托盤上來,一一分發給眾人,唯獨衛如希是一碗葯湯,衛如希幽怨地捧着碗喝着。
顏未染問:“是補什麼的?”
“據說補血補元氣……”衛如希流着淚傾訴,“自從我捐了幹細胞后,我哥就不許我去學校旁邊的房子住了,他押着我回到這裏,還專門請了個廚師做營養餐,整天豬肝、紅棗、桂圓、紅糖。未染姐你看,我才吃了兩天,身體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來了!”
衛澤希根本不理睬她的控訴:“趕緊吃吧,少廢話!”
顏未染同情地問:“衛少,捐獻幹細胞和補血有關係嗎?”
“就是啊哥,求你了,稍微控制點好不好?你這些豬肝、紅糖根本就不知道補哪兒去了!”
“那不然呢?我讓人去養豬場抽幾條脊椎骨髓給你補補?”
衛如希差點把當歸阿膠湯給吐出來。顏未染默默捂住臉不想看這個男人。
只有丁雪燕冷靜淡定,吃完燕窩后,拿了顏未染提供的一管Crystal粉底液和一些粉霜的成品就告辭了。
送走丁雪燕后顏未染才想起來問衛澤希:“是不是應該快點幫雪燕姐把研究室弄好?研發要走在最前面的。”
“不用你操心啦,我贊助了上海最好的大學的一個生化研究室一筆經費,雪燕姐現在是那裏的特聘研究員,去分析研究個東西完全不在話下。等到品牌弄出來了,我們還可以和學校簽約搞合作,錢都花了,這牌子不用白不用。”
顏未染抿嘴笑着說:“那我只要安心和雪燕姐完善Crystal就行了。”
“Crystal?什麼晶體?”
顏未染說:“我叫它晶瑩因子,是一種只有我們品牌才有的獨特配方。可這東西好像只能在實驗室里誕生,現實中怎麼就失去效果了呢?”
“是嗎?我看看。”衛澤希拿着她那罐粉底液看了看,問,“我之前和嘉律做實驗的時候,有時候東西添加的次序不對,實驗就失敗了。你當時注意到工廠里的生產流程了嗎?”
顏未染點頭:“嗯,我就在現場,親眼看着他們生產出來的,製作過程中沒有任何錯誤。”
衛澤希還在想着,見妹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立即揮手:“還不快回去休息,躺床上睡覺去?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衛如希聰明地站起身,嘟囔着“是有點困了,你們慢慢聊吧”,就離開了。
剩下衛澤希和顏未染坐在樹蔭下喝茶,樹梢間微風吹過,錦鯉們在水中吐着泡泡。午後的小花園安靜至極,偶爾聽到院牆外遠遠傳來一兩聲人聲。
“別煩惱了,沒把握的事情就交給雪燕姐吧。”他輕聲安慰她說,“就算達不到你預想的效果,可這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產品了。”
顏未染點了點頭,卻終究難以釋懷,煩憂地抬手撐住頭靠在桌上:“可是這是我們品牌最大的優勢,也是我用來力壓方氏的秘密武器,現在卻遇上這樣的情況……”
衛澤希從未見過她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她一直都是一副滿懷信心穩步走向未來的模樣,可這一刻,那長久以來支撐她的支柱卻彷彿轟然倒塌,讓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失望。
望着她那低垂的睫毛與淡色的唇,衛澤希心口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憐惜與責任感。如果這一刻馬上要下傾盆大雨,那他也願意讓全世界的雨都砸落在自己身上,只要能替她遮風避雨,護佑她溫暖安寧。
他抬手輕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別擔心,雪燕姐要是檢測不出原因,我就替你去找世界上最好的研究室最好的研究員,非把這個原因搞清楚不可!”
顏未染看着他篤定的目光,心中不由得感激。這個原本對她的夢想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人,如今是真的將她的夢想放在了心上。
改變他的是什麼呢?是她本已經不再相信不再依賴的愛嗎?
她搖搖頭拋開思緒,說:“嗯,我也想再去調試一下。也許這次的嘗試只是湊巧失敗了。”
“說不定是劉發宗那小子疏忽了,或者他家工廠里的工人技術不夠,機器太差,我們慢慢找原因就行了。”衛澤希握緊她的手安慰她,“只要對方照着配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認真去做,難道還會失敗?”
“也不一定的,世上很多事情就是沒道理可講的。比如說雅詩蘭黛精華露,也就是小棕瓶的第四代配方,曾經流出過。我和程嘉律也利用一定的渠道拿到手了,我們當時嚴格按照那個配方,在實驗室內製造出了一款精華露。雖然我們拿出來的東西和雅詩蘭黛的第四代小棕瓶看似差別不大,可最終的成果就是不一樣。”
“為什麼?”衛澤希詫異地問。
“生產過程中,就算配方對了,生產次序對了,可是原料儲藏和生產時的溫度、濕度、氣壓甚至緯度不對,都有可能產生變化。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控制精確,原料中也肯定會有不同的雜質。就算是一個地區的原料一樣的純度,但原料的生產線不一樣,提取工藝不一樣,所以裏面會有什麼變化,也都是不可控的……”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住了,似乎也忘記了想說什麼,只定定地看着面前嬉戲的錦鯉們,睜大了眼睛。
衛澤希立即領會了她話中的意思,問:“這麼說,很有可能是劉發宗他們的原料不對?”
“是的,雖然是合格的原料,但也許因為種種原因,會得到不一樣的結果。我要把自己那些原料和他們廠里的比對一下,看看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顏未染說著,就急切地站起身,想要將自己的手從衛澤希的手中抽回。
但衛澤希卻緊握着她的手不肯放開,他陪她站起來,說:“你剛從廣州回來,現在又跑去察看,太累了。這樣吧,等雪燕姐那邊的結論出來,如果確定了是這個原因,我再陪你一起去尋找原料,你看怎麼樣?”
顏未染被他寬厚有力的手拉住,焦急的心情也漸漸舒緩了下來。
是啊,她都已經等了這麼久,又何必急在這一時。
她無奈地笑了笑,說:“是啊,就算着急,有些事情能一下子急得過來嗎?還是先回去等雪燕姐的分析報告吧。”
“就是嘛,時間都不早了,在我這邊吃晚飯,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不行,店裏的事情堆得太多了,再不去處理不行了。明天你有空的話我們碰個面,那個職業經理人你找好了嗎?”
“談好了,他之前做過法國一個牌子的亞太區總監。什麼時候你有空,我帶你去見個面。”
“好的,希望是個可靠的人。”
“我找的人,必須可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