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之雙手

第二章 神之雙手

顏未染真的覺得有點累了。

時差還沒倒過來,一夜失眠,第二天還要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地點,跑去考察加工廠。

以前她可以不知疲倦地跑上幾天幾夜,可現在身體好像真的經不起折騰了。不過強打起精神站在廠區前,四下一看時,她還是被幾千家化工廠的規模震驚了。

酷熱的夏日,揚塵的道路。各種香精與原料的氣味在空氣中瀰漫。忙碌的大卡車從塵土飛揚的道路上不間斷地駛過,將貨物發往全國各地。

偶爾有幾輛車齡起碼十幾年的又老又破的捷達、桑塔納之類的車開過,帶顏未染過來的中介就會介紹“這是陳老闆的車,生意做得很大,他家廠子的機器開足了一天能出五噸成品”或者“那是劉老闆的車,代加工好幾個微商的牌子,每天要用掉好幾十箱面膜原料紙”。

中介聽說她要做個新牌子,準備先試製幾百份先造勢,便帶她去見了個小廠子的老闆。老闆是個禿頭大叔,穿着一件印着紅心的T恤,趿拉着拖鞋笑呵呵地迎上來了,操着一口粵語和顏未染說話。

顏未染聽不太懂粵語,站在悶熱的廠房內又有些頭暈,只能勉強扶着頭對他笑笑,和他握手。幸好旁邊出來個小年輕,也是穿着一件紅心T恤,一看見她就兩眼發亮,衝上來和她握手后,就對老闆說:“我正有空,帶顏小姐四處看看。”

他的普通話倒是很標準:“你好顏小姐,那是我爸,不怎麼會說普通話。我叫劉發宗,大家叫我阿宗。”

“你好。”顏未染朝他打了個招呼,因為頭暈而低頭,目光正落在他T恤的紅心上。

他拍拍衣服上的紅心笑道:“我身體好,經常去獻血,結果每次都給我送T恤。我和爸媽都愛穿,棉質好。”

顏未染也笑了:“廣州這麼好?我以前去獻血的時候,只拿到麵包和帆布袋。”

“我們也送袋子啊,超耐用的!”

畢竟是年輕人,找到一個話題就能聊起來。劉發宗帶着她在廠子裏轉了一圈,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外表只是個小廠子,廠房中的工人卻無比忙碌,卧式攪拌機、日化攪拌鍋、真空均質乳化機……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正在生產化妝品的機器。凡士林、透明質酸、表面活性劑、乳化劑、增稠劑、矽油、聚合物……這些化工原料以不同的比例,維持着微妙的平衡,被混合在一起,添加各種顏色后,注入大型的原料罐中,打包封裝。

這些產品將從這裏運送到分裝廠,注入各式瓶瓶罐罐中,貼上各種標籤。無論是價格昂貴還是低廉,都由外面那些大卡車運送到全國各地,分售到不同的用戶手中。

香精的氣味太過濃烈,在蒸籠一樣的廠房內蒸騰,加上機器設備開動的隆隆聲,讓顏未染更加覺得眩暈。

劉發宗還在興緻勃勃地向她介紹:“這幾台機器,都是我們去年年底剛購買的,花了近百萬呢,要是開足了機器,每天光電費就要幾萬塊。”

顏未染強打起精神,勉強笑着問道:“這麼大的成本?那我只是試製幾百份,你們能開機器嗎?”

劉發宗有些為難,但片刻后又露出笑容,湊近她悄悄說道:“說實話,一般來說是不會為幾百份開機的,那點原料粘鍋底都不夠,浪費很多。但既然顏小姐是要做樣品,那我給你拍板定下了,只要你包了原料,別讓我爸知道就行。”

顏未染看着他那望着自己時眼睛發亮的樣子,哪能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她正在琢磨着怎麼回答,眼前的一切忽然全都變得昏黃。在眩暈中,她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幹了,雙腳再也支撐不住,頓時就靠在了後面的貨箱上。

堆得高高的貨箱轟然砸下來,掉在她的身上。顏未染身體向後一倒,就再也沒有任何意識了。

《恆星守衛者》的發佈會,是一場成功的發佈會,一場轟動的發佈會。

邱韻的定妝照一發佈,所有媒體都驚呆了。連同電腦前觀看直播的書迷們,以及偶然看見右下角彈窗的路人們,全都被震撼了。

萬萬沒想到,這個四十多歲還整容失敗的臭名昭彰的女星,真的能在化妝師神奇的手下,呈現出十六歲的模樣。那清純的面龐,清澈的雙眼,清雅的妝容,清新的裝扮,讓所有人都競相瘋轉這不可思議的定妝照。

——是同名同姓嗎?可我又覺得和邱韻迷之相似是怎麼回事……

——是邱韻女兒頂替媽媽出演了吧?邱韻出道時也沒有這麼年輕過!

——確定這不是把國民校花拉來了嗎?還是中學的校花!

最終大家將“PS果然是邪術”頂到了熱搜第一名。

——不知道電影中能不能逐幀PS女主角的臉呢?

——給美工加雞腿!

——替投資方默哀!

——為後期掬一把淚!

“PS?敢說我家未染的技術是PS?”發佈會結束后,比自己成功了還得意的衛澤希打開頁面一看,頓時冷笑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到時候定妝花絮一公佈,你們這些打賭的,該吃鍵盤的吃鍵盤,該直播裸奔的直播裸奔吧!”

懷着愉快的心情,衛澤希走出發佈會所在的酒店大堂,然後就看見未染那輛噴繪着向日葵的小車停在了路邊。他未免有些詫異,剛想過去看看,身後就有個人躥出來:“大兄弟,壞事了,你說咋辦?”

一聽這東北腔,衛澤希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轉頭一看,果然是潘朵拉。她打扮得倒還規矩,臉上的妝也化得很漂亮,可是頭髮卻不知什麼時候染成了灰白色,灰白中又透出一點藍色。衛澤希嗤笑道:“潘朵拉,你這東北腔,這頭髮,還真是‘鄉音無改鬢毛衰’!”

“滾,甭跟姑奶奶說這個!”潘朵拉聽不懂古詩,不耐煩地揮揮手,“衛少,你還在這嘚瑟呢,你快沒戲了知道不?!”

“我怎麼了?不是你兩眼一抹黑嗎?我小日子過得倍兒舒坦。”衛澤希現在心情愉快,感覺今天上海陰沉欲雨的天氣都可愛起來了。

“你蹦躂不了幾天了!我姐有個前男友叫程嘉律的,在店裏守了一宿加半天了,那架勢,我是沒轍了!”

衛澤希這才想起來,昨晚程嘉律回國后,第一時間去梧桐街了。這麼說來,他昨晚沒找到未染,就一直守在那裏了?

衛澤希頭皮發麻,程嘉律把場面搞這麼大,自己可怎麼跟他斗?

他心急如焚,趕緊拉開車門,對潘朵拉說:“我先去看看!”

潘朵拉一拍那輛向日葵車:“你先走,我跟上!”

“你給我好好開未染的車,別再撞了!”衛澤希說著,一踩油門就衝出去了。他心急火燎地趕到梧桐街一看,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暗淡。

程嘉律就坐在店門口的台階上,台階擱不下那一雙大長腿,他就斜着伸在馬路牙子上。周圍不少人在打量他,猜測這個帥哥一動不動地坐在這裏幹什麼,他彷彿毫無感覺,目光虛無地看着行道樹,一動不動。

衛澤希在街口站了一會兒,心裏酸酸的。他心想,幸好未染不在,不然的話她看見了肯定會被打動,到時候會怎麼樣真是不敢想。

他努力調整好心情,大步走向程嘉律,彷彿街頭偶遇似的和他打招呼,笑容滿面:“嘉律,你怎麼會在這裏?”

程嘉律聽到聲音后,抬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十幾個小時熬過去,如今他眼中全是紅血絲,滿臉憔悴。

衛澤希走到他身邊,盯着他的手臂:“哇,怎麼被蚊子叮成這樣了?你看看這一身的疙瘩,最近有‘登革熱’你知道嗎?”

程嘉律朝他扯了扯嘴角:“‘登革熱’死亡率很低。”

“比失戀自殺的比例高多了好嗎?”衛澤希一說出口就後悔了,也不知道提這個幹什麼,只能拿出顏未染交給自己的鑰匙,說,“進來坐吧,我看看裏邊有沒有清涼油。”

見他直接開門進了顏未染的店,執着地等了一夜的程嘉律,忽然感覺全身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四肢百骸嚴重麻木,彷彿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頭都沒有了筋絡連接,整個人就像散了架的木偶。

他頹然地倚靠在台階上,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他坐了十五個小時的飛機過來,還沒倒時差又在這裏等了一夜。天亮后潘朵拉開門出來看見他,倒是讓他進來坐等了一個上午,直到下午她出門,他又只能坐在門口等待。而衛澤希拿着她的鑰匙,隨時可以打開她的家門。

只有方艾黎那句話,還在他耳邊不停地響起。

“你自己都受了這麼重的傷,她居然還怪你!還跑去和衛澤希同居,鬧得滿城風雨!”

是的,他們同居了,交換了鑰匙,進入了彼此的生活。再也沒有任何距離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們親密無間。

這念頭一經出現,就再也無法遏制,幾乎讓他陷入瘋狂。所以即使衛澤希開了門,伸手示意要拉他起來,他也彷彿沒看見,一動不動地坐着,任由衛澤希的手懸在那裏。

幸好衛澤希並不在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說:“起來吧,裏面有沙發。”

他坐了這麼久,不眠不食,嗓音乾澀嘶啞:“不用。”

“還不用?你坐外面幹什麼?希望未染一回來看見你這副模樣,母性大發原諒你?告訴你吧,未染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到時候你都成乾屍了!”

程嘉律艱澀地轉頭看他,坐得太久,他的頸椎輕微地咔咔作響:“她去哪裏了?”

“去考察化妝品市場了,我們不是要辦個品牌嗎?”衛澤希也不正面回答,見他站不起來的樣子,便蹲下按住他的膝蓋,用大拇指和食指順着小腿肌肉幫他揉捏按摩,直到他僵硬的肌肉鬆弛下來才替他屈伸了兩三次,輕輕一拍,得意地說,“我教練教我的,我這手法絕對是職業水準的。和未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幫她弄的。”

說著,他感覺到手中程嘉律的肌肉又是一僵。

衛澤希微微有點得意,逕自抓住程嘉律的手臂把他扶起來,等扛到沙發上后,又去廚房翻了翻冰箱,給他熱了瓶牛奶,又拿了一包餅乾,拆開來和他分着吃:“餓死我了,慶功宴都沒吃就跑來了,你說你是不是瞎折騰,鬧這出幹嗎?”

見程嘉律終於喝了半杯牛奶,吃了兩片餅乾,衛澤希才放心,然後打開手機關心了一下《恆星守衛者》的進展。

新發佈的製作花絮短時間內被轉了十萬次,評論更是十分熱鬧。甚至有人已經截出了花絮裏面顏未染給邱韻化妝的那一段內容,呼喚大家來看上帝。

剪輯的花絮正從顏未染打開化妝箱開始。她那個定製的化妝箱使用感特別棒,分門別類的彩妝盒在箱蓋打開時,競相旋轉着呈現在她面前。

顏未染乾脆利落地將各色粉嫩系的化妝品撥到面前,對着鏡子上貼的事先繪製好的女主角的圖片,開始給邱韻上妝。

圖片是水粉畫,上面是顏未染設想中的女主的模樣,十六歲的少女,最適合明艷透亮的水粉,說不出的嬌嫩可愛。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鏡子中邱韻的臉,四十多歲的面容,因為長期不規律的生活,現在臉部皮膚蠟黃,為了拯救臉頰和嘴角下垂的趨勢,她打了針又拉了皮,企圖提拉肌肉。

邱韻那張臉上,最為突兀的是隆鼻和削下頜骨的痕迹。但最為蒼老的是她那雙眼睛,浸淫在喧鬧浮華的娛樂圈二十多年,她早已精明得過分,那絕不是一雙不諳世事的眼睛。

所以顏未染第一時間也是針對她的眼睛下手,先取了淺黑色美瞳給她戴上,給她弄一雙明亮的圓溜溜的大眼。

用最清透的隔離粉底,搭配桃粉色腮紅,針對邱韻因為年紀相對變得寬而方的臉頰,將腮紅打得偏後偏圓,強調出飽滿豐潤的蘋果肌,呈現滿滿的膠原蛋白的同時,也將方臉修補成圓臉。

遮瑕筆在邱韻的眼角擦過,掩蓋掉黑眼圈與細紋,眼影選用淺色,使她凹陷的眼眶飽滿起來,桃花色的眼影淡淡打在眼角,讓她看起來平添無辜和單純。顏未染只用睫毛膏輕輕刷了一層,她的睫毛看起來就非常自然。

少女感的妝容另一個需要突出的部位是嘴唇,而邱韻是豐過唇的,顏未染便用遮瑕膏在她唇上輕拍,減淡唇部顏色,縮小唇部輪廓,然後以桃紅色唇膏在唇瓣內側輕抹,用手指暈開,完美呈現出富有層次變化的咬唇妝,粉嘟嘟的顯得極為鮮嫩可人。

顏未染丟開其他東西,飛快地抓起一支中號扇形刷,側豎著刷子沿鼻子邊緣塗抹淺色粉底,同時抹除鼻根兩側的陰影,最後再利落地換圓形刷,清掃整個鼻樑,淡化邱韻那突兀的鼻子,重點突出飽滿的臉頰。眼影、腮紅、唇妝三處呼應,一張粉嫩水靈的少女面容就呈現在了鏡頭之前,那大大圓圓的眼睛和刻意模糊處理的小鼻子,還真和顏未染那張水粉畫上純凈的模樣極為相像。

一切搞定后,顏未染又從邱韻額前和耳畔扯了几絲亂髮下來,那少女感滿滿的可愛的模樣就十成十了。

顏未染沒有轉頭,只對着鏡頭做了個“OK”的手勢,於是鏡頭轉過來,對準化妝枱前的邱韻。而邱韻也正擺出很有少女感的pose,托着左腮朝鏡頭微微一笑,鏡頭定格。

衛澤希驕傲地想,怎麼樣,我就說世界上沒有未染搞不定的妝容吧!

往下一拉,果然眾人正在排隊膜拜:神之雙手!

——媽媽問我為什麼跪着看視頻,我說因為我的眼中滿含淚水!

——求問這位化妝師是誰?我要燒香叩頭感謝她救了我最愛的《恆星守衛者》!

——樓上的,她叫“業界傳奇”,不用謝!

衛澤希在心裏狂喊,她叫未染,未染,顏未染,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啊!

當然顏未染現在當網紅還是成功的,評論下面很快就有人貼出了本劇主創的名單,在“造型:顏未染”五個字下畫了加粗的紅線。

更有人很快找出了她之前爆紅的那幾個視頻,指路她的微博給大家看:看了這些之後你們就知道,把邱韻打扮成少女這種小case,我們的“業界傳奇”根本不在話下好嗎?

“這不廢話嘛!不然我幹嗎一定要安排全程記錄化妝過程?不就是對我家未染有信心嗎?”衛澤希心花怒放,對着屏幕握起雙拳興奮不已。

一直在旁邊注意他一舉一動的程嘉律,終於開口問:“你在看什麼?”

“我給未染接了個活,她現在大獲成功了!”衛澤希一點都不介意在他面前秀恩愛,還把手機屏幕轉給他看,喜不自勝,“你說,是‘神之雙手’好呢,還是‘業界傳奇’這個外號好?我要挑個聽起來霸氣的名頭找人在網上推一推,把未染這名頭給打出去!”

“都好,看來我要祝賀她一聲。”程嘉律貌似不在意,還拿出手機再度撥給顏未染。

這一回電話終於接通了。顏未染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嘈雜喧鬧的背景聲中,她的嗓音輕柔而低沉,帶着對陌生號碼的疏離:“喂,你好?”

程嘉律只覺得心中有一根線猛然收緊,讓他胸口的血脈都紊亂起來。他張了張嘴巴,嗓子有些喑啞,最終他只憋出一句:“未染,我……”

電話斷了。

昨晚他坐在未染的台階上,不停不停地撥電話,卻始終只有對方已關機的回應。等到這一刻終於接通,他的手機卻再也支撐不住,沒電關機了。

一直執着於追尋的程嘉律,握着關機的手機,忽然感到徹骨的絕望。

難道這就是他和未染的緣分?

一直沉浸在科研中從未相信過命運與鬼神的程嘉律,此時終於恐懼地承認,世界上有些東西,永遠無法被他用規律來掌握。

衛澤希也愣了半晌,別開臉看向旁邊,問:“你是在這裏充電,還是我送你去酒店?”

程嘉律坐在沙發上,握着手機一動不動。這一剎那他終於心灰意冷,慢慢吐出幾個字:“去酒店。”

人來人往的醫院輸液大廳嘈雜無比。顏未染盯着手中不斷傳來忙音的手機,慢慢抬手把它按掉了。

雖然只聽到三個字,可她已經知道了那邊的人是誰。

她盯着那個號碼,抬起手指按在上面,想要把它徹底刪掉。但又覺得自己應該避免下次的騷擾,把它加入黑名單。

為什麼呢,顏未染,難道不聽聽他的解釋,看看他找什麼拙劣的理由?

最終她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指,任由那個陌生的號碼懸在了來電列表中。

“顏小姐,喝杯奶茶吧,這裏冷氣好像比較大。”劉發宗給她遞了一杯未開封的奶茶。

顏未染接過來,朝他點點頭:“多謝你啊,又送我來醫院,又幫我排隊……我現在沒事了,你回工廠忙自己的事情吧。”

“我也沒什麼事情。”他見左右沒有空椅子,就在她面前蹲下來,笑道,“畢竟你是我們的客人,在我們廠里暈倒了,我得負責任的。”

顏未染也朝他笑笑:“我最近有點累,身體不太好,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啦,不是中暑就好,不然要拔痧氣的哦。”

劉發宗執意要等她輸完液陪她回去,蹲在她面前就是不肯走。顏未染拒絕不掉,又要裝傻充愣,正有些尷尬,衛澤希的電話打來了。

顏未染便故意對劉發宗說了聲“我男朋友電話”,然後接起電話。

劉發宗那熱情的眼神果然黯淡下來了,神情也開始有點不自然。

衛澤希在那邊問:“未染,你在哪兒,這麼吵?”

顏未染不想讓他擔心,便含糊地說:“在外面呢。”

“早點回去吧,你身體不好,最近又這麼累,一定要多休息。”他叮囑了兩句,又問,“對了對了,網上那個視頻你看見了嗎?你現在是‘業界傳奇’了知道嗎?這成就可比成為網紅化妝師大多了吧!”

“是啊,還要多謝你幫我介紹了這次的工作呢,不然我怎麼獲得這個成就呢?”

“那你怎麼感謝我啊,以身相許好不好?”衛澤希開了句玩笑后,又覺得不合適,趕緊扯開話題問,“本來說跟你去廣州的,可我這兩天分身乏術,艾琳報復性地給我安排了各種發佈會、推廣會、見面會!我給你寄的快遞收到了嗎?記得回酒店後去前台問問。”

“好的,是什麼重要東西嗎?”

衛澤希神秘地笑:“你拿到手就知道了。”

兩人都默契地不提程嘉律那通電話,閑聊了幾句。顏未染正要掛電話,誰知旁邊一個人的藥水快輸完了,大喊了兩聲:“護士,幫我拔一下針!”

電話那邊的衛澤希頓了一下,問:“你在哪裏?”

顏未染只能無奈地說:“醫院。”

“在輸液還是在住院?”

“哦……天氣太熱了,我有點不舒服,所以過來看看,剛好經過輸液室。”

“真的?”

“嗯,沒事啦。真的,開了點葯而已。”

好不容易把他應付過去了,顏未染嘆了一口氣,放下電話,朝面前的劉發宗笑了笑:“男朋友查得緊,不敢讓他知道我生病了。結果還是沒騙過去。”

劉發宗明顯有些失落,不過還是勉強笑着說:“那你男朋友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過來?”

“他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一時過不來。”顏未染微笑,輕嘆了口氣。

輸完液后,劉發宗送她回酒店。她一再謝他,回去后就到前台詢問是否有自己的快件。

“是的,有一個上海來的特快加急件,請您簽收。”

她昨天凌晨來到這裏,今天就收到快遞了,也不知道這兩天不到的時間,衛澤希有什麼急件需要給她。

拿到手她發現是個小小的盒子,輕飄飄的,搖了搖也沒有任何聲響。她頓時有了個無奈的猜測。等把盒子拆開一看,她的猜測成真了,裏面果然是那隻在機場被衛澤希拿走的小猴子。

小猴子上貼着一張字條,上面寫的是:小猴子又給我託夢了,這回它要大猴子親親,親完了寄回來。PS:有什麼東西也可以讓它帶回來給我,比如說你的吻。

怎麼會遇上這麼幼稚的男人啊……

顏未染無力地捏着巴掌大的猴子倒在床上,心想,衛少你這種破事需要特快加急?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多艱難多沉重啊!

她揪着猴子尾巴,繞在手指上看着,又學着衛澤希的樣子,把它的嘴巴往上扯了扯,做出笑臉的模樣,再把它的嘴角往下拉了拉,做出難過的樣子。

她玩着這個小猴子,嘴角上揚,那些長久籠罩在她心上的陰霾,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全都被暫時遺忘了。

心情好起來了,於是她也不再介意衛澤希幼稚的行為,爬起來把大猴子頸枕從行李箱中拉出來,把小猴子的嘴巴貼在大猴子的臉頰上擺了個親吻的姿勢,然後拍照片發給衛澤希,說:親上了。小猴子等我回去后帶給你吧,懶得寄了。

衛澤希很快回復說:好的,那我去接它回來。

四個小時后,晚上六點,顏未染的門鈴響個不停。

睡得迷迷糊糊的顏未染,下床去看了看貓眼,頓時呼吸都停了。

衛少為什麼會出現在門外?是自己還沒醒來嗎?

他說接它的意思,難道不是去機場接,而是來廣州接?

她暈乎乎地開門,衛澤希一進來就直接拉住了顏未染的手,檢查她的手背。

顏未染使勁想把手抽回來,可他一眼就發現了針孔,火冒三丈地握住她的手舉到她眼前,指着針孔問:“不是說只拿了點葯嗎?不是說經過輸液室嗎?”

顏未染有點暈,抬手捂住額頭,靠在了牆上,委屈地看着他:“我都生病了你還凶我……”

衛澤希聽到這虛弱的話語,一時愣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顏未染露出這軟弱的模樣,甚至……好像在撒嬌。

憋了一肚子的火就這麼發不出來了,他看着她瘦削蒼白的模樣,心疼地抬手輕輕揉了揉她手背針孔的瘀青,輕聲問她:“吃過了嗎?”

“還沒有……”

“算你乖啦,知道等我一起吃。你看你不好好吃飯,都瘦成這樣了。”

顏未染無語地望着他:“才分開一天,這就瘦了?”

“我說瘦了就是瘦了。”衛澤希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還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現在感覺舒服點了嗎?”

顏未染下意識地一側頭,避開了他的觸摸。

衛澤希的手停在半空,她脖子剛轉到一半,心裏就暗叫不好,硬生生停住了。

衛澤希臉色果然又難看起來了。他盯了她足有兩三秒,才把手收回,抱臂看着她,一臉鬱悶:“快點換衣服,出去吃飯!”

看這樣子,顏未染要是說不想吃,後果肯定很嚴重——畢竟這可是個憋了一肚子火千里迢迢過來找麻煩的男人。

她乖乖去衛生間換衣服鞋子,看見鏡子中自己那蓬頭垢面的樣子時,一想到自己居然這副模樣出現在衛澤希面前,頓時覺得不好意思。

衛澤希卻一點自覺性都沒有,還靠在門上看着她洗臉,說:“你還想騙我,我是什麼人,一聽你手機里的背景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立馬搶了最近一趟飛機的票,這不抓住現行了嗎?”

顏未染無奈地將門關上:“是是是,衛少你最厲害了。”

“看,沒有我罩着,才分開一天你就生病,你可怎麼辦啊你?”

顏未染置若罔聞,梳了頭洗了臉,迅速化了個淡妝,才開門出來問:“衛少,你今晚回去嗎?”

“在樓上開了套房。我還有一天的時間,希希後天捐幹細胞,我明晚趕回去陪她。”

顏未染趕緊問:“希希身體還好吧?後天什麼時候捐獻,你到時候跟我說一聲,我給她打打氣。”

“行,知道了。”

顏未染聽着他沒好氣的語調,賠笑問:“還生氣?我不是怕你擔心嘛。”

“本來在生氣。”衛澤希鬱悶地說,目光落在她身上,過了一會兒才說,“可是看你這麼可憐,又沒法對你生氣了。”

顏未染想問他,自己化個妝就精神煥發了,哪裏可憐了,但他已經說著“走吧,帶小可憐吃飯去”,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顏未染怕好不容易哄好的衛少再度不爽,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乖乖跟他進入電梯,乘着觀光電梯緩緩下降。

珠江邊夜色輝煌,無數燈光倒映在水面上,交織出一片燦爛的光芒。

兩個人的電梯內,她聽到衛澤希說:“廣州的天氣確實蠻熱,難怪你倒下了。是誰帶你去醫院,照顧你的?”

顏未染有點忌憚他的敏銳度,所以只說:“廠里的人送我去的……當時我剛好在一間工廠里參觀。”

衛澤希側頭看着她,說:“我當時真的很着急。我怕你像上次一樣,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萬一這個時候你身邊有個壞人,他要對你做什麼,你怎麼辦?”

顏未染失笑:“哪有這回事……世上還是好人多,會有人幫我的。”

“就算是幫你,這個機會也一定要是我的。”衛澤希毫不講理地說,“總而言之,以後每次你有需要的時候,在你身邊的人,一定要是我。”

他認真的神情,倒映在玻璃上,讓外面那些輝煌的背景也都變得暗淡無光。顏未染沉默地凝望着他玻璃上的倒影,心裏緩緩湧上難言的感動。

這千萬人居住的繁華城市,有人從千里之外趕來,只因對她的一點擔憂。

在心神恍惚之間,她終於在他的手掌中將自己的手輕輕打開,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插入他的指縫間,與他十指緊扣。

來到廣州自然吃海鮮,心情轉好的衛澤希給身體不舒服的顏未染點了艇仔粥,還挽起袖子給她剝皮皮蝦,還體貼地把蝦蘸上調料才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中。

窗外是珠江夜景。夏夜江邊涼風習習,一掃白天的悶熱。天空星河分明,地面霓虹迷離,水上水下交相輝映,真不知此處何處,今夕何夕。

他們吃着東西,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語。

見氣氛融洽,衛澤希假裝不在意地問:“後來嘉律給你打電話了嗎?”

顏未染知道他指的是那個只說了三個字的電話。

“後來沒有。”

衛澤希還有點驚訝:“難道他真的放棄了?”

“是你把我的號碼給他的?”

衛澤希觀察着她的臉色,說:“是啊,反正他隨便問誰都能知道,我瞞着他也沒意義。你不高興嗎?”

顏未染低頭吃東西:“無所謂,打不打在他,接不接在我。”

衛澤希愉快地笑了,又興緻勃勃地幫她剝蝦:“多吃點,你看你身體都不太好。對了,我們明天去哪裏?廠家聯繫好了嗎?”

“嗯……已經聯繫好了一家。”

“多看幾家,明天我陪你去。你會說粵語嗎?不會可怎麼跟本地人打交道?”

“難道衛少你會說?”

衛澤希張口就來。顏未染聽了失笑道:“你不是在美國長大的嗎?”

“這個說起來真丟臉,我被家人嘲笑了二十幾年。”衛澤希擦着手搖頭嘆息,繪聲繪色地給她講自己的遭遇,“我很小的時候,太奶奶就老年痴獃了,每次爸媽帶我去爺爺那裏,她就拉着我的手說普通話。我那時候才上幼兒園,在美國長大,怎麼聽得懂?沒法交流我就很鬱悶。後來有一次保姆帶我路過唐人街,我就跑去買了一大堆武打片鬼怪片之類的,還買了老闆推薦的口語教材——就是給剛來美國的中國人自學英文的那種,我可以反着來,對照着英文學中文。一整個暑假啊,我躲在房間裏刻苦練習,我爸媽發現后都面帶詭異的笑容,我還以為是我發音不標準,學得更刻苦了!”

顏未染已經猜到了結局,吃着他剝的蝦,笑問:“然後呢?”

“然後學了半年,我居然能看懂港片了!於是信心滿滿地在暑假跑到爺爺那兒和太奶奶對話。結果兩個人一說話,雞同鴨講,我完全聽不懂她的話,她也聽不懂我的話!”

顏未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為老闆給你的教材是粵語!”

“是啊!你說他們多壞啊,眼睜睜看我學了半年粵語,可沒有一個人告訴我,我學的和那些港片講的都是粵語!”

衛澤希一臉懊惱,顏未染則邊笑邊送上了遲到二十年的同情。

兩人講了無數平時顏未染都覺得很傻的話題,但因為衛澤希說得如此開心,她竟自然而然與衛澤希聊了許多。直到月上中天,她還感覺自己可以再與他說下去,說到天亮都沒有問題。

衛澤希將她送到房間門口時,也戀戀不捨。他握着她的手,輕玩着她的指尖,問:“要不要上樓到我的房間看看?高處的風景比下面的肯定好些。”

“看了一晚上風景還不夠嗎?回你的頂樓套房休息吧。”顏未染當然不上當,“我有點累,要休息了。”

衛澤希只能鬱悶地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鬢邊。

他的手臂抱得很緊,顏未染身體略僵,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但遲疑了片刻,只閉上了眼睛。

她聽到他在自己耳邊低聲說:“好吧,早點休息,晚安。”

都已經道過晚安了,可她剛進門,手機上就收到了衛澤希的消息:你晚上吃太少了,我給你叫了點心,待會兒會送到你房間裏,記得吃飽再睡。

顏未染看看時間,不過七點半,不由得啼笑皆非。剛吃完晚餐,又吃什麼點心?

她放下包,到浴室準備卸妝的時候,外面傳來了門鈴聲。

以為是送點心的,顏未染沒有看貓眼就打開了門,一邊說著:“謝謝呀,麻煩你們……”

她的聲音停住了,眼睛也愕然睜大了。

站在門外的是程嘉律。程嘉律站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面容被燈光照得陰鬱朦朧。唯有那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顏未染僵直地愣在門內,而他筆直地站在門外。

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不到兩米的距離,他們中間隔着空氣、燈光、開啟的門、交織的目光與無數過往,讓他們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顏未染的手插在口袋中,下意識握緊了手機。

這是在劇變發生之後,她第一次與程嘉律單獨相處。對傷痛記憶的恐懼,讓她在一瞬間想到的竟是打電話給樓上的衛澤希。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鬆開了口袋中的手機。

她將房卡取出,然後走出門帶上了房門。

程嘉律看着她的動作與明顯保持距離的冷靜眼神,神情黯然。

她已經拒絕讓他進自己的房間,拒絕再和他待在一個私密空間裏。但見她沒有像上次一樣轉身就走,程嘉律的心中隱約感到些許喜悅。

“未染,我終於找到你了,真是好不容易。”

顏未染靠在牆上,別開臉看走廊上掛的畫:“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我找了個快遞員,跟潘朵拉說你合作中的品牌有個文件需要立即快遞給你簽字,然後就拿到了你在這邊的酒店地址和房間號。”

顏未染露出苦笑:“你這麼聰明,總是能想出辦法。”

“其實我也很笨,在上海等了你很久,一籌莫展。”程嘉律說著,見她的態度比之前好了許多,神情便也略微放鬆了些,“很抱歉我上次沒有履行承諾,把艾黎帶過來將一切說清楚。但她是真的受傷了不能過來,我想如果你給我時間,我可以慢慢向你解釋的。”

顏未染垂下眼睫,想了想,示意他跟自己到下面的咖啡廳去。

她給程嘉律點了杯茶,跟服務員說了一句:“我那個房間點的餐,麻煩幫我送到這邊好嗎?”

於是兩人就這麼怪異地坐在了一起。程嘉律喝着茶,而顏未染吃着衛澤希點的整整齊齊擺了半桌的點心。

“你也吃一點吧,晚飯吃了嗎?”顏未染將面前的點心往他那邊挪了挪。

程嘉律點點頭,拿起一個燒賣。點心做得很精緻,味道應該也很好,但兩人都心事重重,味同嚼蠟。

最終顏未染先開口,說:“那你講吧,我現在有空。”

程嘉律望着她平靜的神情,一時又不知如何說起,頓了片刻,才從隨身的包中取出一沓文件,放在她面前,說:“這是我上次想帶給你看的,我從瑞士醫院調取的病歷檔案複印件。從前年年底出事到今年初,我在瑞士醫治,從蘇醒到復健,病情都有描述。”

顏未染拿過那份複印件,慢慢翻看着。那上面的繁複病症,傷勢的照片和X光片都觸目驚心,和她當初一樣。

趁着她看病歷的時候,程嘉律又拿出手機,將裏面的幾段監控視頻調出來,推到她面前,示意她觀看:“這是我家人調取的當晚大樓的監控錄像,我截取了重要的幾段,你看看。”

顏未染將手中的複印件放下,拿過手機看上面的內容。

顯示的時間正是前年深冬那一夜。黑暗中,綠化帶的地燈幽幽亮着。程嘉律的車停在下面許久,隨後他打開車門走了出來,仰頭向上看去。

程嘉律看着手機里的畫面,艱難地開口:“我並沒有背叛你。你墜樓的那一夜,我在樓下等着你的窗戶亮起來,卻一直沒看見。所以我下車站在樓下,想着是不是要上去看看。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你最後一聲慘叫,然後在我抬頭向上看時,眼看着一個人重重墜落在旁邊的樹叢中。”

手機屏幕上是遠遠拍到的畫面。程嘉律下車徘徊了一陣后,忽然抬頭,向上看去。

一團黑影自樓上墜下,重重摔入了樹叢。

這是她落地的那一剎那。而那個時候,程嘉律還不知道在他面前墜落的就是自己最愛的人。

顏未染看着那一瞬,那個星月無光的夜晚,那從五官湧出的血腥味,還有她全身骨骼傳來的陣陣劇痛,都讓她頭皮發麻,她強撐住自己,咬緊牙關,繼續聽他講述。

程嘉律也是滿臉痛苦和后怕,他回憶起那晚的一切,陰霾依舊未散:“當時我聽到聲音,卻因為太急促,根本無法分辨出是你。但我知道掉下來的是個人,於是立即跑過去看……”

監控視頻上的程嘉律,在愣了一下之後,馬上朝着那邊的草坪跑去,他跑到一棵樹的下面,看着樹下的黑影呆站了兩三秒之後,才撲過去在那團黑影面前跪了下來。

“你當時掉在樹枝上,被掛了一下,然後落地。我一看見你的身影,頓時……頓時就覺得整個人都脫力了,一瞬間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你傷得很重,但還有氣息,我不敢抱你起來,怕斷骨被我挪動后刺入臟器。我醒悟過來后打了911,呼叫救護車過來。但就在此時,後面有人過來——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被人推下來的,我……我大腦一片混亂空白,還在想怎麼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結果那些人就開車向草坪撞過來了……”

監控畫面上,一輛車突然駛出,直接碾壓過草坪和上面低矮的灌木,向著草地上的兩人撞去。

程嘉律此時已經站起來了,正背對着他們打電話。他察覺到了後面的聲音,轉身看見向自己駛來的車子,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就被車子重重撞倒,倒在了顏未染的身邊。

那車子把他撞倒后,後退了幾米,想要再次碾壓上去。然而這個時候旁邊有兩三個人跑出,向這邊大喊揮手。那車子頓了一下,隨後一個急轉彎,駛上道路,撞飛出口處的起落桿,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被撞倒后只看見大樓保安跑來,和對方開車逃走的最後一幕……他們的車牌上貼了反光紙,監控也沒有拍到有用的信息……”

保安們跑到草坪上時,程嘉律和顏未染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一下。

顏未染這是第一次清楚地了解出事當晚的情況。坐在恬靜安好的酒店內,面前是衛澤希給她點的一堆點心,周圍是輕柔入耳的音樂,她卻無法控制地全身微顫。

那一夜的恐懼似乎從未遠離,只要觸碰到一絲一毫有關聯的東西,就能讓她肝膽俱碎,毛骨悚然,絕望痛心。

但她還是僵直地坐着,逼迫自己盡量清醒着,將所有的一切都看完、聽完然後徹底烙印在自己的腦中。

她長舒了一口氣,將東西收拾好還給他,問:“你的傷勢怎麼樣?”

“我昏迷了兩個月左右,醒來后喪失了所有的行動能力,五月初回到紐約的時候,還需要坐輪椅。”程嘉律望着她,聲音喑啞,“保安在警察局做筆錄時說,攻擊我們的人可能是街邊的小混混,臨時起意搶劫。但我家人為防萬一,所以嚴密封鎖了消息,並且悄悄將我轉到瑞士治療。我醒來后因為膝蓋骨全碎了,一度無法起床,後來也都是藉助輪椅在行動。我回來后打你電話,但那時你應該已經換了號碼,所以聯繫不到你。”

顏未染想着自己曾見過的那個手臂上有G字母文身的人,思忖道:“那些人真的只是臨時起意嗎?”

“應該是。我家人徹底查過我的人際關係,絕對沒有仇家。”

“和我……或者和我老師呢?”

程嘉律臉上顯出驚訝的神情:“怎麼可能?你知道我家人一直不太同意我們交往,如果他們查到了是你波及我,那早就跟我或者找你談了。”

“方艾黎的呢?”顏未染冷冷地問。

程嘉律聽她犀利的語氣,心中輕輕一嘆,知道她和方艾黎的關係是無法調和了,只能無奈而肯定地說:“不會是她。她不會,也不敢對我這樣做。”

顏未染轉念一想,也覺得確實如此。如果這些人,真的是方艾黎為了保住方氏而請來殺人滅口的,絕對不會在幹掉自己之後,還敢傷害程嘉律。畢竟程嘉律的傷勢不比她輕,那就表示這些人根本沒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她只能先把這些放到一邊,說:“好,我會再考慮對她的懷疑是否正確。”

“艾黎是有錯。我在瑞士的時候,因為我的家人拒絕告訴我你的消息,所以我托艾黎幫我關注你的病情。然後我得到的消息是你一直還在加護中,並謝絕探望。而我也不想讓你看到我坐輪椅的樣子,加重對你的刺激,所以在回美國之後,也沒有執意要見你。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艾黎她這半年多都在國外拓展業務,待在美國的時間不過寥寥數天,所以她給我傳遞的消息也不準確,甚至連你出院了都不知道。因為醫院財務系統出了差錯而持續扣款,她也以為你還在復健中。”程嘉律嘆了口氣,說,“她畢竟也是義務幫忙,做不到位,我們又有什麼立場太過指責她呢?”

“是嗎?”顏未染望着懇切地分析的程嘉律,嘴角揚起一絲譏誚的笑意,“百忙之中,她還要和你炒作訂婚的事情,倒真是辛苦。”

“是我的錯,我還以為,只要等你醒來後向你解釋就好。沒想到你會因此而誤會我們,將所有一切聯繫起來,覺得是我們設計害死了你的老師,又要加害你。這怎麼可能呢,未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程嘉律急切解釋着,眼中全是痛悔,“未染,我知道你遭遇了巨大的痛苦,一個人在病床上胡思亂想肯定會鑽牛角尖。但我真的沒有背棄你,我很想很想和你回到過去,就當這場意外沒有發生過,就當我們還是在那個下雨的春日初見時一樣,我們繼續相愛,繼續籌備我們的婚禮,繼續我們接下來幾十年的美好人生,好不好?”

他這麼真切焦急的懇求,卻只換來顏未染悵惘的凝望。

面前這個男人,他在她的人生中曾經像是一個奇迹。她喜歡他的容貌,就像是身為化妝師的她的終極夢想;她喜歡他的聰明才智,就像孤單長大的自己幻想被無數人矚目關照;她喜歡他的溫柔呵護,就像沒有父母的她想要的寬厚和包容;她喜歡他家花園裏的鞦韆,就像喜歡自己從小就憧憬的溫暖的棲息地。

可現在的她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不再需要他來彌補缺憾,因為現在的她已經知道了他並非自己最好的選擇——畢竟,她不會再站在他的身後,期待着他回頭看自己,等待着他給予自己渴求的一切。她已經下決心蛻變,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將自己的未來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所以她望着面前的程嘉律,嘴角揚起一抹笑意,輕輕地說:“程嘉律……”

程嘉律看着她,她臉上的笑容讓他以為是剛剛自己的話打動了她。他用緊張又期待的神情看着她,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我原諒你了,但我們以後只是朋友。”

程嘉律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這句話。他沒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的目光變得恍惚,彷彿穿透了她的身影,一直看向了遙不可及的過去。

餐廳的燈暗暗的,刻意營造出燭光晚餐的氣氛。桌子上的幾盞燭火飄忽不定。在這些跳動的光芒中,程嘉律看見他們的過往一幕幕向著他迎面而來,又一幕幕飛速往後退去。

速度這麼快,他連伸手去抓的機會都沒有。

就像歲月流逝,當時還沒來得及明白的那些甜蜜過往,已經遠遠地落在他們身後,變成了灰黃的苦澀的回憶。

他本以為拿出這些證明之後,顏未染會理解他,會撲入他的懷中,兩人相擁着忘卻過往的一切傷痛。然而他只聽到顏未染慢慢地低聲說:“以前我確實想和你在一起,很想很想。我想和你結婚,想分享你美好的一切,想要你擁有的而我卻永遠不可能有的東西。現在看來,我這樣是對不起你的,我是想要利用你,完成自己的夢想。”

程嘉律雖灰心絕望,但還是心存最後一線希望,說:“我並不介意幫你完成夢想,你的夢想也是我的夢想,再交託給我好嗎?”

“不,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我現在知道了依靠自己的重要性,我會自己去實現理想。”顏未染直視着他,默默搖頭,“我不會再寄希望於你身上,不會再做你身邊那個仰望你崇拜你的女孩。我知道你不可能離開美國,離開你哥大的實驗室。而我也不可能離開中國,離開我已經開始的事業。”

雖然在看見她和衛澤希的一切親密舉止之後,他早已有了預感,但當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出這句話后,程嘉律還是覺得心臟突突地劇烈跳動起來,憤怒與悲涼讓他握緊了拳頭,就連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也沒有感覺。

他面前的顏未染彷彿在另一個世界。

“你的家人一直反對我們的事,在我們出事之前,是你千方百計幫我說服他們,才換來一個見面的機會。可是嘉律,其實就算見了面,他們也不會輕易應允你的——在我們出事之後,他們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了。他們封鎖消息,阻撓我們在一起,他們不會允許我這樣一個女孩子,嫁入你們程家。”

“為什麼你要擔心這個?”程嘉律反問,“只要我們相愛,就沒有人能拆散我們,不是嗎?”

顏未染看着他,笑容淡淡的:“如果他們要你做出選擇呢?在你的研究室和我之間,你會如何選擇?”

程嘉律依然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中閃過了些許遲疑的光。

“為了提高實驗重複率,你還沒畢業就買了兩個小化工廠,聘請工人專門替你的實驗成果做放大反應。你的研究方向很明確,可成果目前遠未到投入使用領域的時候,但你源源不斷投入實驗用的那些原料,我知道其中一款細胞因子,一毫克就要八萬美元。還有,上千萬的高倍透射電鏡你想買就買了,心血來潮想要個細胞房,就按照最高規格建了一個……多少學校和團體跑來借用你的實驗室,因為連學校都沒有這麼多經費購置你那些器材,你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憑什麼擁有這些的吧?”顏未染說到這裏,見他仍是沉默,便靜靜等他思考了一會兒,才問,“一直以來,你理所應當地享受着這一切,現在又怎麼能輕輕鬆鬆地跟我說,不用管你的家人?”

“我會說服他們的。”程嘉律避開她的目光,聲音沙啞。

顏未染說:“你不能。因為連你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

如此利落又決絕的回答,讓程嘉律心一涼,聲音也有些微顫:“未染,相信我的能力,我父母還有我大哥,都會尊重我的選擇。我一定能說服他們,放下門當戶對的想法,來接納你……”

“可我已經不需要了。”顏未染朝他苦澀一笑,說,“正如你無法中斷前途大好、聲望漸盛的研究工作,把事業重心轉移到國內來,我也不可能拋棄正在創立中的思染,兩手空空地去美國投奔你,依靠着愛和幻想,在你身邊待上幾十年,去求一段未必有結果的愛。”

“為什麼一定要結果?我們相愛並且相守,這不就是我們在一起的意義嗎?”

“因為現在我人生的意義,已經不僅僅是愛情了。嘉律,我不再相信你的花園和鞦韆,雖然那些都很好……”顏未染說到這裏,眼眶有些微紅,氣息也有些凌亂,“你也很好,好得超出很多人的想像……可是你已經不是我的夢想了。”

程嘉律絕望地看着她決絕的神情,喃喃道:“我們本來……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現在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我們了。或許我要感謝當初那場災難,讓我找到了自己,找到了活在這個世界上全新的目標和人生。”顏未染的隻言片語中,拋棄了過往的一切,她的心頭無法遏制地湧起巨大的悲慟。但最終她還是紅着眼圈,面露微笑,輕輕地說,“多謝你給過我的一切,嘉律。我會檢討當初幼稚的自己,也會繼續走我該走的路。”

言已至此,她站起了身。氣流帶動他們面前的燭光越發動蕩起來。火焰在風中翻轉時,玻璃與瓷器反射着細微的白光,晃動在他們之間。

顏未染緩慢而清楚地說:“再見,嘉律。我不愛你了,也不恨你了。以後我們相隔千里,緣分盡了。”

平靜地斬斷了與程嘉律那段愛情的顏未染,安穩地睡下,卻在半夜醒來。

也許是酒店的空調太冷了,她起來把溫度調高一些,卻再也無法入眠。她給自己燒了一壺水,靜靜地坐在窗邊等待着水開。

白色的薄紗窗帘外是午夜的廣州。可在黑夜中,它疏落的燈光和深夜的紐約似乎也沒什麼太大不同。

她曾和程嘉律一起看過無數個紐約的夜晚。在那些為了老師的配方而忙碌的夜晚,他們走出研究室時,往往還能看見西斜的月。現在回想起來,那時路邊遠遠近近的輕微的喧嘩,那時風從耳邊吹過的感覺,那時程嘉律握着她手的掌心的溫度,那時他唇瓣柔軟的觸感,她都還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可那時的她怎麼知道,小心翼翼無比珍惜的這一段愛情,現在已經成為人生中不再重要的東西。

一想到那個單純無知的自己,胸口瀰漫的心酸就讓她眼前模糊,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那個淡淡幾句話就結束了戀情的人,彷彿不是她,又彷彿是穿上了盔甲的她。而暗夜放大了痛楚,讓她在這一刻忽然驚醒過來。

從此她人生的旅途中,再也沒有程嘉律了。

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結束了。

她曾經有段日子,不記掛過去,不擔心未來,就像一個裸泳的人躍入大海,全身每一寸肌膚都沉浸在幸福中。那時候的她憧憬着程嘉律許給她的一切,美好的未來寬廣得永遠望不到邊,足夠她遨遊一輩子。

如果不是那一場海嘯埋葬了她,程嘉律也許至今仍是那片包容她的海洋吧。可現在的她,永遠無法忘記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看見他和方艾黎訂婚的消息的痛苦。她也已經知道,程嘉律這片海洋上還有程家這片天空,海洋再廣闊也無法阻止颱風侵襲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因為他永遠要被天空籠罩。

所以她現在不要那片大海了。她寧可依靠自己的雙手,一鏟子一鏟子挖出一個池塘來。縱然不夠深遠寬廣,可她清楚地知道這是真正屬於自己的可以掌控的安全的地方。

她患上了深海恐懼症。她永遠會記得自己在海中遨遊的喜悅,但她也永遠不會再接近大海了。

水終於燒開了,按鍵輕輕跳起。她倒好一杯水,又靜等着它涼下來。

冰涼的可以變成炙熱,沸騰的也總會平息。

最終她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溫度。

就像她清楚地知道,此生她已徹底斷絕了做依附他人的菟絲草的念頭。以後她只能憑藉自己的雙手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畢竟現在她已經開始挖掘屬於自己的池塘。

捧着杯子,她遠望着面前的城市,不知不覺又抬頭看向上面。

住在頂層套房中的那個人,現在應該睡得正沉吧。

大概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他是一片未知的危險水域。可他在人前那些飛揚跋扈的模樣,卻總是變成在她面前那些幼稚又可愛的樣子,讓她想起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嘴角上揚,足以驅散她那些痛。

也許……

她將臉靠在手肘上,握着手中溫熱的水杯,心想。

也許挖完了自己的池塘后,她也可以試着去改造一下那片水域。

畢竟這片水域貢獻出了最清澈透亮的水,正在汩汩流入她那口小池塘。

第二天早上,顏未染記掛着要繼續去跟廠家談合作,雖然一夜沒睡好,但還是早早起了床。

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因為心理和身體的原因,容顏相當憔悴。考慮到七月廣州的炎熱,她選取了最持久的化妝品,給自己化了個八小時內絕對不會花的妝容,仔細遮蓋住所有疲憊留下的痕迹。

等收拾好一切要出門時,她想起昨天衛澤希的話,猶豫了一下。

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個人為了思染而打拚,從未假他人之手。可現在衛澤希跑來了,她如果還執意一個人,他是否會生氣呢?

一想到衛澤希鬱悶不滿的樣子,她不由得笑了,不知不覺就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我要出發啦,衛少去嗎?

她在心裏想,稍微在樓下等一會兒吧,要是衛澤希還在睡覺就算了。

誰知幾秒鐘不到,他就回復了消息:懶蟲,知道我在餐廳等你多久了嗎?快過來吃飯!

顏未染詫異地揚眉,下樓去餐廳一看,他果然坐在那邊,面前的空盤中只有兩瓣橙子。

她去取了兩份早餐來,誇他說:“衛少,你很認真啊。”

他說:“我對正事向來認真。”

顏未染想起他在寰宇的事迹,有些好笑:“衛少對正事的衡量標準是?”

他相當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說:“你的事。”

昨晚被凍醒的顏未染,胸口猝不及防地湧起一股暖意,此時她忽然覺得,那些自己翻來覆去無法揮去的煩擾,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低頭默然微笑,卻聽到這個不靠譜的男人又動起了歪腦筋:“可來到廣州的正事,應該是飲早茶啊,要不我們先把上午的時間騰出來去飲茶?”

顏未染收斂了笑容,抬手拍開他想牽自己的那隻手:“好好吃飯,今天要跑一整天,你不想我餓得又暈過去吧?”

衛澤希果然不是吹的,粵語講得順溜極了,他們直接拋開了那個夸夸其談的中介,一起跑到旁邊鎮上的廠區去察看各家的情況。

顏未染有點擔心,就衛澤希這脾氣,要是察覺到劉發宗的心思,也許會鬧得不好看,所以就先不帶他去劉家的工廠,陪着他去看了看他昨晚選的幾個大廠。

大廠有大廠的好處,管理嚴格,各車間分工明確,消毒到位,管控相當令人放心。但一聽說他們需要的數量,對方就表示“好走不送”了。

小廠也有小廠的好處,什麼數量都可以做,甚至有個大媽神秘兮兮地拉着他們去看一個工廠。

衛澤希和顏未染想着接下來也沒什麼頭緒,便跟着她去了,過去一瞧,差點崩潰了。所謂的廠子,就是家庭後院搭了個棚子,裏面擺放着幾台千家萬戶都熟悉的機器——波輪洗衣機。

顏未染不得不服,詢問大媽:“這是洗衣機吧?”

“這個我們改造過的,可以用的!其實洗衣機的原理和攪拌機是一樣的!”大媽吐沫橫飛地介紹,“裏面還可以調節溫度呢,原料調配好,加點乳化劑什麼的,倒進去攪拌就行!”

“原料怎麼調配?”顏未染的目光落在旁邊一台銹跡斑斑的台秤上。

果然,大媽一指台秤,還順帶着把旁邊的幾個桶子打開給他們看:“你看,這些都是做好的成品,一會兒我們就拎到隔壁灌裝了。”

顏未染嘴角抽搐,心想,不會拿到後面用勺子舀到袋子裏塑封吧?

衛澤希終於忍不住笑了,問:“阿姨,化妝品生產不是都要無菌環境嗎?你們這洗衣機里生產的,怎麼消毒控菌?”

“沒事,多加防腐劑抗生素,送去檢驗,不行的話就再來一次嘛,總有一次細菌不超標的,就拿到證了!要是實在搞不定,你們走微商,在朋友圈私下賣賣,要什麼檢測證明?”

國內的化妝品政策是上市后監管,弄個品牌出來很容易,但後面抽檢出事的自然就一撥一撥無法斷絕。

在刺鼻的化學製劑氣味中,顏未染和衛澤希轉身落荒而逃。臨出門時瞥了一眼冒牌貨成品,兩人拚命控制自己的情緒,控制了半天卻沒能成功,終於在走出這個黑作坊的時候,相視大笑出來。

最終他們還是回到了劉發宗家的工廠,決定把這樁代加工敲定了。

劉發宗熱情地迎接他們,雖然在看見衛澤希的時候,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但還是誇張地笑着說:“哇,顏小姐你男朋友真是好男人,今天就放下工作來陪你了!”

衛澤希對男朋友這個身份很滿意,也不謙虛:“是啊,未染昨天生病,她說承蒙你們照顧了,真是多謝。”

“應該的,我昨天看視頻才發現,原來顏小姐是名人啊,我的朋友圈都被你刷屏了!我老爸說,無論多少份都幫你做,還要把你的簽名裱起來!”

聽到他讚揚顏未染,衛澤希更開心了,簡直要和他稱兄道弟。

甚至在簽了委託合同之後,衛澤希還要請劉發宗吃飯,感謝他昨天送顏未染去醫院。幸好劉發宗機靈,說今天要交一批貨,遺憾地推辭了。

“這年輕人不錯,我喜歡。”離開劉家工廠后,衛澤希還在車上說,“本來我打算在這邊做樣品,等到正式生產的時候去大廠的,但現在看來,要是他這邊東西不錯的話,我們以後都交給他算了。”

顏未染放下心,笑道:“還是要看看樣品出來的質量,檢測也要盡量嚴格。我這幾天在這裏等東西出來再說。”

“拿到了就趕緊回去。”他叮囑說。

顏未染點頭答應。

機場到了。衛澤希下了車,催顏未染回去,說:“跑了一天了,未染你一定要早點回去休息知道嗎?”

顏未染點點頭,卻一直陪在他身邊,耐心地等他換登機牌。

衛澤希看着她的模樣,心花怒放。感覺和顏未染的關係到底是不一樣了,看看她現在告別的時候多溫柔,這戀戀不捨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的模樣,簡直跟送丈夫去上班的妻子似的。

他拉過顏未染的手,緊緊地握了握,在她耳邊輕聲問:“捨不得我吧?要不我就不走了?”

“其實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顏未染和他一起在椅子上坐下,低頭看着地上,聲音低低的,“昨晚,程嘉律來找我了。”

衛澤希心口猛然一跳,脫口而出:“他找你幹什麼?”

“他給我帶來了當年的證據,傷害我的人不是他。”

“這我知道,他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衛澤希說著,還是把“畢竟他很愛你”這種話吞到了肚子裏。

“程家的人也一直在追查傷害我們的人的下落,但最終歸結於小混混搶劫傷人。”顏未染輕輕地說著,用一雙睏倦但是依舊清澈的眼睛看着衛澤希,“但是他們不知道一件事,可能連程嘉律也忽略了,我出事當天,化的是仿方艾黎的妝。”

衛澤希錯愕地看着她,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脫口而出:“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方艾黎找來的,或者……是來找方艾黎的?”

“是的,很可能是後者。”顏未染壓低聲音,“他們把我推下樓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方小姐,欠人債始終是要還的’。”

衛澤希皺眉思索片刻,問:“為什麼你那天會化妝成方艾黎的模樣?”

“她和我曾在醫院門口巧遇,讓我發現她得了絕症。現在想來,那時候我也是太輕易就相信了這一切。因為同情她,所以不知不覺就答應了幫她做很多事情。有一次幫她化妝后,她過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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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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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之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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