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鏡頭下的殘缺美

第十四章 鏡頭下的殘缺美

辦理入住之後,顏未染和張羽曼在房間內收拾了一下。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兩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吃完飯後再睡覺倒時差。

兩人出了門,走到樓道口的時候,張羽曼剛探出半個身子,顏未染就將她一把拉了回來,快步向著她們的房間而去,低聲說:“電梯口有人。”

張羽曼翻個白眼:“廢話,這麼多人住酒店,有人等電梯有什麼大不了的?”

“那個電梯口的光頭,我認識他。”顏未染快速打開房門,又將門關上,反鎖,掛好鏈條。她靠在門背後,略帶喘息,心有餘悸,“他的手臂上,有個骨刺和黃蜂托起的大寫字母G。”

“你有透視眼嗎?”張羽曼才不信,那人穿着厚重的夾克衫,哪兒能看得出手臂上的文身。

顏未染沒理會她話中的嘲諷,低沉而清楚地說:“前年我受傷差點死掉的那一次,就是他把我推下了窗檯。”

張羽曼當然知道她那一場災禍,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結結巴巴地問:“你不會……不會認錯人吧?”

“我對人臉的辨識能力很強,看過一眼的人,基本都會有印象,何況還是這麼重要的人!”顏未染說著,湊在貓眼上看外面走廊上的情況。

那個光頭順着走廊慢慢踱步過來。他顯然並不知道她們住在哪一間,先走到了盡頭第一間,拿出一個類似於望遠鏡的小筒扣在貓眼上,向內看了幾眼,然後走到下一扇門,查看下一間。

顏未染只覺得後背隱約滲出一片冷汗。她立即將她們的行李箱拖到更衣室中,又將換下來的衣服一把抱起塞進柜子,關好櫃門后,示意張羽曼和自己一起躲在門后的死角。

那男人漸漸走近,將東西扣在了她們房門的貓眼上,觀察裏面的情形。

顏未染和張羽曼貼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卻無法遏制激烈的心跳。

就在這個時候,顏未染感覺到捏在手中的手機輕微一振。

幸好她動作迅速,在聲音響起之後,立即用力按下音量減號鍵,聲音迅速變為靜音。

那人貼在門上看了一會兒,覺得裏面無人入住,頃刻便離開了。

顏未染和張羽曼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靠在門上,緩緩出了一口氣。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上面的內容。

是衛澤希發來的消息:喜從天降,思染的最後一段坦途已經備好,只等我們踏上征途了!你猜猜是什麼大喜事?

在這緊急時刻,顏未染哪顧得上和他討論這麼大的話題,直接將手機關了機。然後她迅速打開化妝箱,示意張羽曼坐下。

張羽曼不滿地問:“要幹嗎?”

“化個妝,不然我看今天我們不太好走出去。”

“呼叫保安不行嗎?”

“你認為呢?”顏未染給了她一個“白痴”的眼神,“這隻會暴露我們所在的房間。你覺得保安能徹夜守在我們房間裏?”

張羽曼無言以對,只能搶過她手中的刷子,給她一個白眼:“我自己不會來嗎?哪需要你替我化妝了?”

顏未染皺眉看了她片刻,說:“那好,化個南亞的妝容吧,你照着我來做就行。這個妝簡單,我們趕時間,也適合你這樣的技術。”

“顏未染你很囂張啊!”張羽曼憤恨地道,“我跟我媽學化妝的時候你還在尿床呢,叫我照你做,還說我這樣的技術是什麼意思?”

顏未染沒有回答,取過眼影,飛快地刮取了棕褐色和酒紅色兩種色,然後摻入粉底,調勻后自己蘸取了一部分,將剩下的推給張羽曼。

張羽曼在旁邊看得暗暗心驚,心想,你也試試分量配比啊,你怎麼知道肯定就適合我呢?

這一遲疑間,顏未染已經給自己打好膚色。那稍微加深的肌膚顏色,程度把控得極為到位,一分一厘毫無偏差,正是在熱帶氣候中變得黧黑的膚色從濃厚妝容下面透出來的感覺。

張羽曼錯愕地看着她,一時怔住了。

“快點,我要開始上妝了。”顏未染催促她。

張羽曼回過神,趕緊也給自己打了底,慢慢地跟着顏未染的節奏,對着鏡子化妝。

顏未染選擇的是印度的達羅毗荼人的妝容,赤道近旁的妝容普遍較濃重,鮮艷浮華,但因為熱帶地區的氛圍,那種俗艷倒也別有風情。張羽曼對濃妝和鮮艷的顏色駕馭得還不錯,至少那種艷麗能掩蓋住倉促間化出的妝容的粗劣。

用深色眼影加深眼窩,膠水做出寬大的歐式雙眼皮,強調粗濃的眉毛和睫毛,再用鼻影外移來加寬鼻樑鼻翼。用淺色提亮T區,深色刷出臉頰陰影,突出臉部輪廓。

顏未染最後選用了磚紅色唇膏,來映襯自己深棕的膚色。

抹好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腕手掌的顏色,顏未染結束了這一場快速的變裝,轉頭去看張羽曼,卻發現她還在刷T區。

她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了看外面的走廊后,快步走回來,抽出一支刷子,刷了點修容粉,一手扳過張羽曼的臉。

不等張羽曼反應,顏未染已經迅速打出了她的臉部輪廓,刷子急速飛舞,幾下就掃出微凹的臉頰,並順手補上了她耳後沒有遮住的肌膚顏色。

“顏未染,你……”

“閉嘴。”顏未染充耳不聞,自顧自給她修補好T區提亮得不太明顯的膚色,唇膏在她嘴上一壓一拉之後,立即起身,迅速換了件顏色鮮艷的外套,又整理了一個化妝包塞進背包中,“貴重東西帶上,其他的先丟在這,明天可以叫別人來收拾。”

張羽曼滿懷怨氣,一把扯上包的拉鏈。

抬頭一看鏡子中的自己,儼然和面前的顏未染一樣,已是一個膚色黧黑、眼距較大、深眼大鼻、輪廓分明的南亞女人,不由得怔了一怔。

顏未染早已走到門口,她打開門回頭看張羽曼,催促道:“走啊!”

“來……來了。”張羽曼回過神,匆匆拿起包就跟着她跑了出去。

顏未染和張羽曼就這樣頂着南亞人的面容,走出了酒店。

門口有個梳着臟辮的年輕人瞥了她們一眼便轉開了目光。顯然他要守的並不是這樣兩個深膚色的印度女人。

顏未染昂着頭,快步走向路邊,抬手去打車。

張羽曼跟在她的身後,有些緊張地轉頭左右看着,留意着那個梳着臟辮的年輕男人。顏未染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鎮定下來,可張羽曼反而身體一抖,湊近顏未染耳邊,低聲說:“這人……和我認識,之前好幾個派對上聊過,他還揩過我油……”

“他現在已經不認識你了。”顏未染確定地說。

張羽曼在旁邊車子的車窗上照了照,確定自己的面容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才稍微安了一點心。結果心懷鬼胎的她再次回頭看那個男人時,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雖並未認出她們是誰,但已快步向著這邊走來,臉上帶着疑惑的神情。

眼看他邁到了面前,顏未染雙手合十,向他頷首行禮,面帶微笑用印式英語問:“Hello?”

那男人的目光在她們身上掃了掃,用僵硬的中文問:“你好?”

顏未染面帶疑惑,用英語問:“Whatdidyousay?(你說什麼?)”

她的發音里t和d不分,典型的印度口音,臟辮男再仔細看了她的模樣后,隨手揮了揮,表示自己認錯了。

此時一輛出租車剛好在她們面前停下,顏未染便拉開車門,帶着張羽曼鑽了進去。

那男人停下腳步,看着車子開走,轉頭看着酒店門口,皺起眉頭。他打電話問上面的人:“找到了嗎?”

“搜遍我這層樓了,沒找到。其他人在別的樓層找,也沒結果。還要在六點之前把安全梯和鑰匙放回去,不然保安就發現了。”那邊的人嗓音粗啞,罵罵咧咧,“你呢?有沒有看到兩個娘們走出來?”

“如果是照片上的那兩個女人的話,沒有,倒是有兩個南亞女人,一看就是印度的,一股熱帶風情,你感興趣嗎?”

對方“呸”了一聲,似乎想到什麼,問:“南亞女人?體型怎麼樣?”

“身材還不錯,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對亞洲人感興趣?”

“蠢貨!”對方怒罵一聲,“難道你忘了我們找的是兩個化妝師?其中一個聽說還特別有名,技術高超到足以讓人徹底變成另一個人!”

臟辮男“啊”地叫了一聲,愣了兩秒鐘后,說:“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確實是兩個印度女人……”

“跟上去看看!絕不能漏過兩個女人!”

臟辮男只能跳上身旁那輛車,向著顏未染她們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好吧,我跟去看看,有情況再報告!”

紐約的街道繁忙無比,司機的車開出幾十米就被堵在了路上。

顏未染轉頭看向後面,擁堵的街道上,有一輛車分明就是剛剛那個男人靠過的那輛,現在就在她們的後方。

她正從後視鏡看着,後方那輛車裏的男人已經鑽出了頭,探頭看向她們這輛車,再看看前方的紅燈。

顏未染的臉色微變,迅速俯下身收拾起了行李。

張羽曼用手機前置攝像頭當鏡子照着自己,嫌棄地捏着微黑的皮膚,問她:“我們去哪兒?找另一個酒店下榻?那些行李就丟在酒店中?”

“我估計我們目前暫時不能入住酒店了。”顏未染說著,迅速抽出一張錢塞給司機,一手抓起包,一手拉開門,“快下車,走!”

張羽曼趕緊跟上她,連滾帶爬地下了車,奔向路邊的商場。

那個開車追她們的臟辮男,也從後方的車上下來,繞過車流向她們這邊走來。

顏未染拉着張羽曼,閃身躲到一輛巴士後面。

紅燈即將過去,車流中所有的車輛已經準備啟動。那男人卻彷彿沒看到,並沒有回到車內,而是一意向著那輛出租車走去。

趁着高大的巴士擋住他的視線,顏未染對張羽曼做了個“跑”的口型,向著面前的商場大門撲去。

張羽曼一邊跟着她跑進去,一邊反對:“我們一跑進去,他們不就關門打狗了嗎?呸呸呸,我才不是狗!”

顏未染冷靜地說道:“別擔心,這種情況我遇到過,知道怎麼應付,絕對比在路上跑的脫身概率高!”

“你什麼人啊,這種情況你都遇見過?”張羽曼低吼,“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來找你算賬的?我現在獨自跑掉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因為這明顯是方艾黎找來的人。我們兩個都是她的仇敵,現在綁在一根繩上,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張羽曼低罵一聲,跟在她身後進了商場。

那邊臟辮男已經走到出租車旁邊,往裏面一看才驚覺,自己盯的人早已不在車裏面。

他用力捶着車玻璃,問司機:“那兩個女人去哪裏了?!”

司機被他砸玻璃的動作嚇壞了,戰戰兢兢地用手指向商場門口。

臟辮男憤恨地咒罵著,打電話給其他人,讓他們立即來這邊將商場的各個入口守住。

顏未染一邊快步往商場裏面走,一邊打開手機。

一開機,便是衛澤希好幾個來電的消息。

顏未染點開微信,給他發了個定位,告訴他:我被Guglielmo家的人盯上了,你儘快聯繫朵拉。還有,你可能也是方艾黎的目標之一,不要進商場,在對面的咖啡館等我。

匆匆發完消息,連衛澤希的回復都沒時間看,她又撥911報警:“我在商場被街頭混混盯上了,請問能幫我嗎?”

“請問他們有槍嗎?對你具體的糾纏表現是什麼?有做什麼出格偏激的事情嗎?能確定對方的身份嗎?”

在詢問了一堆之後,認為她只是懷疑對方對自己會有不利舉動的接警員用敷衍的口氣說:“好的,我們會儘快通知附近的巡邏員前去查看現場情況的。”

顯然警方沒法幫自己了。顏未染一邊報警,一邊迅速在櫃枱刷卡買了幾件衣服和假髮、帽子,拉上張羽曼奔赴哺乳室。

此刻是晚餐時間,顯然並沒有帶着孩子出來逛的哺乳期母親。趁着沒人,顏未染將張羽曼拉進隔間,迅速把門鎖上,把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張羽曼本想不滿地堅持一下這回還是自己來,但想想自己幾十年如一日只會濃妝的手藝,想想剛才她在自己臉上的補救,只能悶聲不吭地垮着臉,任由她擺佈了。

黧黑的膚色和南亞的輪廓被迅速卸去,顏未染瞥了旁邊的海報一眼,那上面是一個贏了選美大賽的委內瑞拉女子的笑容。

委內瑞拉人多是歐洲人與印第安人混血的,同時也摻雜着黑色人種的特徵,自然不乏特別好看的女孩子。

顏未染低下頭,托起張羽曼的臉,在腦中迅速尋找張羽曼的五官和那個委內瑞拉女子的區別,以及轉化這些區別的方法。

張羽曼看着目光專註地盯在自己臉上的顏未染,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不知道目光該往哪邊看比較好,上上下下轉了許久,又還是落回到了顏未染的身上。

顏未染已經開始動手調配顏色,為她打底。

她飛快地將張羽曼的眉毛刮掉,繪出新眉毛,再利用深眼影、假睫毛、厚塗唇彩、強調山根等手法,迅速改變張羽曼眼睛的大小、嘴唇的薄厚、鼻子的高低。而作為臉上最重要的部位,這三處改變足以使整個人改頭換面,觀感完全不同。

顏未染專心致志地替張羽曼化着妝容,而張羽曼望着顏未染的眼睛,看見了那裏面清澈而明亮的光。

不知為什麼,她心裏有些緊張,就像看見了當初失望地盯着自己的母親,這種感覺讓她心虛怯懦,不敢直視。

這一刻,張羽曼不甘心,卻又不得不絕望地想,她和媽媽真像啊。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為什麼顏未染卻比自己更像媽媽?

明明自己也一直在拚命努力,可為什麼沒天賦就是沒天賦,永遠只能化出程序化的妝容,調着一成不變的顏色?她也曾經試過改變自己的風格,可無論哪方面的變化,都會讓整個妝容變得不對,彆扭怪異,只能又回到老路上來。

顏未染比自己有才華千倍萬倍,更比自己努力千倍萬倍,所以是顏未染最終成了母親想要看到的樣子,而不是她這個失敗的女兒。

張羽曼忽然覺得眼睛酸澀。她閉上了眼睛,嘴唇微顫。

她感覺到顏未染的手輕輕搭在她的下巴上,口紅壓在她的唇上。她化妝的手法和記憶中母親的是一樣的,不假思索地拉出一條完美的曲線,手速很快,輕巧而平穩,從來不需要再補第二次。

不需要照鏡子,她也知道這會是完美的一個唇妝。

顏未染在低頭擺弄定妝粉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張羽曼的聲音,輕飄而恍惚,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其實,我以前挺討厭你的。”

顏未染瞥她一眼,用刷子取了點定妝粉,示意她閉上眼睛:“真巧,我也是。”

張羽曼嘴角揚了揚,露出一個類似笑容的弧度:“可現在,我有點感謝你,顏未染……我想,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媽媽在這世上的痕迹,真的要消失殆盡了。你和她真的很像。”

一直對自己仇視不已的人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讓顏未染心生酸楚。她手握着刷子,定了定神,才輕輕地說:“是嗎?那可能是因為我一向拚命努力地向她學習,想做她那樣的人。”

“你已經是很接近她的人了,甚至,我想我媽媽二十多歲的時候,肯定沒有你現在厲害。”張羽曼竭力將胸口堵住的氣息緩緩呼出,說,“對不起,我……我想向你道歉,因為我以前那麼嫉恨你。”

顏未染閉上眼睛,將湧上眼眶的那些眼淚壓回去,輕聲說:“其實,我也要向你道歉,因為我明知道自己不配,卻還……奢望想當她的女兒。”

坐着的張羽曼睜開眼睛,望着面前的顏未染,彷彿看見了十年前那個夏日,母親第一次帶顏未染回家。那時候顏未染又瘦又矮,小小的尖尖的臉,越顯一雙眼睛大得出奇。

本來以為是一個到家裏做客的普通小女孩,可是從母親旁敲側擊的口氣中,張羽曼聽出了她要收養顏未染的打算。失去了父親之後,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張羽曼怎麼也想不到,忽然又會出現一個小女孩,連自己的母愛也想分走。

在母親去廚房準備晚飯時,少女顏未染膽怯卻又努力鼓起勇氣,牽着她的衣袖,用討好的口吻問:“羽曼姐姐,你會化妝嗎?張老師說我幫林阿姨化得很好,她以後可以教我……”

“不許叫我姐姐,滾開!”張羽曼一把打開她拉着自己的手,讓失去平衡的她重重跌坐在面前的地板上。

“我告訴你,我媽只有我一個女兒,你哪兒來的滾哪兒去!”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因為驚嚇而蜷縮起身子的顏未染,用食指點着她的鼻尖,惡狠狠地說,“莫名其妙,想在我家上演母女情深?做夢去吧你!”

只這一瞬間,就決定了她們這輩子的感情。

哪怕十年後的顏未染,從當年怯弱的少女成為現在的“業界傳奇”,哪怕十年後的張羽曼,從國內叛逆到美國。輾轉多年,她們依然無法站在一起上演姐妹情深。

但在這一刻,在這異國他鄉隱秘的小房間內,在張思昭去世后,在顏未染幫她結束這一個妝容之時,張羽曼忽然開口,聲音低不可聞,傳入顏未染的耳中,卻讓她瞬間湧出了眼淚。

張羽曼說:“不是你的奢望,顏未染,我想媽媽一定已經把你當成女兒了。”

不到二十分鐘,張羽曼赫然變成了一個南美風情的熱辣美女,高鼻圓顱,性感厚唇,一副十分迷人的模樣。

張羽曼將顏未染挑選的帽子往頭上一戴,站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喃喃自語:“我感覺自己已經是委內瑞拉小姐了,下一站就要去競選世界小姐。”

“好的,不過外面有點冷,穿上外套再去參選吧。”顏未染把手邊的大衣和長靴遞給她。

張羽曼一邊穿鞋子,一邊問:“你準備怎麼辦?”

“我們兩人一起目標太大,還是分開吧,這樣比較安全。”顏未染說著,環顧了周圍一眼,正瞥到旁邊的櫃門好像卡着一塊布。

她打開柜子看了看,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把裏面那件衣服扯了出來,拿在手中對張羽曼說:“趁現在還沒搜尋到這裏,你快走吧,找到了安全的酒店就先住下。”

“好……好吧。”張羽曼畢竟和她一直斗到現在,雖然知道她用最寶貴的時間給自己化了妝,待會兒她會遇到更艱險的情況,但感激的話卡在喉嚨口,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最終只囁嚅着說,“那你,小心點。”

顏未染頓了頓,說:“好,我知道。”

張羽曼不再說什麼,轉身壓低帽檐,便向外面走了出去。

顏未染望着她出了走廊,低頭看了看手機。

衛澤希給她發來一個“OK”的表情,大概此時已經去聯繫潘朵拉了。

她鬆了一口氣,鎖了哺乳室的門,套上剛買的短髮套,開始給自己化起妝來。

“潘朵拉,你死哪兒去了?!”

電話一接通,衛澤希的咆哮聲差點震聾了潘朵拉。

她把手機遠離耳朵,有點無辜:“咋的啦衛少,我回家孝敬下老爹不行嗎?”

“你最好先去看看你弟幹了什麼!”衛澤希怒吼,“他正派人圍堵未染你知道嗎?”

潘朵拉驚得差點沒跳起來,腦袋重重撞在了車頂上:“你說啥?”

“我說,我收到了未染的消息,她一到美國就被你家的人盯上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你那個半身不遂的弟弟指使的!”衛澤希本來的好心情瞬間降到冰點,想到未染現在身陷危境,他更焦慮暴躁,“你在機場看到那個家庭醫生出鏡了吧?肯定也知道方艾黎和你弟弟勾搭上了。所以你想回家幹什麼的話,現在立刻馬上給我解決。”

“好!”潘朵拉懊惱地罵了一聲,說,“不把那倆欠揍的給收拾了,還當老娘是一顆軟柿子呢!”

衛澤希掛了電話,看着顏未染髮來的定位,直接把司機趕下車,然後在路上一個急拐彎,直奔商場。

臟辮男和光頭男已經在商場門口會合。留幾個人把守商場各個出口之後,光頭男帶了十幾個人進入商場,指揮眾人守在各個電梯和扶梯旁邊,注意着客人。

不是節假日,商場內的人並不多,少數幾個人在看到他們之後,也都悄悄離開了。商場保安聞訊趕來,看到他們在裏面不打不鬧,只守在電梯旁,還對他拍了拍腰間的東西暗示他。雖說現在有些不法分子都洗白了,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太出格的事情,但保安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跑開去向管理方彙報這個消息。

眼看就要被干涉,光頭男決定提前結束這場追捕,一聲令下后,眾人從一樓開始逐間搜查店鋪,就連試衣間都叫了個女人替他們進去查看。

一樓被搜了個遍,當眾人走向還沒查看的女廁所時,有個戴着帽子的南美女郎正迎面走來。那是個看起來又健康又明朗的漂亮混血女孩,輪廓深邃,高鼻深眼,淺棕的膚色帶着一股桑巴風情,走路的步伐彷彿都踩着鼓點。

那女郎的目光只在他們身上停了一下,就拉低了帽檐,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臟辮男回頭看她踩着高跟鞋扭動的腰肢,忍不住吹了聲口哨,說:“我敢打賭這妞是巴西的。”

“巴西的妞可比她熱辣多了,不理睬我們的大多是委內瑞拉的,屁股還是不夠翹。”

幾個人議論着粗俗的話題,踹開女廁所的門,讓找來的女人進去查看。

後面幾個負責盯着各個店鋪內有沒有人逃跑的成員,此時在後面喊了起來:“嘿,達米,旁邊是不是還有個哺乳室?”

光頭轉身一看,便向身邊的女人使了個眼色,讓她過去開門。

女人用力擰了幾下門把手,對他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反鎖了。”

周圍一群人頓時警覺地圍了上來,盯着這邊。

光頭男一邊得意地作勢要踹門,一邊讓面前的眾人注意:“會進哺乳室的人,除了帶嬰兒的還有誰?我敢肯定,這裏面藏着的人,無論長什麼樣,只要沒抱嬰兒,我們都得揪回去,肯定是那兩個化妝師差不了!我倒要看看,她妝化得再好,還能變出個孩子來不成?”

他說完,後退了兩步,正準備助跑踹開哺乳室的門,門就“嗒”的一聲輕響,從裏面打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橙黑相間的舊電工外套,一條磨舊的工裝褲,和一雙髒兮兮的高幫電工鞋。

出來的並不是一個眾人想像中抱着孩子的女人,而是一個頭髮斑白、年近五旬的電工。他中等個子,深褐膚色,鼻子扁平,嘴唇寬厚,一看就有黑人血統。他的額頭和眼角都已經有了皺紋,褐色的眼睛倒是還銳利,目光在面前呆住的幾個人身上掃了一眼,面露詫異的神情。

見是這樣一個男人,光頭和眾人面面相覷。

電工見他們一時沒有反應,便不再理他們,提着工具箱就向外走去。

光頭雖然覺得不可能,但還是下意識一抬手,攔住了他。

電工詫異地摸摸下巴,停下腳步問:“幹什麼?”

眾人順着他撫摸下巴的動作,再打量了下這個老頭。

他的鬍子剃得不太乾淨,有些稀疏的胡楂隱約可見。那一圈黑胡楂襯着他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加上那厚重的指甲和手上黑黃的痕迹,不折不扣就是一個五十年煙齡的老煙槍。

一幫人都想自戳眼睛。明明是追查兩個亞裔年輕女人,卻去攔一個骯髒的黑人老電工,簡直是腦子出了問題,可以把眼睛挖出來當燈泡踩了。

臟辮男湊過去,抓過他胸前的電工證,用證件照和他本人比了比,無異樣。

光頭別開臉,揮了揮手,連看都懶得再看這個老電工一眼。

老電工一臉不悅,用嘶啞的嗓音嘟囔着“保安在哪裏”,邁步就離開了。

光頭悻悻地一揚手:“上二樓!”

時隔年余,看見大小姐重新出現在家中,家中從管家到女傭,個個都是驚懼交加,瑟瑟發抖。

潘朵拉才不理會那群人,劈頭就問管家:“我爸呢?”

管家定定神,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姐,先生在二樓書房,但是自從少爺出事後,先生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我想您或許可以幫他振作一下……”

“好吧,我看看他的情況。”潘朵拉回家后說的當然是英語,倒是沒有一點東北腔,完全是曼哈頓口音。

上樓一看,父親正背對着門口,坐在窗邊看着外面,全身僵直,一動不動。

潘朵拉抱臂靠在門框上,用平淡的語氣問她的父親:“Guglielmo先生,外面有什麼好看的?”

父親沒有回頭,只緩緩地說:“是沒什麼好看的。平淡的早春,平淡的黃昏。我的女兒和小時候一樣從外面回家,邁着輕快的腳步走進家門,讓我想起了她小時候穿着裙子蹦蹦跳跳地回家的可愛模樣。”

潘朵拉低頭看看身上的馬靴、牛仔褲,挑了挑眉,說:“抱歉啊,破壞了你美好的記憶。”

“現實也算得上美好,不比記憶遜色。”父親回過頭,面容疲憊灰敗,一年不見彷彿蒼老了十歲。他望着緩步向自己走來的女兒,低聲問,“在外面還好嗎?我還以為你過得太開心,不肯回家了。”

“是挺開心的,我遇到了很喜歡的人,我們一起努力,我也跟着她一起在慢慢實現自己的夢想。”潘朵拉在父親面前的窗檯坐下,蹺起二郎腿,拂拂自己的短髮,“不管老爸你怎麼想,你女兒的理想是把自己打扮得和別的女孩子一樣漂漂亮亮地在陽光下開心地生活,而不是窩在陰暗的角落裏當賭場女王,就算爸你在拉斯維加斯的場面越來越大也一樣。”

“可我的生意做得再大,我女兒還是跑去夜店做女招待了。”父親坐在窗前的單人沙發上,看着這個終於回歸的女兒,聲音低沉,“你聽說你弟弟的消息了嗎?”

“聽說了。”潘朵拉衝著父親笑,漫不經心地說,“我們Guglielmo家雖然名聲不好,但好歹也是光明正大做生意的呀,結果他卻老是帶着那群保鏢在外惹是生非。以前我只打得他幾個月下不了床就算他幸運了,現在是哪位仙女出手,把他給收拾了呀?”

父親微皺眉頭,目光森冷地瞧着她:“即使你再討厭他,他也是你親弟弟!”

“知道知道,他媽媽是你在外面找的女人,而我媽和你正式結過婚。”潘朵拉支起下巴,無辜又無懼地望着他,“我肯定會一輩子幫助這個弟弟的,誰傷害了他,我就讓誰負責任,是方氏的那個AllyFang對吧?”

“AllyFang,本來我要她死的。”父親望着窗外,神情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看似平靜實則危險,“可你弟弟鬼迷心竅,居然被她哄得承認當初的事情只是意外,不但放棄了報復,現在還幫她做假病歷,幫她躲避法庭,幫她尋仇,呵呵呵……”

一聽父親那笑聲,潘朵拉就心花怒放。

她笑嘻嘻地說:“別太過擔心,爸。其實往好處想,弟弟現在不出門惹是生非了,也並不見得是什麼壞事。管理家業只需要大腦,什麼時候需要身體了?我們給他請十個看護,將來再利用科學手段給您弄幾個乖孫子,他的生活未必會比別人差,對吧?”

父親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凝視着她那笑容許久,才抬手輕揉她的髮絲,低聲說:“可我不想放過傷害了Guglielmo家的人。”

“誰說要放過她了?”潘朵拉的雙手輕覆上父親乾瘦枯皺的手掌,她抬頭仰望着這個沉浸在仇恨中的男人,“那個AllyFang把弟弟害成這樣,肯定要負責任的。弟弟捨不得,您放不下身段,那就讓我替您收拾她。”

她的話如同惡魔的回春泉水,讓父親那黯淡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他瞧着面前這個久別的女兒,嘴角勾起了一絲欣慰的弧度:“朵拉,我一直認為你比你弟弟更像我,你沒有讓我失望。”

“放心吧,爸爸,我永遠是您的好女兒,也永遠是弟弟的好姐姐。”

哄好了父親后,潘朵拉站起身,善解人意地讓父親好好休息后,就將書房門輕輕帶上。

她聽到書房內父親的笑聲,那是對未來充滿希冀的愉快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屋中迴響着,有些瘮人。

不過潘朵拉才不在乎呢,一想到方艾黎和弟弟正派人去傷害顏未染,她三步並作兩步,邁到了樓上。

為了肌肉不會因為癱瘓而萎縮,弟弟正在接受按摩。潘朵拉靠在門框上,和他打了個招呼:“弟弟,好久不見,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弟弟抬起頭,用陰鬱的眼神瞧了她一眼,將臉轉向了另一邊。

嘖嘖,這個家是完了,從父親到兒子,一個比一個陰沉。潘朵拉作為家裏最正常的人,也不和他計較,一手拿起了他放在床頭的手機,一手將他的手指拉過來,直接解了鎖,打開了即時通信頁面。感謝強大的微信,她一下子就找到了WeChat。

弟弟立即抬手要抓回手機。潘朵拉一下避開,靠在窗前對着他晃晃手機,笑嘻嘻地對他說:“不好意思啊,弟弟,是父親大人的意思,讓我看看你叫那群保鏢幹啥去了。你有什麼不服的,去找他吧。”

弟弟氣急,上身撲起卻被旁邊的護工拉住了。他向周圍的人使了個眼色,潘朵拉卻早已看出他的意思,對着那幾個護工喝道:“我替我爸處理家務事,你們給我滾!”

雖然這些護工是後來的,沒有見識過她當年的風采,但見到她那樣子,再聽到是她爸的意思,也都不敢再上來了。

只有她弟弟操起旁邊的煙灰缸,憤恨地向她砸過來。她頭一偏就避開了,煙灰缸砸破了窗戶掉進下面的游泳池,殘餘的煙灰撒了潘朵拉一肩。

潘朵拉撣去煙灰,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那要殺人的目光,說:“別這樣啊弟弟,我現在要去收拾你的仇人,你該感謝我知道嗎?”

弟弟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陰狠地道:“你要是敢傷害Ally,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哎喲,我好怕哦,可是……”潘朵拉伸手抖落髮間的煙灰,挑眉對他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我更怕老爸呀,他做的決定,我是不敢不聽的,你呢?”

弟弟那陰狠的面容因為聽到她提到父親而閃過一絲疑懼,一時竟不敢說話。

“再說了,我身為姐姐,怎麼可以不替弟弟報仇呢?我弟弟為什麼變成這樣?我家變得這麼死氣沉沉,罪魁禍首是誰?Guglielmo家要是任由這樣的人好好活在世上,甚至還幫她,那可真是我們家族的恥辱!”潘朵拉俯身盯着趴在床上的弟弟,問,“我的好弟弟,你可以不介意自己終身殘疾,但是可以不管父親的臉面,不管家族淪為笑柄嗎?”

弟弟激憤地喘息着盯着她,那目光怨毒得似要殺了她,卻終究沒有奪回她手中的手機。

潘朵拉嘴角一揚,朝他晃晃手機,轉身就出了門。

在出門的一剎那,她聽到身後傳來弟弟的聲音:“留她一條命。”

潘朵拉停下了腳,頓了片刻,才說:“我會把她交給法律處置。”

美國的死刑已經名存實亡,只要是走法律途徑,方艾黎就不會死。

弟弟將臉埋入臂彎中,聲音低沉發悶:“我會等她回來。”

潘朵拉笑了笑,心想,那我還真是期待那一天呢,出獄的方艾黎發現自己下半輩子要和一個殘疾人永遠綁在一起時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不過這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路,潘朵拉不予置評。

她只迅速翻看了一下弟弟和方艾黎的對話。

——我已到商場外,現在在車上等消息,據說她們躲到了裏面。你叫來的人已經在裏面搜尋。

——好,大塊頭叫達米,你吩咐他搜索就行。記得別鬧出太大動靜,和條子糾纏很麻煩。

——底樓搜索完畢,沒有發現蹤跡,我在看平面圖。

方艾黎附上的是一張商場平面圖,弟弟在平面圖上的哺乳室和女廁所、工具室等地方畫了圈,發了回去。

——達米他們搜尋這些地方了嗎?

——都找過了,女廁所也叫人去搜尋過了,沒有人,哺乳室內也只有一個黑人老電工。

這條消息發過來不久,還沒等弟弟回復,方艾黎又迅速發了條語音過來,她在那邊尖叫:“電工,電工!一個哺乳室內出來的不是抱着嬰兒的女人而是電工,那群傻瓜居然還放過了!”

弟弟反問道:“難道哺乳室就沒有需要維修的時候?”

“這太巧了!不可能!”方艾黎聲音尖利,還伴隨着開門下車的聲音,顯然是一邊說,一邊迅速下了車,“肯定是顏未染找不到嬰兒扮成剛生完孩子的女人,所以她只能扮成電工!”

弟弟去和其他人交流了一下,然後問她:“你確定?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只是一個又老又髒的黑人。”

“我確定,我確定!看過她那些化妝視頻的人都會確定!”

“好吧,那你叫他們去盤問一下。”

對話到此為止,手機已經落在她手中。

潘朵拉看到這裏,當機立斷給方艾黎和保鏢們群發了消息:停止搜尋,立即回來!

衛澤希按照和顏未染的約定,來到商場對面的咖啡館,等待着她的到來。

正是晚餐時分,兼賣快餐的咖啡館內人頭涌動,非常喧鬧。來來往往的人都打包漢堡可樂帶走吃,只有衛澤希坐在桌邊喝着咖啡,打量着所有進出的人,神情焦慮。

看看時間,他又望向窗外。

那些看起來明顯來者不善的人,正盯着商場的幾個入口,連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都有兩個人守着。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依然沒有顏未染的消息。

他不耐煩地站起身,想要進入商場內部看一看。但在起身的瞬間,又想起方艾黎肯定有自己的資料,這些人說不定也熟悉了他的面目,到時候他進去,也許就會泄露未染的藏身之處。

衛澤希只能鬱悶地坐下,繼續盯着商場門口。

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出的商場,出來了一個黑人老電工。

他從大門走出來,把舊鴨舌帽偏了偏,先打開隱藏在門口的變壓器看了看。靠在門口的人連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電工關上了變壓器的暗門,順着街道走向了咖啡館這邊。

衛澤希掃了這個老黑人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但隨即他又呆了呆,心口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再次轉過了頭。他看着那個老電工斑白的頭髮和滿是褶皺的臉,看着他滿是胡楂的下巴和焦黃的手,有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讓他整個人一驚,下意識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不……不是吧?

他獃獃地望着這個從街對面走過來的老黑人,腦中快速閃過顏未染扮成老阿姨的樣子,又閃過她手下出現的那些傷痕妝與殭屍妝……

就算她可以將別人徹底改頭換面,又如何將自己變成一個中等身材的黑皮膚老男人?大腦還在質疑,但他的手已經按在了桌面上,起身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而那個老電工此時也抬起頭,隔着咖啡店的落地窗,朝他眨了一下眼。

一個字也沒說,甚至也沒做任何錶情,只這麼一眨眼,老電工就轉過身,向旁邊的街道快步而去。

那雙即使在老年人的臉上也不曾略減銳利明亮的眼睛,已經讓衛澤希徹底肯定了一切。

“未染你還真是嚇人啊!”衛澤希喃喃着,飛速穿上外套,豎起衣領,快步走出咖啡館,順着老電工離去的方向跟去。誰知還沒等他走到停在街角的車邊,後面就已傳來了急促奔跑的腳步聲。

衛澤希回頭一看,原本守在門口的那些人已經從街對面呼啦啦跑過來。跑在最前面的光頭怒吼道:“電工!那個黑人電工!你們這群渾蛋快抓住他!”

他隱約看見在那群人的身後,一個女人站在陰暗的角落,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黑人電工。

雖然光線晦暗,但衛澤希一眼就認出,那女人正是方艾黎。

衛澤希心中暗叫不好,他幾步跳上從程嘉律那邊借來的車,一腳油門踩到底沖了出去。

前方正是那個穿着骯髒電工服的黑人。顯然顏未染也聽見了後面的喧鬧聲,她丟開手中的電工箱,立即撒腿狂奔。

衛澤希開車追到她身邊,大喊:“未染,上車,上車!”

顏未染轉頭一看,趕緊趁着他略微減速,邊跑邊拉開車門,一下子跳了上去,把車門一把帶上。

衛澤希加快速度,在馬路上疾馳而去。

匆忙之中,他從後視鏡中往後看,那些人居然有些遲疑。

領頭的光頭達米和其他人此時都收到了群發消息。他們拿出手機,看上面的內容——停止搜尋,立即回來!

方艾黎的手機也響了一聲,她也收到了這條消息。她低頭看了看,再抬頭一看前面已經飛馳而去的車,咬一咬牙關掉了手機,目露凶光地說:“走!”

她跳上旁邊的一輛車子,示意他們跟自己立即追上去。

幾人有些遲疑,臟辮男有些動搖地看向光頭,用眼神詢問他該如何行動。

光頭抬手攔住方艾黎,示意她停下腳步。

方艾黎身材不矮,但跟這個大塊頭相比,僅到他的肩膀而已。她毫不畏懼,抬頭盯着他說:“如果你不去的話,那我就自己去追。”

光頭說:“搜尋取消了,我們該回去了。”

“出發的時候,他叫你們一切聽我的!”方艾黎抬起手,狠狠推開他橫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大步向著旁邊的車子走去,“現在我要顏未染的命!”

見她狀若瘋狂地拉開車門跳了上去,光頭和臟辮男對視一眼,聳聳肩,跟了上去。

顏未染趴在衛澤希的車後座喘息。

剛剛竭力跑過半條街,早已體力不支。她靠在車後座呼哧呼哧喘了好久的氣,才慢慢地脫下外面的電工服,並且脫下高幫電工鞋,把裏面墊着的厚達七八厘米的衛生紙掏出來丟掉,哀嘆說:“墊太高了,我腳崴了。”

“你哪來的這套衣服?怎麼扮成這樣了?”衛澤希一邊尋找路況最好的街道,一邊交替狂踩油門和剎車,還抽空問了她一句。

“在哺乳室的柜子裏找到的,大概是裏面設施壞了,電工修到一半下班走了。我就照着那證件上的模樣,化了個妝。”顏未染拉下假髮和帽子一起用衣服捲起來,“話說,是我扮得不像嗎?你當時好像一看到我就認出來了?”

“像,很像,我到現在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衛澤希從後視鏡中看着她,打量着她頂着黑人皮囊的模樣,得意地笑道,“其實我的眼睛真被你騙了。不過,相愛的人怎麼會和普通人一樣呢?我想肯定是荷爾蒙讓我認出了你。”

顏未染不由得笑了,心想,衛少你懂不懂科學呀?

但此刻的她一點都不想辯駁,只靠在後座上,嘴角輕揚,說:“嗯,這可真神奇。”

衝出熱鬧的街段,灣區遙遙在望。

光頭看着瘋了一樣猛踩油門的方艾黎,勸她說:“方小姐,放棄吧。他們的車性能比較好,繁華路段阻礙較多,我們還可以跟一跟,到了車少的地方,肯定是追不上的。”

方艾黎眼中一片赤紅,咬牙說:“那我就撞死他們!”

臟辮男嘲諷道:“就我們這車撞他那車也沒勝算啊,方小姐你還是放過他們,安心回去吧。”

“我不會放過她!她害了方氏,害死了我爺爺,害了我!現在她還要送我進監獄!”方艾黎怨毒地從牙縫間狠狠擠出幾個字來,“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饒是光頭和臟辮男這對不法之徒干過無數違法的事,但也被她身上的戾氣驚呆了。

“方小姐,我們是保鏢,接到的任務是幫你搜尋目標。好吧,頂多再加一個控制她的人身自由,而不是當街殺人。美國條子也並不全都是白痴,總要做得好看些……”

“來不及了!這是我和顏未染了斷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光頭話音未落,方艾黎已經厲聲打斷他的話,狠狠一打方向盤,車子重重撞向旁邊的一輛卡車。

在尖利的碰撞聲中,卡車司機趕緊急剎車,靠邊停車,打開車門查看情況。

硬碰大卡車,方艾黎那輛車的車前蓋已撞得掀起來了。車內劇烈的顛簸讓臟辮男的頭撞到車窗上,他捂頭大叫。

方艾黎也是震得胸口劇痛,她卻咬着牙,捂着胸口掙扎着打開車門,跌了下去。

卡車司機上來朝她嚷嚷:“女士,你們中途衝出來,你得負全責……”

方艾黎根本不理他,直接一腳跨上了卡車踏板,鑽進那大開車門的車,狠狠關上,發動了車子,向前急沖而去。

司機震驚不已,追着車子向前跑:“喂!嗨!我的車!”

光頭從後面卡住他,將他拉回了路邊,說:“兄弟,別阻止瘋女人。你看連我們都不敢阻止她。”

司機看看這兩個大塊頭,反問:“瘋女人?”

“是的,有專業診斷。”光頭看着那已經消失在視野中的疾馳的卡車,也有些心驚膽戰,“行為看起來也很像,大概是受的打擊太大,真的瘋了。”

手機響了一聲,是那邊的消息到了:達米,回來了嗎?

光頭趕緊回復:方小姐開卡車追擊對方,說要撞死他們。我們沒能追上她,幫不了忙。

對面的潘朵拉一看到這條消息,立即跳了起來,一腳踹翻了面前的凳子。

她用顫抖的手給光頭再發了條消息:給我你們的定位!

收到定位后,她立即撥打了911報警,然後開車直奔灣區。

海水沖刷在路邊的堤壩上,泛起層層波浪,那些白天並不清澈的海水,此時在月光和燈光下卻顯得波光粼粼,美得令人沉醉。

路上車子逐漸減少,後方緊追他們的車輛也已經消失。

衛澤希和顏未染看着後面,確定沒找到方艾黎那輛車,兩人都舒了一口氣。

顏未染在變裝的時候連背包都丟棄了,但化妝包還揣在鼓鼓囊囊的包里。現在鬆懈下來,她便倒出了卸妝水,在車上把臉上的妝卸掉。

正在剝偽造的厚指甲和煙熏的黃漬時,他們的車身忽然劇烈一震,在巨大的響聲中,顏未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撲,整張臉撞在了前座椅背上。

“沒事吧?”衛澤希一邊問,一邊立即向後看去。

後面是一輛卡車,追尾撞在了他們的車上。

顏未染揉着額頭,還沒反應過來,車身又是一震,車子失控地往前滑去,半個車身衝上了防波堤。

衛澤希下意識地狠踩油門,重重地打方向盤,在路面上強行開出了一條弧線。車身硬生生地改變方向,在千鈞一髮之際終於回到路上,避免了被擠下海的危險。

這一下從生到死,只在分秒之中,要不是衛澤希反應速度實在快,他們現在已經沖入了大海。

兩人都覺得冷汗迅速沁了出來,後背一片冰涼。

顏未染驚慌地回頭看,卻發現後面那輛追尾的卡車似乎失控了,緊追着他們不放,高大的輪胎幾乎要將他們的車壓扁。

隔着車玻璃,她看見方艾黎瘋狂扭曲的臉。雖然車身在劇烈震動,但她依然可以看到方艾黎眼中燃燒着癲狂的火,那是不死不休要拉她一起進地獄的兇狠執念。

“方艾黎!”她失聲叫出來。

“抓緊!”衛澤希只說了兩個字,在顏未染下意識地握住車頂扶手的同時,車子已極速向前衝去。

卡車一時被甩開,可是他們的車剛剛衝出一段,就因為前面兩輛車正在路上行駛,他們沖不過去,速度又緩了下來。

顏未染回頭一看,方艾黎駕駛的那輛卡車瘋狂加速,硬生生擦過前面一輛車子的邊沿,在刺耳的碰撞聲中,再度向他們碾壓過來。

她幾乎已經聽到車尾爆裂的聲音。

“快跑!”顏未染失控地吼出來。

千鈞一髮之際,衛澤希咬牙向前沖,他們的車子竟奇迹般鑽入前面那輛車和沿路的水泥墩的狹窄空隙之間,間不容髮地沖了過去。

他們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就發現被他們超過的那輛車,正代替他們被卡車兇狠地撞上,向對面車道衝去,猛撞在隔離帶上,前車蓋都翻了起來。

車主憤恨地搖下車窗,豎著中指對卡車大吼大罵。但方艾黎根本不加理會,咬牙再度加速,沖向衛澤希和顏未染。然而就在此刻,他們的車子忽然一震,熄火了。

衛澤希用力再踩油門,車子在挫頓之中勉強發動,向前歪歪斜斜地開去。

“排氣管被撞出故障了,高轉死火,急加速估計也會熄火,我們甩不掉方艾黎了。”衛澤希急道,考慮了半秒,他轉頭看她,“染染,會游泳嗎?”

顏未染還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只點了一下頭,他便立即說:“會的話,我打開車門鎖!”

顏未染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想法,她倉促間轉頭看向後面那瘋狂撞擊上來的卡車,震驚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拖住她!”他急促地說。

車子速度大不如前,後面的卡車瘋狂加速,已經追了上來,再度撞上他們的車尾,一陣巨響。

顏未染在劇烈的震動中看向衛澤希,又轉頭看向後方已被撞毀的那輛車,一瞬間喉口哽咽,因為恐懼、慌亂與悲痛,她整個身子都止不住顫抖起來。

衛澤希從後視鏡中再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車子向著堤岸直衝而去。

前方就是一座橋,橋邊的路基在海水中,路的邊緣就是大海。

衛澤希猛打方向盤,在車與路基齊平的那一剎,他當機立斷踩下剎車:“染染,跳!”

與此同時,顏未染打開車門,向著路基外的海面躍下去。

她會游泳,但這麼倉皇胡亂地從路邊的車上直躍入海中,也依然被水面拍得全身劇痛。

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耳邊響起沒頂的轟鳴聲,冰冷咸澀的海水已經湧入口中。耳膜和心跳聲在水下劇烈作響,冰冷刺骨的海水讓她幾乎失去意識。崴到的腳踝在劇痛,但也比不上她胸口那彷彿要被撕裂的疼痛。

她冒出水面深吸一口氣,隨即埋頭潛入水中,往前游。

眼前是渾濁的墨藍海水,岸邊的燈火在水中跳動着,整個世界彷彿都在動蕩。她在動蕩冰冷的海水之中,一邊游着,一邊放聲痛哭出來。

衛澤希怎麼樣了,他逃走了嗎?

明知道自己游得還不夠遠,還有被發現的危險。明知道方艾黎現在和潘朵拉的弟弟狼狽為奸,可能還會有無數同夥追過來,但她還是停了下來,轉身浮在水面上,看向後方海邊的那條道路。

卡車已經將衛澤希的車撞得卡在道旁,方艾黎卻並未停下來,車子還在發動,不知道是想要逃離現場,還是要將車子徹底撞毀才肯罷休。

顏未染看着她那瘋狂的模樣,感覺全身冰涼,連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她大腦轟的一下,一瞬間,空白取代了眼前的世界。

灼熱的眼淚和冰冷的水珠一起在臉上縱橫。她不管岸上的燈光照得多亮,只拚命往回遊,去奔赴那個險境。

哪怕明知上岸就是險境,可這一瞬間,她就算死,也想和衛澤希死在一起。

就在往回遊了不到十米時,她身軀忽然一停,有人從水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往回遊的動作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她嚇得手腳僵硬,下意識地一腳拚命蹬了過去,想要甩掉這突如其來的禁錮。下面攬住她的人卻冒出水面,正是衛澤希。

“噓,別怕……是我。”衛澤希大口喘息着,鬆開了她的腰,握住她亂揮的手臂,示意她別動。

顏未染胡亂抹着臉上的眼淚,她的眼睛進了水,模糊的視線中,衛澤希的面容清晰了又模糊,似假如真。可他握住自己的手分明那麼有力,成為她在這動蕩海水中最堅實的倚靠。

“你……你沒事了……沒事了……”她喃喃着,竭盡全力地抱緊了他。

衛澤希感受到她那拚命抱着他的力度,心口激蕩,無法控制自己,也用力抱緊了她。

兩人在水中沉浮,抱緊彼此不肯鬆開一分一毫,像是整個世界都塌下來,他們也能倚靠着對方,抗擊所有艱難險阻。

等到那劫后重逢的巨大喜悅漸漸平復,顏未染回去找衛澤希的那口氣鬆懈,眩暈感便立即涌了上來。寒冷讓她全身無力,她的手緩緩鬆脫下來,任由自己靠在了他身上。

岸上那輛卡車終於丟下了被撞廢的車,逃離現場。

衛澤希帶着顏未染向一小片岸邊的礁石慢慢游去。,剛好可以擋住他們的身影。那些人只要不下海搜尋,就很難找到他們。

脫力的顏未染和背負着她的衛澤希,兩人都游得很慢。離岸邊不遠時,因為疲憊和低溫,顏未染的小腿抽筋了。

衛澤希托着她,在水中保持平衡,不讓她沉下去。

顏未染看着還有一段距離的岸邊,問:“你體力還可以嗎?”

他單手划水,說:“我以前是賽艇隊的。”

“嗯,那你說不定可以帶我橫渡大西洋,到達倫敦。”

在這艱險的時刻,她的話還是讓衛澤希笑了出來。他低下頭,用雙唇貼了貼她的臉頰,低聲說:“可以的,安心託付給我就行。”

顏未染將臉貼在他的肩上,見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划水有些不方便,便艱難地轉個身側抱住他的腰,空出了他兩隻手。

衛澤希帶着她向前游去。

顏未染將臉貼在他胸口的一側,望着天空明月,聽着耳邊水聲與他的心跳聲,安然閉上眼睛,不再驚慌。她抱緊了衛澤希,知道自己所有的危難都已經過去。

游到那片礁石邊時,兩人都是疲憊不堪。

顏未染被衛澤希帶到岸邊后,試了好幾次都爬不上高高的礁石。衛澤希便潛下水去,托舉着她的腰讓她爬上去,然後自己也上了岸。

兩人躺在礁石上,聽着彼此的喘息,握緊了對方的手,回頭相視而笑。

她臉上的妝容早已被海水洗凈,披散的頭髮濕漉漉地堆在她的肩上,月光下她的面容蒼白,上面的眼淚和水珠混在一起,晶瑩發亮。

他幫她把額前的頭髮攏了攏,露出她的臉頰來。清爽乾淨的面容在月夜波光之中,如被雨洗過的初夏天空,淡遠而明凈。

他湊到她的耳邊,用低啞的聲音呢喃般問:“染染,你剛才為什麼要哭着游回來啊?是不是要和我生死相許?”

這種情況下還不忘記佔便宜,這男人真是沒救了。

顏未染這樣想着,卻努力挪了挪身子貼近他,依偎在了他的身旁。

早春的紐約,海水冷得骨頭都已麻木。但兩個人靠在一起,濕漉漉的身上也帶上了對方的體溫,不再那麼冰冷刺骨。

她貼着他的臉頰,輕輕地說:“是啊。”

衛澤希側頭看着她,她的面容被水面上粼粼的波光映着,蒼白慘淡中卻有着不可直視的光彩。

她那清澈的目光中,正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面容。她用那含着淚水的雙眼鄭重地凝望着他,彷彿他的容顏比全世界所有景象更令她珍惜。

她的聲音喑啞,因為寒冷而略微發顫:“那你呢?你為什麼要選擇讓我逃走,自己去阻擋方艾黎?”

衛澤希擁着她,低聲說:“因為我不喜歡第一次見面時的你。”

顏未染茫然地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

“其實我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我能回到你墜樓的那一天,就算用自己的命去換,也要替你擋下那些痛苦,讓你無傷無災,一直幸福地走到我們相遇的那一天……”他的聲音在起起伏伏的濤聲之中,有些恍惚,似遠還近,卻令顏未染那已經止住的淚水又再度落了下來。

“所以染染,我永遠不會再讓你面對那樣的情況。如果有災禍發生,那就讓我一個人扛下,可你一定要周全穩妥,平安幸福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輕吻着她被海水浸濕的額頭,在月光與水波中,世界模糊虛幻,唯有他的胸膛堅實穩固,擁着她的雙臂結實有力,似永不轉移的磐石。

“因為,我不允許你再像當初那樣,固執拚命地在傷痛中活下去了。”

岸上警車呼嘯,警察已經趕到,開始調查事故。

卡車已被盯住,雖然方艾黎拚命逃離現場,但在一個路口時,急速啟動的路障系統鑽出地面,將她的車子卡住,再也無法動彈。

驅車趕到的潘朵拉,在路口正好看見方艾黎被警察帶走。

方艾黎果然又像之前一樣,裝瘋傻笑,一副精神分裂的樣子。

潘朵拉朝她豎起了中指,用東北話大喊:“你個蠢貨,省省勁兒吧,你那精神鑒定,趕明兒就要被醫生翻篇了!”

方艾黎看着她,一副痴獃的表情跟着警察往前走,彷彿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潘朵拉冷笑一聲,雙手攏在面前,對着她大喊:“告訴你吧,我姓Guglielmo!我弟罩不住你了!”

正被帶上警車的方艾黎呆了呆,猛然回頭,那滿臉的痴傻模樣終於不見了,轉為震驚、錯愕與絕望。

數艘小船從碼頭開出,在海面上搜尋因事故落水的人。

船上燈光掃到了趴在礁石上的衛澤希和顏未染,向他們緩緩靠近。

衛澤希緊擁着顏未染,而她低垂的睫毛上滿是水珠,在微微顫動之時,照過來的燈光就在那些細微的水珠上反射出細碎晃動的微光。

那些光點在他眼中閃動,也隨着他心跳的頻率顫動,就像是一個觸手可及的迷離幻夢,讓他在月光和水光中有些眩暈。

他低下頭,吻在她的唇上。

明知道漸漸靠近的船上的那些人在看着他們,明知道也許這些狼狽的照片會被發佈在新聞報道中,但顏未染和衛澤希都沒有避開。

她與他緊緊相擁,在這冰冷的海邊,在這險象環生逃脫大難的一刻,纏綿相吻,如同許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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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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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鏡頭下的殘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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