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Chapter six

第六章 Chapter six

一股穿透骨髓的疼痛像是死神的手將他猛地從安定的夢境中拽出來,周攀蜷縮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蓋,他拚命咬牙,但還是有一絲疼痛的呻吟溢出了他的牙關。

他的生活本來就乏味得如同噩夢,但六年前的發生的事情,讓他至今都覺得,原來生活還可以如同地獄。

他的房間處在背陰面,被褥總是潮濕的,到了半夜,整個被窩濕冷到極致,尤其是換季或天冷的時候,膝蓋的舊傷就如同生生挖開了膝蓋的骨頭。

他想習慣這種疼痛,可是他發現他像掉入了無底洞,根本無法習慣,只有無休無止的痛苦,一望無際。

早晨醒來的時候,身下是汗濕的痕迹,他一邊下床一邊脫衣,走到隔間——所謂的浴室,快速地沖了個涼。

出門的時候,他扣上了一頂鴨舌帽,工作的雜貨店就在不遠處,他走的很緩慢,他知道在別人看來,他的姿勢很奇怪,他不能很輕易地彎曲膝蓋,因而總是直着腿走路。

雜貨店使用的是老派的卷閘門,每次他開門的時候,因為很難彎下膝蓋,所以總是痛苦萬分,他嘆了口氣,像個老年人般,緩慢地動作着,不久便出了一身汗,他弓着腰,覺得腦袋上的青筋都要暴露出來,當聽到咔——的一聲鎖打開的聲音時,他鬆了一口氣。

雜貨店並沒有什麼很新的貨,因而也很難吸引什麼顧客前來,生意總是很冷清,他坐在收銀台,低頭看着今天的報紙。

一個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停在了他的面前,他並沒有抬頭,隨意地哼哼道:“歡迎光臨,有什麼需要的請說。”

“請問是周攀先生嗎?”

周攀抬起頭,是一個雙鬢微霜的中年人,習慣性地皺着眉,顯得眼神很是銳利,但是這張臉很陌生,他確信他沒有見過他。

那個人將手伸進口袋,像是要取出類似名片的東西,但伸到一半便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換成伸手的動作,與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潭群智,是已經退休的刑警。”

“請問有什麼事嗎?”周攀有些不安地將手心放褲子上蹭了蹭,他並不是一個很有文化的人,他不確信當年的自己是不是有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而不自知。

“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你放心,我已經退休了,只是以一個年邁老刑警的身份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

周攀垂着眼點了點頭,並不敢直視他:“等我下班可以嗎?”

“可以,請問你是否有午休?”

“那請你等到十二點可以嗎?”

“好的,我在前面轉角的咖啡廳等你。”

潭群智雖然不再年輕,但看起來依然充滿凌厲的氣場,周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后,心裏便一直七上八下。

周攀覺得這樣的等待是一種折磨,報紙上的鉛字彷彿都暈成了一塊塊,在他的眼中來回晃動。

一上午只來了大概五六個客人,其中一個留着瓶蓋頭帶着眼鏡的瘦小子在超市轉了半天,猶豫半天拿了一包方便麵,在要走到收銀台的時候突然又折回去,把方便麵放回架子上,然後低着頭走了。而兩個看起來才上初中的女生在放着明星海報的架子前看了半天,失望地竊竊私語,大致是說海報太過劣質,並且沒有新貨。

其他的客人或多或少買了一點必需品,沒有與周攀有任何過多的交流,最多就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個火鍋底料以前好像沒有這麼貴吧?”

“這都是市場價格,而且這個品牌一直不算便宜,以前也差不多是這個價格。”

“哦。”

在這樣的壓抑與乏味中,終於熬到了十一點五十,周攀撐在桌子上,緩緩地起身,雙腿短時間內沒有知覺,他雙手撐着身體,雙腿前後小幅度擺動了一下,一股痛麻感從腳踝爬上膝蓋,他喘着氣,緩了好半天。

他帶上雜貨店的門,午休他不用關上卷閘門,因而輕鬆很多,他過了一個很窄的單行道,就到了一個轉角,抬頭便看見了一家咖啡店,非常好找,透過櫥窗,他看見潭群智就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桌子上是空的,看上去並沒有點什麼東西,低着頭像是在翻菜單。

他走到潭群智面前,忍着劇痛像個正常人般坐了下去,額角滲出了一絲冷汗。

他問:“找我什麼事?”

潭群智看到他,點點頭。

“周攀先生,我想問你關於六年前暴力傷人案件的情況。”

周攀艱澀地笑笑:“對你們來說,這只是小案子吧,現在還把它翻出來做什麼。”

潭群智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嚴肅:“在我的眼中,從來沒有大案子和小案子之分,當時負責這個案件的李志冉警官比我更加熱愛刑警這個職業,當時他為了這個案件三天三夜都沒有睡覺。”

看到周攀入座,服務員適時地過來服務點餐,潭群智點了兩杯咖啡。

周攀並不願意回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只記得他生活中難能可貴的色彩全是在那個時候全部化作了灰色。

那時他照常跟在季月的身後,當看見季月進入小區后,他抽了根煙,想要看着她出來便離開,沒想到,一根煙還沒抽完,他抬頭時,卻發現季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你已經跟了我三個星期。”他看着她極其黑亮的長直發有些走神。

季月從他的嘴上摘走了那根煙,輕巧地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用一種相當隨意的語氣說道:“抽煙對身體不好。”

“明天晚上我們在嶧城一中那邊的小巷子見面好不好,我有事情想要拜託你。”

他與她的第一次正式見面,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說話的最好時機。季月的三句話一直在他的腦中回蕩,這六年,一刻也沒有消失過,這三句話成為他六年來噩夢的最重要組成部分。

第二天晚上,他穿上了他最上得了檯面的衣服,悉心打扮了一下,當看到她的身影的時候,他緊張地幾乎不敢呼吸。

季月突然邁腿向前走去,看起來要離開的樣子,長直發在身後動人無比地擺動着,他腳步一頓,便以一個更快的速度跟上去,季月轉了彎,他跟上去,轉彎卻發現季月已經不見了,他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背後有人拍他的肩膀,他剛一轉頭,一個手帕猛然捂上他的鼻口,刺鼻的味道鑽入了他的鼻腔,身後的人的臂膀非常有力地箍住他,他只無力掙扎了幾下,便瞬時失去了意識,失去意識前,他看見季月那張笑得嬌媚的臉在視線中漸漸模糊,那頭長發黑亮得直戳他的心窩。

等他醒來的時候,是被劇烈的疼痛拉扯醒的,但意識模糊地卻又無法完全的醒過來,鼻尖縈繞着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後來才知道,他被人襲擊了,並且被利器刺穿了膝蓋。

而當他跟警方說明事情經過時,卻沒有人相信他,季月並不承認他對她的指證,而且最詭異的是,他被襲擊的時間段,季月被班主任滕井秋叫去辦公室幫忙改卷子,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可以作證。

最後這個案件不了了之,他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太過關注季月而出現了幻覺。

很快唯一幾個在意這個小案件的人也開始淡忘這件事了,可他的人生卻完完全全地被毀了,那些對別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對現在的他來說都萬分艱難。他猛然間覺得,生活對現在的他來說,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地獄。

“我知道,你也不會相信我說的,這麼多年過去,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的確,整個案件看來,誰都有可能作案,但看起來季月是絕對不可能犯案的人,恐怕除了幻覺別無解釋。”

周攀有些失望地苦笑:“果然……”

“那只是一般人這麼想。”

周攀一愣,想不到對面的這個人說出這樣的話。

潭群智有些口渴,但卻無奈咖啡還沒有上上來,於是他喚服務員倒了一杯水,服務員點頭哈腰地道歉說剛剛咖啡機出了點問題,五分鐘后咖啡便能做好。

他喝了一口水道:“六年前,有一起澤江分屍案,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周攀點點頭:“聽過一點風聲。”

“當時在查案的過程中,找不到一點有效線索,我們從他的人際關係入手,找到的最有跡可循的線索卻全部都斷在了季月身上。或許你也覺得很難把這個凶殺案跟她聯繫起來,的確,當時季月是案件中最不可能犯案的人,她有着最充分最真實的不在場證據。”他頓了頓說,“就像你的案件一樣。”

“或許只是巧合?”

“六年前的分屍案我一直覺得很怪異,卻只能不了了之,也一直這樣寬慰自己,我也的確淡忘了,可在不久前我看見你的案例的時候,再次看見了那個名字,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就這樣留着遺憾告別我的刑警生涯。”潭群智的眼神堅定並充滿力量,他定定地看着他,掏出一張卡片樣的東西,緩緩推到周攀的面前,“我想問你,六年前,你是否見過這個人。”

周攀一看,原來是張照片,照片上的男生面無表情,長相讓人很難留下什麼印象,但看起來很陰沉,這張臉曾經面無表情地問他有沒有迷藥,他只看了三秒鐘,便不自覺露出驚訝的表情,猛地抬頭看向潭群智,像是在無聲地求證。

“他就是六年前澤江分屍案的受害者。”

就在這時,服務員端來一個端盤,臉上掛着最恰到好處的微笑,穩穩地將咖啡放到了他們的面前:“先生,請慢用!”

潭群智端起面前冒着淡淡熱氣的咖啡,低頭嗅了嗅:“咖啡看起來很香醇,你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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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鎖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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