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碧湖浮屍
翌日,蕭初鸞打算處理好六尚局重要的事務后,就去欽安殿瞧瞧,看兇徒有沒有留下罪證。
一個小公公來傳話,今日早朝,皇上下旨,命王徵查三宗命案,如有必要,她要協助王徵在後宮查案。
為什麼突然會有這樣的變化?朝上發生了什麼事?
既然讓王徵查案,她就不必暗中查案了吧,她也樂得輕鬆。
午膳后,她前往永壽宮,走在殿廊上,突然,吱呀一聲,身側的門扇疾速打開,她震駭一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是誰,她就被那人拽進去。
這樣的身手,這樣的膽量,不是他還有誰?
他輕而易舉地抱她進房,關上門,緊接着將她壓在牆上,攬着她的腰肢緊貼着自己。
燕王,宇文歡。
蕭初鸞捏着他的耳垂,企圖將他的腦袋往後拉。
“再扯就斷了,本王饒不了你。”他的口吻第一次這麼寵溺,他的鼻尖點着她的鼻尖,“數日前,為何再次違逆本王?”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宮中發生了這麼多事,奴婢怎好出宮?”
“就寢時,可有想過本王?”
她別開臉,臉腮發燙,不知是因為這樣不雅的姿勢,還是因為他的問話。
他啞聲命令,“說!”
蕭初鸞不知如何回答,說沒有,不知他會如何懲罰她,說有,她又說不出口……而實際上,她真的想過他,只不過是想過以往那些令人羞恥的一幕幕。
他掌上用力,她吃痛,嬌羞地看着他,慢慢湊過去,在他臉頰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宇文歡心神搖蕩,吻着她的雪頸,緩慢而沉迷,綿綿細雨似的,溫柔得不可思議。
她闔眸,任憑他燙人的熱唇在頸間遊走,沉淪於他給予的片刻歡愉。
這段日子,她告誡自己,只是以身引誘,萬萬不能被他的狂熱燒得迷失了自己。
可是,到頭來,她仍然在他的懷中顫慄,仍然由着他索求。
越吻越難以自制,越吻越心急火燎。
宇文歡終究放開她,“今日早朝,慕容世南說出一番話,逼得皇上不得不下令徹查。”
“什麼話?”蕭初鸞被他抱着,難以保持冷靜的頭腦,卻也要竭力冷靜。
“慕容世南說,烏鴉不會襲擊人,烏鴉只會啄食腐爛的屍首或是腐肉,賢妃被烏鴉襲擊,必定是兇徒利用烏鴉殺人,佈局成意外。”
“哦。”蕭初鸞輕聲應道,鳳王果真告訴慕容世南賢妃之死的疑點。
“無本王的指示,你膽敢自作主張?”他面色薄寒。
“奴婢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慕容世南怎會知道賢妃之死的疑點?不是你說的,還有誰?”他輕掐她的臉頰,“你告訴鳳王,鳳王一定不會讓賢妃死不瞑目,就將疑點告訴慕容世南,慕容世南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借淑妃被毒蛇咬死之勢奏請皇上徹查。此次疑點充分,慕容世南和上官俊明咄咄逼人,皇上不得不下令徹查,命王徵查三宗命案。”
蕭初鸞明白了朝堂上風起雲湧的大概情況,一時之間,默然不語。
他再次問:“為何這麼做?”
她莞爾道:“奴婢這麼做,是為了王爺。”
他奇了,“哦?此話怎講?”
“王爺心中,也是這麼想着。”她拂開他的手,轉過身,面對着他,“四大世家沆瀣一氣,皇上頗為忌憚,此次因為貴妃和賢妃之死而分化成兩派,時有爭吵。兩蚌相爭漁翁得利,皇上就是那漁翁,最希望看到的是四大世家分裂。而實際上,最大的漁翁不是皇上,而是王爺。王爺既不想四大世家威脅皇室,又不想皇上的皇位坐得太穩當,王爺最希望看到的是,朝堂不太平,皇上與四大世家時有衝突,是不是?因此,奴婢便為王爺籌謀,王爺覺得不妥么?”
“好一個‘最大的漁翁’。”宇文歡抬起她的下頜,玩味地盯着她,這個女子,越來越令人刮目相看,“你竟敢將本王當做漁翁?”
“只是打比方,不可以么?”她輕笑。
他但笑不語。
蕭初鸞俏生生地問道:“奴婢這麼做,王爺不滿意么?”
他還從未見過她這等俏皮的模樣,瞬息之間,心旌搖蕩。
“這是後宮,王爺不能多待……假若被人發現……”蕭初鸞禁不住他深沉的目光。
“關心本王的安危?”嗓音暗啞。
四目相對,光陰靜止。
他定定地瞅着她,目光深邃,熾熱如火。
她靜靜地盯着他,眸色艷媚,眸光迷離。
宇文歡看着她羞赧的嬌態,黑眸漾着笑意,“找個機會出宮,嗯?”
“嗯。”蕭初鸞面頰緋紅,一路燒到耳根脖子。
“三妃死得這般蹊蹺,你有什麼發現?”他攬抱着她。
“暫無發現,王大人奉旨查案,奴婢協助便可。”
“兇徒為何殺人?是否還會再下毒手?下一個目標,會是誰?”他有意提醒她。
“王爺,假如這個神秘的兇徒果真連續殺了三妃,奴婢以為,她還會再犯案。”她沉吟道,“下一個目標,會是誰呢?”
“貴妃,賢妃,淑妃,位分都不低,下一個目標,應該還是皇妃。”
蕭初鸞頷首,“皇后,皇貴妃,庄妃,其餘的皆是皇嬪,那麼,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是皇貴妃和庄妃。”
宇文歡掀眉,不置一詞。
坤寧宮。
皇后楊晚嵐吃着近身侍女剝好的冰鎮妃子笑,“文尚宮到了嗎?”
近身侍女秀寧道:“娘娘莫急,文尚宮會來的。”
另一個宮女道:“所幸前日夜裏娘娘去欽安殿去得早,回來也早,否則……”
秀寧瞪一眼,那宮女才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即噤聲。
“倘若本宮照前些日子的時辰去祈福求子,被毒蛇咬死、躺在那裏的便是本宮。”楊晚嵐緩緩道,聲音輕曼,眸色卻是冷肅。
“娘娘,這是否太過巧合?”秀寧道,“娘娘去欽安殿的時候,淑妃還沒到……”
“娘娘,奴婢聽聞,毒蛇不會無緣無故地爬到欽安殿大殿的。”那宮女道。
“莫非貴妃娘娘、賢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都不是死於意外?”秀寧越說越驚疑不定,“娘娘,莫非那兇徒也想殺娘娘?”
楊晚嵐冰冷眨眸,“想殺本宮,可沒那麼容易。”
她自然知道,近來死了三個位分高的妃子,不是冤魂索命,也不是意外,而是佈局精妙的殺人計謀。因為,在步步深淵、步步兇險的後宮,從來沒有意外,從來沒有鬼神,有的只是心狠手辣的美人。
文玉致終於來了,行禮后,楊晚嵐賜座於她,賞她妃子笑。
“娘娘傳召,不知有何吩咐?”蕭初鸞從永壽宮出來,坤寧宮的公公追上來傳話,說皇後娘娘傳召。
“淑妃喪禮準備得如何?”楊晚嵐柔聲問道。
“淑妃娘娘喪禮事宜加緊準備,娘娘放心。”
“對了,淑妃被毒蛇咬死,宋大人和王大人驗屍后,有何發現?”
“奴婢陪王大人驗屍、去欽安殿看過,暫無發現。”
楊晚嵐輕輕頷首,笑道:“文尚宮,本宮知道你聰慧機智,前不久連破五宗命案,皇上對你讚賞有加,本宮也覺得你是女中諸葛。此次三妃死得這麼離奇,想必你也有一些獨到的見解。”
蕭初鸞謹言道:“娘娘謬讚,奴婢並無什麼獨到見解,不過……總是隱隱覺得後宮潛伏着一個非常厲害的神秘兇徒,從三宗命案來看,死者都是位分高的皇妃,因此,奴婢以為,這個兇徒很有可能再下殺手。奴婢並非危言聳聽,奴婢以為,娘娘近日盡量不出宮門,以防萬一。”
楊晚嵐眨眸道:“你所言甚是,本宮也是這麼想,這兇徒兇殘可怕,不知還會做出什麼事,文尚宮,依你看,兇徒會是什麼人?”
“奴婢不知,眼下王大人也還沒有頭緒。”
“王大人奉旨查案,這些日子你協助王大人查案,六尚局的事也不能耽擱,你就辛苦幾日了。”
“謝娘娘關懷。”
“對了,永壽宮和慈寧宮可有危險?是否已經加強防衛?”楊晚嵐頓了一下,又道,“哦,皇貴妃懷胎數月,皇上就緊張數月;慈寧宮嘛,皇上與先皇手足情深,視嘉元皇後為親姊,本宮理當問問。”
“永壽宮和慈寧宮守衛森嚴,不會有事,娘娘放心。”
“本宮再多嘴問一句,你時常出入慈寧宮,嘉元皇后病情是否已經好轉?何時才能痊癒?”楊晚嵐問得小心翼翼,好似擔心別人懷疑她什麼似的。
“嘉元皇后鳳體違和,仍然卧床調養,想來宋大人已有診治良方。”
楊晚嵐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再閑話幾句,就讓她回去了。
從坤寧宮出來,蕭初鸞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皇后特意傳她問話呢?問了兩件事,一件是淑妃之死,一件是有關嘉元皇后。
貴妃、賢妃薨逝,皇后並無傳她問話,卻為何問起淑妃?
她想起昨日那些宮女所說的話,皇后也在子時去欽安殿祈福,假若淑妃死的那晚,皇后也在欽安殿,是否也會被毒蛇咬死?正因為如此,皇后才擔驚受怕地傳她問話?
也許是的,皇后擔心,兇徒要殺的人,是皇后。
而皇後為什麼問起嘉元皇后?是閑話家常,還是有意問起?
不得而知。
接下來四日,王徵進宮查案,蕭初鸞有時陪着協助查案。
王徵從淑妃和賢妃兩宗命案查起,問了幾個近身侍女和公公,看過案發之地,卻沒有特別的發現。
淑妃下葬之後,六尚局就沒那麼忙了。
這日早上,蕭初鸞接到王徵命人傳來的口訊,前往千波台與他匯合。
來到千波台,他卻還沒來,她便倚着圓柱,望着波光粼粼的千波碧。
驕陽自東方綻放萬千光芒,湛藍的天空飄着朵朵白雲,晴天宛若琉璃;暖風徐徐,拂面而過,微微的癢。
碧波蕩漾,碎金成流,彼岸樹木蔥蘢,遠處峰巒隱隱。
很久沒有這般悠閑了,每日輾轉於東西十二宮,周旋於各宮娘娘之間,被宇文珏傷得傷痕纍纍,還要應付宇文歡和宇文灃的邪惡糾纏,她覺得身心俱疲。可是,每當午夜夢回,想起爹娘慘死、家人喪命、蕭氏滅族的悲涼下場,就恨意焚心,恨不得立即殺了皇帝泄恨。
可是,她對宇文珏,終究是愛恨交織。
只要能夠查出朝中奸臣,她不在乎付出多少,不在乎浪費數年時間,即使是以身侍奉仇人,也在所不惜。前提是,她已行至絕境,無路可退,只能放身一搏。
如今,她周旋於皇帝、燕王與鳳王三人之間,時常被他們欺負、輕薄,她如何應對?
皇帝對她還有耐心,她尚可以嘉元皇后拒絕承歡。
燕王不會輕易饒過她,下一次,她如何逃脫他的魔爪?
鳳王說過會纏着她,直至她答應嫁給他,她又如何應對?
一時之間,她思緒紛亂。
進宮已經一年余,發生了很多事,數次身陷絕境,所幸每次都能逃過一劫。
她漸漸得到燕王和皇上的信任,也得到他們的“青睞”,假若她想儘快為蕭氏復仇,完全可以委身皇上,受封嬪妃,但是,那也只不過是東西十二宮中可有可無的一個嬪妃罷了,皇上得到她之後,不會再多看一眼,因為,他的真心、真情都給了嘉元皇后,再也容不下別的女子。
因此,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身受聖寵。
而燕王,對她的興緻空前高漲,不知是出於男人的征服欲,還是出於什麼。
無論如何,她只能繼續潛伏後宮,孤身走這一條漫長、艱辛的復仇之路。
忽然,蕭初鸞看見湖面上漂浮着什麼東西,定睛一看,好像是一個人。
不會吧,那是一個人嗎?
恰時,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文尚宮。”
她轉身,看見一身官服的王徵走過來,兩個公公跟在他身後。
“王大人快看,那是什麼?”她手指着湖面。
“剛剛發現的?”王徵望着湖面須臾,沉重道,“應該是一具浮屍,快,找人將浮屍撈上來,速速派人去太醫院請宋大人來。”
兩個公公聞言,立即去辦事。
蕭初鸞本想隨着下去,王徵阻止道:“今日請文尚宮來此,是想請文尚宮再複述一遍當日貴妃娘娘在此被天雷劈死的詳情。”
她自然說沒問題,便開始回想當日所見到的,說出自己所知道的。
“且慢。文尚宮,案發當日,宋大人推測貴妃娘娘應該是站在這裏被天雷劈中的嗎?”他站在朱欄正中,再問一遍。
“宋大人是這麼推測的,王大人覺得有何不妥?或是有何發現?”
王徵沒有回應,望着千波台的台頂與朱漆圓柱,眉頭偶爾微皺,沉思着。
看了片刻,他站在最靠近貴妃橫屍的圓柱前,抬頭仰望,細心觀察。
她再問一遍:“王大人,可有發現?”
他仍然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才道:“浮屍快撈上來了,我們去看看。”
一問三不知,蕭初鸞暗地揣測,他是故意不說,還是根本沒有發現?
他們從台上下來,正巧,小船靠岸,幾個侍衛將那具浮屍搬上來,一個侍衛道:“王大人,文尚宮,這人好像是庄妃娘娘。”
她一驚,快步走過去,侍衛將屍首平放在地上——果然是庄妃。
王徵蹲下來,眯眼看着被湖水泡得浮腫的庄妃。
庄妃身穿華美宮裝,頭上的珠釵不多,可能掉在湖中了。
為什麼庄妃會死在千波碧?何時死的?是被人謀害的嗎?
一連竄的問題堵在心口,蕭初鸞覺得那個神秘的兇徒越來越可怕,皇上已經下旨徹查,兇徒還敢行兇,可見兇徒根本不懼。
“王大人,庄妃娘娘是怎麼死的?是淹死的嗎?”
“宋大人驗過之後才能知道真正的死因。”王徵果然是辦案無數的“王青天”。
不久,宋天舒終於趕到,她持禮地點頭,他看她的目光很深很深,深得令她看不懂。
他蹲下來,仔細地驗屍,“死者是庄妃娘娘,屍身浮腫,應該在湖中泡了幾個時辰;娘娘的身上沒有傷痕,也沒有劍傷、刀傷,從外表看來,應該是被淹死的,不過娘娘的手足與淹死的情況不太吻合,具體死因還有待進一步察驗。”
王徵道:“宋大人若無要事在身,半個時辰后驗屍,如何?”
宋天舒站起來,在艷陽的照耀下,星眸流光溢彩,“可以。”
王徵對蕭初鸞道:“文尚宮,既然庄妃娘娘的屍首在此處發現,我們先在四周看看有無線索。”
蕭初鸞淡淡應允。
宋天舒看他一眼,接着目光從她臉上滑過,轉身而去。
“宮廷御醫變成御用仵作。”王徵搖頭一笑。
“王大人覺得宋大人醫術精湛,驗屍不行?”她問。
“我沒這麼說過。”
“王大人與宋大人是舊識?”她隨口一猜。
他沒有回答,兀自前行。
她跟在後面,在整個千波台仔細察看一遍,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