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故人心易變

第十一章 故人心易變

楊廣吸取了上次北巡被突厥圍困的教訓,此番再微服私訪時,便當真一個人都未通知,只帶了幾十禁軍便直接往太原而來。

李世民被觀音婢帶着在城外待了好些日子,閉上眼時都忘不了那些慘死流民的慘象,是以便欲趁着此番楊廣巡察,也帶他瞧瞧。

楊廣直接住在了李淵府上。觀音婢等人每日自然是忙的焦頭爛額,李世民為避免自家媳婦太累,有事沒事便藉著帶楊廣賞景之由,將楊廣帶離府上,四處遊逛,並於“無意中”發現着各地的流民與難民。

楊廣坐在船頭,秋風拂面,撩起他几絲夾雜了白髮的青絲。

有乞丐正跪在岸邊小心翼翼的掬着湖中的水喝,這些人大多頭髮髒亂似鳥窩,臉上亦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李世民坐在楊廣側面,藉著喝茶的動作打量着楊廣,見楊廣盯着那些乞丐出了會神,而後又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李世民皺眉,緩緩放下手中茶,狀似無意般對楊廣開口。

“近些年乞丐越發的多了。”楊廣附和:“是啊,寡人瞧這些人大都年輕力壯,怎麼不想着討個差事,整日這樣遊手好閒的,瞧得寡人好生氣。”李世民心道我聽你這麼說,心中也好生氣呢。他壓下心中的怒火,盡量平和的開口:“這些年戰事頻仍,許多百姓因戰火失去家園,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流民不許入城討不到差事,又漸漸的變成了乞丐,而其餘乞丐則是從小便跟人出來行乞的,目不識丁,又幹不了粗活,根本沒有生存能力,只能一直要飯到死。”楊廣呵呵笑了兩聲:“世民啊,依你之言乃是說這些人會落得此境地,乃是寡人治理不周?戰事頻仍亦是為了使我的百姓們吃好穿暖,寡人又有何錯呢?”李世民聽楊廣話畢,撩袍欲跪,被楊廣雙手托在肘間:“罷了,你也是一番好意,寡人並無怪你之意。”李世民順勢坐了回去,本也不是真心想跪。

“你如此年輕便戰功累累,寡人瞧着也欣慰,但這太原比起洛陽,環境惡劣不少,過些日子等戰事平一平你便回去吧,回去之後也該考慮子嗣問題了。”李世民聽楊廣這般推心置腹的與自己說話,感到些不適應,他微低了頭,道:“世民謹遵陛下教誨。”楊廣此行將整個太原走了個遍,印象中這遍地除去乞丐便是流民,毫無欣欣向榮之象,他心中有氣,沒幾日便要打道回府。此時正值太原動亂,李淵也想着早些將這尊大神送回洛陽,也好安心備戰。他又怕楊廣路上有意外,便命李世民護駕回京。

一路上的風景都很悲涼,荒涼的山伴着乾涸的海以及龜裂的大地,當真是滿目瘡痍,瞧得人心中無端沮喪。

楊廣為避免自己心情更是糟糕,一路都未再掀簾向外瞧一眼。他可以逃避,但騎馬走在楊廣駕后的李世民卻只能眼睜睜瞧着路兩邊的慘象,一路走來,幾乎每個地方都有暴屍野外的情況。恰有風吹過,掀起楊廣的車簾,李世民瞧見楊廣正斜倚在軟塌之上,他腳邊正跪着幾個揉腿的婢女,風過,車簾嚴絲合縫,李世民握着韁繩的手緊攥成拳……車一進洛陽界,李世民覺得自己彷彿走進了濃墨重彩的畫卷中,不同於一路上的黑白水墨,在眾人的努力之下,洛陽仍保持着色彩。此番回洛陽,李世民並不想逗留太久,但楊廣顯然不願太早放他離開。

李世民將楊廣護送回宮,正要告辭,便聽楊廣道:“世民啊,既然來了,便去瞧瞧公主吧。”李世民的身子一僵,他之所以不願停留太久,便有洛陽有白熠的原因。他愣了一下,而後回絕:“回陛下,太原戰事吃緊,世民須得儘快趕回去。”楊廣擺手:“也不差這一日了,之前公主成日念叨着想見你,寡人都已答應她了,你總不能讓寡人食言吧?”李世民沉默,白熠長到這麼大,連個名字都沒有,可見他這爹做的也十分不稱職,怎麼就糾結起食言與否之事了?

跟在楊廣身邊的小黃門極其有眼力勁,他見李世民沉默,楊廣又朝自己掃了一眼,便忙轉身去找白熠了。等李世民再回神時,日夜苦等的白熠早已一路疾步,跟隨小黃門進了殿門。

一些日子不見,白熠又瘦了不少,原本便沒什麼肉的身子更是如同一架骷髏。李世民見到白熠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只瞧了白熠一眼便收回視線。楊廣一直在旁邊瞧着,見眼前這兩個人,一個目不斜視的瞧着地面,另一個則是目不斜視的瞧着對方,心中不禁笑了幾聲。

楊廣故作善解人意,道:“罷了,有寡人在這想必你們說話也不方便,去吧,去花園逛一逛。”李世民皺眉,轉頭見白熠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覺得若是不將有些話與白熠說清楚,似乎有些不好,便朝楊廣行禮:“謝陛下。”白熠本以為李世民不會同意,此時見李世民率先走了出去,心中有些詫異,但她深諳李世民那離經叛道的性子,生怕自己去的晚了,他又改變了主意,便也不再耽擱,跟着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一雙長腿跨度之大,恨不能將這裙擺撐開。

李世民走在前面,白熠一路跟的氣喘吁吁,到最後腳實在有些酸,不悅道:“你走那麼快做什麼?”李世民這才倏然收住步子,他回頭看了白熠一眼,面色不復先前在柳城時的親切,他問:“你有什麼話要說么?”白熠被這句毫無感情波動的話給問住了,她愣在原地,半晌才道:“聽聞太原動亂,你,你沒事吧?”李世民搖頭,又問:“你還要說什麼么?”白熠雙手在身側擦了擦,略顯局促:“我,我當初不是有意騙你的,你也知道我身份尷尬,實在不便透露……”李世民打斷白熠的話:“這些我不怪你,你若是沒什麼想說的,便聽我說吧。”白熠瞧起來實在有些可憐,李世民清了清嗓子,語氣稍微柔和了一些:“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白熠原本低垂着的頭聞言立時抬起,她緊緊盯着李世民,心又重新跳動了起來。

李世民頓了頓,繼續道:“但我是找與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白熠的,我並不知你是帝女。”白熠問:“難不成我成了帝女,之前與你同生共死的事便沒發生了么?”李世民嘆了口氣:“正是如此,我今日才想與你將話說清楚。見到你如今有了安身之所,我真心為你高興,但我的兄弟,我便當他死了,從今往後,你安安分分守着你的帝女身份好好過吧。”白熠眉頭一皺:“我若是好過我能變成今日這副模樣么?李世民你好生瞧瞧我再說話。”李世民知道白熠的性子並非現如今這副動輒便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樣,他皺眉,問:“陛下待你不好?”白熠想着左右與李世民也回不到過去了,或許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便也豁出去了,她將在宮中生活的這些年所發生的所有事一股腦全向李世民說了出來,帶着一吐為快的淋漓之感。

李世民越聽,面色便越深沉,若白熠說的全是真的,那麼楊廣對她所做之事,實非一位父親能對自己女兒做出來的。

“今日與你說完了,我這心中忽然痛快了,這些日子我過得太苦情,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白熠深深嘆了一口氣:“是我太懦弱,現在想想,我又怎能將自己的一生寄託於旁人之手?今日我還要多謝你,若非你這般對我,可能我也不會想通。”李世民還沉浸在詫異中,白熠於他畢竟還是有恩的,他盯着白熠:“若你過得日子當真如此,我會助你逃出這皇宮。”白熠笑了:“逃出去又如何,日子也不一定會比眼下好過。”她抬手將眼淚一擦:“今後的路我自己自當走得明明白白,你且等着吧。”離別終究是傷感的,白熠想了許久,最終還是上前抱了抱李世民:“以往你醉酒時,都是我與虎子將你拖到床上的,我瞧你那媳婦身子弱不經風的,想必拖不動你,你日後還是少喝些酒吧。”說完又自嘲一笑:“我怎麼忘了,你當年借酒澆愁乃是因為思念她罷了,現如今你們都在一起了,你又怎麼會不開心。”正巧剛與皇后告完假的雲茶從蕭后處出來,路過這御花園,忽見白熠對着牆角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說什麼,心中下意識一緊。不知她是不是中了什麼蠱,自打知道了白熠這號人物之後,她每日在宮中都能遇上她幾次,無論她躲到哪,這人都會像空氣一般出現在她的前後左右。雲茶此生從未怕過任何人,唯獨這個白熠,實在是教她害怕。

雲茶要出宮,必然要穿過御花園,她瞧了眼白熠,選擇了放棄,轉而回頭瞧這朱牆黛瓦,又覺得這青天白日的若要這麼翻牆出去,想必是會被宮中的禁軍亂棍打死的,雲茶縮了縮脖子,反正時間不急,不如等一等。

思及此,她原本虎虎生風的步子登時變得扭捏起來,她夾着雙腿小心翼翼的貼着牆,扒開擋在眼前的繁枝茂葉,想瞧瞧白熠自己對着牆在絮叨什麼,怎麼說到動情處,還一個猛虎落地式朝牆撲了過去呢?

雲茶探着頭朝遠處瞧,當她的視線透過這層層疊疊的枝幹於綠葉,與李世民在半空中交匯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雲茶手一松,樹葉“嘩啦”一聲朝主幹靠攏,她暗罵了一聲娘,趁李世民與白熠抱在一起還未回過神之際,腳底抹油般從兩人身邊瘋跑而過,彷彿一陣狂風,吹的腳邊盆栽東倒西歪,直教人睜不開眼。

“你站住。”李世民見雲茶一溜煙便不見了身影,忙將白熠推開,他道:“能瞧見你重新振作起來,吾心甚慰,願你餘生安好。”說罷便朝雲茶追了過去。

雲茶與李世民兩人在宮中拔足狂奔,適有宮女或侍衛路過,見到李世民后皆駐足行禮,李世民眼見雲茶要跑出宮門,面色僵硬對眾人擺了擺手,而後穿過人群繼續開追。

雲茶自知腳程不敵李世民,怕被他逮住殺人滅口,一刻都不敢耽誤,出了宮連家都不敢回,直接拐上了正街,隨意找了個衚衕便躲了起來。半晌身後都無人追來,雲茶雙手撐在膝頭喘了口氣。這個李世民當真是豈有此理,竟打着送陛下回宮的幌子,與那勞什子的帝女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枉費觀音婢平素如此體貼他。雲茶心中有些忿忿,但她又不敢確定自己眼前所見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又不能將此事直白與觀音婢說,雲茶陷入兩難。

眼見着日頭爬上了頭頂,雲茶一腳踩在不知誰扔在牆旁邊的破小几上,在說與不說之間,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畢竟她手上還未有確鑿證據。

有小販回家,見到雲茶站在自家門口,一臉陰狠,嚇得直接跪在了巷子口:“大人饒命啊,小的這些年做生意本本分分,除去往肉里注了些水之外再沒做過其它事了,大人饒命啊。”雲茶眼睛一瞪,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你還想做什麼事?”這人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了不敢了,大人饒命啊。”雲茶見他年紀也不小了,此時瞧着有些可憐,也不想太過為難他,便道:“你將你攤子的位置告訴我,明日起我便讓人去盯着你的攤子,若再發現你朝肉中注水……”雲茶說罷一腳踢翻矮几:“它是什麼下場,你便是什麼下場。”小販忙磕頭:“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雲茶從衚衕中拐了出去,她縮在牆角的陰影中觀察良久,見街上並無什麼異常,這才急步而出。她沒敢去找長孫無忌,直接在路邊畫扇面的小攤上借了筆墨寫了張字條,告訴長孫無忌自己要回一趟老家,而後託人將字條送了過去。

雲茶這幾日本也要去太原找觀音婢,不成想臨走前李世民他竟然自投羅網,當著她的面犯下了這樁風流韻事,當真是讓雲茶感激涕零,她原本便瞧不上登徒子,這下更是對李世民的印象差到了祖宗的冢里,此番去太原,她定要讓李世民吃些苦頭才是。

李世民回到太原后,覺得府上眾人面色都很是凝重。他心中不由一沉,環顧四周,見府上並未掛着白布,心情這才放鬆了些,他隨手拉過一個下人,道:“讓管家到我的書房來。”下人面色複雜的瞧了李世民一眼,忙點頭應下。

管家一進門便盯着李世民的頭頂瞧,瞧得李世民莫名其妙,他問:“這幾日府上發生了什麼事么?我瞧你們怎麼都如此奇怪?”管家眼珠四下轉了轉,面上帶着為難,似乎有些話難以啟齒。這讓李世民瞧得更是難受,他皺眉:“說。”管家見躲不過去,這才重重嘆了口氣:“大人啊,不瞞您說。”管家的話便生硬的停在了這,李世民一整顆心緊緊吊在了嗓子眼,他不耐道:“你倒是說啊。”管家咽了口唾沫,艱難道:“夫人這幾日日日不在府上,似乎在與什麼緊要的人來往。”李世民一臉無語的瞧着管家:“不過是見個人罷了,你不必吞吞吐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了,難不成這個緊要的人還能是個男人?”他靠在椅中笑:“你們夫人她從來不與男子來往的。”管家眼神躲閃,他硬擠出一抹笑,又瞧了眼李世民的頭頂,也沒答話。

李世民見狀突然笑不出來了,他倏然坐直身子,臉幾乎貼到管家的臉上:“這麼說來,她是與男人見面去了?”管家是在太原新找的管家,與李世民還不是很熟,此時見李世民面色瘮人,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大人啊,這事小的們也不敢亂說啊,只是有幾日都撞到夫人與那人在一起對琴罷了,但對琴時也並非只有夫人與那人。”李世民腦中突然便湧上了落英繽紛下,兩人于山水之間琴瑟和鳴的畫面了。難怪他自打回來之後便鮮少瞧見觀音婢。

李世民從座位上站起,問:“除去夫人還有誰?”管家:“小的聽說是夫人的閨中之友。”李世民登時便反應了過來,原來他苦尋無果的雲茶已經跑到太原來了。

雲茶來到太原之後,見觀音婢整日不是在府上打理諸多事宜便是去城中搭棚施粥,日子過得實在單調,便勸她歇一歇,四處走走。她連着好些年這麼勞累下來,身子是撐不住的。

觀音婢本也如此打算,雲茶好容易來一趟,自然是要陪她的。

李世民不在家,兩人有空便去茶樓聽聽曲,若累了不願出門,雲茶便於後院中聽觀音婢彈彈琴。

一日,大霧。觀音婢與雲茶在後院中憑欄賞景。雲茶突然瞧見眼前一人多高的牆上冒出來個腦袋。她一驚,順手抄起桌上的瓷杯便扔了過去,但聽一聲悶響過後,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從牆外傳來。

觀音婢與雲茶俱是一愣。這哭聲奶聲奶氣的,分明是個小孩。

“去將人帶進來。”觀音婢柔聲吩咐下人。

沒一會,下人領着個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抽噎個不停的小男孩走了進來。小男孩大約六、七歲,錦衣華服,瞧起來白白凈凈的,怎麼看也不是不懂規矩的孩子。

雲茶皺眉,對觀音婢道:“怎麼現下這些人教孩子都不教好,教爬別人家牆?這是為了將來自身的才藝讓人耳目一新么?”下人將哭得抽抽搭搭的小男孩帶到觀音婢身前。

觀音婢蹲下身子,問:“你自己一個人么?”小男孩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他捂着額頭,先對觀音婢與雲茶道:“姨娘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的。”觀音婢一愣,與雲茶對視一眼,又聽小男孩繼續道:“我從小便喜琴,前些日從姨娘家牆下路過,被琴聲吸引,這才日日想來聽琴。”雲茶看着這孩子頭上的包,有些尷尬,她道:“既然如此,你應當堂堂正正的登門拜訪,下次不可如此了。”小男孩哭得鼻音濃重:“父親說姨娘並非尋常人家的夫人,這門是進不得的。”觀音婢哭笑不得,她問:“你父親是誰?”小男孩這時候又不說話了,面上帶了些防備。觀音婢見狀,心中有了些數,想必這又是一個官家子弟,或是世子。

她將小男孩臉上的淚水擦乾:“你父親知道你自己跑出來么?”小男孩道:“我與父親今日出來採買用品,我是趁他買熟宣時跑過來的。”雲茶又仔細打量了小男孩片刻,而後道:“你父親找不到你想必心中焦灼,姨娘送你去找他吧。”其實雲茶心中只是有些好奇這小男孩的父親究竟是何人。觀音婢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兩人便一左一右牽着小男孩走了。

“你還沒告訴姨娘你叫什麼。”出了大門,觀音婢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小男孩的姓名。

小男孩此時已經不哭了,只是眼睛還有些紅,他囁嚅道:“我,我叫裴承先。”雲茶挑眉,而後古井無波道:“成仙?都位列仙班了,這名字好。”觀音婢:“……”“父親。”三人正走着,裴承先突然掙開了觀音婢與雲茶的手,朝遠處跑了過去。看得出被裴承先稱為“父親”的那個男子在聽到有人叫他時,面上還帶了錯愕,顯然是沒發現自己家的孩子走丟了。

觀音婢扶額,這世道當真是什麼人都有了。

裴承先的父親低頭瞧着自家兒子,抬手撫了他的頭頂:“你什麼時候跑開的?”裴承先自知理虧,生怕被父親責罵,小腦袋都要垂到腳面上。

“我去了那個琴藝卓越的姨娘家……”裴承先的父親驚了,幾乎從地上跳了起來:“什麼?我不是不讓你去么?”裴承先小心翼翼的朝遠處的觀音婢與雲茶瞧過來,又期期艾艾道:“姨娘……姨娘在那邊呢……”“我……”裴承先的父親面色好似浸了血一般紅,這麼瞧來,父子倆還真是相像。

裴承先的父親年紀與李建成差不了多少,人亦是生的玉樹臨風,他一手拿着宣紙,一手扯着裴承先,一臉尷尬的走了過來,先對觀音婢行了一禮:“見過夫人。”觀音婢一聽便知這人對李世民的底細很是清楚,行了一禮,問:“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人連連抱拳:“鄙人裴律師,實在難當夫人如此大禮。”雲茶皺眉,小聲問觀音婢:“你認識這人?”觀音婢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裴律師她倒是不認識,但是他的父親,晉陽宮副監裴寂,與李淵的關係卻是不錯。之前裴寂來府上做客,也曾提到過他這個兒子。說起來裴律師也是命苦之人,他本無意入仕,卻礙着父親與家族的面子,勉強參加了科舉,撈了個芝麻官做,聽聞他膝下有一子,但世人卻從不知他的妻子是誰,一傳十十傳百,裴律師的妻子在世人的眼中便帶了神秘的色彩。

觀音婢頷首,又低頭瞧了裴承先一眼。

裴律師瞧見觀音婢的視線,忙道:“犬子無意冒犯了夫人,還望夫人莫要怪罪。”觀音婢自然是不會與小孩一般見識,而且眼下這世道瞬息萬變,也不知日後會用到誰,觀音婢心中想着能交一個朋友便是一個朋友,總好過遍地都是仇敵。思及此,觀音婢笑了笑:“裴大人哪裏話,承先若是喜歡,便讓他過來府中玩罷,不然我整日一個人在府上也沒什麼事做。”雲茶一直沉默的站在一邊打量裴律師,她此番來本就是想給李世民找些不痛快,正愁手上沒有合適的人選,眼下見裴律師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身家背景又十分顯赫,應當不至於被李世民一手便捏死了,而且她原也不想破壞李世民與觀音婢之間的感情,只是有些替觀音婢咽不下這口氣,便想着捉弄李世民一番,無論怎麼瞧,這個裴律師都是上上之選。

觀音婢與雲茶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盤,裴承先父子便顯得有些可憐了。

裴承先從小便醉心琴藝,但因裴寂一直讓他重蹈裴律師的覆轍,他這一愛好也不敢發揚光大,平日都是在裴律師偷偷為他買的院子中練琴,此時又得觀音婢的指導,於他而言當真是錦上添花。而裴律師做為裴承先的爹,自家兒子在哪,他自然便要在哪。

於是別院四人組便由此誕生了。觀音婢雖是有意結交裴家人,但對裴承先倒是真誠,能教的東西全都盡心儘力。雲茶這時候也沒什麼用武之地,便在一邊端茶倒水的伺候着。李世民進屋時,見到的正是觀音婢與裴律師正湊在一處說什麼,裴承先則坐在兩人中間,三個人瞧起來真是吉祥幸福的一家。

雲茶最先瞧見了李世民,她端着茶壺的手一僵,她原本便憧憬着這樣的場面。李世民瞧見觀音婢與裴律師在一起后,氣得七竅生煙,一張臉黑得如同浸墨,讓他也知道知道自己心愛之人與旁人親近他是什麼感覺。但現如今她當真瞧見了面無表情的李世民時,她心中卻有些後悔了。她從不知李世民生起氣來如此駭人,瞧着輕飄飄的,但卻令人覺得自己好似身處即將噴薄的沙石之中,抑或是即將爆發的雪崩。

觀音婢還在與裴律師說著裴承先應改進的地方,並未發現院中的異樣。

李世民閉了閉眼,而後嘴邊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緩步朝觀音婢走了過去。雲茶很怕他下一秒便抽出長劍血濺當場,很是沒骨氣的擋在了李世民身前:“有什麼火你沖我發,這事與觀音沒有關係。”李世民笑意漸深:“這些后帳一筆一筆算。”雲茶:“……”觀音婢正在與裴律師說話,抬頭時忽見裴律師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身後,面色帶了些尷尬,便也順着他的視線往後瞧,待對上李世民的眼時,觀音婢也是一愣:“你怎麼來了?”其實眼前這事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但觀音婢心中無端便有些心虛,這一心虛,整個人瞧起來便有些局促。

李世民假意未瞧見觀音婢面上的拘謹之態,只問:“怎麼在此處練琴?在家中多方便。”觀音婢總不能說是因為裴寂不允許裴承先練琴,是以父子倆這才偷偷摸摸的在此處彈琴吧?她想了想,正要開口,又聽李世民道:“今日我難得回家,一直也未瞧見你,有些想你了,聽人說你在此處。”他說著掃了一眼裴律師:“聽人說你在此處教學生,我便來瞧瞧。”裴律師默默的捂住了自家兒子的耳朵,非禮勿聽,孩子太小,還不能什麼都聽。

觀音婢見李世民主動為自己鋪了台階,便順勢而下,她合上琴譜,對裴家父子道:“那今日便先這樣吧,承先你得閑時好生琢磨一下我方才與你說的那處。”裴承先站起來恭恭敬敬與觀音婢道別,一邊的裴律師也跟着站了起來,他瞧着李世民的神情有些複雜。李世民的名號他可是聽說過,單手捏死自己都綽綽有餘,他雖然不想當官,但孩子他娘還沒找到,總不能現在便死了,是以他果斷的站在了裴承先身後,李世民再兇殘也不至於連孩子都打。

李世民見裴律師瞧着自己的視線有三分複雜還有七分深情,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不禁哆嗦了一下,整個人瞧起來也不再是殺氣騰騰,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律師:“若我未記錯,這位應當是裴公子吧?”“正是在下。”裴律師忙行禮。

李世民道:“聽聞裴公子這些年一直在找自己的妻子,我奉勸裴公子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身體才是根本啊。”這赤裸裸的威脅聽得裴律師頭皮發麻,他應承道:“是啊是啊,還是李大人有經驗。”李世民被裴律師這軟刀子捅了一下,覺得眼前這人似乎也並非面上那般瞧起來軟弱好捏,心中起了些興緻,正要再與他交流切磋一番,便被觀音婢拉住了袖子。

觀音婢道:“你想必已經累極,我們快些回家歇着吧。”李世民一回頭正好瞧見已不動聲色挪到門口的雲茶,他將人叫了住:“雲大小姐這是要去哪啊?我覺得我們似乎還有話沒說完。”雲茶:“……”雲茶覺得做了虧心事的是李世民,在男女關係這事上,他理應感同身受一下,但她現下瞧李世民這一臉坦然的神色,突然便覺得自己是不是判斷有誤了。雲茶與觀音婢一路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未吐一字。雲茶心中想,要麼就是李世民段位太高,眼下竟賊喊捉賊。

回到家后,雲茶先下手為強,她趕在李世民開口前,道:“我與你的話一會再說,你眼下要做的是,趁我開口之前,將該說的與觀音說清楚,給她一個真正的解釋,若是我的錯,我自然會道歉。”觀音婢被兩人這話說的一頭霧水,她問:“要說什麼?”李世民知道雲茶指的是什麼,也沒急着開口,將觀音婢給拉到了房中。而後將她按在椅中,道:“我這次回洛陽,與白熠見面了。”李世民說完后便盯着觀音婢。果不其然,觀音婢雙眉微微皺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如初,她問:“是發生了什麼事么?”李世民搖頭:“什麼事也沒有,只是我認為,有些話我要與她說清楚。”觀音婢嗯了一聲,又問:“只是說清楚了么?”若當真是如此,方才雲茶不會說那樣的話,觀音婢覺得掌心微涼,心卻由最初聽到白熠名字的慌張漸漸轉回平靜。

李世民沉默,屋中登時安靜下來。觀音婢盯着李世民:“難以啟齒么?”李世民試了幾次,實在是說不出白熠與自己擁抱的話,但轉念到若自己不說,還指不定雲茶怎麼添油加醋,咬咬牙,便將話說了出來,而後又道:“真的就只是抱了一下。”觀音婢神情不見什麼起伏,從一開始她便能想到,李世民這一生絕不會只有自己,眼下有白熠,日後還有黃熠,綠熠,這並非她能插手干預之事,是以她忽然便想通了,或許現在才是真正適應唐國公家兒媳婦的身份的時候。

觀音婢從椅子中站起,她笑了笑:“我有些累了,想去睡一會,你也歇一會吧。”李世民攔住觀音婢:“我不累,我陪你。”觀音婢點頭:“也好。”李世民卻有些發愣,依觀音婢的性子,是絕不會如此安靜的將此事揭過的,他眉頭皺的越發的緊:“當真?”觀音婢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一般:“這是自然,難不成我像說笑?”晚上,觀音婢醒來時,李世民已經不在身邊,管家告訴她李世民有急事回了軍府。觀音婢鬆了口氣,不成想自己一覺竟然睡到了這個時候。

“雲茶呢?”觀音婢問。

“雲小姐在院中練劍呢。”管家道:“夫人,方才雲小姐說等您醒了再吃飯,那奴才現下便吩咐灶房做飯?”觀音婢點頭應允,而後去找雲茶。

雲茶此時正在練劍,但見她手腕上下翩飛,挽了個劍花,而後腰身一閃,手臂一個使力,長劍便穩穩釘入樹榦。雲茶回頭,見觀音婢正站在迴廊中瞧着自己,她收了勢,而後悻悻摸了摸鼻尖:“你來了多久了?怎麼沒叫我?”觀音婢眼睛一眯:“說來不怕你笑話,我還從未見過姑娘練劍,你這身功夫是同誰學的?”雲茶麵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跟你哥學的,我愛闖禍,他怕我脫不了身,便教我幾招防身的招式。”觀音婢眼中多了些艷羨:“你們二人相識也有幾年了,什麼時候將事情定下來?”雲茶性子雖然有些冷淡,且為人不受拘束,但被人拿着這事打趣,面上還是有些羞赧,她清了清嗓子:“你別取笑我啊。”其實前段日子長孫無忌便與她提過這事,只是後來叛軍勢力漸大,兩個人實在沒時間再考慮這事。

觀音婢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下:“如果我哥哥日後有了別的女人,你會怎麼做?”似乎這個問題雲茶早與長孫無忌說過,是以在觀音婢提起時,雲茶毫不猶豫道:“他說此生只娶我一人,我信他。”說完見觀音婢神色有些黯然,又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她既然有此一問,想必是與李世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雲茶朝觀音婢走了過去,見她精神低迷,主動道:“與他談的不開心?”觀音婢強作歡顏:“沒有,我並沒有與他談論此事,又怎麼不開心。”雲茶揉了揉額角:“我承認此番來是想給李世民一些教訓的,但眼下瞧來,我覺得李世民並非是不在意你,他既然能將事情與你說明,便證明他心中坦蕩,你也不必胡思亂想。”“我沒有胡思亂想。”觀音婢將頭埋在雙膝間:“我只是突然想通了而已,他走上這條路,已註定他這一生不會只有我一人,這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現下要學得是適應。”雲茶不怎麼會安慰人,見觀音婢的情緒始終不高,她便拍了拍觀音婢的肩膀:“要不你在我懷裏哭一場?”觀音婢被雲茶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逗笑了,她長嘆一聲:“其實想想這事也沒什麼,若是必要時候,我會親手將他送到別人的手中,在這亂世中,兒女情長實在不值得一提。”“是么?我竟不知原來在你心中,我的份量如此輕,可以讓你隨便送來送去。”李世民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身後飄了過來。雲茶驚的險些從石墩上栽下去,按理說這個時候李世民是不會回來的,今日這是抽了什麼風?

看樣子,李世民在兩人身後站了已有一陣,面上白的好似掛了一層霜,近些日子軍中正值緊要時期,一不小心便是全軍覆滅,李世民今日走時見觀音婢一直有些怏怏,心中一直挂念,忙完了手中的事便急忙趕回來陪他,原本打算着回來陪她吃頓飯再趕回軍中,沒成想便聽到了如此精彩的對話。

觀音婢沒回頭,聽罷李世民的話也是一語未發。雲茶自知自己此時很是多餘,便識趣的拉了拉觀音婢的手:“你們有話還是說開為好,我先回房了。”偌大個院中除去被風吹落的落葉外,便只有李世民與背對着他的觀音婢。李世民站在原地沒動,他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我在你心裏當真一點都不重要?你隨時可以拱手相讓?”觀音婢這才轉身:“這天下同整個家族的命脈與我,你要哪個?若有朝一日,家族頻臨危機,需要你再娶她人,你娶是不娶?”李世民沒說話,臉上漸顯怒氣。

“是以啊。”觀音婢鬆了口氣:“我都已不想再糾結此事,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觀音婢說完要走,李世民拉住了她的手臂:“不過只是白熠的問題而已,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並非咄咄逼人,只是才看清身處的局勢,日後的時局,必然會出現許許多多個白熠,而她們都於你有利,我能怎麼做?我只能從現下開始適應這樣的日子,如此,當真有了那一日,我才不會潰不成軍。”“所以呢?你現下開始便要收回對我的期待,與我隔着心過日子?”“我當初對你如何,日後還會對你如何。”觀音婢將李世民的手掙開:“你餓了吧?飯菜也差不多了,吃飯吧。”李世民冷笑一聲:“不必了,既然你要適應這樣的日子,那便從現下就開始吧。”李世民接連好幾日都沒再回家,雲茶覺得自己身上罪孽感太重,雖然她自省過後,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在實質上並沒有犯什麼錯誤。眼見着她便要回洛陽了,而觀音婢與李世民的感情仍如履薄冰。雲茶問心有愧,想在臨走前緩解一下兩人的關係。

趁着觀音婢教裴承先的時候,雲茶去軍府找了李世民。軍府嚴謹,並非想進便進,門口的軍士手握長槍,見到雲茶后攆狗一般將她往外趕。

“去去去,這是你想來便來的地方么!”雲茶冷了臉,她從小到大還從未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她靜靜盯着門口的守衛。

守衛被她盯得發毛,想伸手推她,但見她一臉冷意又不敢動手,是以提高了聲量:“我說你怎麼回事?你沒被男人打過吧?”“什麼事大呼小叫的!”另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雲茶回頭一瞧,見李世民與虎子從外面回來,兩個人身後還跟着個人,因為角度問題,雲茶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見是雲茶,李世民神情略顯緊張了一些,他生怕是觀音婢出了什麼事。

“李司馬,有時間么?我有些話想與你說。”說這話時,雲茶內心有些緊張,生怕李世民的脾氣一上來,折了自己的面子。

李世民見雲茶前來,似乎不因為觀音婢出了什麼事,心裏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他一臉冷淡的走近。

“有什麼事去我書房說吧。”雲茶也鬆了口氣,她正要抬腳跟在李世民身後,突然瞧清了三人中走在最後的那人。

那人眉眼清秀,青絲高懸,不是那帝女是誰,只不過她眼下瞧起來倒不像之前在宮中那般,彷彿一言不合便要去死。雲茶驚異之下,不由多瞧了她兩眼,見她滿面剛毅,目光如炬。

雲茶心中有些矛盾,也不知今日自己來這一趟究竟是對是錯。

白熠在瞧見雲茶時,面上其實也有些尷尬,畢竟自己先前曾在這人面前要死要活的,實在丟人。兩人相對無言,皆選擇了默默移開自己的視線。

雲茶跟着李世民去到書房,剛一進門便覺一陣凜冽的寒意撲面而來。她定眼一瞧,咂了咂舌,這哪是書房?一本書的影子都未瞧見,倒是屋子的四角全是兵器架子,或長或短,皆是寒光凜凜,唯有東牆上掛着的那副丹青,使這屋中有了些暖意,那丹青上的人,除去觀音婢不做第二人想。

雲茶默默收回視線,道:“我先向你賠個不是,先前是我對你有所誤會。”李世民低頭盯着桌面:“沒有什麼誤會,我以前確實從不在意男女大防。”雲茶又將這些日子所有的事與李世民簡要說了說,她最後道:“觀音並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你哄一哄便罷了,眼下事情變成這樣,你就不煩心?”李世民臉上這才顯出了些頹敗:“就是因為她很理智,是以她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我無法改變,事情才會如此,那日我見她那副形容,也是有些生氣,是以才口不擇言。”雲茶也發愁:“說來說去這事都怪我。”她原本以為李世民會恨自己入骨,倒是未曾想過李世民能如此平靜,只從他自身上找原因,李世民說:“於她而言,白熠原本便是根刺,這根刺早晚會刺傷她,這事同你沒有關係,正如她所言,我生在李家,的確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無話可說。”雲茶有些氣:“所以你們就準備這麼老死不相來往了?”李世民挑眉:“現下她正在氣頭上,我這麼不怕死的往上撞,只會讓她更加激動吧?”雲茶不理解這些離經叛道之人的思維,她暫且不論李世民離府這事,她又指了指門口:“那帝女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千里迢迢的跑到你這來了?這事讓觀音知道,怕是更加說不清了。”李世民也有些頭疼,不知道白熠與陛下說了什麼,陛下便快馬加鞭將她送到了這來。初始李世民還一直躲着白熠,後來有一日兩人不當心打了個照面,李世民站在原地,神色有些不自然,看得出白熠也有些慌張,但兩人都故作鎮定,最後還是白熠抱拳:“見過大人。”一切都如當年兩人初見時那般,白熠眼中的眷戀藏的很深,像李世民這般粗枝大葉的人根本發現不了。見她如此,李世民這才放下心來,他點點頭,連多餘的話都沒跟她說,轉頭便走了。一些時日下來,兩人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唯有今日他出門去找虎子,正見白熠跟在虎子身後走了進來,這才算是同行一段路,不成想便被雲茶瞧見了。

“這幾日事情太多,等觀音消消氣,我自然會回去與她說明此事。”李世民揉了揉眉心:“聽聞你不日便要回洛陽了,車馬我已安排好,你走時與管家說一聲便罷,其餘事情不必操心。”雲茶點頭:“你們兩個人定要好生解決這些事,和好了記得給我來封信。”雲茶走後,觀音婢除去教裴承先琴藝,得空仍是會到城外走走,權當散心。她發現城外流民漸少,心中還有些奇怪,便向城門守衛打聽。

守衛只道是有人想在太原附近建寺,正缺人手,便將這些流民全雇了過去。觀音婢一聽,放心不少,她以為那些人又客死他鄉被草草埋了呢。

太原這邊的情況一直在李建成的掌握之中,包括觀音婢與李世民似乎生了嫌隙,李建成初始還不信,畢竟李世民對觀音婢是言聽計從,以他的性子又怎麼會惹觀音婢生氣,他好奇之下便讓李齊去探一探兩人生疏的原因,在得知白熠這號人之後,他心中快慰不少,女人似乎最厭煩這類事了吧?

鄭觀音見李建成近日容光煥發,卻也懶得再去打聽他的事,他的心終歸不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想再自討沒趣。

李建成每日過得很是清閑,除去借赴友人之約的借口去茶樓或是街頭巷角收集些各處戰亂情況的情報外,便是在家裏種種地。這接連數月收集下來,手中所掌握的情況也很是可觀。

現下但凡有點能力的人便割地為王,李建成在這些王中也挑揀出幾個留作備用,欲待日後結交。這些勢力雖分散,但屆時若能擰成一股繩,實力亦是不容小覷。他給李淵去信,順帶將這部分人的名單呈上。

李淵接到李建成的信后,就信上的人員名單與李世民商討。

“這些人勢力漸大,若再不鎮壓,只怕日後當真能成事。”對此李淵很是憂心,眼下陛下的聲望一日不如一日,他雖瞧不上楊廣,但卻是忠心耿耿。

李世民雖也忠心,但卻未到愚忠之地,他想起之前護送楊廣回京時路上所見,又聽聞近日楊廣又要下江南去遊玩,心中漸堵,他道:“孩兒倒以為這些人中不乏豪傑,若他們當真能成事,那也是天要亡隋。”“住口!你這個逆子!”李淵勃然大怒,一掌下去竟生生將那薄板書案拍成了兩半,案上堆積的冊子與公函紛紛落地,激起細小塵埃,父子倆與塵埃中對視,一個面色淡然,一個目眥欲裂。

“父親,你忘了母親是怎麼死的了么?”李世民心跳如擂鼓,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定定瞧着李淵:“你敢說這其中沒有陛下的原因?”“滾!你給我滾出去!”李淵咆哮過後,捂着心口倒退幾步,而後跌坐在椅中。

李世民要上前去扶,被李淵一巴掌扇在臉上:“我沒有你這個逆子!你給我滾出去!滾!”即便李世民從小到大再如何荒唐,李淵也從未對他生過如此大的氣,是以李世民也有些震驚,他見李淵面色紫青,也不敢離開,李淵既然不讓自己扶,那自己站在一邊不扶便是。

未成想李淵見狀更是來氣,他道:“跪下!”李世民咬牙,梗着脖子:“我不知為何要跪。”“你!”李淵氣得渾身直哆嗦,從身後牆上摘下鐵鞭便朝李世民身上招呼去。李世民不躲,硬生生受下了李淵這一鞭子,但聽一陣犀利響聲過後,李世民左肩上登時皮開肉綻,血珠一滴接着一滴從他的肩上滑落,他卻是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李淵見狀,心都揪了起來,以往他要打人時,通常是他這邊剛一抬手,李世民那廂早都已跑到了城門,誰成想今日他卻不躲了。

“你是要氣死我!”李淵將鞭子往李世民面前一摔:“你滾!”李世民不滾,直接跪在了地上:“父親,有些話孩兒早便想與你說了,眼下的情況您比我更清楚,陛下不理朝事,不顧百姓生死,多次以開疆擴土之命發動戰爭,導致山河生靈塗炭,我大隋滿目瘡痍,若再如此下去,遲早淪為番邦小國的階下囚。早些年我們是如何對待那些小國的?若有朝一日當真落入了他們手中,百姓們斷然沒有活路可走,這些父親難道就沒有想過么?”李淵置若罔聞,指着門口道:“你滾不滾?”李世民攥拳,還想再說什麼,但抬頭見李淵實在是氣得不輕,怕當真將他氣出個好歹,李世民只得先離開。

他走之後,李淵緩緩揉了揉心口的位置,其實方才李世民所說那些,他又何嘗未曾想過,但謀反是大罪,一個不留意便留下千古罵名,他倒是無所謂,可他的子孫後代又該如何?難不成要生生世世背負着盜國的罵名?李淵又嘆了口氣,方才那一鞭子他可是用了十成的力,也不知道那個小兔崽子疼不疼。

李世民回到自己的書房,將觀音婢為他準備的藥箱給搬了出來,正要自行處理下傷口,便聽有人敲門。

“大人,是我。”虎子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進來。

李世民應了一聲,讓虎子進來。

“大人,卑職聽聞你方才與老爺子吵起來了?”虎子面上帶了擔憂,話落瞧見李世民肩上那血淋淋的傷口時便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咽了口唾沫:“這這這,老爺子這是下了多重的手?”他說著便跑了過去:“大人你別動,卑職對醫術也略懂一些,讓卑職來替你包紮。”李世民一隻手本也不方便,聽虎子說完后便由他來了。

但見虎子單膝跪在李世民身前,一邊動作粗魯的朝他傷口上抹着葯,嘴裏一邊不自覺的往外呼着氣,好似着急要吃冒着熱氣的包子一般。李世民被他吹的心煩,皺着眉頭道:“你那嘴吹什麼呢?你動作能不能輕點?你要把葯都塞進我肉里么?”虎子一邊包紮一邊道:“大人你不懂,先前嫂夫人給我包紮時便是這樣的。”李世民徹底無語,同樣的事,觀音婢做起來便是賞心悅目,他想着又瞧了一眼撅着嘴眯着眼呼氣的虎子,氣不打一處來,他奪回自己的肩膀,口中跌聲道:“滾滾滾,我自己來,你一邊涼快去吧。”虎子覺得委屈:“大人你這些日子怎麼如此暴躁?你先前從未如此嫌棄過我。”他撇了撇嘴:“卑職瞧你是許久未回家,想嫂夫人了吧?”李世民被虎子說中了心事,一時有些失神,他又聽虎子道:“大人啊,其實男女感情這事呢,你還真別不當回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之前是有一門娃娃親的,眼見着都要成親了便被人抓來從了軍,後來聽說那女人嫁給旁人了,你說這些女人啊,翻臉便不認人了,當真是讓人心寒,我之前待她不錯的,天天給她家鋤地,怕她全家沒飯吃,我在她家吃飯也不敢吃飽,都是喝兩碗湯便能鋤上一整日的,唉,她太薄情了。”李世民嘴角抽搐了下:“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虎子一臉恨鐵不成鋼:“大人啊,嫂夫人那般沉魚落雁,身世又好,人也十分有才華,你這總冷落她,你這……你這……”虎子說罷瞧了一眼李世民的頭頂。

李世民咬牙:“你再瞧我便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哦。”虎子慌忙收回視線:“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定然是與嫂夫人吵架了,擱前段日子你恨不能一日回去八次。”虎子上完葯,將紗布打了個死結,末了唯恐系得太松,又使勁緊了緊。李世民瞧着自己因不過血變得有些發青的胳膊,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告訴自己留下虎子一條命。

“大人,卑職的話你也往心裏去去,你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又何必與嫂夫人堵這口氣呢。”李世民覺得與虎子認識了這麼多年,他就只說過這麼一句像樣的話,心中倍感安慰,於當晚便收整了包袱回家。他到家時已是半夜,觀音婢早已歇下,床旁邊是收整的很是利索的包袱。

李世民乍一瞧見這包袱,心有些慌,她這分明是有離開之意,她要去哪?什麼時候走?

去做什麼?若是今日自己不回來,她是不是要這麼不聲不響的離開?許多問題立時衝進李世民的腦海。他想推醒觀音婢,卻有些膽怯,只得頹敗的坐在桌邊,一刻也不敢闔眼,生怕他再一睜眼,床上已經沒人了。

觀音婢一直都沒睡着,自然也知道李世民回來了,她躺在床上,於黑暗中靜靜盯着李世民的方向瞧,只能大概瞧見個輪廓,他又瘦了不少,聽聞這幾月他總是外出打仗,每次一走便是數十日,而後那地方最終總會傳來捷報。

屋中太過安靜,想到李世民身上定然是傷痕纍纍,觀音婢便不忍心讓他久坐。她嘆了口氣,還是翻身坐了起來。被子與衣裳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響在這屋中很是刺耳。

李世民立馬從椅中跳了起來,幾步走到觀音婢床邊,問:“你怎麼醒了?是我吵醒你了么?”他離得近了,觀音婢便聞到了一絲血腥的氣息,李世民的呼吸很熱,連握着她肩膀的掌心都傳來強烈的熱意,觀音婢下意識伸手探向他的額頭,發現李世民此時正發著燒,忙將人扶到床上,而後轉身去找退熱的葯。

“你別走。”李世民緊緊拉着觀音婢的手腕不放開:“是我的錯,我那日說的是氣話,你別走。”觀音婢被李世民緊緊攬在胸前,看得出李世民眼下已經有些燒糊塗了,若再不及時退熱,很有可能引發其它癥狀。觀音婢只好安撫:“我去給你拿葯,我不走,我馬上回來。”無奈李世民就是不放手,觀音婢只好將下人叫了進來。

屋中燈被點亮后,觀音婢第一時間去找李世民身上的傷,瞧見李世民肩膀處的血跡早已將衣裳打濕后,她顫着手輕輕剝下了李世民的衣裳,傷口血流不止,皮肉翻飛,一邊伺候的下人見狀嚇得倒抽了一口氣,腿一軟便坐在了地上。

觀音婢擰了毛巾搭在李世民的額頭,而後仔細為李世民清理傷口。李世民一直處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口中嘟囔個沒完,有時嘟囔到興起,還直接將觀音婢的手拍掉。觀音婢來氣,但又不能與他一般見識,只好吩咐下人按住李世民的手。下人不敢,縮在角落處不過來。

李世民是什麼人他會不知道?他那一刀剁一個人的腦袋,這會自己要是去按住他,那等他醒后還不得將自己的手剁了啊?

觀音婢掃了一眼下人那慘白的臉就將他的想法猜到了大概,她道:“你以為你不過來他日後好了便不追究你責任了?”下人快嚇哭了,但觀音婢發話了他也不敢忤逆,最後只得梗着脖子,帶着一臉視死如歸將李世民的手按住。

觀音婢又是清理傷口又是上藥,一忙活便是一整個晚上,待到天亮時分,李世民的燒終於退了。見李世民睡得安穩,觀音婢擦了擦額頭的汗,顧自起身去到浴房梳洗。

她這廂腳尖剛點入水面,便聽身後房間傳來一陣嘈雜,繼而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聲音正奔着浴房的方向來。觀音婢心裏一驚,忙又將衣裳胡亂披好,堪堪將胸前帶子繫緊,便聽門被人撞開。她一回頭,見李世民一臉慌張的站在門口,在瞧見她之後,二話不說便跑了過來。

李世民將觀音婢擁入懷中,始終不肯放手。觀音婢怕他又將傷口撕開,也不敢掙扎,只能由得他抱着,想着這人果然是不能生病,一旦生病便脆弱的不要不要的。

觀音婢渾身黏膩,一心想洗澡,遂開口安撫李世民:“你怎麼了?傷口疼的睡不着?”想起那傷口,觀音婢也是一陣心疼,她又問:“這傷口可是父親打的?”李世民瓮聲瓮氣的嗯了一聲,又道:“你別走。”觀音婢哭笑不得:“我不過是來洗個澡罷了,我哪都不去。”李世民不信:“我瞧你床邊放着包袱。”觀音婢恍然大悟:“我過幾日可能要回洛陽一趟,哥哥與雲茶因成親一事鬧了彆扭,兩人正因這事吵着架。”李世民聞言,也清醒了些,他挑眉問:“什麼?為何會吵架?”提到這事,觀音婢也覺得十分突然:“眼下洛陽的形勢較為嚴峻,日後之事誰也說不準,雲茶……雲茶她有了身孕,哥哥想給雲茶一個名分,但是雲茶堅持等天下之勢穩定之後再做打算,畢竟眼下她們都沒有那個精力,而且我哥哥他樹敵太多,這孩子云茶想瞞天過海偷偷生下再從長計議。”因為這事長孫無忌日日對雲茶板着張臉,活似雲茶得了他的身子卻不想負責一般,但眼下情況危機,成親與這孩子來的時機的確不巧。

李世民得知情況后,這才緩緩鬆開了手,感覺只是在一瞬間,他傷口劇痛難忍,四肢百骸也沒好到哪去。

觀音婢將他扶到一邊坐下:“我不知道你昨日會回來。”而後又問:“你與父親鬧了不愉快?”李世民不想瞞觀音婢,將事情全說了出來。觀音婢聽罷搖了搖頭:“父親的性子你還不知道?你如此冠冕堂皇的將這事說出來,他自然是接受不了。”李世民覺得頭疼:“這些事還用繞着彎說么?遲早還是要面對。”觀音婢點頭:“是啊,你說的都對,但是父親他不會這麼想。這次父親雖生氣,但是你的話父親定然是聽進去了,日後這事你不可再提,餘下來你要做的便是恪守你的本分,讓父親知道你為何起了這心思,待到了必要時期,父親他心中自有判斷。”李世民與李淵的性子極像,兩個人都倔,又俱都認為自己有理,自然誰都不肯給誰台階下,這冷戰一打便近半年。李淵鮮少回家,觀音婢也無法直接從李淵處下手調節,最後只得採取迂迴戰術。

早幾月聽聞城外有人興建寺院,觀音婢命管家將府上的銀錢點了點,刨除府上平日吃穿用度的錢后還能余出來不少,觀音婢便將這些銀子全都以唐國公府的名義捐給了寺院。觀音婢這一舉,可謂是雪中送炭,此時寺院建到一半,因銀兩不足,正面臨著停工的難處。寺院繼續修建,百姓很是感激唐國公家的少夫人,有些愛八卦的,更是將早些年觀音婢一直搭棚施粥的善舉也給扒了出來。唐國公家的聲望突然便在整個太原傳開了,人人都道唐國公有好生之德,李淵因此更是名聲大噪。

觀音婢如此做,目的有二。其一乃是緩解李淵與李世民父子之間的關係,其二,若李淵此時爬到了他不該有的高度,陛下自是會驚覺,必要時候可能會使出必要的手段,屆時李淵必定寒心,是人都有貪念,觀音婢覺得李淵也不能免俗,是以屆時李淵手擁重兵,又聲望在外,他捨不得以死明志,必然會反,觀音婢知道自己眼下要做的,便是讓李淵再受人矚目一些。

觀音婢的舉動,李建成那個老狐狸自然是能猜到其中用意,但在天下易主這事上,李建成認為自己與觀音婢的目的是一致的,無論江山因誰而撼動,他們老李家出的帝王只能是李淵。是以他也不擔心觀音婢與李世民在背後動什麼手腳,即便要稱帝,那也是李淵退位之後的事,眼下他要想的是,如何讓李淵登位。

李建成得知李世民與李淵鬧得僵了,這於他而言本就是喜聞樂見之事,是以之前與李淵聯絡,他只在信尾處寥寥勾上一筆類似與李世民不懂事,父親莫要與他一般見識的話,眼下觀音婢在太原悶聲做了這麼大件事出來,想必李淵與李世民破冰在即,李建成自然要順水推舟做點樣子出來,遂藉著觀音婢此舉勸說李淵與李世民和好。

李世民是李淵的親生兒子,經過近半年的緩和,李淵早便不氣李世民了,只是那頭倔驢卻從未有過服軟的話,總不能讓他一個當老子的主動去求和,再者說了,之前那事本就是李世民的不對,他找不出自己先搭理李世民的理由。

“我昨日去信請父親回家來吃飯,你好生準備準備。”李世民近些日子往家裏跑得頻,觀音婢覺得時機也差不多了,便趁昨日李世民難得去軍中的機會,親自跑去找了李淵。

見自己兒媳親自來請自己回家吃飯,李淵自然是不能不給面子,而且他確實也許久沒回過家,便應允下來。這軍中的飯菜實在難吃,李世民那小兔崽子倒是會享受,以為他這個做老子的不知道他沒事便往家裏跑么?他只是不願與他一般見識罷了。

一家人難得在一起吃飯,氣氛自然要比往年好,當然,這也只是觀音婢自我安慰罷了,李淵與李世民各自吃各自的,視線很是生硬的沒有碰到一處去,有時父子兩人夾菜碰到了一起,也是李世民快速收回筷子。

李世民本意是不想讓李淵更加生氣,不料這在李淵瞧來簡直就是自己親兒子嫌棄自己一般,當下更是氣得七竅生煙。觀音婢見狀忙在一邊打圓場,素來不沾酒的她舉杯朝李淵敬了敬。

“父親近些年連日征戰,甚是辛苦,孩兒不善言辭,便先干為敬。”說罷一仰頭,一杯陳年老釀入腹,辣意從口腔一直蔓延到腹中,嗆得她涕泗橫流。

觀音婢喝過酒,李淵心中多少痛快了些,連帶着瞧李世民也順眼不少,他端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觀音啊,這些年這個家幸好有你,你對這個家的付出,父親都記在心裏了,我李家必然不會虧待你。”李世民哪有心思聽他們兩個說什麼,他在一邊瞧觀音婢嗆得眼睛通紅,心中一陣心疼,瞧着李淵的視線難免帶了幽怨。觀音婢在桌下面踢了他兩腳,李世民沒反應,仍是斜睨着李淵,觀音婢氣,又踢了一腳。

“昨夜你是如何答應我的,全都忘了?”昨夜李世民饜足之後,倒在觀音婢身邊,手臂搭在觀音婢白嫩的小腹上,眉眼間滿是舒適。觀音婢聽聞男人在吃飽喝足之後最是好說話,便趁着此機會勸他與李淵道歉,李世民沒說話。觀音婢又向李世民靠過去些,軟了聲音央求道:“夫君。”李世民身上一酥,剛消停下去的慾望又起,他目光灼灼盯着觀音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么?”觀音婢與他貼的極近,他的反應她自是能感覺到。觀音婢紅了臉,卻沒有避讓,她輕輕湊過去親了李世民一口:“夫君?”李世民咬牙:“好。”李世民被觀音婢接連踢了好幾腳,終於是鼓起了勇氣端了酒杯:“父親,先前是兒子口無遮攔,父親莫怪。”李淵見李世民不情不願的,氣得直翻白眼,心中仍是很想與他斷絕父子關係,但又不想在兒媳面前與兒子鬧什麼不愉快,便也端了酒杯,冷哼了一聲算是回應。

李世民舉杯舉到一半,“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氣,動作便僵在半空不動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哪怕再渾蛋,李淵見李世民面色突變,心中還是一緊,他忙問:“你怎麼了?”觀音婢亦是一臉緊張。

李世民暗地裏朝着觀音婢眨了眨眼,而後故作痛苦的緩緩放下手中酒杯:“不瞞父親,先前您那一鞭子抽的太狠,大約傷了骨頭,眼下只要天氣一涼,我這邊胳膊便抬不起來。”當初那一鞭子李淵抽完也很是心疼,背地裏派人搜羅了不少好葯給李世民送過去,怕的便是李世民吃什麼苦,卻不成想他還是落下了這樣的毛病,李淵心中自然是後悔萬分。

“胡鬧,把酒放下。”李淵呵斥了一聲。

李世民與觀音婢對視一眼,兩人嘴角都綻了抹笑出來。這一頓飯,父子兩人算是冰釋前嫌了,一直壓在觀音婢心頭的石頭也算徹底放了下來。

李淵狠狠剜了李世民一眼:“這酒你還是少喝些,你大嫂眼下都有了身孕,你們是否也該快些了?這親不是成在你大哥前頭么?”李世民面色一僵,不動聲色瞧了眼觀音婢,觀音婢似是未覺,只是一直為李淵與李世民布着菜。

晚上,李世民躺在觀音婢身邊,抱着觀音婢親了又親,似是親不夠一般,沒一會便氣喘吁吁起來,他將觀音婢壓在身下,居高臨下看着她:“媳婦,方才父親所說,你以為如何?”觀音婢察覺到李世民身子的變化,面色如沁了血,一雙視線被他如炬的目光盯得視線無處安放,只能微微皺了眉,盯着床邊小聲道:“眼下盯着我們的人太多了,孩子的事,我覺得還是緩一緩,你說呢?”李世民在觀音婢酡紅的臉頰上落下一吻:“答應我,好好跟着我,別離開我,也別不愛我。”觀音婢知道李世民這是又想起自己先前說的那話,她沉默。她從沒想過不愛他,更沒想過離開他,只是因為知道了結局,所以不敢再奢求太多罷了,她只能將兩個人的感情轉化成大愛,如果這樣能使他走得更遠。

“我不會離開。”觀音婢的聲音有些發悶。

李世民摟着觀音婢的手漸漸收緊,兩人相擁着度過了一夜。

李淵與自己兒子和好,心情自然是很愉快,但這愉快的日子還沒持續多久便被楊廣給攪和了。楊廣一紙聖旨下來,道太原的形勢也不能只鎮壓了,要徹底斬草除根,遂命李淵向叛軍開戰。既然聖意如此,李淵也只得聽命,但眼下太原兵馬本就匱乏,又因先前重創,正在養精蓄銳階段,先不論這些,太原的百姓們好日子也剛過上沒多久,心中對戰爭的陰影未散去,此時若要貿然打仗,的確不是上策。

李淵向楊廣請求,希望將戰事延後,畢竟眼下各方勢力已有歇勢,若想這麼平安無事幾年也不是不可。楊廣卻覺得只要這些叛軍一日不除,自己的腦袋便是枕在了刀刃上,他徹夜難安,他又道,先前便有人預言李氏當為天子,現如今李淵對於自己的旨意這般推託,是否當真有了要當天子之意?

李淵瞧見楊廣這話之後,心徹底寒了下去,他先前曾因此事險些將自己的兒子一鞭子抽死,最後卻換來個意欲謀反的罪名,這豈能讓他心中不氣?

李世民見李淵的面色不是很好,便主動詢問了因由,在得知楊廣這話后,李世民識趣的沒有開口說什麼。他只是淡淡道:“今日外面難得沒有風沙,父親不如與我去城外走走。”李淵心中鬱氣難散,便允了李世民。

兩人去到城牆上,城牆的守衛都是些老兵油子,此時正在暗處投骰子,幾人聚在一處,讓新兵蛋子幫忙看着點。李世民很是熟悉這幫人的套路,畢竟在前些年這些城牆上的娛樂活動可是少不了他的影子。是以臨上最後一級石階前,李世民咳嗽了一聲。

城牆上登時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李世民與李淵過去時,眾人早已手持長槍在自己的地方站好,目光堅毅,彷彿方才賭博的不是這幫孫子一樣。

父子兩人站在城牆上,今日天空難得的放了晴,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李世民極目遠望,能瞧見在遠處的山坡上,有佇立的旌旗,那旗子的做工很是粗糙,是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日子的百姓們自己縫製的,此時飄揚在風中,瞧着倒也略有風骨。

李淵也定定瞧着那些已被補丁打得瞧不出原本模樣的旌旗,兩人都沉默不語。

“只因立場不同,他們便成了反賊,若是立場對調呢?我們其實也不過爾爾。”李世民率先開了口:“拋卻那些罪名,其實他們也只是大隋的百姓而已,若是日子當真過的好,誰會想着反抗?”“天下勢力早已星羅棋佈,平完此處總還有另一處,父親,世民懇請您好生瞧一瞧他們的處境,寧願背負千古罵名也要起兵反叛,這些並非一時衝動,是幾千個日夜的深思,是將全族人的性命都握在了自己手上的熟慮。”在李世民提到這個問題后,李淵破天荒沒有怒目相向,他只是一直靜靜瞧着那面略顯破敗卻仍頑強招展的旌旗,一直都未開口。

在等楊廣回信的這段時日,李淵一反常態的什麼都沒做,他與李世民日日一同回家,與兒子兒媳吃飯歇息,閑暇時還會上街走走,有時也會被心懷感恩的百姓認出來,而後眾人前呼後擁,將手上剛買的時令果蔬全都塞到李淵手中,以最質樸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謝意。李淵抱着滿懷的東西,覺得胸膛有些熱,卻又有些涼。

觀音婢與李世民互相兌了個眼色,都沒開口。這幾日李淵難得的享受了一回天倫,有時李世民特意與他提起戰事時,也能瞧見李淵雙眉之間淡淡的煩躁,觀音婢將李淵的變化瞧在眼中,突然覺得可能好日子要來了。

晚上,她對李世民道:“父親已在猶豫,你也不必操之過急,小火慢燉,滋味才能浸入的道理你定然都懂。”李世民應了一聲,低頭瞧着懷中看似纖弱的女人:“對於此事,你好像勢在必得,你就不怕日後替李建成做了嫁衣?”觀音婢笑了笑:“我有你,你有我,他只是孤身一人,我怕什麼?”不日,楊廣的聖旨便又八百里加急送了過來,楊廣的態度很堅決,必須出戰,若是再拖,便治李淵謀反的罪。城中百姓們那一張張質樸的臉驀地浮現在李淵的眼前,那一雙雙滿是老繭的手觸感仍在,被塞到他手上的那些東西可能是那些人全家一整日甚至數日的吃食,他們毫不猶豫的便塞給了他。

李淵眼底有熱意,他一直信奉的忠烈之碑似乎在動搖。他猶豫了好些日子,最終還是選擇了出戰,只是各地勢力盤根錯節,各首領很有可能冰釋前嫌,結盟攻來,太原人馬的確不夠,他要向朝廷請兵。楊廣卻道,眼下朝中各處並沒有多餘人馬,援兵沒有,至於仗如何打,讓李淵自己想辦法。

李淵的最後一點耐心都被楊廣給磨沒了,雙方實力懸殊,他不會貿然便葬送了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的命,這仗實在是沒法打。楊廣被李淵氣得直跳腳,一日十數卷聖旨加急往太原發。

李淵仍是未出兵。

關於天下之事,李世民晚上歇息時都會與觀音婢談一談。觀音婢雖為女子,但李世民知道,前些年與孫思邈的遊歷,使她的見解不比男子差。觀音婢深覺時機已到,她對李世民道:“陛下想必已開始琢磨着對父親下手了,我們若再坐以待斃,後果不堪設想。”李世民深以為然:“我今日已與父親商討過,請他廣開糧倉,救濟災民,如此一來,大家的日子好過了,父親自然能得到百姓們的擁戴,至於楊廣,眾人早已對他恨之入骨,父親開倉后,孰是孰非更是高下立現。”觀音婢問:“父親答應了么?”李世民露出一口皓齒:“父親已應下,說明日便開倉。”李淵抗旨不從之事很快便傳到了宮中。楊廣怒拍龍椅,欲吩咐鷹揚府眾人前去捉拿叛賊李淵。蕭后聽聞此事忙去找了楊廣。

蕭后道:“李淵一族滿門忠烈,這些年他們父子又屢立軍功,在民間威望極高,陛下此舉怕是會傷了全天下的心,再者說來,李淵此次之所以敢抗旨不從,想必早已做好萬全對策,陛下眼下處於劣勢,應當想法將人再重新拉攏過來,而不是逼他當真邁出反叛這一步。”對於蕭后的話,楊廣偶爾也還是聽的,只是他原本便忌憚李淵,見他此下又如此駁自己的面子,楊廣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

蕭后嘆氣:“陛下,李淵所說之事並不假,太原兵力不夠,他做為一軍主帥又怎麼會白白讓手下送死呢?這事無論怎麼說,他都是占理的,陛下若執意與他撕破臉皮,定是討不到什麼好。”楊廣向椅中一靠:“那你說說,寡人怎麼辦?就這麼日日擔驚受怕的過日子?”蕭后心中也有怨懟,造成今日局勢的罪魁禍首不正是陛下你自己么?現下知道擔驚受怕了,早些年大隋風調雨順時怎麼不好生規劃一下這些事?

但這些話蕭后實在不敢說出來,她只道:“陛下不是一直命王威與高君雅秘密監視李淵么?將他盯好了便是,莫要再與他硬碰硬,他一介武夫,身邊又有李世民幫襯着,他們父子倆對行軍打仗之事很是在行,以洛陽眼下的防守,他若集結兵力攻進來也就是眨眼間的事,是以目前須要安撫為主。”楊廣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帝王做的實在窩囊,但蕭后的分析也完全在理,他這個皇帝目前只能瞧着李淵的臉色行事。

另一邊,李淵早已做好了楊廣派兵來拿自己的準備,他前幾日便已書信通知李建成在河東秘密結交些良將之才收為己用,一切佈置妥當之後,卻不想洛陽那邊竟是沒動靜了。

觀音婢一針一線為李世民綉着平安符,對於楊廣最後偃旗息鼓之事,似乎毫不意外。

“楊廣雖然昏庸,但並非傻子,即便他傻,身邊也不缺聰明之人,眼下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自然會有人替他分析。”李世民愜意的枕着觀音婢的雙腿,眯着眼睛瞧半空中星星點點的光暈:“或許盛世當真要來了,你期待么?”觀音婢的動作微微頓了頓,是啊,她期待么?好像也並不是很期待,盛世並非大家口中隨便說說,那是要犧牲一部分人最珍貴的東西,去換取更多人的安穩。比如她的愛情,或許從一開始,她的愛情便註定要埋葬於未來的盛世之中。

李淵因此番被楊廣逼得急了,是以間接給了楊廣一個下馬威后,還算是過了幾天好日子,楊廣一改往日的聖旨,只是給李淵來了書信,信中告訴李淵平反一事暫且緩緩,先前是他太過心急。李淵自然是不會被楊廣這三言兩語給哄得以為自己鎮住了楊廣,他知道,楊廣眼下定然是憋了一肚子氣,等找到時機好一股腦全撒出來呢,自此,他活得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什麼把柄落到楊廣手中。但人越怕什麼便越來什麼,好日子沒過幾日,太原北邊的馬邑縣便出了事。馬邑校尉劉武周趁天下四分五裂之際,也跟着謀反了,他先是殺了馬邑太守,而後自稱之,又在境內徵集了萬餘兵馬。

李淵得知此事後,震怒,立時便要率兵去鎮壓,意欲速速解決了此事,好將消息壓下。

但這事又豈能是瞞得住的事,楊廣派來監視李淵的高君雅在事發第一時便將此事上報給了楊廣。劉武周謀反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傳得沸沸揚揚,楊廣勃然大怒,積壓在心中許久的怒火終於拱了起來,他再不顧蕭后的勸阻,一紙聖旨頒下,責令李淵若是不將太原一帶的禍事平了,便抄其滿門。

李淵理虧,再加之本也要出兵,便沒有再耽誤時間,當日便出了兵,李世民自是跟隨前往,在他臨行前,觀音婢道:“眼下正是好時機,二郎你定要好生把握機會勸說父親。”李世民也以為在經歷如此多的事情之後,李淵已有些動搖,這時候若是再下一劑猛葯,或許前面的路便不一樣了。

此番去剿叛軍,李世民刻意放緩了攻勢,瀰漫的硝煙,路邊堆積的屍骨,破敗的城牆與染血的草木,哆嗦着縮在角落中的半大孩子,死不瞑目,一臉驚魂未定的老人家,還有怕自己兒女被煙嗆死,是以拚死將他們護在身下的母親,這些無一不使李淵清清楚楚的瞧見了無休止的戰爭給百姓們會帶來怎樣的陰影。

最後,李淵站在滿城狼藉之中,戰爭過後,並無勝負,劉武周逃往突厥方向,這空無一人的死城實在讓李淵不忍再看。

回到太原后,李淵再次回家休整。竇氏生前曾教過觀音婢幾道李淵與李世民愛吃的菜,觀音婢見李淵難得整日整日的在家歇息,便趁此機會,親自下廚為父子二人做了羹湯。

飯桌上,李淵吃到這幾道菜時,神色略微有些黯淡。李世民適時道:“這菜的確有母親的味道。”李淵捏緊了筷子,吃過飯後,他將李世民叫到了書房。

“陛下先前曾催我出戰,今次出了劉武周之事後,他必然還會再提及此事,我們兵馬不夠,現下要募兵,以備陛下下令出戰時,我們得以隨時出征,這幾日你大哥便會到太原來,等他來時,我們再行商榷。”李世民一早便勸過李淵募兵,但李淵一直以各種借口推託,眼下在戰勝后他卻突然提及此事,李世民對李淵此次募兵所用的理由是否屬實有些懷疑,而且這事為何非要等李建成來再說?李世民心中有些不悅,但面上沒表現出來什麼,只是應了李淵的話。

“大哥再如何也是大哥,即便有朝一日父親登大位,東宮之主也是他,這事你莫要介意,他畢竟是嫡長子。”觀音婢聽李世民說到此事後,笑着開解:“近些年你軍功不斷,而大哥卻一直默默無聞,他總是顧忌於你,日後若有必要,以你們二人這關係,他對你下手也不是沒可能,屆時你還愁沒有機會扳倒他?便先讓他快活些時日吧,人一得意,自然會忘形,這些年你就是將他壓得太狠了,是以才會找不到突破口。”李世民聽罷觀音婢的話,雖鬱氣有所紓解,但心中仍有些不滿,他這些年隨李淵出入各地,幾番生死,雖然他覺得此事是理所應當,但當他的忠誠不被自己父親看重時,他心中也是有些不滿的,李世民躺在觀音婢的腿上。

“我不能輸。”他聲音有些疲憊:“他若落在我手上,我定會善待他,但我若落在他手上,這個家便散了。”李建成恨不得自己死,前些年還買了凶欲殺他之事,李世民其實一早便知道了,他只是一直不願正面面對此事而已,在他瞧來,兩人再如何也是親兄弟,他從未想過對李建成痛下殺手。

李建成接到李淵的信后,原本便悠哉的日子過得更是精緻,他也不急着動身,日日在小園子裏擺弄着他的花花草草。之前李淵命他在河東結交些有用之人,其實這些事自打他懂事後一直在做,這些年他雖戰功不如李世民,但論人脈之廣泛,他定然不會被李世民比下去。

鄭觀音自打有了身孕后便日日禮佛,好端端一個姑娘活得卻好像老態龍鐘的老婆子,她乍一聽說去太原,原本以為沒有波瀾的心還是深深沉了一下,觀音婢在太原,她實在是不想去。

動身前的一個晚上,李建成躺在鄭觀音身邊,兩人一直沒什麼言語,鄭觀音正要睡覺,便聽李建成道:“我知道你惱我。”鄭觀音一愣,鼻尖突然漫上股酸意,她沒說話,只當自己已經睡著了。

李建成並不在意她的沉默,他繼續道:“的確是我對不住你,此番去太原,我們重新開始。”鄭觀音不知道李建成何出此言,但她聽出了李建成話語中的興奮之意,鄭觀音自認為了解李建成,她覺得李建成近日情緒如此高漲,大約是一直壓着的心事已了卻,她終是幽幽嘆了口氣:“你不累么?”李建成笑了笑:“這世上做什麼事不累?呼吸久了也會疲乏,可人還是要活着。”鄭觀音沒再說話,將被子朝自己拉了拉,緩緩閉上眼睛。

趁着李建成來之前的這幾日,觀音婢抓緊享受着眼下難得的清閑時光。劉武周當日落荒而逃后,沒幾日李淵便被叫回洛陽,此時太原未定,李淵料定楊廣不敢將自己如何,但萬事都不能大意,是以李淵於暗中派了兵馬先行去洛陽外駐紮,臨行前他告訴李世民,若十五日之內自己未歸,李世民便做他應做之事。

楊廣布眼線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是以李淵的一舉一動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知道李淵定然會曉得自己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以故意派兵先行,為的便是讓自己知道他並不懼怕自己。

楊廣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的越發的窩囊,但就如李淵所料,眼下他確實是離不開李淵的支持,更何況劉武周那個孫子已經投奔了突厥,若是他們來犯,朝中除去李家父子外,也實在挑不出幾個能打的了,但他先前曾將話說得那麼重,此番若是不做做樣子怕是行不通,是以只能擺君威將人叫到跟前來親自指着鼻子臭罵一通,再罰些俸祿,這事便也就這麼算了。

李淵在洛陽逗留的這幾日,觀音婢與李世民已將對策商量好。

劉武周能投奔突厥,他們李家自然也可與突厥交好。突厥的兵力日益雄厚,若當真交下他們,日後自是有利無害。

李世民也不知是否是自己與觀音婢在一起生活的久了的緣故,兩人的想法常常不謀而合。對於此法,李世民這幾日也一直在想,只不過先前隋朝與突厥交惡,他這麼貿然的示好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若是突厥以為其中有詐,先發制人,那便尷尬了。

觀音婢知道李世民的顧慮,她道:“其實有些事,也不用非要男人出面,我已差人去打聽突厥的可賀敦近日的行程,此番結交,不如以女子的辦法。”李世民從未想過讓自己的女人去做這些危險之事,對於觀音婢的提議自然是不同意:“自你嫁給我以來,我從未有一日讓你過得安穩,眼下又怎麼能讓你因為我而四處奔波?”觀音婢道:“夫妻本就是同林之鳥,我依附於你,你若好,我便不會差,這道理你自然是懂的,這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擔心我,好生輔助父親,這個家的命脈全掌握在你的手中。”李世民仍是猶豫,沒有立時鬆口。觀音婢知道他拗不過自己,便未再與他多說,每日仍是打點着府上的事宜,一邊等着李淵歸來,另一邊還要恭候着李建成夫妻二人的大駕。

沒幾日,李淵與李建成一同回到家中。觀音婢早已帶着下人們在門口相迎。李建成在瞧見觀音婢時,視線滯了滯。

自打下車,鄭觀音便一直注意着李建成的視線,見狀鄭觀音露出抹苦笑,人的感情有時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活該,在知道了這麼多事之後,竟還對李建成抱有一絲幻想。

觀音婢將幾人迎進屋中。此番李建成並非獨自前來,他將李元吉也帶了來,不消多說,觀音婢知道李世民在同輩的兄弟之中,大約是被孤立了。

觀音婢將幾人請到府中,妥善安置。但因眾人此番來太原並非探家,乃是有要事要做,是以幾人日日也見不到面,偌大個府上唯有鄭觀音較為清閑。

觀音婢掌握了突厥可賀敦的行蹤,自是要想辦法接近,說來也巧,聽聞線人說可賀敦這幾日帶着小王子來了太原,觀音婢心生一計。晚上兩人歇下時,觀音婢將自己想法與他說了說。

“這幾日可賀敦帶着小王子來了太原,你能否幫我找幾個可靠之人將小王子劫了?”觀音婢話音一落,李世民吞了好幾口唾沫:“媳婦,你這招可是夠狠的。”孩子丟了,可賀敦必然着急,這時候誰再將孩子給她送回去,那必然就是她的再生父母,莫要說是與那人交個朋友,想必讓她讓出可賀敦之位她都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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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公子多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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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故人心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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