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自從湯一婉走後,余薇就提拔了林霏暫時接替湯一婉的職位和工作,林霏一開始興奮不已,可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能力並不足以支撐現在的職位。

林霏太想證明自己,但凡余薇或者其他同事提出質疑反對,她就覺得余薇還是不重視自己,而同事們也是在瞧不起或者敵意自己。

內容實在無法出新,但是林霏也不想就這麼坐以待斃,她好不容易才等到湯一婉離開《原味》,逮到自己的晉陞機會,她說什麼都不會再去當那個平平無奇的小編輯了。

她必須抓住一切可以再往上爬的機會才可以,比如給她發邀請函的林家晚宴。

林家在美食屆有着元老一般的地位,而能參加林家晚宴的不乏圈內各種大佬人士,甚至有不少上流階層,對於她非常有利,在接到余薇遞過來邀請函的瞬間,林霏內心一陣狂喜。

林霏當然要精心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她穿鵝黃色一片式洋裙,耳畔別一個樹葉型的碎鑽發卡,她笑得臉抽筋,滿場地派發名片,又收回不少新名片。

“林霏。”余薇朝她招招手,林霏一眼瞧見站在余薇面前的那個正低頭把玩着手中鬱金香杯的男人,此刻只目不轉睛地看着氣泡順杯壁一層層向上翻湧。

林霏心下一愣,能讓余薇如此重視的自然地位不凡,她兩步並作一步地走過去,恭敬地喊道:“余總。”

“這位是楚氏連鎖酒店的繼承人,同時也是我們集團股東之一的楚樂昊楚少。楚少,這位是我們《原味》的優秀責編林霏。”楚樂昊抬起眼,笑着主動伸出了手:“這位就是當初在節目上打敗了麥克的《原味》編輯嗎?幸會幸會。”

余薇正要開口解釋,林霏卻及時伸過手去握住,聲音像是能滴下蜜來:“能認識楚少,是我今晚最大的榮幸。”

“那日你的壯舉已經傳遍整個圈子,但是那天我在香港出差,沒有看直播,原想能打敗的肯定是一位經驗老道,甚至又肥又胖的編輯,沒想這麼年輕,還……”楚樂昊用眼睛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林霏一圈,“這麼美。”

林霏笑得矜持:“楚少說笑了。”

楚樂昊慢慢抽回手,紳士地說了句“抱歉,我去外面抽根煙”,然後轉身端着酒離開了。

余薇把酒杯放回服務員的托盤裏,說要去趟洗手間,林霏點了點頭,等余薇一走她就去找楚樂昊了。

他明顯對自己有好感,甚至還有些試探在裏面,她自然不會平白無故放過這麼個好機會。

庭院中有噴泉濺起珍珠水簾,玫瑰散發幽暗香甜,此刻原本口裏說著煙癮發作的楚樂昊正在親吻一個服務員。

這個吻足有一世紀那麼長,楚樂昊才肯放開,對方立刻嬌羞地捂着臉跑走。

直到這個時候,楚樂昊才發現了林霏,但他毫無窘迫之意,身子懶懶倚着壁柱,低下英俊的臉,認真地抽着那根煙。

過了很久,大廳里響起了舞曲的聲音,林霏主動地問:“能借下手機嗎。”

而沒等楚樂昊回答,她就已經朝他走過去,等到林霏走近了,他才叼着煙抬起頭:“自己拿。”

林霏伸手去翻楚樂昊西服的兩個口袋,甚至還有他的左胸內兜,都沒有找到手機,林霏並沒有就此罷休,她的左手緩緩伸進了他的褲袋裏,而楚樂昊眉頭也沒挑地傾微抬起右手,放之任之。

林霏成功地在褲袋裏翻到手機,偏着頭問道:“密碼?”

楚樂昊張了張嘴,報了出來:“一二三一。”林霏順利地在他的手機里存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又撥給自己,確定無誤了這才放心地把手機放回去。

楚樂昊吐出煙圈,看穿般地問道:“你要我幫你什麼?”

“你長得就是我最喜歡的款,我只是想倒追你。”林霏佯裝聽不懂地說。

楚樂昊像是來了興趣:“怎麼倒追?”

“很簡單啊。”林霏在楚樂昊的眼前豎起一根手指,“臉皮要厚,”再豎起一根,“長得好看,”再豎起一根,“如果這兩個不成立其他都白費。”

也就是——長得美什麼都對,長得丑就是騷擾。

顧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繼續抽剩下的煙,林霏也不再猶豫地轉身走回正廳,過了一小會兒,她就感覺到自己捏着的手機一陣震動,她收到了一條新短訊:希爾頓33層。

林霏的嘴角泛起無聲的勝利的笑意,她知道自己離目標近了一步。

一個星期後,林霏在會議上拿着拉來的投資單讓所有人都閉了嘴,就連余薇也無話可說,在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

贊助單連連不斷地飛到《原味》,很多公司都願意在雜誌上打廣告,可是但凡把公司後面的總公司或者投資公司的背景一調查,大家也就知道林霏是以身換來的那些訂單了,於是又出現了當初湯一婉最初的那種狀況,大家表面說著恭喜,卻經常在背後嚼舌根,一說起林霏就嗤之以鼻。可是又和湯一婉不同,時間越久大家就越瞧不起林霏,哪怕表面客氣恭維,可是暗地裏的流言蜚語就從來都沒停過。

林霏在茶水間和衛生間都無意中撞見過好幾次其他同事編排自己,更別提她們私下聚會或者扣扣上的交流了,應該更肆無忌憚。

在公司的風評已經跌至谷底,林霏心裏是有氣的,可越是有氣就越想證明自己,她已經靠走捷徑嘗到了甜頭,仿若掉進了一個漩渦里,就再也無法脫身。

還沒等到下班,林霏就坐進了楚樂昊來接她的轎車,楚樂昊在車上撫過林霏的側臉,吻得動情。

吻畢,林霏假意推推他,柔弱地靠在他的肩頭,嬌嗔道:“我現在好累,你讓我靠靠。”

“上班這麼累?”楚樂昊笑着問道。

林霏的聲調委委屈屈:“現在紙媒沒落,銷量一直在下滑,余薇當我生錢機器,只派我去拉投資,哪管我願不願意,每次開會還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不像當初對……”後面的,林霏還沒說出口,就湮滅在楚樂昊的吻里。

等到吻夠,楚樂昊才戀戀不捨地放開林霏:“又要你去拉多少?幾百萬,我也還出得起。”

“知道你最好了。”林霏被吻得發軟,小鳥依人地靠在楚樂昊肩頭,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她知道楚樂昊這個花花公子圈中有名,多少女人也就跟了,能跟多久是多久,她也不例外,她只希望自己能霸佔這棵大樹能夠久一些。

因為她不甘心,她還年輕,最主要的是她有蓬勃的事業野心,她好不容易逮到飛升的機會,哪怕再來十個湯一婉,她說什麼也不會再放了。

她一定不會像朱慧那樣弄得身敗俱傷的下場,絕對不會……

林霏換了個姿勢,繼續靠在楚樂昊的肩頭,心裏卻回想起入公司沒多久,余薇從垃圾桶里撿到一張廢紙,就把朱慧叫到辦公室里,單獨提起湯一婉,說她的心得寫得不錯,是個很聰慧的新人,叫朱慧好好帶她。朱慧自然滿口答好,也替《原味》有了新血液感到興奮,可是朱慧一走出余薇的辦公室,臉上的笑容頓時消逝,從那天起她便開始排斥湯一婉,但凡湯一婉做得有一丁點不對,她就會當眾用最難聽的語言譏諷她整理的資料或者策劃案,不斷地打壓她的積極性,不管湯一婉做什麼她都覺得是錯的,而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攆走湯一婉。

她怕湯一婉會動搖自己的地位,她太怕了。

朱慧並不是天賦型的編輯,而是靠着資質才熬到今天的位置,得來不易,卻又馬上就岌岌可危,她沒辦法做到拱手相讓。

可是朱慧又太傻,做得總是那麼表面,職場如戰場,那麼朱慧就是戰場裏的前卒,拿着炸藥包就直衝沖地去炸碉堡,可能還沒跑到,就已經被對手掃射而死。

朱慧針對得太表面,又毫無頭腦計策可言,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如果她能多想想就會猜到,人一旦太優秀,總會背部受敵。在《原味》討厭湯一婉甚至恨之入骨的,又何止朱慧她一人。

一想起湯一婉這個女人,林霏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她們兩人同期進入《原味》成為實習生,本來一個擅長吃,一個擅長寫,兩人的稿子經常被朱慧狗罵得一無是處,兩人反而建立起不同於別人的革命友誼。

回想到這裏,林霏也想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之間的友誼開始產生了一條裂縫,而裂縫一旦產生,就不會再有恢復如初的可能,它只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唔,一切好像都是要從余薇偏心起。

湯一婉寫什麼策劃,余薇都誇好也就算了,那一次寫改版策劃案,湯一婉明明從始至終就沒有發送過郵件,余薇卻親自找借口替她周全,倘若多給自己兩天時間,說不定也可以寫出一個精彩絕倫的策劃案,這也就算了,可是就連自己好不容易苦思冥想出來的策劃點,都被余薇要求加進湯一婉的策劃案里,當時氣極的自己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引得所有同事都能聽見,就是故意想讓黃心怡諷刺湯一婉、為難湯一婉。

可誰想余薇偏心過甚,還是升了湯一婉當責編,自己忍住心裏的恨意故意當眾說出來,卻料大家對湯一婉的態度已經不是以前那樣不冷不熱、針鋒相對,自己心知不好,連忙開口邀她吃火鍋為她慶祝,可她偏偏擺姿態拒絕,這是才剛開始任命就迫不及待地想和自己劃清界限、對自己擺譜嗎。

可憐自己還要巴巴地圍着她轉,買禮物討好她。

再後來,余薇又安排湯一婉去見月玲瓏、去錄製節目,余薇的心思昭然若揭,全公司的人都明白,可湯一婉還要裝作一副不想去、勉強接受的樣子,那無辜朦朧的表情真讓自己噁心。

就連她要休假,也不願意清清靜靜地走,還要施捨似的關照自己,弄得自己能成為《原味》責編,全是仰仗她一樣。

可是既然她已經坐穩了這個位子,湯一婉就沒有再回來的必要,而余薇也不可能再留了,早在她打算培養湯一婉的那刻起,她們就註定不是同路人,一想到這裏,林霏慢慢地把指甲掐進掌心,怪只能怪余薇她眼瞎,守着珍珠不要,偏偏要去捧那顆砂礫。

林霏乾脆請了假,出國陪了楚樂昊好一陣子才回到《原味》,那些編輯本來心生不滿,卻沒想到集團總部突然下達了頭部通知,罷免余薇總編職務的同時,認命林霏為《原味》的新總編。

林霏從此揮別昨日陰霾,今非昔比,從今天起,就無人敢怒、無人敢怨,除非想直接走人。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驚訝程度跌破眼鏡,可是余薇卻毫不驚訝,從容地往紙盒裏裝着東西,神態似早有預感,而林霏就雙手環抱地等在一邊,眼中的野心熊熊燃燒着,她迫不及待地想搬進總編辦公室,多等一秒都等不及。

余薇抱着紙盒,背脊依舊挺立,看都不看向林霏一眼就目不斜視地往辦公室門口走去,林霏再也受不了,她望着余薇的背影問:“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余薇這才頓住腳,回過頭冷冷地看向林霏:“恭喜你。”

林霏受不了余薇的眼神和語氣,她突然有些歇斯底里:“你從來就不看好我,你只看好湯一婉,可是現在事實證明你錯了,大錯特錯,我比她更有能力,更能坐到高位。”

“你能力不足,野心倒夠,只是從來都沒有把心思放在《原味》身上,它遲早會被你弄垮。”余薇一針見血地說道。

林霏笑了起來:“我實話告訴你,你說得沒錯,我壓根就不關心《原味》的死活,在我看來它不過就是一本雜誌,夕陽產業下的紙志垮是遲早的事,它垮,是它的命,是整個時代進步的結果,不是因為我!”

“你不管《原味》死活,你只關心如何藉著總編這個階梯認識社會上層人物,平步青雲,所以你才會把事業的重心放在拉贊助上,也不管和《原味》的理念合不合,只要能打着美食擦邊球的來者皆不拒,因為你只想是認識方方面面的上層人物,可是湯一婉從來不會這麼想,她做什麼的出發點和最終目標都是為了《原味》好。”

“是的,我和她不同,我和你們都不同,我不像你們一樣按部就班,格局逼仄。當編輯當得再好又能怎樣,頂多一個總編到頭了,然後再換一家公司再做總編,又能怎樣?”林霏見余薇毒辣得輕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索性也攤開自己的目的。

“湯一婉不會讓你毀了《原味》的,她是我欽定的接班人,她一次次地解決了難題,我相信她這次也會力挽狂瀾。”余薇冷冷地說道。

“等她回來了有本事留下來再說吧。”林霏低頭撥了撥指甲,漫不經心地說,“現在的職場員工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長一茬,等她再重新回來,黃花魚腥了,黃花菜也早涼透了。”

“你以前一向示弱,不出頭不作妖,看起來安安靜靜本本分分,我也從來沒把你放在心上,沒想到竟然看走眼得這麼徹底。”余薇覺得自己的責任很大,像是主動打開了羊圈的柵欄門,邀請一隻狼進去一樣,表情在瞬間變得頹然,“直到那一晚去參加林家晚宴,我看你那麼精心打扮,又對那些大人物特別是對楚樂昊那麼殷勤,我的心裏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只是沒想到你下手那麼快,快到……”

余薇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她們兩個人都知道沒說的是什麼:快到她來不及等到湯一婉回來,就直接被攆了出去。

林霏笑了笑,心滿意足地向余薇讓開了路,示意她可以走了。

余薇一走,林霏就坐在那張真皮椅子上開心地旋轉幾圈,最討厭的障礙走了,其他礙路的小石子也要一併清除才可以。林霏自己心裏門清,她在那些老編輯里的口碑怕全是負面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每個人都找個借口辭退,重新招一批人進來,徹徹底底地組成她的團隊。

到時候湯一婉真的回來了也孤掌難鳴,還怕她能繼續留在《原味》搶了自己的位子?

林霏這麼想了,也就這麼做了。那些原本一直夾起尾巴做人的老編輯,隔三差五地就被她找借口訓罵的訓罵,冷暴力的冷暴力,挑刺的挑刺,本來余薇一走人心就渙散,再加上最新一期的《原味》林霏要求大換血,不再維持以前的格調,大刀闊斧地砍了好幾個以前的精品欄目,全部加塞進硬廣,而比以前更變本加厲地刊登着養生溫泉、護膚品、房地產諸如此類和美食完全不掛鈎的宣傳廣告,大家又氣又嘆息,於是連一期都沒做完,回老家的回老家,嫁人的嫁人,跳槽的跳槽了。

每一個林霏都沒有挽留。

等到原來的老員工全換成了新人,林霏這才心滿意足地坐等着湯一婉的回歸。她像是一個漁翁,早早地撒下天羅地網,只靜靜地等着收網。

每一天醒來,雲韜就把木頭日曆的數字往前減一,他剩下的生命如同一隻蠟燭,越來越短了,可是他想,如果人的思念也能像他的生命一樣流逝乾淨,那就好了。

而每一天醒來,湯一婉都在日曆上劃一個叉,她離答應余薇回《原味》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而她心裏嘆息,要是對一個人的情感也能輕易划叉地抹去,那就好了。

一月底的時候,湯一婉如期回到《原味》,準備向余薇提出辭職,卻發現整個《原味》已經物是人非,林霏踩着七厘米的高跟從總編室出來熱情地迎接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歡迎回來,一婉。”

“余薇呢?其他同事人呢?”湯一婉愣愣地問道。

“余薇早就辭職了,她全家都移民到加拿大了,估計現在正在用楓糖淋在鬆餅上當早餐吧。怎麼,她沒和你聯繫?”

“沒有啊。”湯一婉有些難過地回,余薇就這麼走了,她能放心《原味》嗎?

林霏牽着湯一婉的手漫不經心地說道:“以前的編輯們見余薇走了,覺得《原味》肯定撐不下去了也就跟着都走了,集團沒辦法就派我當總編,我算是臨危受命,也算是撿了個漏。”林霏站在辦公室大廳里滿意地環視了一下,拍了拍手,聲音提高了幾個音度,“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湯一婉,以前《原味》最優秀的內容編輯,她是你們的前輩,你們要好好向她請教學習。”

辦公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湯一婉有些不自在,沒有應答,林霏皺了皺眉,先發制人地問道:“一婉,你該不會是不想回來幫我吧。”

湯一婉搖了搖頭:“林霏,實話跟你說吧,我離開《原味》一陣子,靈感都枯竭了,我不覺得現在的我能寫好什麼,我本來之前就想辭職的,可是余薇不肯放我走,我當時沒有辦法,才退而求其次答應休假的,這次我回來,也主要是回來辭職的。”

林霏盯着湯一婉,目光在她的臉上繞啊繞的,像是想看穿她是不是在撒謊,過了好幾秒才重新笑起來:“一婉你在謙虛什麼?採訪、專題策劃甚至現場做菜,你都能讓人拍手稱讚,給人無限驚喜,我現在每天帶他們都帶得很累,你回來幫幫我,好不好?”

林霏把腦袋輕輕靠在湯一婉的肩頭,就像以前那樣討好地祈求道,“一婉,沒有你幫我,《原味》一定會垮,余薇和你都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吧。我需要你,比余薇需要你還要需要你,《原味》也需要你,一婉你留下來吧,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比不上你和余薇的嗎。”

“啊對了,”林霏把一個卡片遞了過來,“余薇說如果你回來,就叫我把它交給你。你打開看看呢。”

是一張《原味》周年刊時贈送的贈品,而如今裏面有幾個鏗鏘有力的字跡:守住《原味》。

湯一婉拿着那張薄薄的紙片仿若有千斤重,彷彿能看到余薇用鋼筆在紙上寫下這四個字時凝重的表情,她回想一路余薇待她如何,忽覺心裏一酸,湯一婉覺得自己無法再置身事外,也無法拒絕林霏,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哪怕……哪怕她已經沒有了味覺,她也必須要走一步看一步,無法撂下擔子了。

林霏頓時很高興地宣佈:“為了慶祝一婉你回來,我請大家晚上吃火鍋。”

辦公室的鼓掌聲頓時熱鬧很多。

在這一瞬間,湯一婉又想起了余薇,余薇也曾說類似的話。

依舊還是那家火鍋店,依舊還是那個包廂,依舊還是牛油鍋底,可是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了,湯一婉的心裏滿是惆悵,因為環繞一周,她發現除了林霏,再也沒有一個認識的面容。

而林霏正被新人編輯們眾星拱月地圍在中間,左邊的人殷勤地遞着碗筷,右邊的人講着公司的趣事,林霏早就沒注意到她了。

湯一婉轉頭望向窗外,覺得熱鬧都是他們的,與自己無關。

“一婉,給。”湯一婉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思維突然被林霏喊了回來,一轉回頭,就對上林霏笑意的臉,她朝自己遞過來滿滿一杯可樂。

新鮮的可樂正從底部源源不斷地冒着小氣泡,噼里啪啦地綻在水面上,雖然不想喝,但是湯一婉還是微笑着接過來。

“人類的味蕾是多挑剔呀,以前讀書的時候,班上因為可樂都分成了兩大派,一派百事,一派可口,他們因為到底哪種可樂更好喝而爭論不休,從發家起源到配方成分到口感到代言人,能比的都比了,可還是沒個結果。”林霏突然回憶地感慨道。

“是啊,我們寢室也爭過,當時還有個妹子閉着眼睛就能喝出哪杯是可口,哪杯是百事。”

“是嘛,聽起來很有趣呀。要不我們也試試?我去倒可樂!”林霏玩心大起,立刻起身走出包廂去。

等了好一會兒,林霏用托盤端着好幾杯可樂回來了,興奮地說道:“來吧,大家都來猜猜,猜中的我不僅發紅包,她還會成為我們編輯部的金舌頭,以後但凡有五星級酒店的採訪,第一個就派他去。”

“好誒,我必須第一個!”

“又有紅包拿,還有免費蹭吃蹭喝的機會,我當然要參加!”

“我也要試一試,二選一的機會,很容易中的呀!”

大家都蜂擁着去搶可樂,有的還把之前那杯可樂和這杯一起並排着,從顏色、氣泡、口感方方面面做對比,架勢像是福爾摩斯正在破案。

林霏滿意地看着,又對着的湯一婉問道:“一婉,要不你也試試?反正火鍋還要再等一會兒才能吃。”

“我就不來了。”湯一婉笑着拒絕,“林霏你也知道我的舌頭一向不刁鑽。”

“小遊戲嘛,”林霏笑着說,“而且二選一的機會,蒙也很容易能蒙對,你要是蒙對,我的紅包給雙倍。”

見林霏都說到這份兒上,湯一婉也思量着二選一怎麼也有百分之五十對的概率,於是伸出手去:“好吧,我隨意猜猜。”

湯一婉喝了一口,假裝品了品,又喝了一口,打算直接放棄了:“我猜是百事吧。”

“沒錯,就是百事。”

“錯,我一喝就喝出來是可口了。”

“是百事!你想啊,我們之前倒的是可口,林總編她都特意出去了一趟總不會又倒可口吧,我們已經喝了可口,而可口的甜度比百事的高,這樣可以掩一掩百事的口感,而且新的這一杯的氣泡明顯沒上一杯的足,必須是百事了。”

林霏任由他們爭着,像是又回到了高中讀書時的場景,等到爭論了好一會兒,放在鍋里的食材紛紛冒上來,才勸阻地說道:“快吃火鍋吧,我之前倒的就是百事。”

包廂里頓時一片興奮又一片哀怨,林霏依言發完紅包,大家愉快地結束討論,開始吃起熱騰騰的火鍋。

湯一婉也收到了紅包,她卻很不是滋味,這種來源於僥倖的成功能延續多久呢,她不知道。如果不是為了林霏,她肯定不會再留在《食間》的。

湯一婉現在只肯接受人物採訪和策劃編寫,但凡需要運用到味覺的欄目,她都婉拒了。一開始林霏還會極力勸阻,到後來也就隨意了。

那天,湯一婉正在寫採訪稿,下了飛機的楚樂昊突發其想來公司見林霏,可是林霏恰好去外面跑贊助了,暫時還沒有回來。楚樂昊無事可做,就在辦公室里閑晃,這一閑晃不要緊,他就慢慢地晃到了湯一婉的身後。

那時的湯一婉正在認真地對着文檔寫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疑惑的男聲:“那個湯一婉就是你呀。”

湯一婉震驚地扭過頭,看見有個陌生的男人正好奇地盯着自己半成品的文稿,又看了看她的臉,篤定地說道:“沒錯,就是你。”

湯一婉立刻站起身,擋住屏幕,微微敵意地問道:“你是誰?你為什麼在這裏?”

楚樂昊笑了一下,剛要解釋自己的身份,卻被一聲柔媚的呼喚打斷了:“樂昊?”

才回到公司,林霏一瞧見湯一婉和楚樂昊面對面的場景,臉色一變,急急地走過來親昵地挽住楚樂昊的肩膀,嬌嗔地問道:“你怎麼沒說一聲就來了?”

“剛下飛機,想跟你一個驚喜。”楚樂昊話裏有話地說道,“難道我成了驚嚇?”

“當然沒有。”林霏雖然壓根就沒打算把湯一婉介紹給楚樂昊,但他們已經見了面,她也只能順勢地介紹道,“一婉,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楚樂昊,這是湯一婉,是我最好的朋友。”

“男朋友?可,可是……”湯一婉張了張嘴,眼睛望了望楚樂昊,又掃到林霏的臉上,試圖從中找出一些開玩笑的痕迹,但是她並沒有找到,湯一婉的眼睛在對面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幾次,仍沒有消化掉這個消息。

楚樂昊覺得她的表情特搞笑:“怎麼?覺得我配不上你的朋友?”

“不,並不是。”湯一婉也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的表情太誇張,她低下頭想,那陸遙呢。

林霏以前愛得死去活來的陸遙呢。

怎麼就分了。

湯一婉覺得自己只離開了短短一段時間,這裏卻像是經歷了滄海桑田,儼然天翻地覆了。

楚樂昊見狀又輕輕地笑出聲,雖然是對着林霏說的,可眼神卻從來沒有從湯一婉身上移開過:“你的朋友很有趣。”

“那當然。”林霏在心裏暗暗地罵怎麼讓他們兩個見面了,但面上依然笑得柔軟。

楚樂昊回林霏辦公室里繼續倒時差,林霏趁機拉着湯一婉走到洗手間,從裏面鎖上門,再拿出一支口紅細細地塗,見湯一婉一直在等她開口,突然笑道:“你有什麼想問的?”

“你什麼時候和陸遙分手的?”

“就前段時間。”林霏假裝專心致志地補妝,沒有功夫仔細地回。

“速度挺快的嘛,才分手就交了新男友。”湯一婉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在她看來,陸遙已經足夠優秀足夠有潛力,他又是真心實意地對林霏好的,當初他們也愛得炙熱,而那個楚什麼的,富家公子能有幾個是真心?

她總覺得林霏會受到傷害,她是真心實意地替自己的朋友擔憂。

林霏卻不以為然,掏出了一盒粉底繼續慢慢地補妝:“沒辦法,誰讓人家天生麗質呢。”

“可是我不喜歡他,我還是覺得陸遙更適合你。”湯一婉口氣可惜地說。

林霏敏感地問:“你之前見過樂昊?”

“沒有,今天是第一次見,可是我直覺不喜歡他。”

林霏這次輕鬆下來,繼續補着妝:“巧了,他也不太喜歡你。”

湯一婉一時間臉色氣成豬肝,林霏在心裏冷笑,這樣的局面最好,她當然還記得當初楚樂昊會對自己感興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是湯一婉。

現在正主回來了,剛剛楚樂昊明擺着對湯一婉感興趣了,她必須提防着他們會私下見面,如果真見了,自己拿什麼和湯一婉爭?

說到底就和當初的那篇《海鮮七日啖》的專題稿一樣,自己都是靠着湯一婉才得到的。

余薇的認可也就算了,反正人都去加拿大了,可是楚樂昊她是說什麼都不肯放的。

林霏看了看湯一婉,擺出一副“為你好”的樣子試探道:“一婉,我也不瞞你,你知道他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他說你既然沒有味覺了就該自己退出美食界,免得禍害整個圈子,禍害《原味》的權威性。”

湯一婉獃滯在原地,她沒想到自己辛苦隱瞞的真相早就成人盡皆知的傳聞。她震驚了半天,才勉強地問道:“他怎麼知道的。”

林霏心下頓時明白,她猜的果然沒錯:“圈子裏都在傳,我們都聽說過了,說是你當時錄‘全球美食聯盟’的時候撒鹽的動作不太對勁兒,”林霏擔憂得情真意切,“一婉,你難道真的失去味覺了?”

“我……”面對着好友焦急的擔心,湯一婉很想把真相都說出來,可是她正要張開嘴,林霏卻率先否定地搖頭,“我反正不信,我當時就在現場,都沒發現一婉你有什麼不對勁兒,再說了,你無緣無故的怎麼會就沒有味覺了呢,如果是真的沒有,你怎麼能寫出那麼精彩的文章呢,所以每次一聽見有人這麼污衊你,我就罵她,狠狠地罵,這簡直是斷人生路,斷《原味》生路啊。”

“我……”湯一婉繼續想說,林霏卻已經收拾好粉底盒率先打開了門,“我們呆得夠久了,先出去吧,晚上我要和樂昊去赴一個私人晚宴,就不陪你了。”

“林霏。”湯一婉還是想把失去味覺的事告訴她,告訴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林霏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走進了她的辦公室。

湯一婉又想了想,不管此刻坦不坦白,自己都騎虎難下不能離開《原味》了,因為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林霏獨自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對《原味》更不能袖手旁觀,就算是硬着頭皮也要上,被人鄙夷討厭,被人說是禍害,被人喊着“滾出美食圈”也要留下來。

只是……湯一婉有些心有餘悸地想,她要離楚樂昊遠遠的,能有多遠就跑多遠。

等到快下班的時候,楚樂昊跟着林霏走出辦公室,林霏對着湯一婉揮手說道:“我走啦,一婉。”楚樂昊也正想向湯一婉打招呼說再見,卻發現湯一婉拿着派發到編輯部的最新一期《原味》使勁兒地擋住臉,敷衍地朝他們揮揮手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躲人的意味太明顯了,而且明顯是躲自己,雖然楚樂昊也不清楚躲他的原因。

等到林霏的高跟鞋聲完全消失后,湯一婉才把雜誌拿下來,本想隨手把它放到一邊,卻突然被頁面上的內容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則跨頁的房地產廣告。

原味什麼時候接這種廣告了?

湯一婉疑惑地去市場部調了半年來《原味》的銷量,結果數字令她觸目驚心,自從林霏接手《原味》以後的三個月裏,銷量幾乎是呈斷崖式的速度下跌。

《原味》已經不再是原來保持一貫水準,成為美食風向標的雜誌,哪怕它做出了一期具有代表性的改版,但是它的巔峰時期已經過了,或許現在人們只有在泡麵或者缺桌腿的時候才會想起它,因為它足夠厚。

湯一婉十分痛心疾首,她想要挽回岌岌可危的《原味》,林霏的能力她是清楚的,能夠把雜誌支撐下來實屬不易,湯一婉想她作為朋友、作為《原味》老員工,她應該立刻提出幾份具有可行性的策劃方案,來挽救《原味》困境於萬一。

湯一婉把鍵盤敲得噼里啪啦地響,其他編輯探了探頭,互相努努嘴,心照不宣地笑一下,又把腦袋給縮了回去。

所有人都不以為意,除了林霏。

當林霏聽說湯一婉寫了新的策劃方案后,感動地一把抱住她:“我一直都想讓一婉你寫幾個策劃的,只是你剛回《原味》,我還想讓你好好休息一陣子再忙,既然你都開始了,那我當然萬分期待着,等你寫好了,我就讓她們馬上去照做。”

聽見林霏這麼說,湯一婉十分感激她對自己的信任,於是越發拚命地修改方案,連喝咖啡的次數都多起來,她以為自己這麼做是值得的。

直到那天,她一個人在茶水間裏煮咖啡,剛好另外一個編輯進來,她便替她倒上一杯,誰料對方突然神秘兮兮地問她:“聽圈子裏的其他人說……你失去味覺了?”

湯一婉倒咖啡的手一頓,冷冷地問道:“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真佩服你身殘志堅。”對方輕蔑地笑了笑,端着咖啡飄走,“還能拖《原味》下水,成為整個業界的笑柄。”

提交了策劃案的會議上,湯一婉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以前,不管她提出什麼,都會被人一味地否定、踐踏。

他們姿態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所心所欲地挑着刺,不管專不專業,也不管對《原味》是不是有利的,他們只需要用鄙夷、輕視、譏笑的神情否定就好,他們不需要大刀闊斧,不需要兢兢業業,只需要維持現狀就好。

湯一婉只好把裁決的目光遞向林霏,希望她能拿下主意。而林霏趁着眉思考幾秒后,表情惋惜地說道:“我是一個民主開明的人,不喜歡像余薇那樣搞獨裁,所以我會考慮大多數人的意見,一婉,你的想法固然不錯,但是可能我們會有更好的點子,所以我先暫時不通過了。”

湯一婉氣得渾身發抖,她知道這一批新人還是不服她,而林霏依靠那群和稀泥的人實行的決策,也會讓《原味》越來越中庸甚至真的垮掉。難道因為她沒有味覺,就把她所有的工作能力全盤否定掉?

不,她決不允許!決不允許《原味》斷送在這些人的手裏!

可是她該怎麼辦呢?該怎麼辦才能翻轉局面呢?

湯一婉只覺得自己更加絕望了,幾乎在電光火石之間她又想起了雲韜,他曾經提過他認識一位醫生,一定有辦法能治好她的病!

雲韜,雲韜,雲韜……

湯一婉只覺得自己費盡心力想要遺忘的這兩個字,一旦冒出來,便裹挾着一些被她刻意埋藏在深處的記憶呼嘯而來,一瞬間內席捲了她的大腦。

她只覺得自己眼前是一片水霧,朦朦朧朧的,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鎚子敲她的心頭,敲得她整顆心都隨着喃喃地呼喚那兩個字而一陣一陣地鈍痛。

可是現在不應該只局限在繾綣逶迤的暗戀里,她還有很多正事要做,還有很多硬仗要打,哪怕之前答應過雲韜不再想他,不再見他,可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她為了《原味》要豁得出臉皮。

大概是因為有了個理直氣壯的理由,這一次,湯一婉幾乎是一翻出雲韜的號碼就撥了過去,直到手機聽筒里傳來一聲熟悉的“喂”,她發現自己的心跳還是陡然漏了一個節拍,掌心濕濡濡的全是汗了。

什麼理直氣壯,什麼光明正大,其實心中還不是忐忑不安,生怕雲韜一個惱怒就把電話給掛了。她只能深深吸一口氣,沒話找話地說道:“你在幹什麼呢。”

“沒做什麼。”雲韜煩躁而敷衍地回答,他可不想承認,他剛剛是在想她,於是反問道:“你找我有事?”

“之前你不是說你認識一位醫生,能幫我找回味覺?”湯一婉見雲韜這麼單刀直入,他也只能開門見山地回道,“不知道現在你還能不能幫我介紹?”

“可以,我替你安排時間。”

“好的,”湯一婉過了很久才小心地問,“你也會去嗎?”不是問“你會陪我嗎”,而是問“你也會去嗎”,這是多麼百折千回、小心翼翼卻又珍視無比的心事啊。

“不會。”雲韜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從湯橋與湯一婉分別後,他就日日思念夜夜悵然,可是三十歲的生日馬上就要來臨了,家族的詛咒無時無刻像一張網向他鋪天蓋地地兜來,從雙腳開始往上一圈一圈地緊緊纏繞,繞過腳踝、小腿、膝蓋、大腿、腰直至他的心、手臂、喉、眼、天靈蓋,越勒越緊,他很想撕開束縛做個正常的人,他很想發出嘶啞的怒吼,可是終究徒勞,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一顆心被勒得鮮血淋漓,從此做個心死眼盲卻懼怕死亡的人。

可笑的是自己曾治癒了那麼多人,卻唯獨治癒不了自己,他覺得自己哪怕身體和機能還很年輕,內心卻已經垂垂暮年了,他乾脆宣佈“食間”每天只接待一位食客,離關門也就一線之隔了,“地址我隨後發你。”接着,雲韜什麼都沒有再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湯一婉捏着已經沒有通話的手機,過了很久才輕笑了一下,沉默地垂下手去。

她都習慣了。

她什麼都習慣了。

湯一婉按照雲韜發來的地址去找梁英非,梁英非殷勤地接待她,檢查了很久才推了推眼鏡說道:“我準備用兩套針灸治療,如果針灸不成功,我再嘗試其他的方案,總之很有信心能治好,但是沒辦法向你保證什麼時候會恢復味覺。”

“只要能治好,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

“唔,那就好。”梁英非取來一盒銀針,目光卻意味深長地往一個角落瞟。

梁英非施針施得細緻,下手力道均勻,穴位探究準確,湯一婉的腦袋、四肢都插上了不少銀針,治療了整整兩個小時才算結束。

梁英非又端來一杯醋,讓她用舌尖嘗一嘗,湯一婉失落地搖搖頭,梁英非笑了一下:“要是這麼簡單就能恢復,也沒有我什麼事了。”又囑咐湯一婉明日準時再來。

見湯一婉走了,梁英非才把室內的一道屏風推開,屏風將原本偌大的診室一分為二,此刻,雲韜正坐在屏風後面的一張桌子前,兩眼虛虛地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見他這副樣子,那個湯一婉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真是一對互相折磨的冤家啊,梁英非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說,你們家族都活不過三十歲會不會只是巧合,你馬上就過生了,可是你到現在都還好好的,你別把那些放在心上,想談戀愛就去談,有個男人的樣子,不要再婆婆媽媽了。”

“談什麼?說不定下一秒我就出門被撞死了。”

“那你就在家裏好好獃着,我就不信你邁不過三十歲大坎。”

“也可能在睡夢中突然就死了。”

“呵,你總是這樣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有遠慮還有近憂,所以才這樣裹腳不前,智者千慮還必有一失呢,你到時候可別哭啊。”

“你見我哭過?”雲韜淡淡地說,“我只是不想讓她再傷心。”

“可是她現在分明就在傷心。”

梁英非的這句話噎得雲韜無話可說,良久他才幽幽地說:“一個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的人,她又能傷心多久呢。”

梁英非嘆了口氣,搖着頭走開了:“你就苦死你自己吧。”作為好友,雖然如此恨鐵不成鋼,但梁英非還是每天都讓雲韜躲在屏風後面,然後把治療湯一婉的時間拉長一些,本來他也考慮過把療程也拉長一些,但見雲韜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心想着哪怕多加三五個療程,雲韜也不會有任何態度變化,乾脆心一橫,還是按照既定的療程治療下去。

直到有一天治療完畢,梁英非繼續端來醋給湯一婉試着嘗時,湯一婉的舌尖一沾上液體表面,那股酸意就從舌尖的千萬個細小味蕾上傳輸到大腦里,一向不嗜酸的她立刻苦皺起一張臉,眼睛都快眯沒了,那表情肯定要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好酸啊!”

她的……味覺居然回來了!

湯一婉欣喜若狂地抱着梁英非,梁英非想起房間裏還有一個人,如臨大敵地推開她的手,笑道:“恭喜恭喜啊,沒想到我不僅帥,還這麼厲害,我連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啊。”

湯一婉不停地道謝甚至鞠躬,梁英非也架不住這麼陣仗的一直感謝,連忙讓她快走。

等到梁英非他叫人進來把整面屏風直接撤走時,果然看見雲韜像是丟了心一樣。

再這樣下去,沒得病也得病了。梁英非嘆了口氣,搖搖頭:“從今天起,她就不會再來我的診室了,你現在去把她追回來還來得及。”

可是雲韜像是置若未聞一樣,身形不動,眼睛未眨,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又像是一具傀儡,生存在淼淼人世間,活不活,死不死,只尚存一絲呼吸罷了。

梁英非不懂,他真的不懂,或許他從來只是驕傲,但是不會傲嬌,他要出國就出國,要學醫就學醫,要愛就愛,還要大大方方熱熱烈烈地愛,做什麼都隨自己心意,人生一世,開心為上,絕不會像雲韜這般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委屈自己的內心,寧願每天躲在這一方小小天地里,透過屏風的縫隙,貪婪地看着自己思念卻又又不敢觸摸的人,以解相思之毒,卻不料像是鴆酒,越飲越有毒,卻還無法放下酒杯。

湯一婉幾乎一出梁英非的診室就直奔《原味》而去,她重新提交了五份策劃方案,林霏看都沒看,全部直接拖進回收站,卻笑着說道:“策劃案我會好好看的,這段時間一婉你也辛苦了,馬上就要過春節了,後天有個業界的年度聚會,你陪我一起去吧,記得打扮得隆重點。”

“好。”湯一婉還想得天真,“到時候我帶着策劃案去,說不定還能談下一個合作。”

“是的哦。”林霏轉着筆,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謊道,“你還不知道吧,這兩天《原味》的銷量暴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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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一口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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