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背負絕望之人
蒼白的天空、蒼白的大地、蒼白的雨、蒼白的廢墟……所有的一切……全部……
這裏是無色的世界,絕望的深淵。
憤怒、不甘、憎恨、詛咒、墮落、恐懼、痛苦、悲傷、絕望……
沒有風的空氣中充斥滿了無窮無盡的怨念、悲鳴、怒嚎,永無休止地在這無色世界中回蕩。
菲奧爾的靈魂幻影如水般微微泛動着,被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力量不停地衝擊着,一點點撕扯着,貪婪地吞噬着。
這種足以令任何人瘋狂崩潰的折磨煎熬,菲奧爾卻全部默默地承受了下來,面上甚至沒有半分痛苦之色。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他所處的世界就已是無盡的黑暗深淵了。
靈魂被撕裂吞噬的痛苦又怎及得上他內心的苦楚!?
就算這個無色世界中的所有悲傷絕望加在一起又怎能沉重得過他心中的黑暗!?
然而在如同停滯凝固的漫長時光之後,菲奧爾也終於到達極限了。靈魂的虛影就如同狂風暴雨中的微弱火苗,無力地掙扎着,但一切終究是枉然。
“為什麼要掙扎呢?十年前我就應該死去了……不,或者我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菲奧爾的靈魂虛影漸漸綻放出耀眼的光華,那是生命之火的最後一抹絢爛。如劃破夜空的流星般,瞬間的絢爛之後便是恆久的寂滅。
“一切……終於……要結束了……我的罪孽也……”
菲奧爾面色平靜,眼中流露出一抹疲憊,一抹釋然,一抹失落。靈魂的虛影終於開始潰散分解成點點熒光悠悠飄落。
在這片虛幻絢爛的靈魂之雨中,菲奧爾的雙眸逐漸黯淡下來,失去了焦距,變得空洞無神。在他的瞳眸深處卻是隱隱約約倒映出了一道散發著朦朧光芒的身影。
輕柔的長發,溫柔的笑容,關愛的眼神,還有那記憶中溫暖心靈的手心的溫度……菲奧爾瞳孔微微渙散,那是他內心黑暗深淵中的唯一光明,唯一救贖。
“您來接我了嗎……您原諒我了嗎……母親……”菲奧爾意識恍惚地呢喃道,眸中倒映之人嘴唇微微張合,神情依舊是那麼的溫柔慈祥,身影卻是漸漸淡去。
菲奧爾伸出手,顫抖的指尖不斷飄灑出點點熒光,但那曾經的溫暖卻終究是再也無法觸及。
“啊……”菲奧爾緩緩閉上雙眼,眼角卻是有兩點晶瑩淚光,才一滑落便飄散消失於空中,“我知道……我一直以來都清楚……只是無法原諒自己……”
“但是……我不會再逃避了,我會活下去,直到償還所有的罪孽……所以……”
菲奧爾驀然睜開雙眼,虛幻的身體已然消散大半,卻毫不在意,只是抬頭仰望蒼白天空,抿緊了雙唇,渙散的瞳仁前所未有地凝聚起來,其中正蘊釀着某種無與倫比的力量!
“我,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無數無窮無盡的殘魂發出凄唳悲嚎,憤怒、不甘、憎恨、詛咒、墮落、恐懼、痛苦、悲傷、絕望的輓歌響徹天地,而後蒼白的天空崩塌了,蒼白的大地碎裂了,蒼白的雨線蒸發成蒙濛霧氣……
無色的世界,破滅了。
……
“殘劍,絕死。”
密室中,菲奧爾平靜地說道。
“恭喜你了!”蘇摩微點頭道。
“嗯,據說所有的黃昏碎片在誕生之際就被製作成了各種寶具武裝,”塞巴斯蒂安突然悠悠說道,“這枚黃昏碎片的真名便是絕死嗎?還真是個不祥之名呢!”
“嗯?”蘇摩心中一動,搜索起溟封印在他記憶中的那些資料,片刻后,緩緩自語道,“殘破之劍,帶來的唯有絕望和死亡嗎?”
手中殘劍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菲奧爾的視線在塞巴斯蒂安年輕的面容上稍作停留,而後注視着蘇摩,說道:“秘密。”
“秘密?”蘇摩回過神來,點頭道,“我知道了。”
“嗒、嗒、嗒、嗒、嗒……”
大廳中一片安靜默然,唯有壁鍾指針緩緩轉動的清脆聲音,卻是讓氣氛愈發沉重起來。
傑克、斐洛、克勞澤、莉莉斯和安東尼沉默地相對而坐,每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和焦慮。
面色凝重的安東尼忽有所感地轉頭,大廳的沉重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被緩緩推開,正對着門的傑克激動地站起來,驚喜道。
“蘇摩……菲奧爾!你們終於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斐洛、莉莉斯猛然站起身來,克勞澤依然穩穩坐着,卻也是第一時間扭頭望去。
“嗯,讓你們擔心了。”邁步而入的蘇摩微微笑道,緊隨其後的正是失蹤了半天的菲奧爾。
最後走進大廳的是塞巴斯蒂安,輕輕關上大門后他便垂手站在一旁,蒼老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帶着恭敬的淡淡淺笑。
“菲奧爾,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傑克走到菲奧爾身前,迫不及待地問道。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傑克已經從心底認可了菲奧爾作為真正的好友,確切說對傑克而言菲奧爾更像是半師半友吧。
在菲奧爾失蹤后,眾人中就屬傑克最為擔心,也一直在為沒有發覺菲奧爾的異常而自責。
看着傑克溢於言表的關切之色,菲奧爾眼中掠過一絲暖意,搖搖頭,卻是沒有說什麼。
“好了,”蘇摩拍掌將傑克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歉然道,“十分抱歉,讓大家擔心了。發生這種事情其實也是我的責任,菲奧爾只是無意被牽扯進去而已。因為關係到過去家族先輩的某些隱秘,具體情況請恕我不便明說。不過事情已經解決了,以後也不會再發生類似情況了,大家不必擔心。”
不會再有類似情況發生嗎?克勞澤的目光在蘇摩、菲奧爾和塞巴斯蒂安身上遊離不定,心中卻是想起法魯卡斯不久前說過的話,不由微微一笑。
“法魯卡斯呢?”蘇摩沒見到法魯卡斯的身影,便隨口問道。
“那傢伙正在呼呼大睡呢!”克勞澤指了指樓上哼道。
“嗯,這的確是他的風格,”蘇摩微微轉念,就已知道了法魯卡斯的用意,“好吧,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家擔心了半天想必也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吧!”
眾人也不再說什麼,陸續地離開大廳。說實話在經歷了之前那短暫的幻象衝擊之後,除了安東尼外,所有人精神狀態都不大好,就連斐洛都有些疲憊不堪的感覺。
其中尤以沒有任何力量的莉莉斯情況最為嚴重,只是出於對蘇摩的擔心才一直強撐到現在。此時心神驀然放鬆之下,莉莉斯纖弱的身形就有些搖晃起來,最終還是蘇摩讓塞巴斯蒂安將她送回房間休息。
在所有人走後,蘇摩卻是默默地來到二樓的書房,依然坐在那把背對落地窗的老舊扶手椅中,面前的書桌上還堆放着剛才查找線索時用到的書籍和圖紙。
雙手交疊,蘇摩在心中將今天這件事從頭到尾地梳理了一遍。
“不管怎麼樣,菲奧爾已經得到了黃昏碎片的承認,以目前情況來看,將黃昏碎片交給他是最好的選擇。”
在地下密室中菲奧爾之所以召喚出殘劍並說出真名,就是要讓蘇摩來決定殘劍的歸屬。那畢竟也算是蘇摩的祖傳之物,若是蘇摩要收回的話菲奧爾也絕不會有半點猶豫留戀,這就是他的性格。
蘇摩自然清楚這一點,毫不猶豫地就將傳說中的黃昏碎片交給了菲奧爾。在他眼中,黃昏碎片固然重要,但能夠操縱它的菲奧爾的價值卻是更大。
況且,弗朗西斯這位名義上的真正物主可是附身在那把殘劍中,也等於是默認了菲奧爾的所有權。不過這也正是蘇摩疑惑的地方。
“弗朗西斯的舉動實在是很奇怪,拒絕了我為他準備肉身的提議是因為不需要了嗎?附身在殘劍中是因為要待在菲奧爾身邊嗎?也就是說弗朗西斯需要藉助菲奧爾的力量來達成某種目的,而且這樣做的成功率會比他重新奪舍,自己行動來得更大。換句話說這個目的需要黃昏碎片的力量,是和那個傳說中的秘密有關嗎?這也就是弗朗西斯能夠忍受千年煎熬的原因嗎?”
“不過這些暫時卻是不用太過考慮,只要能夠確保菲奧爾站在我這邊就行了。真正應該考慮並不是這次事件的問題,而是……”
蘇摩微微皺眉。
“首先是真實之文的問題。我能夠看懂用真實之文寫成的《翠玉錄》僅僅是因為法書本身對閱讀者的效果?”
“最簡單直接的驗證方法莫過於讓另一人也閱讀《翠玉錄》,但是真理之塔中的法書無法帶離意識之海,現在的我也無法具現出《翠玉錄》,這種方法卻是行不通。不過既然我輕易地就看穿了塞巴斯蒂安的陣術,那就表示我確實能夠理解真實之文。”
“不論《翠玉錄》蘊含著多少奧秘,僅僅只是閱讀一次就能理解作為一切術法起源的真實之文,這實在難以令人相信。那麼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因為溟的緣故嗎?”
“還有就是那個黃昏碎片的問題。”
蘇摩在溟留下的無數寶具武裝的資料中找到了殘劍絕死的相關信息。但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資料上並未提及黃昏碎片的事情。而塞巴斯蒂安又不大可能說謊,那麼……
“難道是溟故意隱瞞?又為什麼要隱瞞?而且塞巴斯蒂安知曉黃昏碎片的傳說,又偏偏將我帶到這裏,安排我成為米蘭家族的後裔,這一切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再考慮到之前的聖靈節事件……”
“啊……”蘇摩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已經可以確認了,這一切的幕後存在着數只黑手,其一為至高神教會或者說是聖帕特里克,其二便是諾亞學院也就是溟一方的勢力,至於塞巴斯蒂安……”
“少爺!”
塞巴斯蒂安輕輕地敲了敲門,走進書房,站在蘇摩面前恭敬道。
“塞巴斯蒂安,我能夠相信你嗎?”蘇摩左手支頭,注視着塞巴斯蒂安道。
“您的意志就是我最高的榮耀。”塞巴斯蒂安低頭,右手按在心口,單膝跪地,毫不猶豫說道。
“很好,那麼這就是你的第一個任務。”蘇摩淡淡道,“我命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