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搶屍
林峰到達濟源公司的時候,公司門口仍然聚集着大量的人群,不過相比於早晨的喧囂,此刻的人群沉默了很多,之前拉起的條幅已經被放倒在一旁。人群前面,一名身着西服的年輕男子正對着人大吼着什麼,林峰搖下車窗,也只能隱約聽到幾個字。
“公司新規定,所有參與聚眾、擾亂公司正常經營的人……只退本金……不享受上市紅利……”喊聲在警車駛到門口的時候戛然而止,喊話的男子在扶了扶眼鏡,看了林峰一眼之後,轉身走進院內。
在林峰的示意下,車子並沒有駛進大門,而是停在門口。看到從車上走下來的林峰,穿着制服的保安立刻迎了過來。
林峰張望了一眼,發現在大門裏,幾名保安正在努力地擦拭着地面。屍體早已經不見,剩下的只有留在地面上仍然鮮紅的血跡,在保安的擦拭下越變越淡。看到林峰的警車過來,保安猶豫了一下走到門口,對林峰擺了擺手道:“您有事嗎?”
“業務!”林峰走下車回答道。
“我……我們公司能和公安局有什麼業務啊?”保安結巴地說道。
“我們剛接到報案說這裏有人跳樓,這就是我們的業務!”
“跳樓,誰跳樓啊?我怎麼不知道?”
保安一邊說著一邊故作迷茫地左右看了看,然後轉頭看向林峰和他身後仍然站在門口靜觀事態的平民。
“你們看到了嗎?”面對人群,保安的口氣忽然變得兇惡起來,或許是他的態度唬住了眾人,人群一時間寂靜下來,這讓保安越發囂張起來。
“沒看到你們胡說什麼?誰報的案,自己最好心裏掂量掂量。”
林峰迴頭看了看,沒人說話,大家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彷彿事情和他們毫無關係一般。
見此情景,保安露出得意的笑容:“您看,沒什麼事。早上你們的人已經來過一次了,也沒查出個什麼來。要我說,你們是被騙了。”
“那地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隱瞞案情導致被害人死亡的,屬於嚴重的罪行!不要在這裏隱瞞,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你還在這裏撒謊,你覺得你拿的那點兒工資值得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說到最後,林峰已經神色俱厲。
林峰的話,讓保安的囂張氣焰降下來不少,眼神中也流露出一絲恐懼的目光。但最終還是低下頭,什麼也沒有說。
看着對方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林峰心下瞭然,就在他考慮着要從哪個方面下手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喊聲。
“人被送到二院了!”聲音中氣十足。但在人群的阻擋下,卻不知道是誰所為。
聽到喊聲的林峰連忙回頭:“你怎麼知道是二院?”
“救護車是我小舅子開來的。”聲音再次傳來,這回,所有人都連忙向後看,但對方的身影卻“刺溜”一下不知道鑽到哪裏去了。
“立刻去二院!對了,現在我正式口頭傳喚你,限你兩小時內到公安局接受調查。”林峰對車裏的司機一擺手,然後又對保安說道,不等對方有所反應,就迅速跳上車向二院的方向駛去。
人被送到二院至少讓事情有了眉目,但結合保安的反應,林峰卻絕對不相信這是一件好事,對方明顯是要將這件事隱瞞下來。如果活着還好,可如果死了呢?
林峰忽然覺得,那個喊了一嗓子的人未必真的是存着好心,相反,如果人已經死了,那麼林峰到醫院的話很有可能連屍體都見不到。
“聯絡火葬場駐地派出所,所有送來的屍體都暫停火化。”林峰掏出手機,撥通號碼之後,迅速命令道,然後轉頭看向司機:“快點兒,再快點兒!”
在他的催促下,車子打開警燈一路疾馳向二院的方向駛去。
事情果真如林峰預料的那樣,在他到達二院的時候,意料之中地撲了一個空。
“人已經死了,因撞擊導致的顱腦損傷,合併出血性休克。”急救中心的醫生看到林峰之後,立刻介紹道,“人已經送到火葬場,我們開具的醫學死亡證明。”
醫生的一番話,冷酷無情而理直氣壯,彷彿兩人討論的不是一條人命而是某個操作流程一般,但林峰卻從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
“沒有家屬到場嗎?你們把死亡證明開給誰了?”林峰質問道。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負責急救,具體事情你聯絡院長。”聽到林峰的質問,醫生卻一點兒也不買賬,而是回應了一句之後,轉身離開。
中國人的關係網,讓人在憤怒之餘,有種無語感,這種人情之間的互相照顧和偏袒,有的時候所產生的困難遠比辦案時分析案情更加讓人傷神。似乎在部分人的腦子裏,照顧認識人,照顧有關係的人,是遠遠排在法律之前的,或者說,情和法,也是情在前,法在後。但有的時候,林峰真的希望,法律是不容情的,也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依靠關係的人明白,他們的所謂關係,其實就是在犯法。
對於醫生的態度,林峰卻無可奈何,雖然醫院明顯存在失職行為,但林峰既不是調查部門,也不是處理部門,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斥責兩句,還要看對方願不願意聽。
“希望他們能及時趕到。”林峰一步跨上汽車,一邊心裏默念着,一邊催促着司機前往火葬場。
對於這個所有人的終點,林峰卻已經去過很多次了,雖然是經偵單位,但接觸到的案子的兇狠程度卻比某些刑事案件還要觸目驚心,人們對金錢所表現出的貪婪讓他們甚至忽視了生命的珍貴,這讓人在唏噓之外也感到一絲悲哀。
車子駛進火葬場大門,林峰立刻看到一群人在互相推搡着,人群中,身着警服的同事與身着便服的平民糾纏在一起,互相廝打、謾罵著,場面混亂至極。
林峰見此情形,立刻讓司機把車子停到一邊,自己一步跨下車沖了過去,還沒等他走到近前,喊聲和謾罵聲已經充斥着耳朵。
“你們警察還是人嗎?死也不讓人死得消停。告訴你們,如果你們再近一步,別怪我不客氣。”人群中一個扎着孝帶的男人叫得最凶,一邊叫着還一邊推搡着面前的警察。
“同志,請配合我們的工作。”一名警察大聲說道,可惜他的話對於這群人來說毫無作用,相反卻顯出一絲讓對方更加囂張的軟弱。
“你們誰是劉老太太的親屬?”林峰見此忽然大聲喊道,喊聲傳來,立刻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我,怎麼了?”叫得最凶的男子立刻走了過來。
“你是劉老太太的什麼人?”林峰看着對方,不經意地問道。
“我是她兒子。怎麼,你有意見啊?”男子蠻橫地說道。
“哦,你叫什麼名字?身份證拿出來我看看。”林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
“我叫劉老三,身份證沒帶。你什麼意思啊?”對方迎着林峰的目光看去,挑釁地問道。
“沒什麼,你怎麼隨你媽姓呢?”林峰不在意地追問道。
“我……要你管!我媽沒結婚生的我,我爹是誰她也不知道。”自稱劉老三的人被問得結巴了一下,忽然明白掉進林峰陷阱的他惱羞成怒地說道。
“沒什麼,問題是我壓根兒不知道那個老人姓什麼。”林峰略帶笑意地說道,但隨着話音落下,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散去。
“抓住他,一個妨礙公務就夠他喝一壺了。”還未等對方有所反應,林峰一腳將對方撂倒,然後大聲命令道。
派出所的民警立刻沖了過來,三兩下制住了對方。突如其來的一幕頓時鎮住了眾人,看着已經被壓在身下的劉老三,原本阻塞着道路的眾人,也不自覺地閃開一條路。
林峰已經沒時間去跟這些人逐一計較了,他幾乎是小跑着衝進焚化間,可迎接他的是已經空了的停屍床。
“人呢?”看着一旁的工作人員,林峰急忙問道。
“裏面呢。”工作人員一愣,不過看到林峰身上的警服后,立刻指着一旁已經在燃燒的焚化爐說道。
透過觀察窗,熊熊燃燒的大火已經將死者的屍體徹底吞噬,林峰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屍體在烈火下變形、燃燒,至於他想要的證據,也隨着烈焰付之一炬。
“媽的!”林峰重重一拳打在一旁的牆壁上,沉悶的響聲嚇了身邊的司爐工一大跳。
“誰讓你們燒的?手續齊全嗎?”林峰看着身邊的司爐工,忽然大聲質問道。
“燒個人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活人……”對方囁嚅了一句,“他們手續都挺全的,來得又急,連遺容都沒整,光換了身衣服就推進去了。再說,上面讓燒,誰敢不燒?”
聽到對方的話,林峰深吸了口氣,壓抑着心中的憤怒:“哪位是領導?現在他在哪兒?”
“領導?去辦公室找田主任,領導哪能在這裏!”司爐工指了指焚化區外面的那棟小樓對林峰說道。
聽到他的話,林峰快步走出焚化區,向辦公樓走去。
又一次是人情上,或者是自認為合情但卻違法的關係。林峰有的時候,真想抓住這幫人的脖領子問問,他們這麼做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有一天會因為這些小小的人情上的便利被送到監獄?
當然,這最終也只能是想想,停留在思想中,不能實現。他去辦公樓的目的不是想發泄憤怒,而是想接觸一下最後接觸死者的人。雖然人已經燒沒了,但作為最後接觸她的人,林峰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
對方顯然也料定了林峰會來,畢竟一群警察在廣場與家屬衝突起來這樣的事,可大可小。所以便早早地打開了房門,站在門口,看到林峰到來,立刻一臉笑容地走上來,熱情地握着他的雙手用力搖晃着,看起來就彷彿是熟識多年的老友。
“樓下焚化的那個人的手續齊全嗎?”林峰輕輕甩開對方的手,隨後問道。
“手續肯定是全的,除了他兒子沒帶身份證以外,其他要求的手續都有。”田主任搓了搓手向林峰說道。
“那怎麼證明他們是親屬呢?”林峰不屑地看着田主任反問道,“假如哪天咱倆喝多了,我就近把你燒了行嗎?”
“這個玩笑開不得,開不得。活人、死人我們還是分得清的,而且殯葬師都檢查過的,放心,不是死人我們不燒的。”田主任被林峰出格的問題問得滿頭大汗,掏出紙巾擦着已經半禿的頭,慌忙擺手說道。
“那我哪天隨便拉個死人過來也能燒嗎?”林峰繼續追問道。
“不會的,不會的,手續肯定是要有的。只是今天人家這邊確實着急,而且我看着哭得也挺傷心,就……況且,濟源公司的趙老師親自打的電話,面子肯定是要給的。”田主任越發緊張起來,連連擺手。
“我帶人過來燒,你就不同意,那個趙老師你就答應,你不夠意思啊。”林峰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圈,笑呵呵地看着田主任說道。
“怎麼會,怎麼會,一定有優惠,一定有優惠的。”田主任語無倫次地說道。
“把最後接觸死者的那個殯葬師找來,我想和他聊聊。”對方的回答讓林峰很清楚,這個人完全不知情,他自然沒興趣繼續糾纏下去,開口要求道。
“好,我這就去找。您稍等,稍等。”田主任如蒙大赦,連忙三兩步跑了出去。
對方離開沒多久,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林峰抬頭看去,發現殯葬師竟然出乎意料地年輕,三十歲不到的女孩子,輕飄飄的,臉上掛着與這個年齡不相符的沉默。
“您是最後送走老人的,能給我說點兒老人的情況嗎?”林峰收起之前對待田主任的態度,神色莊重地問道。
“他們送死者來的時候挺急的,該有的程序都沒有,直接要求進爐,我們也只能聽從家屬的意見。”女孩兒想了想說道。
“老人身上有沒有什麼特徵,或者其他的什麼東西?”林峰點點頭繼續問道。
“沒有,人摔得很厲害。”女孩兒以為林峰想問他傷口的問題,茫然地搖搖頭。
聽到她的話,林峰心裏驟然一涼,女孩兒的話算是為這條線索畫了個句號,也代表線索到此中斷,老人的所有信息都在此刻戛然而止。老人的家人只知道她失蹤,而對於林峰來說,他所想知道的一切也都隨着烈火化為一陣青煙。
看到林峰良久無語,女孩兒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在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後,再次開口:“不過他們很奇怪,對老人的屍體連看都沒看一眼,放下就走了,想要把老人的遺物交給他們都找不到人。”
“遺物?”這個詞驟然點亮了林峰心中的黑暗,他忽然抬頭追問道,“不是都燒掉了嗎?”
“那倒沒有,因為老人身上的衣服太破爛了,而且沾滿了血跡,所以我就擅自給她換了一身衣服,畢竟……人死為大!”女孩兒說到這裏,不由得低下頭,似乎對自己的善舉感到不好意思。
“快,帶我去看看,快!”
女孩兒的善良舉動,給了林峰一個希望,就彷彿一道光,一瞬間驅散了密佈在身邊的絕望所帶來的黑暗,對方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拉起對方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