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帝不老

第八章 皇帝不老

偌大的武周殿坐落盛周宮廷的最中央,得天獨厚。

武周殿中,天子正座於寶座上,怒目望着此刻跪在殿中一身小太監打扮模樣的鏡花公主,地磚亮澄如鏡,映得鏡花公主的身影成雙。

“身為公主,不好好待在宮裏,打扮成小太監出宮闖禍,看看你這模樣,還愁不夠天下人笑話?”皇帝沉聲冷道,低沉的聲音天生威嚴,即便對鏡花往日溺愛,但是如今卻是戲弄他國使臣,皇帝自然也得訓斥幾句。

但見那坐在龍椅寶座上的天子,本該是蒼蒼邁邁的年紀了,曾經的一頭白髮也是再難以尋找到一絲黑,可是現在隨着天降祥瑞於大周,皇帝回春不老,現在一頭墨發被皇冠緊束着,越發的精神熠熠,全無老態。

鏡花跪趴在地上,被皇帝怒斥了一頓,她不甘心的緊咬着下唇,抬起頭來指向楚弦,“是他戲弄兒臣,父皇您看看,我這手都被綁得淤青了……”鏡花撩起自己的袖子,委屈巴巴的朝着皇帝訴苦,眼中含霧的模樣,楚楚可憐。

“還狡辯,若不是你假扮成這副模樣,會出這等事?”皇帝一拍桌案,鏡花嚇得忽然話也僵住了,眼角的餘光瞟向了楚弦那邊,瞪了他一眼,“他分明早就認出是兒臣,還故意譴侍女戲弄,還踹我。”

楚弦忍俊,手中持節,上前恭謹道:“此事確實是楚弦不對,不知是公主微服,不然的話,在發現馬車韁繩被割斷的時候,哪怕人仰馬翻也是絕不敢衝撞了公主金枝玉葉的,此事楚弦之錯,還請大周天子降罪責罰。”

“你胡扯。”鏡花叫了出來,想辯解的時候已是無力,那韁繩確實還有她割過的痕迹,匕首也是從她的身上落下的,她根本就是落入了這白面書生的圈套中。

皇帝也懶得在這女兒家的身上糾結,直接了當的說:“今日使者在朕不罰你,你立刻回後宮去,給朕好好閉門思過。”

鏡花再不情不願,皇帝既然開口了也得聽命,只是在退出武周殿的時候,又忿忿的瞪了楚弦一眼,當然,在出殿門的時候,與劍影擦身而過的時候,也是不忘再將她也瞪上一眼。

殿內,忽然肅靜了下來。

皇帝背靠着寶座,細細打量着殿中持節男子,不卑不亢,進退有節,就是連鬼靈精怪的鏡花也戲弄他不成,可見是個玲瓏的人。

只是,皇帝細看楚弦的目光久久不移,如火如炬般一直灼在楚弦身上,眼神中有複雜與狐疑之色,最終是喃喃着道:“在此之前,朕可曾與來使見過?”

“不曾。”楚弦躬身道,雙眸也是微微一蹙,心中掩藏着一些事,但是終究只能掩在心裏,於是他撒謊道:“陛下天顏,楚弦在此之前不過一介平民,不曾駕前叩首。”

楚弦說話的語氣十分平靜,心中卻有止不住的波瀾,當年他是琴奴時,曾侍駕殿前,那時琴音繞樑,獨一無二,曾得眼前的皇帝讚賞。只是這些都是過往,無需提及罷了。

皇帝也不曾為一介琴奴而放在心上,只是覺得甚是眼熟罷了,“想來使者人中俊傑,朕素有愛才之心,才覺得眼熟罷。但不知使者如果參加這次比試的話,能與天下才子爭鋒否?”皇帝逕自說道,隨後又停了下去。淡然的神情中逐漸凝聚威嚴,長睨着楚弦看,許久之後卻換了一種威嚴,道:“這次朕召開牡丹盛宴,你靖國可知是為了什麼?”

天子質問楚弦,楚弦怎能不知?

楚弦道:“當年牡丹事起,今由牡丹終結,往事過往雲煙,一筆勾銷!”說道,楚弦抬頭起來看了一眼天子顏色,小心的揣摩着他此時的喜怒,“我國皇上素知當年的事,乃是奇恥大辱。故而早在當年就將顧驚鴻逐出廟堂之外,不再相認。此次恰逢牡丹盛會,想藉此由頭,恭賀大周盛世,恭賀皇上不老,願永結邦交,求周庇護。”

卑躬屈膝,這是靖國多年來的姿態了。

皇帝冷睨着這楚姓使臣唯唯諾諾的樣子,原本的怒顏也只是用來到恫嚇他們罷了,如今見到他匍匐在前,盡顯卑躬的樣子,皇帝才勾唇一笑,“後來,你國重新送來的質子,是叫顧沖霄吧?!倒還算聽話,不曾惹出過什麼事端來。”

“質子來周十年,我皇……甚是想念!”楚弦默默的說,但是下話卻也含在口中,並無吐露。

然而,為了牽制靖國永遠臣服,大周的皇帝似乎也並沒有想要放顧沖霄回去的意思,“父親想念兒子,人之常情。只不過家國大義面前,靖國當有取捨。”

“是。”楚弦低眉,斂去了心中的其他雜念,順着大周天子的話往下道:“楚弦在出行時,我皇也是這樣囑咐,家國大義,天下為先。”

如此,龍庭上的皇帝才露出滿意的神色,隨即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額,這段時間來,經常有些力不從心,極易疲乏,想來是因為牡丹盛宴即將開啟,宮裏、朝中的事情眾多,勞累過度了罷。

皇帝伸出手揮了揮,難掩臉上疲乏之色,“既難得來盛周一趟,就去見見你們那質子吧,你回去也好向你們皇帝交代,質子在這邊,過得好好的。”說罷,皇帝起身來,打着哈欠讓內侍扶回了寢殿。

楚弦躬身一側,目送皇帝離開。

偌大的宮殿內,此時只剩下楚弦一個人站在當處,金磚地面光滑如鏡,直直的倒影出他纖長的身姿,雖說公子如玉,但是卻又難掩自內散發而出的英氣,而那一雙低斂的眉目中,深不可測,隱約有泄露而出的怒意與……恨意。

身後,有宮人前來引路,連叫了數聲“使者”之後,楚弦才回過神來,朝着那內侍微微頷首,轉身隨他同去。

重回這盛周的宮廷里,這裏的每一道宮道,每一處迴廊,彷彿都像是印在腦海中般的熟悉,當年在這裏受了不少的苦,琴奴安身於介奴所的日子,根本無從想像。

當年,他從那狗洞中鑽出的時候,除了劍影,就是那把桐木琴一路相伴,身後那場大火至始至終都在燃燒。

那時候,大周皇帝大發雷霆,說是顧驚鴻全然不顧兩國邦交情誼,竟然連太子妃都敢染指,一怒之下竟揚言發兵十萬,踏平靖國。

那時靖國國弱,根本無力抵禦大周,只能靖帝親自告罪來京,可憐了那年邁的靖帝,被顧驚鴻丟盡了臉面,連家國也同樣遭殃,年邁了還要為了他犯下的錯,親自進盛京來跪拜,叩請大周天子開恩。

當時,靖帝就跪在武周殿前的宮道上,當著天下人的面,指天誓地,信誓旦旦的說:“顧驚鴻之所作所為,人神共憤,枉為人臣。今我靖國全國之民願在此,將這個畜生逐出廟堂,靖國再不承認他,還乞大周皇帝開恩。”

為了家,為了國,聽說當時靖國皇帝就是跪在眼前的這條宮道上的。

當楚弦踏出武周殿的時候,順着眼前金階玉梯往下看去的時候,正是那條冗長的宮道,楚弦甚至能想像得到當年早生華髮的靖國皇帝竟跪在這裏求和的場景。僅僅只是因為當年在牡丹園中,顧驚鴻那一次見色心起所犯下的錯。

誰都不曾想到,靖帝這一跪,竟換來十年安穩。

只是當時,除了割地賠銀,進貢納獻之外,大周當皇帝還提出另外一個要求,那就是再送一個質子過來。

於是,顧驚鴻死了,靖帝忍痛,將長皇子顧沖霄送了過來,這一來,便是十年。

內侍引路在前,楚弦跟隨着他一步步踏過這宮道上,迴廊百轉,百轉千回,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裏,再一步踏足這盛周的宮道上時,楚弦仍舊忍不住心裏的激蕩之情。

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起風了。到了此時黃昏時分,這道風更是夾雜了風雪在其中,遠遠望去的時候,只見遠處宮廷捲起欲飛的檐角邊,被風雪掠過的時候,美得不像樣。

這風雪如斯,如似當年的那場雪。

那時候,等靖帝回到靖國時,便立即下令長皇子顧沖霄即刻啟程,前往盛周為質。

趁着風雪,當年弱冠的少年踏上了遠程,一路山迢水遠,那丰神俊逸的長皇子乘着馬車,穿過風雪,來到此處。

一路上,顧沖霄都只是緊緊的握着拳頭,他甚至不明白父皇為什麼要這麼低聲下氣,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堂堂皇長子,為什麼要來過這階下囚的日子。父皇也沒跟他多說,只說日後便會明白的。

那時,一路上緊攥着的拳頭,指甲都將掌心的皮肉給戳破了,等他張開雙手的時候,是一雙鐐銬加在自己身上,盛周於顧沖霄而言,就是一座牢籠。

直至今日,當年趁着風雪前來為質的少年,如今也是如玉一般的人,只是那素色清冷中,夾雜着蟄伏多年的陰騭。

宮道前,引路的內侍將楚弦帶到了一座清冷的宮殿前,推門進的時候不忘說一句,“到了,這裏就是鴻鵠宮。”說著時,內侍朝着鴻鵠宮裏面指去,前方殿台中,一身穿白衣素色的男子,迎着風雪而立遙遙遠眺的模樣,似乎沒有發覺有人來。

內侍道:“這就是你要見的人了。”

楚弦踏步進去,擾了風雪,也驚動了那個沖霄質子,但見質子從前面殿台上居高臨下望過來的時候,那眼神之中的冰冷,堪比風雪。

只是,他的冰冷也只在一瞬間。質子見到前面有人來時,展顏一笑,那陰冷全部被掩藏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當中,溫潤如玉,頓時又讓人如沐春風。

見此人,楚弦不禁心裏一動,如此絕妙人兒,不該鎖在這一處深宮中,他由衷而道:“鴻鵠宮中,鎖鴻鵠。”

“閣下是?”站在殿台上的顧沖霄聽到此言時,不禁也是眉目輕擰。他一動,腳上的鐐銬發出讓人無法忽視的聲響,只是他早已習慣了。

但見楚弦一甩雙袖,將沾在身上的風雪一抖,隨之兩手相交,深深拜了一禮,道:“臣楚弦,拜見大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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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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