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三千夢歸來
浮華千盡,終究夢醒。
新軍上任,大家只知他來頭甚大。寧靜的安城一下子變得躁動浮起。這三把火在曹司令的帶動下燒得異常兇猛,在安城但凡有名望的人都隱隱猜出上次在曹婉琴的生日宴上出現的神秘嘉賓便是這位新軍,只是奇怪的是沒有一人知曉他的身份。且畏懼他還未上任時就提高稅款的事不說,只這不久后的幾日,他竟又重出新策:安城上下所有大大小小的商鋪公司為迎接新軍的到來,一月之內減免稅額!這…理應是喜,只是這突來的減免,不禁讓人摸不着頭腦,誰知他下一刻又會怎樣苛刻百姓。
安西南中鋪的劉老闆剛為交不上巨額的稅款而愁眉不展時,這新規解了他的心頭之憂。只是,人人都奇怪,新軍的身份讓人捉摸不透,這一升一降的大反差又讓安城人的心懸着不敢輕易放下。這權利在別人手中,平常老百姓又怎能猜透這些軍官的頭腦,他們只想要安寧,平平淡淡的過好自己的日子。上傳下就達,這有權有勢的人的心,又豈是他們這群普通老百姓能猜得透的。
“少爺,我們平時老老實實本分做自己的生意,可以說無人不對我們有三分尊敬,可這新來的頭權勢巨大暫且不說,怎麼感覺跟我們有仇似的,一上任就偏偏把矛頭指向我們?難不成他認識我們?”淮書一臉憂愁,心底一片疑惑與擔憂。
這上次的五千大洋是被向昭少爺追了回來。只是這錢在自家口袋中還未捂熱半天,家中急急忙忙地趕來一批制服模樣的軍人,衣着整齊,各各雄壯威猛,腰側各配一把黑色手槍,這排場似乎大了些。道是何事,言辭委婉間,卻直指那筆錢款的矛頭,美其名曰:保障安城安危,改善設施,補舊修新。
作為安城子民,自有一方責任守候家園,只是這名頭卻有些硬加的味道,那筆錢款就這樣被收走了。淮書自然知道每年政府都會撥出新款賑濟百姓,這哪有讓人捐款之說,還單單隻是陳府一家。
陳隨生手捻一根碧藍雪茄,單臂似有力無力地閑閑搭在一張橘黃色皮質的沙發椅上。少了一絲淡漠的臉上帶些疲憊,雙目依舊有神。淮書朝少爺方向瞧了去,卻見少爺的目光緊緊盯在辦公桌上的那盆綠色植被上。
許久,“定是你們家少爺平常收價收得過高,導致百姓怨聲載道,天天喊着連醬油都吃不起!這才被老天看不過去,找個人來向你們討債來了。”那方有一廝紫色魅惑西服,神色悠然,眉眼無畏;看那坐姿卻是極其不雅,筆直的腿躺在柔軟的灰色沙發上,另一條卻是散漫般地懸挂在沙發側。
淮書有種揍人的衝動,奈何他只是一小小的跟班,哪能欺負主子的道理,更何況這主子還是自家少奶奶的兄長。嘆息之間,熟悉的聲音在空中悠然飄來:“這仇只怕大得很!”
“嗯?”淮書愣了愣:“少爺這是何意?”只見少爺掐了那隻吸了幾口的上好碧藍雪茄,少爺並不是一個愛抽煙的人,只是在平常的場合中有所應付地抽抽而已。
“看來哪日我們要去會會這新上任的年輕軍官了!”恣意的語氣,陳隨生挺拔的身姿立起,向門外走去。淮書緊緊跟上前。這剛一打開門,一女子傾身向前靠來,幸好人機靈反應靈敏,一雙手在本能的反應下緊緊扣住門沿,才沒有出現令人尷尬的一幕。她慢慢扯開僵硬了的嘴角,抬頭對面前冷漠的臉笑道:“呵呵,呵呵!”
“讓開!”語氣冷淡,連目光都不曾垂下。
巧茹站穩,恭恭敬敬地低頭退身讓出道來。待人離去后,她不滿地咂咂舌道:“看在諾瀾的份上,不同你一般計較!”
而裏頭“本來就是你偷聽被人講話,被抓到了心虛!”巧茹還在不滿中,卻聽到裏面傳來一絲嘲諷的語氣,頓時氣沖沖地大跨步衝擊裏屋,指着人罵道:“你懂什麼?這叫竊取重要情報。”
依舊躺得悠閑舒適的溫向昭無奈嘆口氣,拿着手上一份資料仰頭看得認真。驀地,他的神色變得正經。當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兩人均勻的呼吸聲時,巧茹略顯不適。她眼波流轉,突聽得溫向昭沉聲問道:“你們是不是知道他是誰?”
話有些無厘頭,巧茹聽着這話像是問自己,又不像,她乾脆低着頭,整理桌上的一堆數據資料。
溫向昭右側長腿一點地,頃刻人已站起,放下手中的文件,待巧茹回身來時,已不見他的蹤影。她覺得奇怪,搖搖頭,走到辦公桌前。桌上一杯碧螺春霧氣繚繞,只是這水量卻未減半分,足以見得這人滴水未飲。她嘆息,倒可惜了這上好的茶葉,正欲伸手去端,卻瞧見旁邊有些水跡斑斑。她疑惑,低頭細細瞧了去:“呵!”心底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瞬間白了幾分。茶水雖有些幹了,但她還是清清楚楚地認出了那幾字:“曾…子…佩”!一時之間,許多問題湧上心頭。
……
空曠的房間裏,擺弄着各式各樣木製的傢具,沒有上漆着色,仍是一種最原始自然的狀態。九月份的空氣中瀰漫著林木的芬芳,這味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爹,我回來了!”是誰?
他緊緊地盯着面前的墓碑,眼裏是悲愴,是恨:“殺父之仇,奪妻之痛,侮人之傷,我必十倍償還!”墨黑色的瞳孔里散發著一股狠絕的味道。
“咚咚!”房裏除了各樣傢具和一個墓碑排位,清冷得有些決然,連門外的那股敲門聲透過厚實的房門傳出一股空靈的感覺。
男子起身,眼裏恢復清明,帶着原本冷峻的神色,他整理了肩上那一行綠色標誌,正了正神色,向門口走去。
“上將,事情已經辦妥!”面前一位極其年輕的面孔,還帶着一股稚嫩之色,然而那目光如炬,眼睛圓活而有異光。只是怎麼看那青蔥的白玉面,一點兒都不符合他此刻身上的軍服裝扮,也不見軍人那浴血奮戰,經歷過硝煙炮火的軍人味道。
男子點頭,伸手將腰側衣袋中一封物件交於面前的人:“把這封信送到陳公館,交給一名女子。”
年輕白面生疑惑:“女子?誰?”
陳公館內。
“小姐,你已經把這幾個洋文寫過千百遍了,怎麼還沒寫夠?”小鞠跟在她家小姐身旁靜候着。
諾瀾一筆一劃的模樣十分認真,她在寫到“happy”時,突然停筆頓住,“少爺呢?”
“少爺今日一早便出門了,說是去向昭少爺那算算賬。”小鞠清甜的聲音暖暖糯糯。
諾瀾深思了一會兒,自上次的宴會後,家裏時常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隨生似乎也變得繁忙了起來。她低下頭,繼續執筆。
“少奶奶,您有一封信。”門外傳來趙媽的聲音。
小鞠走至門口,接過趙媽手裏的信件。
“小姐,看着信封,怎麼像着老爺的筆記?”小鞠遞過信件,帶着疑惑。
諾瀾再次放下手中的“Waterman”鋼筆,筆跡還有些濕澤度,小鞠上前輕輕將紙張抽出來放在右側一角。諾瀾纖細雙指輕輕撕開信封,只道是家裏有何事情,當鋪展開那張信紙時,熟悉的字跡清晰跳躍在自己面前。
“小姐,是老爺嗎?”小鞠問道。
只見諾瀾神色略帶急緩,開口道:“小鞠,我們回溫家一趟!”
“嗯?小姐,小姐!”小鞠還未清楚,諾瀾已經神色匆忙地走出門外了。她也不管發生了什麼,抓起桌上的信紙,就向諾瀾追去。
趙媽看着匆忙離去的諾瀾,讓開道來只聽見諾瀾在她身旁吩咐着:“趙媽,我出去一趟!”
趙媽看着少奶奶離去的身影,有些擔憂之色。她晃了晃頭,想着少爺差不多該回來了。一會兒,她看天色倒不早不晚,卻可以去廚房準備食材了。這方走在路上,後面小劉的喊聲止住了趙媽的步伐:“趙媽,是少奶奶剛剛出去了嗎?”
趙媽一見小劉,頓住回道:“小劉,你怎麼在這?少奶奶急着出門,見你不在她便自己喊了輛黃包車走了。”
“方才榮管家讓我去西城取一老闆的單子,這才回來。少奶奶這是去哪了?”
“我也不知,只是收到一封信后就有些着急地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大事,這少爺也不在家,有些讓人擔心。”趙媽一瞥,瞥見小劉手上一個黃色信封:“這是……”
小劉順着趙媽的目光望去,他回道:“對了,這是給少奶奶的信,方才一個軍官送來的。你送到少奶奶房裏去吧!”
趙媽接過,口裏喃喃:“少奶奶怎麼會認識軍官?”雖疑惑,卻仍是往諾瀾卧房的方向走去。
“少爺,您回來了!”背後小劉的聲音在趙媽沒走幾步的同時再次傳來,趙媽停下,回過身來向陳隨生恭敬問候道:“少爺!”
陳隨生清冷的眉眼,看向趙媽手中一封信:“少奶奶呢?”
趙媽恭敬地回道:“少奶奶接到一封信后便急急出門了。”
“信,什麼信?”陳隨生揚眉。
“剛剛一個穿着軍服模樣的白面人送來一封信。”小劉替趙媽回道。
陳隨生望向趙媽手裏的東西,那張封塵舊黃的信封上“溫諾瀾”三字清晰可見。
他拿過趙媽手中的信封,良久都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