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冤枉
這天下午是體育課。
上完課魏曉天走在回班的路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明辰忽然說:“剛才那誰叫你你怎麼不理?”
魏曉天聞言嚇了一跳,扭頭看了看,四周都是回班的學生,問:“誰?”
“就是你提過幾次的,叫江什麼的。”看魏曉天不明所以的樣子,又加了句,“學校廣播站!她喊了你好幾聲。”
魏曉天暗道:“不是吧。”又前後看看,都不見江欣怡的身影,急忙打電話過去。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接通了,裏面傳出“喂”的一聲。
魏曉天問:“那個……學姐剛才叫我了嗎?”問完才想起來,會不會是蕭明辰在耍自己?
“是啊,小學弟剛才是不是沒聽見?在想什麼呢。”江欣怡說。
魏曉天一驚一乍,想還真是。聽江欣怡有些責怪的意思,說:“我也不知道,可能走神了,不好意思……”
說著想到蕭明辰說她一直在喊自己,而自己理都不理,那場面尷尬程度可想而知,心裏替她難過,立刻又接了句:晚上請學姐吃飯,太不好意思了。
電話里江欣怡笑着說:“還是小學弟懂事,學姐答應了。”
掛完電話,鬆了口氣,拍着胸口說:“幸虧,幸虧。”
蕭明辰看在眼裏,說:“她喜歡你。”
魏曉天心中突地一跳:“你胡扯什麼?”
“你想誰會在路上跟你打招呼啊?對了,我幫你問了,她沒有男朋友。”
魏曉天反駁道:“廢話,你要是見我不打招呼啊?就算是咱班的女生路上碰見肯定也打招呼啊。”
“也是。”蕭明辰裂着嘴笑。
“小學弟,晚上去哪吃?”
魏曉天打開手機短訊就看到了這句話,抬頭看了一眼台上正在講課的英語老師,思索着晚上的吃飯地點。
如果去食堂吃,勢必要排很長的隊,又沒有插隊的能力,讓江欣怡一個人坐在那裏等自己總不太好。而且想到排隊的樣子被江欣怡看在眼裏,渾身都像爬滿了跳蚤。
大概排半小時,買完吃的,兩人坐在那又不知道說什麼。這也是個大問題,他聊短訊多了,見面后反而不知道聊什麼。
不對,買完都要到晚自習的時間了,還怎麼吃?吃得快了顯得自己沒有風度,吃得慢了又會遲到——魏曉天沒有注意到自己又像面臨著紅綠燈路口。
再想到最後兩人在一起趕着上課,急匆匆地,說不定自己嘴裏的飯都沒嚼完,想到這,尷尬地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想拒絕江欣怡,也不可能,怎麼跟她說?
A選項:“不好意思啊,今天晚上突然肚子疼,去不了了。”
可現在還沒到晚上。
B選項:“不好意思啊,現在肚子疼,晚上去不了了。”
可現在肚子疼跟晚上的吃飯有什麼關係?
C選項:“對不起,晚上有急事,可能……大概……估計……去不成了……”
想到這,心像是被揪着一樣。怎麼能強迫自己說這種話,她聽了又會是什麼感受?加個“可能”一類的詞無非是把錯誤交給江欣怡,她看到這樣的話,也只能回一句:“那先不吃了,沒關係的,學弟好好休息。”
而且說完這話今晚勢必無法吃飯,只能躲在班裏作捂肚子狀,從六點到六點五十,絕不能踏出教室一步,以免在學校碰見江欣怡。
左思右想,只差沒像武林高手受了內傷,吐出一口淤血。恨不得當堂一拍胸口,大吼一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可見對曉天來說請江欣怡吃飯就已經夠做“大丈夫”。
艱難地做了一節課的選擇,最後一節課的時候,終於決定發短訊,告訴江欣怡去學校外面吃。
其實學校外面也沒什麼吃的,想想都覺物質的貧瘠、食物的匱乏。恨不能學校被五湖四海的特色小吃包裹,山珍海味俱全,動輒就是滿漢全席。
魏曉天成了九指神丐洪七公的傳人,對食物要求極高,最後還是妥協的發短訊說:晚上去學校對面吃吧,學姐想吃什麼?
過了一會兒,手機振動,魏曉天打開看到是江欣怡回的短訊:吃面吧,學弟不是喜歡麵食么。
魏曉天立時臉紅心跳,只是有一次和江欣怡聊天說自己胃不好,不喜歡吃難消化的東西,江欣怡居然就記住了。
當然這種東西根本犯不着去記,但對魏曉天來說,好像江欣怡刻意把自己的喜好當做考試內容背誦了一樣。
魏曉天連忙表示自己也明白她的喜好,回道:“我沒事啊,學姐不是喜歡吃米飯嗎?請學姐吃飯當然吃學姐喜歡的。”
那邊回復:好,怎麼樣都行。
接着魏曉天開始想晚上的對話。首先是見面,自己的手應該往哪放?是插着兜,還是擺在身側?如果是插兜,是兩隻手都插兜里還是只插一隻……想到最後,只恨自己不是沒有胳膊的維納斯。
見面后第一句話該是:“中午不好意思啊,當時真的沒有注意。”
江欣怡肯定會說:“沒事。”
那自己再說什麼?
“吃米飯吧,食堂的飯吃膩了,咱們去學校對面吃。”
不對,這句話和發的短訊沒什麼區別。
“現在到秋天了,你要穿厚點,別再感冒了。”嗯,這種關心的話可以說。話題可以講學校月考,因為大家都說上次月考挺難的,高三應該也一樣。想了半天,只差沒列大綱,把自己像小說劇情似的安排。
突然下課鈴響,魏曉天心裏突突亂跳,像卷子還沒寫完考試就要交卷了,緊張得想提筆猛寫,卻依舊什麼思路都沒有。而且不能再等,就五十分鐘的吃飯時間,現在就要下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胸口有些喘不過氣,空氣密度彷彿增大了好幾倍,進不去鼻子,不斷祈禱自己不要緊張木訥。
下樓時腦子還在想:可以說這幾天天氣變化快,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身邊一起下樓的學生像是虛擬人物,全不給自己真切感受,只有待會兒與江欣怡的對話是實際存在着的。
剛下到一樓,突然想到沒說在哪裏見面,也忘了該不該去江欣怡班裏找她,急忙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一接通,裏面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我馬上到門口了,你在哪?”
魏曉天急忙說:“我也快到了,馬上就到。”
江欣怡笑着說:“好,我在門口等你。”
掛了電話,腦子全想不起剛才背的台詞,等走到離校門口只幾步之遠時,魏曉天忽然看到前方一個身穿紅色大衣的女生。
他走過女生身邊心裏還在想,要是蕭明辰看到這樣靚麗的背影,又要追上去要手機號了。
“曉天!”
後面忽然有人喊他。
魏曉天回頭,才發現那個紅衣女孩竟是江欣怡,自己居然沒看出來。
江欣怡笑容燦爛,走到面前,問:“去哪吃?學弟說。”
魏曉天不敢過多猶豫,只說“到對面看看”,就和江欣怡出校門過了馬路。路過一家報亭,看到上面貼滿了招聘啟事,都是招聘學生髮廣告傳單的信息,想這麼多招聘廣告,招聘一批人再去發廣告,真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接着身邊跑過一群學生,急着去網吧佔位上網,疲於奔命地彷彿大躍進時代,是少數能做到“把每天都當做生命中的最後一天”的人。
最後指着一家賣米飯的餐館說:“這家怎麼樣?”
江欣怡還是那句話:“聽小學弟的,怎麼樣都行。”
誰知這些小飯館也有很多學生,而且位置擁擠。好不容易等到兩名學生吃完才坐了下來。
魏曉天代替了服務員,把那兩名學生吃剩的餐盤收到了一邊就去買飯,要了兩份米飯還有兩瓶酸奶。
端着盤子放到江欣怡面前時,看着她的笑臉,只覺自己連累了她。
“這裏人太多了。”魏曉天把酸奶遞給江欣怡。
江欣怡點了點頭,說:“嗯,這時候人最多,後門也是。”
才說了一句話,魏曉天就感覺已經無話可說,獃獃地說了句:“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
江欣怡看他緊張的樣子,笑了一聲,說:“好。”
兩人吃飯期間又聊了一些話,全沒有照魏曉天設定的劇本來。
等吃完飯就回到了學校。到教學樓分手告別時,魏曉天像在夢遊,全不知道是怎樣的過程和對話,只記得江欣怡高興的樣子,和最後揮手明亮地一笑。
回到了班,又後悔自己當時有句話說得不對,還覺自己端盤子的樣子生硬,而出餐館的時候也沒有幫她拉開門帘,那麼多醜態展現在她面前,心裏愧疚得無地自容。至於那米飯更是難吃,真是委屈了人家。
魏曉天打開手機,給江欣怡發短訊:今天人有點多,吃得不是很好……
想到這話好像在說自己沒吃好一樣,畢竟江欣怡一直是很開心的樣子。
想想江欣怡的笑臉,只覺她像是在哪裏都能盛開的百合花,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心情又愉悅起來,短訊改成:今天吃得很高興。
還沒發送,手機突然振動,打開是江欣怡的短訊:晚上吃得不錯,小學弟還挺懂事的嘛。
魏曉天猜大概說的是自己幫忙端盤子和買飯一類的,想得多了對自己也欽佩不已,把忘拉門帘等悔恨終生的事忘在一邊。
到第二節晚自習的時候,身後楚明月忽然叫了自己一聲。
魏曉天扭頭,看到她正拿着一本英語練習冊,指着一道題問:“這道題你會不會?我不會做。”
魏曉天看了看,猶豫着說:“可能是選A。”
楚明月認真地看着他:“如果怕說錯,那就不要說。”
魏曉天看到她的眼睛裏像是有些埋怨,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她,說:“不好意思……其實我也不太會。”
楚明月看着魏曉天,眼神里又像充滿了落寞,問:“你喜歡江欣怡嗎?”
魏曉天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時被問得怔住,但又覺得奇怪,問:“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楚明月說:“我今天看見你們一起出去吃飯了。”
說著一笑:“被我抓住了吧。”
魏曉天這才發現她是鬧着玩的,鬆了口氣,說:“我……我也不知道。”
他想起自己雖然會因為江欣怡的笑容和話語感到快樂,卻總覺得不是“喜歡”。可又說不出是什麼。
楚明月像看透了他的內心,說:“你只是看人家漂亮想和人家交朋友罷了,就像小時候看到漂亮的小女孩想把自己的糖果玩具給她。”
魏曉天聽楚明月話音里有指責的意味,想起上次給江欣怡感冒藥,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神給自己一種想逃離的衝動。
魏曉天說:“可能……並不是喜歡。只是像你說的那樣,朋友間的,我覺得做朋友挺好的。”
楚明月看着他的眼睛,說:“說‘可能’跟沒說一樣。就像說一道題可能選A,也可能選B,‘可能’這類的詞只是給自己找退路,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態度。”
她說著,眼神中彷彿有些傷感:“曉天,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為什麼……那麼怕承擔呢?”
魏曉天沒來由的心中一疼,總覺得有什麼事做錯了,可又不知道錯在哪裏。他想說對不起,卻又不知道對誰去說。
楚明月低下了頭,聲音更低,說:“我理解的。這只是一個正常人對有好感的人該有的心情,想和人家一塊玩,你看到她時不就是這樣嗎?覺得她漂亮,想和她說話,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魏曉天終於忍不住說:“對不起……”
楚明月笑了笑,說:“好啦,開玩笑呢,我怕你到最後發現自己不是喜歡了又傷害了人家。”
魏曉天愣了一下,說:“傷害?”
楚明月說:“你不覺得對人家那麼好,很容易讓人家以為你在追求自己嗎?現在你又說不喜歡,不就傷害了別人。”
魏曉天辯解道:“可是……我只是想和人家交朋友,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啊。而且我對她……沒有你說得那麼好。”
他說著話,心裏已經有些明白,江欣怡接感冒藥的眼神,像是誤以為自己喜歡她。因此自己才會有壓力,想遠遠逃開。
楚明月搖搖頭:“你自己看吧,有些事我也說不清。”
說完一笑:“我也跟着你學會說‘可能’了。”
魏曉天聽完心裏像壓了一塊石頭,一節課過去,頭腦昏昏沉沉的。最後一節晚自習想做數學題轉移注意力,結果做着做着竟睡著了。
這一覺睡去又引出一個夢。
魏曉天夢見自己被帶上了閻王殿。閻王殿陰森森的,還泛着藍光,四面都是囚牢。
囚牢裏到處是伸出的手掌,要去抓外面走動的人,紛紛大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此刻自己跪在地上,前面就是坐在高大椅子上的閻王爺。
閻王爺目中精光閃爍,看着魏曉天,喝道:“你明明知道江欣怡眼中有了你,喜歡了你,你卻說自己不喜歡她,那你之前的做法是什麼?玩弄人家的感情嗎?”
魏曉天跪地大呼:“不,不是的!我只是把她當朋友,我並沒有說追啊,我沒有啊!我沒有表白,也沒有什麼過頭的舉動,只是……只是做一個朋友該做的,就算是喜歡,也僅僅是朋友間的喜歡啊。”
閻王爺一拍板子——當然,不知道哪冒出來的板子,剛才也沒見閻王爺面前有桌子,現在也突然出現了桌子。閻王爺將板子拍在桌上,說:“不管怎麼樣,你已經引起了誤會,女孩是很感性的。來人,打入十八層地獄!白無常,黑無常!”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魏曉天大叫,接着肩膀被黑白無常扯住,扭頭一看,“咦,喜羊羊與灰太狼?”
隨着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魏曉天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魏曉天回到寢室,夢已經忘了大半,只有楚明月的話還回蕩在腦海。還沒仔細去想,突然手機振動,有人打電話過來。
魏曉天低頭去看屏幕,上面顯示着“江欣怡”。他嚇了一跳,差點丟掉手機,不知道該不該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