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164 啟蒙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大片光泄進來,打在他側臉上,劉瑾被光貫穿的瞳孔驟然瑟縮一下,他只聽見一陣靠近的腳步聲,巨大變故帶來的驚慌逼迫他抓着床邊,強挺着身子要站起來:“誰!是誰?”
眼前影影綽綽身影,他若看得清便知道眼前是個老宮人,他那滿是老繭的手抓住劉瑾的手背,又糙又硬的觸感刮的劉瑾皮膚上起了一層疙瘩。
沒等他用力甩開就有個東西被塞到了手裏。
隨即一道聲音粗噶道:“這是他留給你的。”
入手是涼涼的,劉瑾兩手去摸索,哪怕還不適應這樣,卻陡然明白過來,脊背都跟着是一片徹骨的冰涼。那是一根長度適中的鐵杖,握住的位置還有個微微的弧度。
他跌坐在地上,死死捏着那鐵杖,幾乎崩潰。
“竟……要用藥弄瞎我……”劉瑾顫聲道。
他的眼睛死死的睜着,卻沒有了該有的神采,反而流出黯然而絕望的淚來。
……
“走開,快放開我!”一片黑暗的寢殿內,睡夢中的劉瑾失聲怒道。
他夢魘的厲害,胡亂的踢着被子,滿身是汗,甩手不小心將床頭的杯子摔砸在地。
這都驚動了隔壁的清棉,他連忙起身,跑過來拍着他的門:“殿下,您怎的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非要殺了你不可!”屋內還傳來劉瑾斷斷續續的聲音與喘息:“你再敢這樣害我――”
清棉聽着心裏頭大驚,叫了幾聲沒反應,連忙推門進去,劉瑾緊緊拽着被子面色通紅,似乎被夢饜住了,趕緊伸手去推醒他。
清棉狠狠推了好幾下,劉瑾喘息着猛然睜開眼來,似乎神志還不清楚,清棉端來了冷茶,遞過去扶着劉瑾的肩膀:“殿下可是又做了噩夢?怎麼喊的這麼大聲――”
劉瑾久久不得平復,慘白着臉喘息着,半天才將目光轉到他臉上:“我……做夢了?”
他竟然能做了這種夢!夢裏頭全是七歲那年發生的事情的重演,真實到讓他戰慄。
“殿下,你這樣下去也不行啊,要不找太醫院的……”
“我沒事。”
劉瑾拂開他遞茶的手,往日面無表情的面上顯得相當崩潰,重重的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臉,聲音悶悶的傳來:“你去睡吧……”
清棉將茶放在一旁,替他整理下了被褥,待了會兒才又離開,而劉瑾再也沒有睡着,他已經習慣了。
他曾那麼害怕黑暗,恐懼寸步難行的日子,而現在呢,困在這個金子打造的牢籠里,活着跟瞎了也沒有區別。
劉瑾默默躺在床上,用手輕輕的敲着胸口,他強壓下自己心裏迷茫甚至自覺荒唐的悲觀情緒。
在初啟蒙的時候,劉瑾心裏還是有一股信念的,他還認為一切的苦難都是老天爺對他的磨礪,是為了他以後成就偉業,要拯救天下,要保護百姓,要改革富強,要讓大慶變回當年開國時候的模樣……
然這種信念與熱情在他還未真正長大就幾乎被消耗殆盡。
只因他太早見證了背叛,也太早明白了權力的可怕。
當權者哪怕一個眼神都會引來無數的盤算猜忌,前赴後繼的人利用他的性格與行事來達到各自的目的,絕大部分人太過關注眼前的利益,部分為國為民的事情也被拿來鬥法,整個朝堂被當作戰場……
而這一切他都還只是旁觀,後來,他切身體會。
劉瑾其實很容易就能想出是誰毒瞎了他的眼睛。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會難過。
他笑着趴在那人寬厚的肩膀上的樣子彷彿還在眼前,一轉眼卻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誰來害他都可以,為何偏是他相當依賴親近之人。
……
劉瑾睜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今日有小朝會,他要去早起聽朝,不一會兒清棉便走了進來,準備好了熱水放好,又來替他換衣梳頭。
天微微亮,外頭是一片稀薄的淡藍色,屋內點了燈燭,劉瑾擦過臉后坐在模糊的鏡前,清棉替他將頭髮梳開,“殿下,你這臉色看着就像熬夜沒睡……”
劉瑾也覺得精神耗盡,問道:“今天有什麼消息。”
“其他到是沒有,昨天阿令走的時候,我還特地去送了趟……哦,對了,殿下你有沒有覺得五皇子有些奇怪啊?”
“嗯?”
“就是,好幾次了,我總覺得他對你關心的有點怪怪的,”清棉想起上次劉肆良火燒眉毛一樣的催着他找劉瑾,還有好幾次都一驚一乍的問劉瑾又去了哪裏,“我也說不上來。”
“他就那個性子,你習慣就好了。”劉瑾不以為然,他眨了眨澀然的眼皮。
清棉哦了一聲。
安靜下來后,劉瑾疲倦之餘,腦袋裏卻有好多事情交雜着,停不下來。
“清棉……”他看着地面,任額前的頭髮落下,擋住了眼睛。
清棉從他背後望了眼鏡子,“怎麼了?”
劉瑾:“這裏就我們兩個人是不是太安靜了,要不,加個人吧……”
清棉:“啊?”
劉瑾淡淡地說:“我不想讓她天天抄書,多無聊,又累手的很。”
清棉一愣,有點感慨地說:“殿下……你這麼喜歡她?”
劉瑾聽完問話,沒有馬上回答,仔細想了想,最後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短暫如曇花一現,轉瞬即逝,但餘韻動人。
清棉在那個瞬間梳子的手不自主地顫了顫,好像一直困擾他的問題被無意中解決了。
……
深秋的季節,天一直泛着黑青。花都謝了,葉都落了。
阿令加了件外衣,懷裏抱着一沓手稿,出了院門,悶着頭往外面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肩膀被拍了一下。
“去哪兒?”
梓樹問的很簡潔。
阿令輕聲說:“吃完飯,出去走走。”
梓樹:“別去了。”
阿令沒有說話,梓樹看着她,低聲說:“我知道,我說的話,於你而言沒有力度。”
阿令默然。
“就算你不想聽,我也要說。”梓樹正色看着她,“阿令,別去找那人,你不懂他。”
“我需要懂什麼?”
“你是不是和阿漿一樣……”
“沒。”
梓樹沉了沉氣,說:“阿令,你不能犯這種錯誤。”
“什麼錯誤?”
“你本身去找他已經是個錯誤!”梓樹忽然厲聲說,“你那麼聰明,我不信你不懂?”
阿令一語不發。
梓樹有點忍不住了,她降低聲音道:“你喜歡——”
“我說沒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梓樹切齒般念道,她想起了阿漿的下場,她也十分的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並阻止,“阿令你真的不能……”
“梓樹。”阿令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我說沒有。”
“那你就不要再和他牽扯!”梓樹底氣十足,“沒有就不要去找他。阿令,咱們跟他不一樣,你現在這樣子,他會讓你……就跟吃了迷魂湯一樣,無可救藥!”
阿令:“我懂你說的。”
她低下頭去,她也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事實上,就現在而言,許多事都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
那人真的太……不一樣,她耗費了太多精力來維持與他的關係,越接觸越沉重。
“你懂什麼?”梓樹激動地說,“我看你就已經犯糊塗了……”
靜了一會,阿令開口:“你不用這樣激我,該怎麼做我知道。”
“你要——”
“我想過的。”阿令聲音很輕,“我想過了……我會弄好的。”
她的確已經想好。
梓樹根本沒有信阿令的話,“你根本就不懂事情的嚴重性,若不是我這幾次看見——我竟都不知道你……”
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和毓慶宮的人搭上了。
梓樹自顧自地說著,阿令卻抱着東西轉身就走。
話語截然而止,梓樹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半眯眼睛,似是有所決定。
……
劉瑾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外頭還是一片灰濛,他僵硬的坐起身來,臉色比外頭的天色還不如,懵了半天不知道自己什麼情況。
良久,他掀開裏頭錦被看了一眼,一身薄汗,褻褲里也濕漉漉的。
劉瑾仰面倒回了床上,悶哼一聲,恨不得將臉埋回枕頭裏。
所有的少年,長成之時總會有這麼一遭事。劉瑾因身體緣故一直不願親近人,有時候腦子裏也不過是偶爾蹦出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景象。
而他沒想到夢見了阿令。
清棉說他就那麼喜歡阿令,他一直覺得清棉說反了,明明是她那麼喜歡自己……
可這次卻不能自欺欺人了。
只是他並不是做的什麼春夢,夢裏只有他牽着阿令的手繞着太液池走路的情形,他也只握了她的小手,自上次情不自禁捏了她的細手腕把人嚇跑了,他可不敢再……當然,要忽略他醒來就忘得差不多的某些片段,牽着阿令走了一圈,回到了他的寢殿。
可他清楚的又記得,他連在自己夢裏都不敢肆無忌憚,他們只躺在重重帷幔下的床榻上聊天。
她總是安靜的,肯聽他說話,還會像個孩子似的跟緊他走路,劉瑾會同她說一切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