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163 幼時
“我如何想,礙不着你,”劉瑾冷漠道,“以後的事情我也做不得主。但是,你要想我乖乖聽話,也沒那麼容易。”
“你又想做什麼?”劉浙早就在揣度他今天來的意圖了。
“只要不離開京城,我做什麼不可以?”劉瑾反諷。
“自然都可以,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劉浙太清楚他的性子了,雖然還帶着一股天大地大自己最大的天真,但是本性純良,惹不出事來,他手指輕敲着桌案,斟酌着一些想問的話,“最遲年底,你要繼位。”
這個想法他已經揣了許久,劉瑾對權力和朝政一點不上心,是因為從沒想過去接觸,劉浙以為通過這段時間的攝政監國,只要讓他在朝堂上獃著,就一定會有長進。
現實卻是他雖然長進了,中規中矩的毫無差錯,卻離他心中所預想的差太多,劉浙等不急他慢慢成長,他等待了太久,熬一天都熬不住了。
劉瑾聽后的反應,就是一個“哦”。
沒了下文,也不說高興,也不覺得煩。
劉浙這才松神情道:“還有,我知道你不願上書房那些老傢伙教你。你想去國子監就去,但是記着,你的身份,別連那些世家子都比不過。”
看來他今天去了國子監的事情,是沒逃出劉浙的耳目了,但是具體他去做了什麼,劉浙肯定並不知情,他管着他,又不會管的太死惹他反抗。
劉浙又道:“以後來的時候,帶着書和課業來。我要檢查你的課業。”
劉瑾:“……”
他起身要走。
“等一下。”
“又要做什麼?”劉瑾滿臉不耐煩。
劉浙面上也略有疲憊,他低下頭去,拿起案桌上成摞的摺子最上面的一本:“國子監的入學考試你要是考不過,就別來……”
“簡直是廢話。”劉瑾頭也不回的甩了一句,他怎麼可能會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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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那位太子小時候聰慧好學,性格活潑,又長個像畫出來似的,極討人喜歡,皇帝也尤其喜歡他……可惜從他母妃死了之後,他就失寵了。”
“當然不止,那時候皇上突然開始只專心政事,對後院裏的事情一點不管,小太子總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事,身邊的人也跟不長久就送了命,很快宮裏就傳言他是煞星……”
“……”
“而太子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徹底變了的。”
徹底變了……
阿令腦袋一空就會想起梓樹說的那些話,將手裏的冊子輕輕合上,推到旁邊。
重又拿了本新的,她將目光凝視在上面,抬筆謄寫。
她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抄錄上,一絲一毫都不分出去。
一頁紙用了整整一炷香時間,好幾次差點串了行,錯了字……從沒有這樣過。連最簡單的抄錄都會出錯,她還能做什麼?
阿令看着紙面,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看得久了,那一個個的字似乎起了變化,化作尖刺,插向人的心口。
阿令陷入微微的恍惚。
“你是沒法想像的,那麼小的孩子就被人餵了不幹凈的東西,然後就越長越好看了……”
她想起那晚,闔眼沉睡的他,俊眉舒散,色如緋玉,逆着光也不遜絲毫顏色,阿令低頭看過去——濕潤的唇還帶着還孩子氣咂吧了着,好似是渴了。
一個上午就這樣過去了。
阿令是被周掌簿帶着往毓慶宮去的,到了門口,見到清棉,才算明白怎麼一回事。
劉瑾要人,司簿司哪敢不送來。
午後,苑裏盛開着各種花,陽光照着人不熱不曬,正舒服,逆着光,躺在竹榻上的人似為她的到來而笑了,懶懶的伸了個腰,面冠如玉脖頸修長,舉手投足都引人眼球。
阿令愣愣的瞧着,有那麼一瞬,竟覺百花再美,也不及他一分顏色。
他雖安靜,但照樣能神色飛揚,可又與劉肆良他們是很不同了,就算笑着,看起來也總像是沉默。
劉瑾晚上沒睡好,眼皮往下耷,“過來這邊。”
阿令順着他的話,走近,在竹榻旁坐下。
“你晚上沒睡嗎?”阿令問。
劉瑾迷迷糊糊地說:“睡了……”
阿令挑挑眉,沒有說話。
又安靜了一會兒。
“你叫我來幹什麼?”
“念書。”
劉瑾翻了個身,從榻地上撿起來一本厚厚的書冊。
有點出乎阿令意料,劉瑾拿出的書竟是《太公六韜》,他聲音鬆散,“我看的眼睛累了,你讀給我聽吧。”
他也不怕她不答應,歪着腦袋看她,帶點耍賴的目光,她若不答應他就有了借口鬧她。
阿令輕輕點了頭,無意識地翻着書頁,手忽然停住了。
書頁上寫了摘抄了備註和解析,那字體靈秀飄逸,而熟悉。
劉瑾看似半睡半醒,但阿令動作一停,他的目光就轉了過來。
“怎麼了?”
她剛要再翻過去,手忽然被拉住了。
“就從這兒開始讀……反正也不知道考哪裏。”
阿令指尖一顫,劉瑾的手握得更緊了,還晃了晃。
“你這手細的……小身板也弱,是不是沒吃好?還是整天抄錄也累着了?”
阿令搖頭:“沒有。”
“沒有怎麼瘦成這樣……”
他淡淡地說話,眼睛不知道看着何處。
阿令不知道怎麼接了。
“阿令,你一定在想我怎麼突然開始要念書了……因為出不去啊。”
劉瑾的聲音談不上沉重,只有疲憊,走投無路的疲憊。
仍舊是一陣安靜。
“我從回宮那天起,就失去了混吃等死的資格了……”
阿令感覺到自己一隻手被劉瑾握住了。
他手修長纖細,手指涼,掌心卻熱。
阿令轉過頭,他還在嘀咕着,在感覺到阿令的注視后,他抬眼望過來,眼睛裏帶着微微憔悴。
“你都不安慰我。”
阿令小聲說,“你又沒喝酒。”
“就要。”
阿令搖頭:“別沒事找事。”
劉瑾在竹榻上動了動,“是不是我對你好了,你就得寸進尺了?你都敢這樣同我說話了。”
阿令無意識地點了點。
劉瑾頓時吸了一口氣,阿令覺得他可能是想給她點厲害瞧瞧,比如告訴她,他的身份、容貌各方面條件優勢,追着他的人多了去了,能從宮裏排到天邊去,她要是不好好伺候着,沒了機會自個找地方哭去吧……
可劉瑾什麼都沒有說。
深吸完了一口氣,他自己憋着,不甘不願的又吐了出來。
“我知道女人都口是心非……”他喃喃地說,“你對我好着呢,還要替我洗腳……”
“沒有。”阿令一板一眼的否定他,“就擦了臉和手,你腳臭……”
“胡說,我都有洗澡的。”劉瑾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的,還是惱的,脖子都紅了。
紅着脖子,卻有點小得意。
“你要先睡會兒,還是聽我讀一會兒?”阿令低聲說。
“你讀着好了。”劉瑾蜷了蜷身體,悄悄的挨近了她。
阿令開始讀起《太公六韜》,她細細的聲音有種安靜平穩的力量,他閉上眼睛,很快入眠。
阿令念了三頁,目光挪到了他身上。
劉瑾的睡顏很乾凈――乾淨而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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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是從七歲之後開始嗜睡的,並不是因為晚上沒睡好,白天又總是犯困,反而是他因身體緣故晚上睡了比沒睡更累……
他知道自己是在夢裏,可是感覺卻太真實,拚命想要醒過來,又被壓制着動彈不了,有一隻手擱在他背上,隔着被子的重重的力量,壓得他呼吸困難,那隻手偏還故作輕快的拍他,像哄着嬰兒的溫柔節拍。
他恐懼的發抖。
一會兒不知道有誰敲了敲門,屋裏飄進葯香。
那隻手再次靠近時,帶着濃郁的味道飄進他鼻子裏,好像在跟他小心翼翼的商量:“吃了葯再睡好不好……”
劉瑾閉着眼擰着勁兒來,咬緊牙關不肯松,但那碗沿磕進牙齒之間,熱而苦的葯湯還是慢慢的被喂下來。那隻手用力的蹭過他的唇角,指腹重重的抹掉殘存的葯汁。
劉瑾胡亂的奮力掙扎,重重倒下去,就着滿嘴的苦澀,徹底睡死過去了。
等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的事情了,他睡的太久太累,一睜眼仍然能望見光亮,有種好似沒睡過的恍惚感。
劉瑾撐起身子,半天反應不過來。
光還在,可除了光,他什麼也沒看見。
劉瑾以為自己是眼睛上蓋了什麼,伸手去抓,可什麼也沒有。他摸到了自己扇動的睫毛,看得見手掌像黑影一樣壓向他的眼睛,可他連五指的輪廓都看不清。
劉瑾猛然直起身子,順着床頭摸索過去,粗糙的床頭桌台,嘩啦一聲全是被他胡亂碰掉的東西,砸在地上響動震的他心都顫了。
他眼裏的世界是模模糊糊的霧靄,透着一層薄薄的反光,可深可淺,卻辨不清,分不明。
劉瑾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跌下床來,他看不見了!
“來人!來人!”他從未如此惶恐的去抓身邊的一切,往地上砸,弄出點聲響來,嘶聲力竭的喊:“來人——誰在守夜?”
劉瑾頭一次覺得自己聲音這麼響,失去了視感彷彿在耳朵上加倍的補償,震得他自己都發抖。